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藏雷电的黑云,遍布京城的天空。
先是闪光,随后响起雷鸣。
十二神将天空坐在生人勿近的森林的岩石上,仰望着上空。
天空的眼睛是闭着的,闭着也看得见。
可怕的风在黑云中卷起漩涡。
那是黄泉之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黄泉之风,正从四方涌向京城。
竖起耳朵会听见雷鸣中夹杂着其他声响。
是歌声,有个清澈的声音高低起伏地唱着歌。
是美丽又令人战栗的歌。
天空没有亲耳听过,是从传闻知道的。
听说是带领黄泉丧葬队伍的女人,在哼唱可怕的数数歌。
没办法确认那个人是谁,但是,既然是跟黄泉相关的女人,应该是被称为黄泉丑女的人吧。
天空那么想。
与雷鸣交响的数数歌,一般人的耳朵恐怕听不见。尽管听不见,还是会传入耳里。在不知不觉中潜入内心深处的歌,很可能会慢慢污染心灵。
主人晴明一大早出门,到现在还没回来。
出门前,晴明让天空把怪物和勾阵抬到了生人勿近的森林。
风音躺在晴明的房间里。继续让他们待在一起,失去意识的怪物和勾阵,会无意识地夺走风音的灵力。
勾阵躺在天空坐着的岩石前面。怪物原本是跟勾阵并排躺着,但不知何时被勾阵当成了枕头。
「腾蛇居然允许她这么做,她也太厉害了。」
天空这么喃喃自语,打从心底感到佩服。
怪物本身可能不愿意,但是,事实看起来就是这样。
最强和第二强一直处于这种状态,关键时刻会有麻烦,必须设法让他们赶快复原。
天空的神气甚大。虽不是战力,但能布设最强结界的神气,说不定能与勾阵和腾蛇匹敌。
他可以保留维持结界的神气,把多余的神气分给两人。但是,要把神气分给无法控制意识的两人,神气很可能被无止境地抢走。
若要给其中一方,对天空本身来说,选择勾阵的负担会比较小。
只要勾阵复原了,即使在腾蛇痊愈之前发生什么事,不严重的话应该都不会有问题。
安倍宅院的土地内,有结界守护,很安全。但是,跨出一步,情况就不一样了。
阴气不断累积,形成污秽,沉滞在整个京城里。
天空侧耳倾听。
混浊的咳嗽声在京城此起彼落。京城里的人们,身体不舒服,躺在床上咳嗽的模样,掠过脑海。
还有小孩发烧、咳个不停、咳到满脸通红一直哭,母亲拼命安抚的身影。以及照顾卧床不起的父母的女儿、去探视老祖父母的孙子们。
三条市有个市集,在那里买卖的人也都在咳嗽。用布蒙着嘴巴做生意的人,摇摇晃晃没站稳,弄翻了装商品的篮子,边拼命向受到惊吓的客人道歉,边把商品捡回来。
去市集的人也比平常少了许多。
大家都感受到无法形容的异状,除非有无论如何都必须出门的事,否则大家都宁可窝在家里。
关上门、拉下窗户,屏住气息不作声。就在这样的过程中,有人开始咳嗽了。郁闷的气氛让咳嗽更严重,大家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贵族们的情况,也跟平民们差不多。
在宅院工作的杂役、侍女、下人们,有的发烧卧病在床、有的蹲下来不停喘大气。
他们的主人贵族以及贵族的亲人,也都在咳嗽、躺卧病床、等着药师。因为到处都是病人,所以药师片刻不得休息,自己也在咳嗽,却还是要四处奔走,顾不了自己。
「……」
天空长叹一声。
身为神将的天空和同袍们,幸好不会染上人类那样的病症。神将们不会因为咳嗽或发烧而倒下,只会因为神气被祓除而倒下。
他跪在横卧的勾阵旁边,伸出手想移动被枕在头下面的怪物。
「……唔……」
被当成枕头的怪物忽然开始呻吟,紧闭的眼皮颤动起来,微微露出了夕阳色的眼眸。
天空用闭着的眼睛看着怪物,试着叫唤它。
「你醒了啊?腾蛇。」
怪物表情呆滞,恍惚了好一会。
然后,啪答甩动长尾巴。看到它懒得回答的样子,天空苦笑起来。
等它醒了,就会靠自己的力量逃脱吧。
天空这么想,腾空跳回岩石上。
先确认围绕安倍宅院的结界有没有异状。
