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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第五话 翼‧魅猫

001

羽川翼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是一个任何人都无可取代、无可替换的人物。她对我有恩,不,岂止是有恩,而是有大恩才对。我想不管我为她做了什么,恐怕都无法将她的恩情一笔勾销吧。我在春假时,身体和心灵曾经体验过一段深不见底的人间炼狱,那时她对我伸出的援手,我看起来就等于女神的救赎之手一样,这种说法一点都不夸张。即便是现在,我光是回想起两个月前的那段体验,就会有一股炙热感泉涌上心头。救命之恩这种话,仔细想想实在很虚假,可是我觉得在春假的那段时间,确确实实就是羽川翼拯救了我。唯独这份心情,是无可动摇的吧。所以……所以我在结束了地狱般的春假升上三年级,和她编到同一班时,说实话我真的觉得高兴,暗爽在心里。之前战场原曾说我单恋羽川,不过我想和单恋对象同班的人,或许就跟我当时的心情一样吧。随后,因为一点小小的误会,担任班长的她硬是要我担任副班长,而我之所以没什么反抗就接下那个职位,也正是因为羽川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羽川翼。

拥有一对异形翅膀的少女。

不过,其实我在二年级的春假前,就对羽川翼的大名有所闻了——老实说,当我一年级的时候,甚至还偷偷跑到她当时所属的班级去,只为了一睹那位人称私立直江津高中创校以来最优秀的才女一面。那时她就已经绑着麻花辫,修齐刘海,还带着眼镜,从外观看起来就是一副优等生的模样。一眼就可以断定她是一位认真的学生。看起来头脑很聪明的人绝对不在少数,但我在那时候却是初次看见,能够让我如此笃定的人。她的四周还散发出一种庄严的气息,让人无法轻易向她搭话,当时她就是这样的一年级生。我确实感觉到一种与其说是难以接近,倒不如说是连远观都不被允许的隔绝感。相当勉强才进到直江津高中就读的我,当时就已经开始明白到自己的程度,但我是在什么时候才清楚感受到自己的程度不如呢,或许,就是看到羽川翼的那个瞬间吧。她从来没有把学年第一的宝座让给别人,岂止如此,就算从小学时代开始算起,羽川翼在成绩方面也从未落于人后,我实在无法想象自己和她同样都身为人类。

但话虽如此,要是你问羽川翼是一个趾高气扬的学生吗,我可以告诉你完全没那回事。这点各位千万不要误会了,相反地,我出生至今不曾看过比她还要更善良的人了。我在春假以前一直误会羽川翼的为人,不过实际和她近距离谈话过后,我才发现她对任何人都非常地公平,我甚至觉得她应该要对自己的能力和才能,更有自觉一点才是。就读私立直江津高中的那些所谓的「优等生」们,都是一些觉得聪明的脑袋就是为了和别人比较才存在的东西;然而,羽川翼却不是那种人。我看到羽川时所感受到的那股隔绝感,她本人似乎完全没有自觉。她为人公平,且光明正大。是班长中的班长,被神选上的班长——校方对她的评价很好,而且在班上也很有人望。她除了个性认真之外,还很喜欢照顾别人。正因为爱照顾人过了头,她才会让我担任副班长,择善固执——对她,我只想得到这个缺点而已。和她以班长副班长的身分一起共事,常会让我感到很郁闷,但更多时候,我多会为她的人格特质感到折服。

我这么说或许会有语病,但是我在黄金周时知道了她的家庭背景后,我一想到那个背景,我就会觉得她的完美让我难以置信。黄金周——四月二十九号到五月七号的礼拜天,为期九天。对我来说春假如果是地狱;那对羽川翼来说,黄金周的九天就像是一场恶梦,是一个已经遗忘的记忆。从梦境大多都会被遗忘这点来看,那段时间真的应该称之为恶梦吧。

在那九天。

她被猫魅惑了。

就如同我被鬼袭击了一样,她被猫魅惑了。每个怪异的出现,都有一个适当的理由——而她的情况,家庭失和与扭曲的问题,正是其理由。对,如果要说我误解的话,这才是一个天大的误解。善人就是幸福的人;恶人就是不幸的人——至今我可能都是用这种单纯的二元论,在看这个世界的吧。有人正是因为不幸,不得已才会变成善人……就连这点程度的小事,我都想象不到。

