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巳时前进入阴阳寮的昌浩,看守书库的时间是从午时到戌时。
今天不是坐在入口处的木门前而是坐在格子窗的下面,随时注意有没有异状。
对昌浩来说,守在格子窗下面,比守在木门前轻松多了。
任务都一样,但从格子窗可以看到书库里面。
可以随时确认敏次有没有变化,是值得庆幸的事。
木门也不是不能打开,可是一直打开看,还是有所顾忌,他不敢那么做。
今天是吉昌来代班,让看守者休息片刻。
吉昌笑着说,看守木门的阴阳师看到天文博世来代班大吃一惊。
昌浩的感觉也跟那个阴阳师一样,但毕竟是亲人,不用太客气。
听说母亲很担心他的身体,他请吉昌转告母亲他目前还好。
今天早上应该跟母亲说说话,可是他到快出门的时间才醒来,匆匆忙忙地冲出
了家门,所以连面都没见到。
自己实在太不孝了。
昌浩深切觉得,最近都只能请父母谅解自己的不孝。
「快戌时了吧?」
从刚才报时的钟鼓声响起到现在,已经过了很久。太阳没入西山,夕阳余晖的橙
色也快被夜色浸染了。
昌浩集中精神,侦查阴阳寮以及其他寮省的现况。
随着时间流逝,人的行动、说话的声调也会改变。每天在这里度过同样的时间,
渐渐就可以判别出大约的时间了。
侧耳倾听时,正好响起钟鼓声,是戌时了。
昌浩松了一口气。今天也平安结束了任务,没发生什么事。
从格子窗往书库里面一看,敏次还是处于时间停留状态,跟刚才看见的样子分毫
不差。
「咦……?」
通常,交班的人都在这个时间就到了,走廊上却不见半个人影。
「奇怪,迟到了……」
没听说有人员变动,也没听说看守时间延长了。
正讶异怎么回事,就看到一个身影从拐角跑过来。
「啊……」
望向那里的昌浩,张着嘴呆住了。
踩着粗暴的步伐,横冲直撞地往这里跑来的是大哥成亲。
另昌浩全身僵硬的是大哥那张脸。
脸颊因为身心俱疲而凹陷消瘦也就算了,连眼角、眉毛都因为毫不掩饰的愤怒而
往上吊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眼睛也布满了昌浩从来没见过的血丝,炯炯发亮。
成亲每靠近一步,昌浩就无意识地往后退,退到背顶到墙壁。
「大、大哥?你怎么了?」
为了避免公私不分,在阴阳寮他们都谨守阴阳博士、阴阳生的分际,但现在完全
抛到脑后了。
站在昌浩面前的成亲,用毫不掩饰怒气的尖锐声音说:
「昌浩,现在马上回家,我把你从看守名单排除了。」
「啊?」
昌浩不由得反问,但成亲没有回答,又继续往下说。
「从明天起,你不用进宫工作了,在事情解决之前,当爷爷大人的左右手。」
头脑一片混乱的昌浩,眨了好几下眼睛。
「咦?事情?咦,爷爷大人?哪个爷爷大人?」
成亲的眼睛闪过厉光。
「我成为爷爷大人的人,除了你说的爷爷大人之外,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对不起。」
昌浩无意义地道歉,拼命想着该说什么。
第一次看到气得抓狂的大哥。不过,了不起的是,在这种时候他还是没忘记对祖
父的礼节。
「总之,你马上回家,这里的事就不用管了。」
昌浩的眼神困惑地飘来飘去。
「啊,可是,还没交班……」
「人员重新分配,由我来交班。」
「咦?!」
昌浩大吃一惊,成亲两眼发直,做出挥动一只手的动作。
「别说了,你赶快走,详细内容回去问爷爷大人或父亲大人。」
话一说完,成亲就把昌浩推开,在格子窗下面一屁股做下来。
「那么……我先告辞了。」