再仰望上空密布的黑云,感觉渐渐变得更厚、更暗了。
◆◆◆
响起雷鸣。
从仓库的窗户看不见闪光。
「快下雨了吧?」
喃喃自语的敏次,把手上的碗拿到嘴边,憋住了气。
草药味刺鼻。还冒着蒸汽的汤药,散发着会令人无意识地蹙起眉头的强烈味道。不小心吸进去,会被呛到,痛苦很久。
他很想一口气喝光,但是,这种药最好一点一点含在嘴里再喝下去。
喝第一口时,强烈的苦味会在嘴巴里扩散开来,他也渐渐习惯了。然而,苦味并不会因为习惯而消失。不过,作好心理准备,会觉得稍微好一点。
「唔……」
典药寮的人嘱咐他要喝到一滴不剩,所以,敏次恪守嘱咐,把药喝光光。
喝下用来清口的水,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在生死边缘捡回一条命醒来了,但是,被嘱咐还需要安静休养。
又喝了一口水后,百无聊赖的敏次呆呆望着梁木和横木。
寮官们都被工作追着跑,四处奔波。敏次倒下后,还要派两个人守护仓库的结界,导致所有工作都延宕了。
听说阴阳部以外的帮手也尽力帮忙了,但是因人手彻底不足而造成的延宕,没有那么容易填补。
想必是大家平均分担,完成比平时更多的工作。
敏次也想早点加入他们,同事们却异口同声说帮不上忙的人好好睡觉就好。
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帮不上忙的人。
人生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健康是我唯一的长处,我却病倒了。」
以前刚出仕时,安倍昌浩曾经休息了将近一个月。现在回想起来,他本人应该也没有那样的预先计画。
有很多事,要自己经历过才会明白。他深深体会到,自己还有很多事不懂,太不成熟了。
满脑子想着有的没有的事,有点被自己的无能击垮,深深叹口气时,有人敲了仓库的门。
「是。」
他回应后,从敞开的木门露出安倍昌亲的脸。
「嗨,感觉怎么样?」
大大敞开门进来的昌亲,手上端着托盘,上面摆着有盖子的碗和汤匙。
「是昌亲大人啊。」
敏次反射性地要从垫褥爬起来,被昌亲制止了。
「没关系,躺着就好。」
「可、可是……」
在垫褥上撑起上半身坐着、把衣服披在肩上的模样,太失礼了。
昌亲把托盘放在垫褥旁,苦笑着说︰
「真看不出你昨天之前还在生死边缘徘徊。」
「是啊……」
敏次表情复杂地垂下视线。
「刚才典药寮的人送药粥来给我,你有食欲的话就吃吧。」
敏次接过托盘,摆在膝上,端起了碗。
然后,眨了眨眼睛。
「粥……?」
有很多切得很碎的药草、药石、滋养的野菜、果实泡在汁里。
往碗里看的昌亲眨了眨眼睛说︰
「看不见米粒呢……」
「就是啊……」
既然是粥,一定有米粒,但是,被药材淹没了,无法确认。这样子,应该叫羹吧。
不过,第一次吃到这种混合这么多东西,酝酿出独特风味的羹。
「啊,这里有一两颗……像米粒的东西……」
有几粒发胀的米,藏在切碎的药草里面凑数。
敏次诚心诚意地双手合十说︰
「我要开动了。」
「咦,你要吃吗?」
昌亲不禁叫出声来,敏次满脸疑惑地问︰
「昌亲大人不是说有食欲就吃吗?」
「你没食欲的话,可以不要吃啊。」
瞬间闪过昌亲脑海的是「过犹不及」这句话。
总觉得这种满满是药的粥,不对,是羹,反而对身体有害。
敏次摇摇头说︰
「不,这是典药寮寮官们的真心诚意,我会感恩地品尝。」
然后,过了两刻钟。
敏次边憋着气,边努力咀嚼,把一整碗羹吃到一滴不剩。昌亲把不知从哪带来的竹筒的水,倒在容器里递给敏次。
「谢谢……」
因为差点死掉之外的原因而脸色发白的敏次,一口气喝乾了水。
留在嘴里的涩味、苦味,总而言之就是特别难下咽的味道,都被清爽的冷水冲刷乾净了。
昌亲又把水倒进空了的容器里,笑着说︰
「这是某个守门的卫士,骑马去清水帮你汲来的水呢。」
「咦?」
看到惊讶的敏次,昌亲笑得更开怀了。
「你每次工作结束离开时,都会跟他打招呼吧?他一直很担心你呢。」