然而,羽川翼却对我伸出了援手。

春假那段时间,她明明没有余力来帮助我——但是,她还是把我从那个无底深渊的人间炼狱给救了出来。

这一点我绝不会忘记。

无纶未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002

「啊……历哥哥。抚子在等你呢。」

她似乎久候多时了。

时间是,对我来说应该是值得纪念的六月十三号礼拜二的放学后,今天为了准备本周末即将到来、高中生活最后的文化祭,我将放学后能够在校逗留的时间利用到极限后,傍晚六点半过后我走出校门。地点是私立直江津高中的正门口。在那里,对我来说是妹妹的旧友——千石抚子宛如闲得发慌似地,正在等我。我、学妹神原骏河和她三个人,在今天清晨为止,才刚度过了一段与怪异有关的时间。

千石身上穿着制服。

让我很怀念的国中制服。

在这附近相当少见的,连身制服裙。

制服的腰际上束着皮带——而千石则在皮带上头,又系了一个腰包。这么说来,因为一些缘故可说是理所当然的吧,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千石穿制服的样子。整体看起来很稚嫩的千石,连身制服裙十分适合她。

她没戴帽子。

不过,她的脸却被长长的刘海盖住,让人无法窥见。看来这孩子,好像原本就是这种发型……不管是将帽子深戴,还是让刘海垂下,总之和他人四目相接或是让别人瞧见双眼,似乎都会让千石觉得十分害羞。她是一个古今罕见的怕生少女。

「呦……呦喔!」

千石这样突如其来地现身,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因此我的招呼声变得有些不自然。由于她是站在正门的后方,我感觉好像被一个躲在转角处的人突然「哇!」一声吓了一跳似的。当然她应该没有这个打算吧。

「你在这边做什么啊?」

「啊,嗯……历哥哥。」

千石双眼微微低伏,开口说。

不管她有没有低伏,在她刘海的遮掩下,我根本看不见她的眼睛。

刘海后方的眼睛,看得见我的身影吗?

嗯——可是,在自己就读的高中前面,被人用「历哥哥」这样称呼,实在让我有点难为情啊……可是,要是我现在对她说「不要那样叫我」的话,可能会伤害到有如刚出生的小鹿般纤细的千石……

刚才我看到千石吓了一跳;但相对地,千石看到我却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这很正常吧,国中二年级生光是要来高中找人,就已经需要相当的觉悟,可是千石的胆怯似乎超出了必要的程度。所以称呼的事情我不用多加追究吧……幸好,已经是这个时间了。同样是准备文化祭,但是我却是成员当中比较晚离开的,因此认识的人要经过这里的可能性非常低。要是有个万一,今后我的外号肯定会变成「历哥哥」,但是眼前这个风险很低吧。

「那、那个……」

千石说完沉默不语。

我知道千石不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所以我对这段沉默必须要忍耐。要是我忍受不住,主动说话想打破沉默的话,反而会让千石更加默不作声吧。我这样比喻可能有点奇怪,不过感觉我好像是在面对兔子或哈姆太郎这类胆小动物一样啊……

嗯——

真想疼爱她一番。

「抚子想要……再一次向你道谢。」

终于,千石开口说。

「因为抚子受到……历哥哥的照顾了。」

「啊,原来是这样啊……所以你才会一直在这边,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来的我吗?你什么时候来的啊。如果你是学校的课结束,马上来这里的话——」

「啊,不是的。今天抚子向学校请假了。」

「咦?」

啊,是吗?

她穿着制服不见得是刚放学要回家。

「那,原来你在那之后没去上学吗?」

「嗯……因为抚子好困。」

「…………」

光是听到这句话,就会觉得她像南岛大王的小孩一样奔放啊(注:南岛大王:1964年NHK的节日曾播放过一首名为:《南岛大王哈梅哈梅哈》的歌曲,其中有一段唱到大王的小孩,「只要台风上学就会迟到,只要下雨就会向学校请假」。)……唉呀,就算她有稍微睡了一下,不过是在那种环境糟糕的废弃补习班以宝特瓶为枕,和多数人睡大通铺,个性本来就十分细腻的千石,会睡不好也很正常。连我都睡不太好,回到家想要睡回笼觉了……在那种环境下还能熟睡的神原,实在太怪咖了。所以千石在那之后,和我一样回到家又继续睡觉——和我不同的是她爬不起来——接着,看准我放学的时间,才来正门等我的吗。今天是平常日,她穿制服为了防范辅导人员吧。

「啊——不过,你选的时间实在太差了。我没跟你说过吗,这个周末我们高中要举办文化祭,现在正准备得如火如茶呢。所以我才会弄到这么晚才回家。抱歉啦,那个,我该不会让你等了两个小时以上吧?」

「没、没有。」

千石摇头说。

奇怪,平常我是三点半放学,所以算一算她应该是四点左右开始等我的才对……是不是因为我太慢,所以她中途有去别的地方呢?

