「那么,我要走了。」
刚要站起来的成亲,又改变主意,跪坐下来。
「你的脸色很差呢,不要太劳累了,想躺下来就要躺下来。」
成亲摆出生气的可怕表情,脸色发白没什么血色的笃子苦笑起来。
「不用你说我也会那么做。好了,你会迟到,快走吧。」
「我走了……」
平常笃子会送很不想工作的丈夫到寝殿的渡殿,最近身体不舒服,都只在主屋送他。
替她把父亲送到车库的孩子们,完成任务就跑回来了。
「母亲,父亲出门了。」
长子国成规规矩矩地跪坐着报告完后,换次子忠基目光闪闪地接着说:
「他乖乖走向皇宫了。」
「今天忠基送到了门外呢。」
听到国成这么说,笃子微微张大了眼睛。
这时候,穿着衵衣①的女儿来了。「哥哥们好过分,丢下我不管。」
今年七岁的独生女儿,哭丧着脸控诉。「昨天我跟他们说,今天我也要送父亲啊。」
国成与忠基相对而视。没错,昨天好像说过这件事。可是,到了父亲出门的时候,妹妹还没起床。笃子把双手伸向女儿说:
「过来。」
「母亲。」
女儿紧紧搂住笃子的膝盖,笃子抱住她,温柔地拍着她的背安抚她,微笑着说:
「等父亲回来的时候,你可以去迎接他啊,今天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真的吗?」
含着泪水的女儿,表情顿时亮了起来。「你会吧?瑛子。」
「会。」
瑛子满面笑容地回应,笃子抚摸着她的头发时,突然一阵恶心,捂住了嘴巴。
孩子们看到她脸色发白还冒着冷汗,都十分不安。
过了一会,恶心的感觉才和缓下来。笃子喘口气,察觉孩子们的视线,狼狈地笑了起来。
「母亲,您不舒服吗?要不要叫真砂去请药师来?」
国成提起资深侍女的名字,笃子拉住他说:
「不用,没有必要……这件事还不能告诉父亲哦。」
看到母亲摸着肚子,把食指按在嘴巴上,国成起初觉得很奇怪,后来好像猜到什么,啊的叫了起来,然后目光闪闪地说:
「不能说吗?我知道了。」
「咦?哥哥,为什么呢?母亲身体不舒服,当然要告诉父亲啊。」
「母亲生病了吗?」
长子已经察觉,但次子与长女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满脸忧愁。
「不用担心……不过,还是叫真砂来吧,我想躺一下。」
以前梦见怀第四个孩子时,成亲很不高兴,好几天都没跟她说话。成亲可能认为三个孩子就够了,知道这件事可能不会开心。她正思考着该怎么告诉成亲,就碰上要送成亲的祖父去吉野静养的事,只好先准备这件事。
祖父四天前从京城出发了,山庄的管家应该会在今天通报晴明到达的消息。决定送祖父去吉野静养的那天,就派使者快马加鞭去山庄通知大约的到达日期了。
使者到达后,会先住在那里,等晴明进入山庄安顿下来,再回来通报。
笃子知道,成亲看起来毫不在意,其实很关心祖父。所以她打算等使者回来,马上让他去阴阳寮通报。除了成亲外,成亲的父亲、弟弟们,也一定都很担心。
觉得越来越不舒服的笃子,没等侍女来就先躺下来了。她对满脸不安的忠基和瑛子说不用担心。很担心母亲的忠基,怕待在旁边反而会让母亲更累,牵起不肯离开的妹妹的手,带她离开了主屋。忠基心思细腻;瑛子十分乖巧;国成很像丈夫,设想周到、反应灵敏,三个都是好孩子。笃子希望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也一样,她把手放在肚子上,闭上了眼睛。
「对了……」
五天前听说昌亲的女儿发高烧昏迷不醒,不知道复元了没有?等丈夫回来后,不露痕迹地问问他吧。
呸锵。
不知道从哪传来了水声。
昏昏欲睡的笃子,恍惚地听着水声。
呸锵。
是哪里在漏水吗?