听说敏次捡回了一条命,醒过来了,那个卫士把工作交接给轮班的人,就摸黑赶路往返清水,把那里以灵验闻名的清水带回来,交给了阴阳寮的人。
「他是谁呢?」
昌亲对倾身向前询问的敏次摇摇头,说︰
「是我们的人收下来的,但是,请教他名字他也不肯说。」
那名天文生知道,经过门的时候有卫士在,但是,从来没有一个个仔细看过他们的脸。他很抱歉地低下头说︰「所以,下次再见到应该也不认得。」
昌亲把里面还剩一点水的竹筒递给敏次。
接过来的竹筒很轻,一摇晃就响起啪唦水声。
份量大约容器的两杯多。竟然只为了这么一点水,拖着工作结束后的疲惫身躯,跑到离皇宫很远的清水水场,再折回来。是敏次每天不自觉的习惯,让一个不知名的人为他做了这件事。
由此可以看出藤原敏次这个男人的性格。
药粥也是一样。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是,使用的材料都很昂贵。有典药寮的药草田栽种的特别药草、陈列在仓库深处不会随便开启的橱子里的秘藏药石、很难取得的国外珍贵药品等等。八成是跟敏次熟识的典药寮寮官们,瞒着典药头收集起来,做成了羹。
再加入几粒米。这样被上级发现,也可以一口咬定是粥。
托盘里摆着空碗和盛水容器。
敏次双手抱着竹筒,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间仓库里,也摆满了痊愈的符和除魔的香。那些都不是原本就有的东西,是阴阳寮的寮官们为敏次准备的。
「我一直……在作很奇怪的梦。」
终于开口说话的敏次,把托盘移到垫褥旁边,注视着昌亲。
「我不知道那是哪里,有很多……非常多的人,被关在狭窄的地方,有人叹息、有人愤怒、有人害怕,也有人蹲着动也不动。」
感觉好像待在灰蒙蒙的黑暗里。稍微往前进,就撞到墙壁被挡住了。不热、不冷,但风完全静止不动。
感觉被囚禁了。敏次不知道为什么,但不知不觉中就待在那里了。
「心想必须想办法出去,也想不出办法……」
就在这时候,黑暗突然裂开了。
他不知道裂开这个形容是否正确。
在那里的人,拼命往四面八方逃窜。但是,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没头没脑地乱跑。
「然后一个接一个消失不见,彷佛纷纷凋零飘落那样。」
感觉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这时候,敏次看到了光芒。
那个以为是光芒的东西,是绽放着什么亮光的年轻人。
他不可能忘记那张充满困惑的脸。
「令人惶恐的是,那竟然是皇上。皇上摇摇晃晃地徘徊……」
敏次看到脚步蹒跚的皇上前面有什么东西,当直觉告诉他那东西很可怕、有危险时,他的脚已经动起来了。
「我不顾一切……大胆地用我的身体推开了皇上的龙体。」
皇上满脸惊讶地看着突然撞过来的敏次。现在才想起与皇上视线交接的大不敬,敏次一阵哆嗦颤抖。
「因为是梦,我才动得了。要不然,一定惶恐到做不出那种事。」
敏次难为情地苦笑,细眯起眼睛,回想那个梦。
结果那个可怕的东西贯穿了他的身体。
那个瞬间,敏次心想:太好了。
太好了,没有让皇上遭遇这种事,真的太好了。
这么痛苦、恐怖、彷佛一直被拖进漆黑的黑暗里的感觉,幸好是自己代替皇上承受了。
「然后……我不知道那里是哪里,总之回过神来时,我就站在很暗……非常幽暗的地方。」
一个没有一丝丝光亮的幽暗地方。听不见任何声音,到处都找不到有生命的东西的气息,一直沉淀在那里的冰冷空气缠绕全身,让人动弹不得。
「我拼命环视周遭,忽然……看见一个大盘石耸立在遥远的彼方。」
明明是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说看见很奇怪,但敏次真的看见了。
他心想那是什么呢?无法不在意那个耸立在遥远地方的大盘石。