「抚子是从两点左右开始等的,所以等了四个小时以上……」

「你脑残啊!」

我使尽全力怒吼说。

在正门口站了四个小时以上……她还穿着制服,反而会被当成可疑人物吧。高中生不可能两点就放学……而且,学校花大笔经费雇用的警卫,到底是在干什么吃的啊,难道他们看到可爱的国中生就变得慈眉善目了吗?

「抱……抱歉抚子脑残。」

她道歉了。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道歉的理由……

「可是……抚子想要跟历哥哥道谢……想得不得了……所以坐立难安……」

「你真是有礼貌啊……」

你真让我伤脑筋啊——我是很想这么说啦。

道谢吗。

「既然这样,你应该跟神原道谢吧。神原刚才有经过这里吧?你没遇到她吗?我和你好歹也算旧识,不过神原和你几乎是陌生人,却为了你费尽苦心做了很多事情。那种人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喔。」

在许多层面上。

我不能多说,不过在千石的事情方面,我的确看到神原做了许多无私的奉献。这是绝无虚假的事实。

「嗯……抚子也是这么想。」千石战战兢兢地说。「因为历哥哥和神原姐姐牺牲了自己的生命,拯救了抚子——」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我们帮你没有到牺牲生命的地步!我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啊……对喔。」

「不要在气氛的影响下随便乱说啊……吓死人了。」

「嗯……所以,抚子也想要和神原姐姐再次道谢,可是……」

「嗯?搞什么啊,神原她还没有离开学校吗?嗯——我以为我们班是最后了说……

唉呀,因为能够最热中于文化祭的,就是二年级嘛。一年级的搞不清楚状况,三年级的又要准备考试。那家伙也是,不管她喜不喜欢,都会变成班上的核心人物……」

「不、不是的。神原姐姐三十分钟前左右有经过这里。」

「啊,是吗。那,你那时候没找她说话吗?因为她和朋友之类的人在一起……那家伙看起来应该朋友很多吧。」

「不是……她是单独一个人……」

千石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神原姐姐在抚子开口叫她之前,就用快到让人看不见的速度跑走了……」

她大概有急事吧……

我想八成是要赶回去,把昨天刚买还没看完那堆BL小说,一口气看完之类的美妙至极的急事吧。向认识的人搭话似乎都会犹豫的千石,根本没办法站在奔跑的神原面前,挡住她的去路。

「抚子还以为会被她辗过去……」

「我懂你的心情————我真的非常了解。我也不会想要和奔跑中的神原搭话。」

「嗯……就跟达急动一样。」

「为什么她要专程用仙魔大战里头的主角?大和王子的必杀技来做比喻啊。这样反而很难懂,而且我要吐个嘈都必须说明到这种地步才行!」

「嗯……抚子没想到历哥哥也知道。」

她是真的很意外。

唉呀呀!看来她似乎错估了我身为吐槽角色的功力了——当然,现在不是我该得意的场合。

「可是,现在的国中女生也知道仙魔大战吗(注:仙魔大战,原本是日本点心大厂LOTTE随巧克力附赠的系列贴纸,最后因为人气太旺还推出了漫画、卡通和游戏。)?现在那个巧克力有出新包装,所以会知道角色的名字也就算了,你居然连必杀技的名称都……」

「我是在DVD上看到的。」

「啊,是吗……这个世界还真是方便啊。可是,达急动实在太难懂了。你好歹也用缩地法吧(注:缩地法和达急动一样,是一种瞬间移动的技法。)。」

「缩地法就是……那个,应该是一种把近物画大、远物画小的一种绘图技巧吧?」

「你那个是远近法!」

「是吗……可是还满像的耶。」

「一点都不像!不要把武术最巅峰的奥义,拿来和绘图的基本功相提并论!」

我大吼完后,千石转一圈背对我,身体开始颤抖。我慌了一下,以为是自己吐槽过猛害她哭了;结果不是,千石似乎在拚命忍笑的样子。她看起来快喘不过气来了。

对了,这家伙很爱笑。

不过,她自己把自己逗笑了也满奇怪的。

「历哥哥……还是一样很有趣。」千石说。

……我从小学的时候开始,就是担任这种角色吗……?虽然我记不太清楚了。

真让人有点沮丧啊……

不过这家伙,千石抚子也能说出这种有趣的话嘛。虽然不到让我吐槽火力全开的地步,但也挺不错的。大概是因为她昨天正在为怪异的事情烦恼……所以才没心情说笑吧。这样一来,我真想试试看,这位内向的少女能够让我的吐槽技能发挥到什么样的地步。