成亲默默地点点头。
昌浩看他毫不留情地散发出不要再多问的氛围,只好与他交班,匆匆忙忙离开了
阴阳寮。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向熟识的卫士点个头便穿过侍贤门的昌浩,从那里拔腿疾驰。
看成亲那个样子,应该不是小事。
他说去问祖父或父亲,所以他们两人应该知道详情。
「他叫我回去当爷爷的左右手?」
昌浩没拿灯,奔驰在已经天黑的道路上。
平时他会使用暗视术,但今天特别明亮,所以没必要。
因为天空有月亮高挂。
月亮将逐渐盈满,再过几天就是满月了。
在那之前,他迫切希望可以解决目前的问题,即使一件也好。
从大宫大路走进土御门路,再向东走,就是安倍家。
昌浩大气不喘一下地奔驰,看到站在门上的神将。
「太阴。」
个子娇小的神将听见叫声,挥了挥手。
「回来了啊,昌浩,晴明在等你。」
昌浩跑到门前时,风就迫不及待地推开了门。昌浩直接冲了进去。
这时难免有点喘了,他边喘边穿鞋,跟出来迎接他的母亲打声招呼,就直接跑向
了祖父的房间。
「爷爷,我回来了。」
「进来。」
里面一回应,昌浩就推开了木门,看到晴明坐在矮桌前,横眉竖目地瞪着一张纸。
昌浩不由得退后了一步。
「怎么了?昌浩,进去啊。」
跟在后面的太阴,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哦,嗯。」
忐忑不安的昌浩,跪坐在面向矮桌的祖父旁边。
面色凝重的祖父看着什么,满腹狐疑的昌浩偷偷看了桌上那张纸一眼。
是有点歪斜的流畅笔迹。
感觉很眼熟,像是内亲王脩子的笔迹。
「是公主殿下写来的信吗?」
不禁脱口而出的昌浩,被晴明狠狠瞪了一眼。
「不要随便看。」
「对不起。」
晴明面向坦然道歉的昌浩,合抱双臂,低声沉吟。
昌浩看到桌上不只脩子的信,还有其他信件。那封信被折起来,只看得到收信人,
但看得出来是男性写的字。
「咦,那是……」
那个笔迹好像也看过,昌浩在记忆中搜索。是常有机会看到的字。每天都会在阴
阳寮看到—
「是阴阳头写来的信。」晴明叹着气说。
昌浩恍然大悟,目瞪口呆,心想果然是。
看着信上内容的晴明,眼神很严肃。
脩子和阴阳头这两人写的信,都不可以随便看。
晴明把阴阳头写来的信,递给惊讶的昌浩,应该是叫他看的意思。
昌浩很自然地接过来,把信摊开,靠近灯光,很快地看过一遍。
「……」
看到最后时,昌浩的表情也跟晴明没多大差别。
晴明又无言地脩子的信,意思是叫昌浩把这封信也看完,但昌浩想也知道里面
写了什么,无言地举起手,表示不用看了。
昌浩把阴阳头的信放回桌上,两手摆在膝上。
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合抱双臂的成亲,盘腿坐在书库的格子窗下,有人在他旁边停下来。
他仰起凶巴巴的脸一看,是双颊紧绷的昌亲。
「大哥,你的脸很可怕呢。」
「少啰嗦,不要连我的脸都管。」
昌亲叹口气,在成亲面前做下来。
这里是书库的后面,很少有人会经过。
「我都听说了。」
「是吗?」
简短回应的成亲,心浮气躁地猛抓着耳朵后面。也不管这样会弄乱梳整齐的头发,
抓了好一会后,眯起了眼睛。
快酉时的时候,阴阳头说有极机密的事要说,把阴阳博士成亲叫去。
去阴阳头室的成亲,看到的是完全压抑感情、神情平静的阴阳头。
阴阳头清场后,对他说了以下的话。
皇上病得非常严重,这样下去会有生命危险。
今天早上突然恶化,派了使者快马前往竹三条宫,内亲王很快就进宫了。皇上终