她想起来确认,眼皮却重的张不开。刚才闭着眼睛还能感觉到光线,现在突然变漆黑了。
同时,放在肚子上的手也逐渐冰冷。有东西缠住了她的手,身体的力量宛如从那里被吸走了。好冷。身体好重。声音出不来。快来人啊。
意识逐渐模糊了。千万不能睡着啊。她拼命保住快溜走的意识,耳边突然响起啪哒啪哒的脚步声。
「糟糕、糟糕,忘了带今天讲课要用的资料。」
是刚出门的丈夫的声音。
笃子放心了,心想太好了,这样就没事了。
会忘记东西,表示他的心没有绷得太紧。
笃子想这么告诉他,却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昨天我整理好的文件哪去了……笃子?」
成亲跑回来拿的文件,上面记载着要给提问的阴阳生的答案,以及引用资料的一览表。他发现躺在床上的笃子,样子不太对劲。
他匆匆忙忙跑回来,笃子却动也不动。起初,他以为笃子睡着了,后来发现不太像。笃子放在肚子上的手,缠绕着黏稠的黑影。
闭着眼睛的笃子,皮肤苍白得像张白纸,眉间浮现痛楚的神情,呼吸微弱,身体动也不动,显然不只是睡着而已。成亲的眼神骤变,立即结起刀印,但还没完成,黑影就从笃子手上溜走,瞬间消失了。懊恼咋舌的成亲,冲向笃子,把她抱起来。
「笃子、笃子!快醒醒啊!」
摇她也没反应。
成亲摸到她刚才被黑影缠绕的手,身体的热度就被妖气的残渣吸走了,令他全身战栗。
周遭残留的妖气,逐渐淡去,但成亲觉得那股波动很熟悉。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不可能,一定是搞错了。成亲甩甩头,触摸笃子的脖子,发现她脉搏微弱。大惊失色的成亲,紧张地大叫:
「真砂!有没有谁在?快去请药师来!快!」
国成听见应该不在家的父亲的叫声,慌忙冲进主屋。
明明已经出门的父亲,手上抱着母亲。国成从来没看过父亲这么慌张的样子。可能是因为这样,他原本想说母亲只是在睡觉,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进入皇宫的昌浩,走向那棵梅花树。五天的约定,在昨天早上结束了,但他想来就来了。不只樱花树会染上魔性,所有树木都有这样的可能性。
皇宫里的树木,都有专人细心照顾。但京城弥漫着人们的不安,很难说黑影不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昌浩想尽可能为树木祈福,让树木充满活力。他也想为南殿的樱花树和橘树这么做,无奈他的身份是地下人②,不能进入皇上的寝宫。
「皇宫里的树全都有了活力,就会传达给寝宫里的树吧?」
对着梅花树拍手祈福的昌浩,喃喃嘀咕着,跟他来的小怪仰望天空说:「嗯,可能有做会比没做好吧。」「树木有了活力,皇上和皇后的身体也会好起来吧?」
「啊,有此一说。」
植物对住在当地的人,有很大的影响。皇宫里种这么多树,是为了感受四季的变化,也是为了借用树木具有的力量保护住在里面的人们。
「有树最好,希望树都能充满活力,我家庭院的树都很有活力呢。」
「那里有晴明的结界,天空偶尔也会下来看看状况。」
「咦,是这样吗?天空做很多事呢。」统帅十二神将的老将,虽然没有战术,但给人多才多艺的感觉。在工作钟声响起前进入阴阳部的昌浩,跟已经坐在位子上工作、准备讲义的敏次招呼。「早安,敏次大人。」
五天前因为身体不舒服而被送去典药寮的敏次,那之后发高烧,请了四天病假。他咳得太厉害,很可能把感冒传染给寮官们,所以被强迫在家疗养,直到身体复元。终于痊愈的敏次,脸颊有点凹陷。
「啊,早安,昌浩大人,今后要请你继续指教了。」
「你好了吗?」
「托你的福,完全复元了。真糟糕……」敏次把手按在后脖子上,愁眉苦脸地说:
「每几年得一次这样的重感冒,会不会成为惯性了?枉费我一直很小心。」他应该是指四年前也得过这么严重的感冒吧?昌浩安慰他说:
「一定是你太劳累了,我祖父常说,凡事适度就好。」
「是吗?既然晴明大人这么说,一定没错。」