「神原姐姐用那种速度跑步,鞋子不知道撑不撑得住……不过在奔跑的她,实在好酷啊。」

「别爱上她啊。我这么说可不是打算收回前言,不过她还挺难搞的。唉呀,她的确是时下罕见的酷妹啦……总之千石,下次我会帮你安排一个时间,让你能够好好跟她说声谢谢,到时候你再——」

「嗯、嗯。没错。」千石说。「抚子还有其他的事情要找神原姐姐。」

「是吗?」

「嗯!」

「嗯————」

我没有想到千石除了道谢外,还有事情要找神原,不过仔细想想她们两人相处时间也不算少吧。该不会是那个时候有约好药做什么吧。

「既然这样,那我可以帮你转达喔?因为我也一样要跟神原说声谢谢才行。」

因为千石的事情——蛇切绳的事情。

要是没有神原的帮忙——我怀疑自己现在是否还能站在这里说话。如果为了同一件事情一直向对方道谢的话,对方应该也会觉得很烦吧;不过过一段时间,等我们的心情平静些后,我再向她表示一下感谢的心情,应该能被允许吧。

「可是……这样对历哥哥很不好意思。」

「你别这么说。又不是什么大事,包在我身上吧。」

「这样吗……那就拜托历哥哥吧。」

千石从手上提的书包里头,拿出了两件折得小小的衣服。

是灯笼裤和学校泳装。

我不是没想到,而是压根忘了有这么一回事……

「抚子已经洗干净了,想说如果遇到神原姐姐要还给她的……不过,历哥哥如果可以帮抚子还的话,那就麻烦你了。抚子觉得还是早点还给她比较好。」

「是啊……」

这个门坎好高……

这是哪种人性的考验啊。

一个男人在自己就读的高中前,从国中女生那边接下了灯笼裤和学校泳装……这要是让认识的人看到的话,我的外号保证直接从「历哥哥」三级跳变成「变态」……!

可是,这个状况下我无法拒绝!

假如这是有人故意要挖洞给我跳的话,也实在太过巧妙了……!神啊,祢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那、那我……确实收下了。」

这种东西我应该不会再有机会收到吧,我一边心想,一边从千石手中接过那两件衣服。不知为何,千石在递给我的时候,瞬间犹豫了一下(她大概是在犹豫该不该交给我吧),但最后她还是放开了手。

嗯——

不过,总觉得这个发展有点奇怪。

今天应该是……值得纪念的日子才对啊。

我们的谈话突然中断后,千石就脸颊泛红,低下了头来。她从蛇的怪异手中得到了解放后,全身散发出的那股阴郁感似乎稍微变淡了些,不过她那与生俱来的文静,却没有因此而改变。

我不经意地——

伸手试着摸千石的刘海。

「……喔?」

结果摸空了。

我的手画过了半空中。因为千石快速横移了低伏的脸庞,避开了我的手。我又更不经意地,伸手想要追寻她的刘海,但这次千石往后一退,避开了我的追击。

「……怎、怎么了吗?」

「这个嘛……」

没必要这么反感吧……

一个从千石平常温顺的个性,无法联想到的敏捷动作。听说刘海遮住眼睛会让视力变差,但对千石来说似乎完全没有影响。

「……嗯——」

我做了一个尝试。

飞快地放下另一只手,轻抓住千石连身制服裙的裙襬。也没为什么,因为千石不让别人摸刘海的回避动作,感觉就好像讨厌被人掀裙子的小学女生一样,所以我才想做个小实验,看看这样她会有何反应。

然而,千石对我的手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愣在原地,歪头不解。

昨天我也有想过……

这个小妞,以国中生来说太过纯情了……

她不知道自己该保护好哪里。

我马上松开抓着制服的手。

「总觉得跟你聊天,我身为男人的器量好像会受到考验一样啊……」

「嗯?……因为抚子不爱说话的关系?」

「不是那个原因啦……」

不爱说话,吗……

嗯……这么说的话。

「对了,千石。我有件事情想问你,可以吗?」

「诶……什么事情?」

「也没什么啦……就是忍的事情。」

「忍?」

「就是那个在废弃补习班里头,长得很可爱的金发小女孩。我好像还没告诉你她的名字。没差啦。总之,我不在的时候,她有跟你聊天吗?」

千石似乎摸不透问题的意思,一脸讶异的表情。

「没有。」

但她还是暂且否定说。

这样啊。

这也很正常啦……不过,我以为两个同样是沉默寡言的人,或许会有一些共通的地方;但仔细想想,原本能言善道的忍,和一直都很沉默寡言的千石,不可能会有共通点吧……

忍野忍。

一头金发加上防风眼镜帽。

现在和我的恩人忍野咩咩两人,同住在那间旧补习班,是一个美少女——从「住」这个表现方式来看,他们俩的生活似乎稍微剑拔弩张了些。

「那个女孩……是吸血鬼对吧。」

千石说。

这一点,我在治疗驱蛇所受的伤时就瞒不住了,所以昨晚在以宝特瓶为枕就寝前,我就已经向千石坦白了。神原左手的事情也稍微对她透露了一些,因此有关怪异的事情,已经没必要对千石有所顾虑。