于有些好转,内亲王也回到了竹三条宫,但皇上的状况还是很不乐观。
授命为皇上拔除病魔的祈祷的阴阳头,进宫勘察现况,发现皇上的脸呈现浓厚
的死相。
阴阳头还发现了一件事。
那就是皇上的魂欠缺了一部分。
「咦……」
昌亲大惊失色,慌忙四下张望。成亲叹着气说:
「放心吧,这时候不会有人来。」
「可是,就怕有万一。」
幸好如成亲所说,没有看到半个人。但还是不该在这种地方,大剌剌地谈论与皇
上生死相关的大事。
大哥一定明白这个道理。那么,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迫使他即使明白也忍不住
要说。
「据阴阳头说,皇上的状态跟敏次一样。」
「……」
兄弟两人申请紧张地相对而视。
听昌浩说,藤原敏次是被一个神秘的女人夺走了名为魂虫的东西。
魂虫是魂的一部分,据说放进死人体内,就能让死人复活。
但是,生死这种事,受限于世界的哲理。让死人复活,是颠覆哲理、搅乱哲理
的事。
靠魂虫复活的人,有意志、有心灵,身体却依然冰冷,而且会渐渐腐朽。
成亲看昌浩说的像亲眼见过似的,非常惊讶。至今以来,成亲学过不少知识,却
还是第一次听说魂虫这种东西。
昌浩会知道得那么详细,原来是因为他遇上了处于那种状态的人。
成亲心想,这个小弟果然跟不寻常的怪事有很深的缘分。
「据昌浩说,每次的魂虫不知道被带去哪里了,下落不明。」
关于魂虫的事,昌浩只告诉了成亲。因为告诉其他人,其他人不见得会相信,也
不可能因此找到解决的办法。
魂虫不回来,敏次就会死。
成亲和昌亲都知道,昌浩不希望阴阳寮的寮官们放弃敏次。
昌浩相信敏次一定能获救。因此,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找到那个叫菖蒲的女
人,夺回魂虫。
「皇上跟那位敏次大人一样……一样……」
昌亲像是在确认般,一个字一个字地喃喃低语。
既然跟魂虫被夺走的敏次大人一样,那么,表示皇上也被夺走了部分的魂,正渐渐地、
着实地失去生命。
昌浩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与魂虫扯上关系的人,可能都会逐渐毁坏。
昌浩说会逐渐毁坏。
这句话有很多种意思。
—命运逐渐毁坏。
—在无法压抑的激情下,应要求离去。
—然后被夺走部分之魂,应请求而逝⑦―
昌浩虽然没有任何根据,但这么觉得。所以,成亲也认为是那样,昌亲听哥哥说
完后,也同意哥哥的想法。
那是阴阳师的直觉。
成亲忽然沉默下来。
昌亲发觉哥哥的神情更严峻了,猜到哥哥还隐瞒了什么。
过了一会,成亲的沉吟才划破了短暂的沉默。
「爷爷收到极机密的命令,要他救皇上……」
昌亲眨了眨眼睛。
「可是,爷爷才刚回到京城,还没完全康复……」
「是啊,所以,上面透过阴阳头,要我把昌浩从敏次的书库看守名单排除,让他
去帮爷爷。」
成亲向阴阳头抗议,说这时候把昌浩调走,阴阳寮会人力不足,忙不过来,如果
非那么做不可,就先停止京城的守护巡逻,重新编排人员。
阴阳头的内心完全支持成亲的主张,但不能说出来。
昌亲表现出平时少见的愤怒。
「因为是来自政治中枢的命令吗?」
站在天下万民的顶端治理国家的是皇上,但实际左右政治的是一部分的大贵族。
尤其是藤原的权势,无人能比。
「即使是左大臣,也该顾虑爷爷的年纪和身体状况……」
昌亲忍不住说出来,成亲打断他说:
「不是。」
昌亲讶异地皱起眉头,心想不是什么呢?