敏次笑了起来,望向贴在墙上的当月历表说:
「晴明大人是四天前出发的吧?」「是的,他如果累了,可以使出绝招,所以前天或昨天应该到吉野了。」
晴明的绝招就是十二神将,所有人都知道有追随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式神。敏次眨眨眼睛,微微笑着说没错。
他心想八成是没有人类同行,而是非人类的式神陪他去了吉野吧?旁人会以为是老人独自旅行,其实并不是。在他们交谈时,响起了工作钟声。
今天大早要上课,所以昌浩慌忙把书。砚台盒准备好。跟敏次赶到教室时,其他阴阳生都就位了,却不见成亲的身影,也不在阴阳部的博士位子上。「他迟到了?真难得呢。」
昌浩表示惊讶,敏次回他说:
「没错,我记得他担任阴阳博士后,从来没有迟到过。」
临时有事或身体不舒服时,他都会从参议家派人来通报。
「到目前为止,还没收到这样的通知,到底怎么了?」
昌浩浮显不详的预感。
从五天前,成亲的样子就不太对劲。他的表情有点呆滞。空闲时脸上经常露出苦恼的神色。
祖父的事已经解决了,所以他应该有那之外的心事。
因为博士不在,阴阳生们喧噪起来,敏次介入他们,精明地指挥他们自习。他现在已经有足够的素养和威严了,将来绝对可以爬上阴阳师的位置。当上阴阳师后,接着就是成为阴阳博士,或爬上更高的位置。
昌浩认为敏次一定做得到。昌浩要坐下来时,伯父吉平走进了教室。
「昌浩,来一下。」
吉平担任阴阳助,在阴阳寮是第二高位,跟政治也有很深的关系。
伯父脸色苍白,看起来就快昏倒了。跟着伯父走出教室来到渡殿的昌浩,心脏开始狂跳。
他有不详的预感,非常不幸的预感。吉平确定四下无人,才抬起头看着比自己高的侄子,苦恼地说:
「刚才参议府派人来了。」
参议府就是成亲的岳父的府邸。
「哥哥怎么了?」
是来通知迟到的理由吗?如果是,吉平的表情未免太过紧张了。
「成亲今天请假,他太太生病了。」「大嫂生病了?」
隐形的勾阵现身,小怪从她肩膀跳下来。
「吉平,出什么事了?」
这么问的是勾阵,他认识吉平太久了,知道吉平不可能光为成亲的事急成这样。
吉平看到神将的脸,表情就纠结起来了。硬撑到现在的意志力,在看到从小熟悉的脸庞时,瞬间崩溃了。
「是我父亲……」
站不稳脚步的吉平,双手紧紧抓住拦杆撑住身体,用力挤出声音说:
「刚才我收到吉野山庄来的通报……说我父亲没到……下落不明……」
昌浩的胸口怦然震颤起来。他听不懂伯父在说什么。
「咦?……」
连眨好几次眼睛后,他在脑中重复思考吉平说的话。谁下落不明?是吉平伯父的父亲。
那就是昌浩的祖父。四天前,是昌浩送走了祖父。他穿过罗城门,送祖父到他能送的地方。晴明频频回头看他,对着他笑。
吉野虽远,但比起伊势、播磨,距离并不算长。昌浩卯起来走的话,八个时辰就走到了。
晴明年纪大了,可能要花更多时间。说不定他去了哪间旅馆,住上了一个晚上。怎么样都走不动时,大可靠太阴的风前进。任谁都知道,有神将们在,不管发生什么事,晴明都不可能在前往吉野的路上发生危险。
所以昌浩说:
「呃……大嫂的病情怎么样了?哥哥今天请假啊?那么,工作结束后,我去看看吧……」
「昌浩。」
小怪叫他,但他还是继续说,
「还有昌亲哥哥家的小千金,还没复元吗?我想早点去看她呢。」
「昌浩。」
这次换勾阵叫他,但他甩个头又说:「中午有空的话,我去问昌亲哥哥,如果她好一点了……」
「昌浩。」
第三次叫他的是小怪。昌浩不看他们,握紧了拳头。
「爷爷去吉野了。是我送他走的,有那么多人陪着他,不会有事的。他只是晚点到而已,你们都担心过度了。」满脸皱纹的爷爷,笑着说我很快就回来了。发现爷爷的皱纹比自己记忆中增加很多,昌浩一阵心酸,但没告诉任何人,他想爷爷去吉野,放松心情,应该可以过着更悠闲的生活。听说爷爷卧病在床的次数越来越多,所以他希望爷爷可以忘掉忧烦,好好静养。他们随时可以见面,因为有玄武的水镜,还可以拜托太阴飞去吉野,虽然不太想搭乘太阴的风,但这种小事还可以忍耐。
吉平抓住眼神飘忽不定、猛眨着眼睛的昌浩的肩膀说:
「昌浩,我要你去吉野。」
听到意料之外的话,昌浩才转向伯父。「咦?……」
「刚才我跟吉昌讨论,决定派你去。可能是去吉野途中,发生了什么事。」占卜也呈现这样的卦象。这是他们两兄弟第一次为家人占卜,而且对象又是晴明,所以他们确认过很多次到底正不正确。
他们也顽固地问过使者很多次,会不会搞错了?可是使者说,因为怎么等都等不到晴明,他就反过来从吉野走到京城,找遍所有晴明可能落脚的地方。
去山庄的路只有一条,也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要偏离那条路。晴明不可能不顾虑家人的担忧,真发生了什么事,他应该会请神将们回来通报,或放「式」来通报。
但神将没来,式也没来,他们也没去找其他人。
从山庄回到参议府的使者,看到被称为大千金的成亲的妻子突然生病,府内乱成一团,大吃一惊,他不禁诅咒自己,竟然还要在这种时候传达坏消息。
昌浩注视着伯父。脸色苍白的伯父,不像在演戏,也不像在耍昌浩,因为他没理由这么做。但昌浩希望是那样,也宁可相信是那样。
「我要你沿着我父亲可能走过的路,寻找他的下落。使者说他找过了,但他可能漏掉了什么地方。」
也有可能是在途中遇到了什么事,陷入类似「神隐」的状态。这样的话,一般人就找不到他。
「我已经取得阴阳头的许可。我父亲下落不明的事,没有对外公开。」
山庄的主人是参议,所以吉平也想过,应该让成亲去才符合礼俗。但成亲的妻子突然生病了,不能叫他去。
「我要你尽快出发,现在就可以走了,我会帮你办好手续。」
昌浩被吉平催命似的气势压倒,点了点头。
「勾阵,昌浩拜托你们了。」
向熟识的神将深深一鞠躬的吉平,也向小怪默默行了个礼,他也很怕小怪的原貌腾蛇。
他向昌浩点点头,快步离开,走向了阴阳部。应该是赶去报告阴阳博士请假的事,还有临时决定派昌浩出差的事。
昌浩茫然目送过吉平离去,勾阵拍拍他的背说:
「昌浩,该走了。」
「哦,嗯……我要走了,等一下。」
心脏还扑通扑通狂跳不停,他觉得呼吸困难,没办法平静下来。
做了好几次深呼吸,身体才动了起来。他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待在厨房的露树,听昌浩说有急事要去吉野,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时间很赶,所以出门时就不跟您道别了。」
露树看到昌浩脸色苍白的模样,知道发生了非比寻常的大事。
「路上小心。」
可能也没心情让人送他吧?露树这么想,浮现复杂的表情,注视着对他点点头就跑走的儿子的背影。
昌浩冲进房间,立刻摘掉乌纱帽、解开发髻。大白天披头散发走在大街上,会被说成没常识,但在紧急关头,乌纱帽会妨碍行动。
只要出了京城,就没人会看见了。对了,搭车之辅到京城外,就不会被人拦住盘问了。边想着这些事边换衣服、套上护腿、穿上足套的昌浩,突然听见叫喊声。
「喂!——」
他抬起头,目光严厉地站起来,心想我现在可没心情理你们。他打开板门要大叫走开,就看到小妖们在墙外蹦蹦跳,对他招手大叫……
「不好啦!昌亲不好啦!」
「你们……」
昌浩大叫到一半就停下来了。
「什么?」
没想到会听到这种话,昌浩哑然失言。小妖们在墙外边跳边说:
「是昌亲叫我们来的!叫我们来传话!他没办法动,所以叫我们替他来找你!」
小妖们边蹦蹦跳,边一个字一个字拼命传话。
昌浩瞪大眼睛注视着它们,小怪甩尾巴拍拍他说:
「振作点啊,昌浩。」
昌浩回过神来,思考了一下。
「先去哥哥那里,再去吉野。」
把想法说出来,是想说给自己听。
小怪点个头,勾阵就抓住了昌浩手臂说:
「走吧。」
昌浩一抓起放在外廊的草鞋,勾阵就跳起来了。小怪也慢半拍,跟在他们后面。
勾阵在鳞次栉比的屋顶上,飞行般跳跃。昌浩的脚几乎没碰到屋顶,都是靠神将的神脚前进。走在大路、小路上的京城人们,不太可能抬头往上看,所以没有人看到昌浩。