除了——

八九寺,还有羽川的事情以外。

「是啊……现在与其说是吸血鬼,不如说感觉比较像『类吸血鬼』啦。」

就如同与其说我是人类,倒不如说我是「类人」比较贴切一样。

她也是一样。

「那,就是因为她害的,历哥哥才会——」

「不是她害的喔。是我自作自受。而且……要怪异负责本来是不正确的。他们单纯只是理所当然地在那里而已。」

每个怪异的出现,都有一个适当的理由。

仅只如此罢了。

「嗯……也、也对。」千石佩服似地点头说。

看来她正在把我说的话,和自己的事情做对照吧。不过忍野有说过,千石的案例和我至今经历过的事情,状况似乎大相径庭,因此不能一概而论……

「唉呀,你和我跟神原不一样,已经完全从怪异手中解脱了,所以不要去想一些有的没有的事情。只要回归原本普通的生活就好。」

因为你……能够回得去。

所以你必须要回去才行。

「嗯……这么说是没错,可是知道了那种事情……知道有那种东西的存在,要抚子回到和以前一样的生活,实在没办法。」

这一点……任何人都做不到吧。

不是因为千石特别懦弱的关系。基本上,能够在这个常识规则不通用的范围内奋斗的人,本来就不多。从这点来看,她干脆和我跟神原一样,踏出一步或许会比较好过一点。

「总之,你不要再和那种愚蠢的诅咒扯上关系啦——我能说的只有这样而已。」

「嗯……」

「忍野那家伙好像有说过,曾经遇过怪异的人,以后就很容易被那些东西吸引;不过那也要看本人自己小不小心了。而且要是你主动去避开,就能够保持平衡。唉呀,要是有什么事情,你再来找我吧。我有告诉你我的手机号码吗?」

「啊——还没有。」

因为抚子没有手机。

千石说。

对喔。

「不过,你还是可以打电话吧。写下来吧。」

「嗯……」

千石看起来很害羞。

是我的心理作用吗,她看起来也很高兴的样子。大概是因为知道对方手机号码这个行为,让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大人之类的缘故吧……毕竟国中二年级是一个想要逞强的年纪。我朋友也不是很多啦,告诉别人手机号码时还是会有一点紧张。这点我无法否认,所以我也没资格说千石。

千石将我的号码写在一本别致的笔记本上后,很宝贝似地把它收进腰包内。制服配上腰包实在不太相衬,不过在山上巧遇时她也戴着腰包,看来千石似乎很喜欢它的样子。

「那——抚子也告诉历哥哥家里的电话。」

「谢噜。」

「历哥哥也是,如果有伤脑筋的事情,要打电话给抚子喔。」

「嗯——会有那种时候吗?」

「历哥哥。」

「啊,好好。我知道了。」

「好说一次就可以了,历哥哥。」

「是喔。不过,你真的有困难的话,去找忍野应该比找我还要有效率吧……不过呢,要一个国中女生自己去找那种不太干净的大叔,也不太合常理吧。」

因为那个性格恶劣的男人,唯独在处理千石的事情时特别好说话,这点还是让我颇为在意。我想应该不至于啦,不过一想到万一有那种可能,我就不想让千石一个人去那栋废弃大楼。

忍野咩咩,有萝莉控嫌疑……

「没、没那种……事情。」

「嗯。唉呀,就算不是那样,之前有一次他也叮咛过我。我们不能一有什么事情就跑去依赖他——要是一直靠哆啦A梦的法宝,会变得像大雄那样喔。」

「说的……也对。」

千石颔首。

「老实说,忍野先生给我的那个护身符,真的就像哆啦A梦的法宝一样……嗯,感觉就像天才头盔和技术手套一样。」

「为啥你要专程拿那种,只有在哆啦A梦大长篇里头出现过的次要道具来比喻啊!要比喻就用竹蜻蜓或者是任意门之类的来比喻啦!」

「历哥哥真厉害,每次都吐中抚子希望你吐槽的地方。」

千石佩服地说。

她的眼中,寄宿着尊敬之光。

因为这种事情被她尊敬,实在是……

「对了,历哥哥。」

「干么?」

「大家常说胖虎在电影版中,人性面成长了许多,变成了一个性格很好的角色,可是你不觉得这一点应该是在说大雄才对吗?」

「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题!」

「咦……可是,抚子不觉得很莫名其妙啊。」

「的确是有承接上文,不过只是表面上连贯到而已!话题的方向根本完全脱轨了!现在没理由在这边谈论哆啦A梦大长篇怎么样吧!」

不过也对啦,电影版中大雄的成长,的确是胖虎比不上的!