因身心俱疲而脸颊憔悴的安倍家大哥,露出百感交集的犀利眼神。
「命令爷爷救皇上的是竹三条宫。」
「……」
大感意外的昌亲哑然失言。
竹三条宫。也就是皇上的嫡系内亲王内亲王脩子。
负责政务的贵族们的上面,在这个国家只有少数几个人。
其中有皇上,还有流着皇上的血的亲王、内亲王,有时也包括皇上的母亲皇太后
和皇后。
通常,皇太后和皇后会袒护外戚,所以贵族们都想把女儿嫁入宫中。
皇上的孩子、孙子等皇族中与皇上血缘最近的人。
内亲王就是其中之一。
而且现今皇上只有三个孩子。亲王敦康、内亲王媄子都还小,由左大臣的女儿
藤壶中宫抚养。他们两人不可能说什么话。
现在,皇上病倒,在生死边缘徘徊,在这个国家身份最高的人,说是内亲王脩子
绝对不为过。
连左大臣都很难不把她放在眼里。
将来,藤壶中宫生下皇子,状况可能就不一样了。但是,目前没有人可以漠视她
的想法。
「贵族们遵从竹三条宫的意愿,透过阴阳头对我下令。」
非救皇上不可。
「所以……」
成亲的表情更严肃了,越来越可怕。
「哥哥,还有什么……」
「有个办法。」
成亲把手肘抵在盘坐的膝上,拖着腮帮子,眯起的眼睛透着更强的震撼力。
「办法?」
「救皇上的办法。」
冰冷的语气像会刺人。
「不知道是谁提起的,说可以用以前爷爷用过的办法。」
安倍晴明以前救过命中注定会死的人。
「你也听说过吧?就是泰山府君⑧那件事。」
在成亲的注视下,昌亲大吃一惊。
那是远在他们出生前的事。
有人来恳求安倍晴明,救救某寺院卧病在场的高僧。
那位高僧德高望重,备受弟子们尊崇。来恳求晴明的就是那些弟子。
但是,改变人的生死会触犯天地哲理。
即便是晴明也很难颠覆命中注定的死亡。
只有一个办法做得到。
安倍晴明召集高僧所有的弟子,对他们说:
有人成为替身,便能救高僧。
也就是说,要有人与高僧交换寿命,成为替身,为高僧而死。
那些仰慕师父的弟子们,果然还是很珍惜自己的生命。但是,其中有一个人报
名了。
晴明献上那名弟子当替身,救了生病的高僧。
「……是这样吧?」
「大概就是这样。」
昌亲疑惑地歪着头说:
「这件事跟皇上的病有什么……」
说道这里,就打住了。
安倍晴明接到命令要救皇上。
除了成亲等人之外,应该也有其他人知道以前那件事。
「替身……?」
成亲的眼皮微微颤动。
「可是,要找谁……」
大惊失色的昌亲,看到成亲移动了视线。
表情严峻的哥哥,扭头往后看了格子窗一眼。
昌亲的心脏异常地跳动起来。
他终于知道哥哥为什么摆出那种表情了。
成亲咬牙切齿地吐出了一句话。
「用不知道救不救得活的阴阳生当替身,把皇上从疾病深渊救回来。」
他的眼睛绽放着近乎杀气的光芒。
「这就是寝宫中枢下达的命令。」
◇◇ ◇
在紫宸殿一室召开的朝议,只召集了公卿中与政治特别相关的人。
皇上的病情急剧恶化,很可能拖不过明天。
这个可怕的事实,让所有人都哑然失言。
当今皇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就会由东宫继位。严格来说,皇上的帝位不会空下
来,所以不会产生混乱。
但是,现在有人不想看到东宫即位。
那就是左大臣藤原道长。
他的大女儿十二岁时嫁入宫中,现在被成为藤壶中宫。
她还没有生下皇子,四年前驾崩的皇后的遗孤,现在正由她抚养。但这两个孩子
终究是皇后定子的遗孤,不是藤壶中宫的孩子。
倘若新帝即位,由血统来看,敦康亲王将成为下任东宫。
现在的东宫居贞亲王有几个皇子。在他即位后,这几个孩子会被封为亲王,甚至
大有可能被立为下下任东宫。
道长无论如何都想防止这样的事发生。
居贞亲王的皇子未必会被立为东宫。
当今皇上并不是前皇帝的儿子,而是堂弟。在前皇帝花山帝统治期间,是立前前
皇帝的儿子怀仁亲王为皇太子。这个怀仁亲王,就是当今皇上。
怀仁亲王即位后,是立堂兄居贞亲王为东宫。