刚才宛如被吸住、被固定住般不能动的脚,可以毫不费力地往前走了。
不知何时,波浪卷到了脚下。
大盘石耸立在暗黑色的水的前方,从远方传来的像是歌声的声音,跟着波浪声一起席卷而来。
波浪涌向敏次脚下。光着脚的趾尖被水冲湿,水冷得令他惊愕。
歌声悄悄潜入耳里,敏次步伐蹒跚地走向了波浪间。
刹那间,他彷佛听见有人从远方呼唤着自己。
从后面传来一次又一次的呼唤声。
──别走。
──振作点。
──醒醒啊。
──我会救你。
──不要认输。
「……」
敏次闭起眼睛,开始回忆。
──起来啊。
──不行喔。
──把死亡的生命、把那个命运、
──与神替换。
当时敏次心想:啊,非回去不可。
有那样呼唤我的声音呢。
有人叫我不要走、有人为了我这么拼命呢。
「于是,我想我即使会死,也不能这样死去……啊,我这么说,你也不懂我在说什么吧,呃……」
敏次思索着正确的措辞,昌亲眯起眼睛甩甩头说︰
「不,我想我懂。」
「是吗?」
松了一口气的敏次,搔着太阳穴一带接着说︰
「然后,我张开眼睛,看到了阴阳头、吉昌大人、昌亲大人。」
于是敏次知道,自己从梦里回来了。
那应该是不能去、不能跨越的境界。
如果从那个岸边往前走,就会被囚禁,深深沉入水底,再也回不来了。
自己应该是把什么当成了替代品,才能从那个岸边醒来。
才能再活过来。
「我觉得一定是昌浩实践了约定,」敏次笑着说︰「但是,我完全无法想像他做了什么、怎么做的,所以想直接跟他谈谈。」
昌亲用力点着头说︰
「是啊,我也是。」
那个弟弟已经远远超过了哥哥和自己。
「昌浩现在被祖父派去了阿波,应该过一阵子就会回来了。」
敏次眨了眨眼睛。
「阿波吗?很远的地方呢。」
然后,又忽然偏着头说︰
「对了,我以前想过要试着找出传说在阿波某处的黄泉入口。」
位于出云的是从黄泉出来的出口,那么,入口在哪里呢?
他很想知道,所以翻遍了古老文献和书籍,最后查到好像在阿波某处。但是,到处都找不到那之外的纪录,他只好放弃了。
那是刚进入阴阳寮的时候。
敏次在心底深处有那么一点期待,说不定去那里可以见到哥哥,但这是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的秘密。
「啊,说不定我梦里那个大盘石就是黄泉的入口呢。」
被语带玩笑的敏次吓出一身冷汗的昌亲也笑着说︰
「你作了很厉害的梦呢。」
「是啊。」
敏次点点头,喘了口大气。因为刚醒来,体力不支。
「啊,我没注意到,真不好意思。你快躺下来,好好休息。」
「对不起,失礼了。」
乖乖听话躺下来的敏次,表情变得轻松多了。
昌亲对他说稍后会再来探视他,正要起身时,敏次轻轻「啊」了一声。
「对了,昌亲大人,博士成亲大人是不是很忙呢?」
昌亲又转向了他。
「成亲大人也帮了我很大的忙,我想至少要说声谢谢……」
敏次说得有点激动,昌亲用带点犹疑的眼神看着他。
「阴阳博士……有怎么也无法脱身的事情,很久没来工作了。」
「是吗?」
为了鼓励消沉的敏次,昌亲又补充说︰
「我会替你转达,放心吧,他一定会很高兴。」
「好的,拜托您了。」
敏次的脸瞬间亮了起来,昌亲对他微微一笑。
走出仓库,关上门后,昌亲脸色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哥哥……你在哪里……」
他用里面听不见的声音喃喃低语,咬住了嘴唇。
昨天,成亲无故缺席。
成亲本人没联络也就算了,竟然连参议府邸的人都没来通知。昌亲觉得很奇怪,工作结束后就去看他怎么了。
出来迎接的资深侍女真砂,带他去了小孩子们的对屋。
「昌亲叔叔,许久不见。今日来访,是有什么事吗?」
昌亲偏着头,对口齿清晰的国成说︰
「我来找你父亲。」
「父亲吗?」
国成疑惑地眨眨眼睛,回说︰
「他今天早上去工作,还没回来。叔叔是不是跟他错过了呢?」
「咦……?」
不禁嘟囔一声,差点说不可能错过的昌亲,看到国成和他旁边有点不安地看着自己的忠基的眼神,赶快把话咽下去。