「只有小夫。不管过了多久,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一直在原地踏步。」

「唉呀!他的角色定位是孩子王的手下,不管是要成长还是堕落都很难处理吧……喂!为什么又会说这些东西啊!」

我说完,千石闭口不语。

这次她看起来像颗泄了气的皮球,而不是在憋笑。糟糕,我说的稍微过头了吗……寡言的千石可能是为了我着想,不想让对话中断才会和我聊这些的,然而我却对她那样大吼(虽然那是吐槽),这样我可能太过孩子气了吧。

「对不起。」

最后,千石向我道歉。

呜,这让我很过意不去。

「不是,你没必要道歉吧……」

「抚子想试看看历哥哥可以吐槽到什么地步,一不小心就……」

「如果是那种原因的话,等你多测验个几次后,再开口道歉吧!」

原来你在考验我吗!

我的吐槽功力虽然无远弗届,但是忍耐可是有限度的。

这位内向的少女,也满有趣的嘛。

「我在说『对了,历哥哥』的时候,原本不是想要说哆啦A梦的事情的。」

「是吗……你还满会即兴表演的嘛。那么,我们从那边再重新来过吧。」

「好。对了,历哥哥。」

「干么。」

「那个,有关于小忍的事情。」

看来千石似乎不知道,连续在同一个地方装傻是被吐槽者的基本功,她没有继续聊哆啦A梦的话题,真的直接把对话拉回正题。

嗯——总觉得有点不过瘾啊。

这边如果是八九寺,她不只会重复装傻,还会做出一个漂亮的反击吧。

千石的性能极限,只到此而已吗?

「忍怎么了?你们没有说过话吧?」

「嗯……可是,」千石说。「她——一直瞪着抚子看。」

「……嗯?啊,没有啦,那家伙小管什么时候,都嘛是那种眼神。狂等人啊。她个管是对我、忍野还是神原都一样。不是特别针对你的。」

忍虽然是小孩但终究是一个吸血鬼,被她死盯着看,对懦弱的千石来说有些难受吗。啊,毕竟那种像《四谷怪谈》里的阿岩一样充满怨恨的眼神,就连和忍野关系最密切的我,有时候都会觉得胆战心惊呢……更别说是千石抚子了。

但是,

「不是那样的。」千石说.「她看每个人都是用瞪的没错……可是在看历哥哥和忍野先生的时候,眼神跟看抚子和神原姐姐的时候不一样——这是我的感觉啦。」

「……嗯?」

这是什么意思。

实在让我摸不着边。

「你是想说,她看男生和看女生的时候眼神不一样吗?」

「嗯……没错。」

「嗯——」

「抚子……对别人的视线很敏感,所以感觉得出来……总觉得她好像很讨厌抚子和神原姐姐。」

「讨厌你们……这就奇怪了。」

说是古怪,可能比较贴切。

这可以说是完全不可能。

现在她的外形虽然是可爱的小女孩,不过那家伙的本性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异,实实在在的吸血鬼——基本上,她对人类不感兴趣。不管是千石或神原,还是忍野和我,在她眼中应该都是一样的才对。会去分男女这点,本身就很奇怪。

更别提是喜欢或讨厌了。

……不对。

或许,在她眼中只有我比较例外吧.

「不过,既然千石你这么说的话,那就应该没错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又是为什么呢。下次我问忍野看看吧。」

「问忍野先生吗……历哥哥不直接问小忍吗……?」

「她以前是很伶牙俐齿没错啦。」

我苦笑说。

老实说,我现在也只有苦笑的份。

「现在她把自己的心封闭得死死的。我已经有两个月以上,没听过她的声音了。她一直沉默不语。」

从春假开始——两个月以上。

她没开口说过半句话。

我想她对忍野也是一样吧。这点找没去问忍野,因为问了也没什么意义。

没办法。

那是没办法的事情。

「这样啊……」

「我觉得她很厉害呢。明明有很多东西想要说,却全都忍下来了。特别是对我,她应该一堆说也说不完的话才对——」

例如怨言。

憎恨的话语……等。

明明有一堆东西想说,却没有将它们化成言语。

不,或许她只是没说出口而已;可是,就连那份没有化为言语的心情,她也未曾对我发泄过。

「……这应该是相反过来吧?」

这时,千石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说。

「因为,历哥哥才是被害者——」

「我是加害者才对。」我打断千石的话说。「忍的那件事,我真的是一个加害者——千石,你是一个被害者,同时也是一个加害者啊。唉呀,关于那方面的事情,我不想多提啦——不过,至少关于忍的事情方面,请你不要责怪她。」