若要仿效当今皇上的例子,现任东宫居贞亲王即位后,就会立现今唯一的亲王敦
康为东宫。
敦康是定子的遗孤。他若被立为东宫,将来即位,一度失势的藤原伊周就会成为
外戚,作威作福。这么一来,形势便会逆转,左大臣可能会被赶出政治中枢。
所以,他必须让当今皇上活下来。在中宫怀孕、生下亲王之前,无论如何都要让
当今皇上继续活着。
典药头、御医都尽了全力,阴阳头也做了病愈的祈祷。
尽管如此,病情还是没有好转。
在笼罩着沉郁空气的朝议席上,大家不约而同地说出了同样的话。
召晴明进宫吧。
听说在吉野静养的安倍晴明,不久前回到京城了。既然回来了,身体应该是硬
朗的。
其他人或许做不到。但晴明一定可以救皇上的命。
对,晴明一定可以。
在莫名的亢奋中,突然有人说了这么一句话。
对了,听说晴明以前曾经救活了某家寺庙患不治之症的高僧。
当时,晴明为难地说,高僧之死是命中注定,不可能颠覆。但是,禁不起仰慕高
僧的弟子们的乞求,提出了一个计策。
一名参议起身询问是什么计策?
话题的中心人物,是在参与朝议的公卿中算是非常年轻的中纳言。
这么年轻的中纳言,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呢?在席的藤原行成心生疑惑,但还是默
默听着。
集众人目光于一身的中纳言,因疲劳而变得阴暗的脸红润了起来,他比手画脚地
说着。
他说晴明找来替身,转移高僧的病,高僧就这样得救了。
没有人问替身怎么样了。
重要的是找到替身救活了不治之症的人的事实。
「……找谁?」
极小的低喃声,使现场的空气重重凝结了。
高僧的案例,是有一名仰慕他的弟子自愿当替身。
那么,谁会为了皇上,接下替身这个任务呢?
参与朝议的人,没有一个人想自己扛起这个任务。当然啦,他们要治理国家、掌
管国家,决不能少了其他的任何一个人。
必须有人为皇上献出生命。这个人当然要从他们之外的人选出来,他们有义务要找出这个担任重要任务的人。
对了前几天阴阳寮发生了一件怪事。
没有人记得是谁说出了这句话。
重要的是那件怪事,而不是提起这件事的人。
有个年轻的寮官吐血昏倒,正徘徊在生死线上。
阴阳头勉勉强强保住了他的性命,阴阳寮的人也都竭尽全力,在想办法救这名寮官。
靠这种法术维系他的生命已经五天了。
这么听说的某人,冒出了一句话。
那么,已经没多少希望了吧?
对,没多大希望了。
对,没有希望了。
那么,赋予他谁也不能替代的任务,给他荣誉,也是算得上是他的幸运吧?
阴阳寮的寮官是侍奉皇上的贵族。如果能为皇上牺牲生命,是比什么都荣耀的事吧?
「————」
公卿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完后,安静下来,看着左大臣。
所有目光都投注在左大臣身上。
受大家注目的左大臣,重重叹口气,垂下了视线。
「把阴阳头请来。」
「一名公卿命令在其他厅堂待命的部下,派使者去阴阳寮。」
朝议就到此结束了。
从此紫宸殿出来的行成 ,一阵晕眩,停下了脚步,调整气息。
他是今天黎明时,才被告知皇上目前的身体状况。
紧接着左搭车就派来了使者,命令他参加今天早上的朝议。
他就这样出席了长期以身体不适为由而缺席的朝议。
「快回家休息吧……」
可能是进宫造成的身体的负担,令人厌恶的汗水从全身流了出来。
那个年轻的中纳言,叫住了小心走路的行程。
「参议行成大人。」
中纳言加快脚步,追上停在脚步回头看的行成。
「您很久没出门了,身体怎么样?」
行成苦笑着说:
「真的很丢脸,才呆这么短的时间,我就很累了。」
「那可不行,你要回家吗?我送您到车子的那边。」
「不,不用了,谢谢公子的好意。」
中纳言似乎真的很担心行成,还是不肯离开,配合行成的脚步往前走。
可能是看到行成走得非常缓慢,所以很担心吧。
行成自己看不到,但心想可能是自己的脸色很差吧!