在昌亲家前面降落时,昌浩已经气喘吁吁。勾阵面不改色,小乖也是。昌浩随便趿着草鞋,钻过大门。
「对不起,我是昌浩,有谁在吗?」大叫一声,就有个老人从里面走出来了。是个资深的老杂役,看他的脸色好像随时会晕倒。他见到昌浩,整张脸就揪起来了。
「啊,您终于来了,大人正在等您,快请进。」
他说的大人,就是昌亲。昌浩在杂役的带领下,走进屋内。昌亲躺在对屋的主屋里,脸色苍白的二嫂跪坐在他旁边,看到昌浩进来,她就用袖子按着眼角说:
「昌浩大人……请救救昌亲和小女……」「咦?……」
二嫂按着胸口,呼吸急促。躺着的昌亲对他说没事了,催她离开。她忍不住泪眼汪汪,压抑呜咽声,跟杂役老人一起离开了对屋。
「哥哥,怎么回事?」
二嫂提到的小女,是他们的独生女儿。「今天早上,我女儿被拖进了水池里。」
哥哥这句话,昌浩听得目瞪
口呆。接下来的话,更震撼了昌浩。「水池的水面上,站着一个妖怪,看起来像是被那妖怪拖进去的。」
「妖怪?」
脸的苍白到毫无血色的昌亲点点头说:「有牛的身体、人的脸……我想是件。」件。昌浩的心脏宛如被狠狠踹了一脚。那个妖怪非常邪恶,它宣告的预言会束缚、扭曲人心,搅乱人的命运。「件……说了什么?」
昌浩战战兢兢地问,昌亲缓缓地摇摇头。昌浩才刚松口气,听到哥哥勉强挤出来的话,又屛住了呼吸。
「不知道……我没听见。」
昌浩抓住膝盖的手,用力到手指发白。「求求你,昌浩,救救我女儿、救救梓……」
昌浩微微瞪大了眼睛。依照惯例,女儿的名字只能让家人和丈夫知道。昌亲和成亲提到女儿时,都只会说我女儿或小千金、小女,从来没说过名字,所以昌亲一定是毫无意识地说出了名字,因为已经被逼到绝境,顾不到那种事了。
昌浩点点头站起来。
「水池吗?」
机灵的小怪,不知道何时帮他把放在中门③的草鞋拎来了。他们从对屋走下庭院。水池在庭院的一角。
比安倍家小的水池,底部脱落了。原本满满的水,都从脱落的底部缺口流光了。昌浩单膝跪在环绕水池一圈的石头上,触探周遭还微微残留的妖气。指尖碰到石头,就捕捉到微弱的妖气了。
昌浩眨了眨眼睛,觉得精气好像从触摸的指间流失了。
「这……」
难道是那个黑影?这么一想,他赶紧屏气凝神仔细观察四周,发现庭院的树木都变了颜色,开始枯萎了。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水池附近种着特别醒目的桦树。这种树活得很长,又称为梓,会在初夏发新芽、开花。侄女的名字,说不定就是取自这棵树。
但壮硕的桦树,已经从树枝尖端开始枯萎了。是干还活着,但给人十分疲惫的印象。树皮干涩,稍微削落,很像樱花的树皮。
昌浩惊觉,桦树开花了,而侄女不见了。难道失物是指这个?
「昌浩!」
环视周遭的小怪,突然发出尖锐的叫声。从水池底部涌出黏稠的黑影,瞬间溢满了水池外。
「唔哇!……」
黑影吞噬了昌浩的脚。那是拥有实体的邪念的凝聚体。生气从碰触到黑影的地方逐渐流失,冰冷的感觉从肌肤往上攀爬。头晕摇晃的昌浩,不由得伸出左手抵在石头上。
黏稠的东西吞噬了那双手。从左手腕爬上手臂的黑影,慢慢吸走了生气。勾阵抓住昌浩的手,试图从那里跳开。小怪全身也冒出深红色的斗气。但他们两人都猛然张大眼睛愣住了。
「什么?!……」
低沉的叫声传入昌浩耳里,他反射性地转过实现,看到小怪一脸惊愕。「怎么可能……」
黑影。黏稠的邪念凝聚体。释放着可怕的邪气。
那股邪气为什么会酷似神将们非常熟悉、亲近的灵气呢?
哑然失言的两人,视线被吸向了水池底部。昌浩的视线也被吸向那里。喷出邪念的底部。
浮出白色的东西。是人的脸。不带感情,像人工做出来的脸。那张脸顶在毛茸茸的脖子上,从黏稠的邪念中冒出来。
昌浩知道那是什么。
「件!……」
霎时,剧烈喷出黏稠的邪念漩涡,把昌浩他们全部卷进去了。
小怪的阴阳讲座
①衵衣: 穿在内衣与外衣之间的衣服。
②地下人: 不能上清凉殿的六位以下官职,或一般庶民。
③中门: 大门与寝殿之间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