「可……可能是吧,嫂嫂还好吗?」
忠基用力点着头说︰
「很好,本来一直在睡觉,现在醒了。」
「慢慢可以进食了,药师说肚子里的孩子也很健康。」
兄弟两人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样啊,」昌亲点点头,边思考边站起来说︰「她可能还没完全复原,所以我改天再来看她。」
「好的。对了,叔叔,如果您见到父亲,请转告他说母亲想吃水果。」
而且,不是一般水果,是施过咒语让味道变得更甜的当季水果。
「唯独这种水果,真砂和我们都没办法为她准备。」
「要父亲回来才行。」
忠基又替愁眉苦脸的国成追加了这句话。
昌亲苦笑着点点头。
「我知道了,见到他,我会转告他。」
「好。」
然后,昌亲离开了参议府邸,匆匆回到皇宫。不只阴阳寮,他还找遍了广大的皇宫里所有成亲可能会去的地方,叫住寮官们,问他们有没有见到阴阳博士。
没有一个人说见过。
成亲早上离开参议府邸后就消失了踪影。
听说昌亲走了,躺在床上的笃子叹了一口气。
他特地来访,却没有招待他就让他离开了,笃子觉得很过意不去。
「改天办个小小的宴席招待他吧,也为今天的事道个歉。」
为了安慰笃子,真砂这么提议。笃子点点头,移动了视线。
阴历五月也过一半了。夜幕才刚要落下,天空却已经全暗了。
因为天空布满了遮蔽阳光的厚厚云层。
雷鸣不时响起,闪光划破云间。
笃子不太能忍受打雷。绝不是害怕,只是雷鸣轰隆作响,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
刚结婚时,在第一次的暴风雨夜晚,笃子也被接二连三的雷鸣吓得身体僵硬。
成亲听到新婚妻子坚持说不是害怕,是身体自己缩了起来,就插科打诨地回应她。
──那不叫害怕,叫什么?
成亲一点都不怕打雷,不论雷声多大、劈在多近的地方,他都是满不在乎的表情。
笃子越看越生气,随手从摆放薰香炉的盒子里,拿出心叶3扔过去。
附有梅花金属配件和总角结线绳的心叶,是用正方形的绫布做成的,被击中也不怎么痛,但成亲还是随手抓住了心叶。
那个动作又惹恼了笃子,成亲露出拿她没辙的表情。
──喂、喂,别再扔东西啦。喔,这东西很高级呢,不愧是参议的千金。
成亲仔细端详心叶,笃子半眯起眼睛瞪着他。
──害怕就老实说害怕嘛,来,过来。
成亲张开了双手,笃子猛然把脸撇过去。
她说,我明明不害怕,为什么要过去?生气地噘起了嘴。就在这个瞬间,一道雷落在很近的地方,吓得她缩起肩膀,泪眼汪汪。
成亲忍不住笑出来,站起来抱起笃子,再坐回原处。
──你扔过来的这个心叶,上面的梅花是打雷的菅公4的家徽。
他说,对于也祭祀道真公的阴阳师来说,雷是值得尊敬的。所以,雷不会伤害跟阴阳师结婚的你。
笃子好怀念在耳边听到的那个声音。
她还是不能忍受打雷,但是,丈夫在的时候,就没有问题。
当时的心叶已经陈旧不堪了,被装进锣钿的书箱里,藏在橱柜的最深处。因为是瞒着成亲,所以,她想成亲一定以为每次换新的薰香炉,也会把心叶全部换成新的。
其实,成亲知道笃子还珍藏着那个心叶。笃子不知道,成亲有时会偷看橱柜深处,露出温馨的笑容,心想她还留着呢。
「成亲大人到底怎么了?」
听到困惑的真砂这么说,笃子眉头深锁。
成亲因为工作太多,很晚才回到家,是常有的事。但是,不能回来时,通常会派人来通知。
笃子摸着肚子,闭上了眼睛。
雷越来越近了。
她好希望成亲能早点回来。
「……」
真砂发现笃子开始昏沉想睡,悄悄站起来没吵醒她,退出了对屋。
入睡前,有个声音在笃子耳边响起。
──原谅我,笃子……
要原谅什么呢──。
◇◇◇
3. 用来覆盖薰香炉的绫绢,会在绫绢的四角或中央,以铜或铁做成的梅花或松树的树枝固定形状,再用总角结线绳作装饰。
4. 菅原道真的敬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