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呛辣,行成用手捂住嘴巴,背过脸去。
「唔……」
闷咳从嘴巴溢出来。
行成抓着高栏咳了好一阵子,中纳言担心的看着他说。
等到咳嗽终于平静下来,行成呼地喘了一口气。
「我还送您到车子的边吧,您最好扶着我的肩膀……」
「不用,我自己可以走。」
行成举起一只手,郑重拒绝,挺直了背脊。
现在皇上重病,如果连自己都倒下了,左大臣一定很烦恼。
大千金入宫时,行成也尽了力,在这宫中,所有人都知道她入宫的目的。
在中宫生下孩子之前,皇上必须活着。
但是,行成希望皇上获救,不只是因为那样,还有政治谋略之外的理由。
他是以前跟行成关系密切的皇后定子所爱的年轻人。从他年轻的时候,小的时候,行成就认识他了。
虽然他所爱的女人先他而去了,但他还有女人留下来的孩子。
他不可以抛下心爱的孩子离开人世。
今年同时失去妻子与儿子的行成,这样的想法比任何人都强烈。
不能让失去母亲的孩子们再面对失去父亲的悲剧。
那可能是从行成灰暗的表情看出了什么,中纳言开朗地说:
「安倍晴明一定可以救皇上,就跟以前一样,一定可以。」
行成眨眨眼睛,问中纳言:
「公子这么年轻,怎么会知道那件事呢?」
连行成都不清楚详情。在场的公卿之中,也有几个人道他在说什么都不知道,孤疑地面面相觑。
左大臣也满脸惊讶,一副不太明瞭的样子。
不过,大家都认为,安倍晴明的确有可能做得到那种事。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是吗?」
「是的,听宫里的侍女……啊,不是啦。」
中纳言满脸尴尬地支吾其词。
原来他是跟寝宫里的侍女有往来。
侍女们都喜欢聊八卦,连王公贵人不知道的事,她们都知道,对以前的事也很清楚。她们生活在密闭的空间,所以聊八卦是最开心的事。
看行成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中纳言赶紧辩解。
「不是啦,不是那样。我只是经过侍女的房间时,恰巧听见他们在屏风后面聊这件事。」
担心皇上病情的侍女们,聊起以前也曾经发生类似的事,所以安倍晴明应该救得了皇上。
中纳言在外面偷听,朝议时想起这件事,就说出来了。
「所以,我也不知道详情。可是,凭晴明的本事,应该是真的救过高僧吧。」
「的确是。」
行成点点头,就此结束了这个话题。
他交代途中遇见的侍从先去通报,所以他的已经在春华门等候了。
目送他离去的中纳言,转过身喃喃自语:
「那个房间有那种声音的侍女吗……」
如行成所推测,他的确是跟寝宫的侍女私通,动不动就往寝宫跑。
他经常偷偷溜进去与侍女幽会,长久下来,大概都知道那个房间住着哪些侍女。
说起那件事的侍女,声音很嗲,听起来有点稚嫩,十分清亮。
光想起那个声音,身体深处就莫名地亢奋、战慄起来。
「真想见她一面。」
以一夜情的对象来说,那个声音很不错。
中纳言想着想着,又折回了寝宫。
傍晚时,阴阳头找来阴阳博士安倍成亲……
告诉他朝议谈了什么事、作了什么样的的决定。
小怪的阴阳讲座
⑦逐渐毁坏、应要求离去、应请求而逝都是同样的日文发音。
⑧掌管寿命与福禄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