「啊,好……」

千石虽然点头,但似乎还是有些不满。站在千石的角度来看,她会不清楚我和忍的关系也是很正常的。因为就连我自己都搞不太清楚。

我唯一明白的只有一点。

我必须为了忍而贡献一生——因为这是我身为一个加害者,可以对忍做的唯一补偿。

所以……那是没办法的事情。

但是,我还是有想过。

不由得地去思考。

思考我能否再次听见,那位吸血鬼美丽的声音呢?

「唉呀。」

为了打破开始变得有点沉闷的气氛,我勉强自己用开朗的语气,对千石说:

「千石以后不要再见到忍或忍野,或许才是最好的吧。既然知道了怪异的存在,要像以前那样过生活的确有点难啦,不过就是因为你知道了,才有办法去回避吧。」

「啊,嗯……可是忍野先生那边,我也要去跟他说声谢谢才行……」

「嗯——那家伙似乎不太擅长接受别人道谢的样子……不过,也对啦。就算你们别再见面是最好的,不过那样还是会有一点寂寞吧。因为相逢自是有缘嘛。」

怪异所缔结出来的缘分,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啊。

……不对。

也不尽如此。

我和羽川,我和战场原,我和八九寺,我和神原——这些全都是怪异缔结出来的缘分。我不该说让人高兴不起来这种话才对。

既然这样,能够和千石再会,也是因为怪异的缘故吧。

「哎呀,你也算是我小妹吧。毕竟昨天太赶了,加上有事情必须要瞒着她,我有问了一下,她还记得你的事情喔。」

「真、真的吗——良良她。」

「嗯。所以下次你再来我家玩吧。」

「可以吗?可以再去历哥哥的房间玩吗?」

「嗯。」

等等,来我房间我会很伤脑筋的……

应该是来我家吧,我家。

「什、什么时候呢。什么时候方便过去呢?」

「嗯——这个嘛,先等我文化祭结束之后——」

正当我下意识开始思考今后的行程时,

「咦?这不是阿良良木吗?」

身后突然有人叫了我的名字。

「你在这边做什么?」

转头一看,站在我身后的人原来是羽川。

羽川翼。

本班的班长——直到刚才为止,还和我一起努力在筹备文化祭的优等生。今天是我负责把教室的钥匙拿回教职员室,所以这家伙应该比我早一步先回去了才对,为什么会从后面跑出来呢。

羽川小跑步靠近,绕到我前方发现了千石的身影。千石被我的身体挡住,羽川在跑出校门前,都没看到她。

「啊……这位是?」

「啊.羽川,她就是我昨天跟你说的——」

我话才说到一半,

「我、我我我我我先失陪了!」

千石的声音整个高了八度,说完后随即转身,从私立直江津高中的正门前狂奔离去。其速度虽然没快到连神原都比不上,不过真会让人联想到她。

短短不到几秒,就看不见她的背影。

动如脱兔就是指这种情况。

对人恐惧症也要有个限度吧……

高中生有那么可怕吗?千石。

看到羽川就这样,那我实在没办法把战场原介绍给你认识……刚才我原本想看情况邀请千石来参加文化祭的,不过看现在这个情况,要她走进高中的大门都没办法吧……

「……阿良良木。」

过了一会儿,羽川开口说。

「我有一点忧伤——」

「嗯——」

光是看到对方的长相就逃得不见踪影,就算是温厚、度量大的羽川,心中都会有点不是滋味吧——这件事情我可以说是一点责任也没有,但总觉得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你不是先回去了吗?」

「我在走廊被保科老师逮个正着。」

「原来如此。」

保科老师,我们的班导。

很疼爱羽川。

「那个……现在介绍可能有点太迟了。」

不是有点太迟,是迟过头了。

因为要介绍的对象已经消失无踪。

「刚才那位,就是我昨天说的那个妹妹的朋友。她叫千石抚子,现在读国二。」

「嗯……啊,对了。我原本想问你的。就是那个……蛇的事情,之后怎么样了?」

她果然很在意。

毕竟我跟她聊到一半而已。

「算是解决了——不过,最后还是又麻烦忍野帮忙了。」

「喔——我听不太懂,嗯,不过就是已经快速处理完了对吧。原来事情在昨天就完全落幕啦。」

「也不是完全落幕啦……不过,大概就是那种感觉。她想要和我跟神原道谢,才会一直在这边等我们。还真是辛苦啊。」

「对要来跟你道谢的人,用这种说法不太好喔,阿良良木。」

「不是,刚才那句只是修辞的问题——」

我打算辩解。

最后还是住口了。

「嗯,你说得对。我嘴巴太坏了.」

「很好。」

羽川满意地点头说。

感觉我奸像完全被她驯服了一样。

「不过,她好可爱喔。她叫千石?千石抚子吗。那件制服,应该是阿良良木你以前国中的吧。」

「你真是无所不知呢。」

「我不是无所不知,只是刚好知道而已。」

「是喔。」

唉呀。

这点小事,她会知道也很正常。

「可是,为什么呢,千石奸像很怕生的样子。」

「是啊……她是那种怕生到要是店员问她:『你要微波吗?』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以在便利商店不敢买微波食品的人。」

附带一提,这是我个人的偏见。

我不是故意要说千石坏话,不过要是不拿她来开个玩笑的话,没办法向羽川解释她刚才冲刺逃跑的举动。

「啊哈哈,不管是战场原同学、神原同学,或者是真宵妹妹,最近阿良良木都和可爱的女孩子处得不错呢。」

「别说得这么难听嘛。什么不管是战场原同学、神原同学,或者是真宵妹妹,跟我比较好的人也只有她们三个而已吧。别说得好像还有其他人一样。」

「没有其他人了吗?」

「没有喔。」

我断言。不过这是一个谎话。

至少还有一个人。

就是你。

羽川翼。

「嗯?什么?」

「没事……」

不过,要是当着羽川的面说她可爱的话,只会被当作性骚扰告终而已……况且,我也没必要说出这种对自己不利的情报。

「对了,阿良良木。」

「什么事?」

「你刚才不是说今天有点事情要处理吗?所以才会那么急着要去还钥匙……难道阿

良良木你所谓重要的事情,就是跟可爱的国中女生聊天?」

「不是。」

「阿良良木你的角色定位,变得越来越软派了呢。」

「真的不是……」

我对这点也很伤脑筋。

你应该明白我的立场才对。

「刚才我说得很模棱两可,不过我不想被你误会,所以就老实告诉你吧,我说的重要的事情是跟战场原有关啦。因为我会不好意思才没说出口。」

「战场原同学……啊。」

羽川露出微妙的表情在思考。

在文化祭迫在眉睫的这个时期,她却只丢下一句「我要去医院」就准时放学,完全没有帮忙做准备工作。羽川身为一个班长,对这位同班同学应该有一箩筐的想法吧。

当然,前阵子的话姑且不论,现在战场原的身体没有半点毛病,说那种话当然是骗很大,说不定羽川已经看穿她的谎言了。应该说,我觉得战场原那种体弱多病的角色定位,已经差不多快到极限了啊……

「我告诉你一个有趣的传闻吧。」

「什么传闻?看起来好像不是很有趣,不过说来听听吧。」

「战场原和阿良良木亲密起来之后,态度就变得很奇怪。」

「呜!」

「战场原被阿良良木带坏了。」

「呜呜!」

「之类的。」

「呜呜呜!」

那是什么鬼。

传闻?

「刚才保科老师跑来跟我说的。他问我知不知道原因。」

「呜……」

这算是……不负责任的传闻吗。

虽然让我很不愉快,但我却难以动怒……因为我感觉这些传闻有某种程度是事实,至少我多少能了解会想这么说的人的心情。

「老师还跟我说啊,听说礼拜天有人看到阿良良木和二年级的神原,勾肩搭背走在马路上之类的。」

「呃!」

这是事实。

话说,这城镇还真小啊……

三两下就有人告密了。

「为什么阿良良木和战场原同学的感情会变好,我不太清楚——可是,我想以后还会有更多人说三道四的喔。」

「应该会吧。」

「所以,你会辛苦的。因为阿良良木接下来,必须要向大家证明没那种事情才行。」

「你不能让战场原同学背负和男生交往之后就堕落了的污名。你在校门口和可爱的国中女生聊天,我觉得不太好喔。」

「……你说得没错。」

我无从辩解。

不能因为我的缘故害战场原被人说三道四。换个角度来看或许是我自作多情吧,但我想这点责任,是我理当要承担的。

「对了,羽川你没有吗?」

「嗯?」

「那种传闻。羽川和阿良良木感情变好以后,态度就变得很奇怪之类的。」

「谁知道呢。就算有,也不会有人当着本人的面说吧,不过,我想应该没有吧?因为我没有变啊。」

「…………」

是啊。

要改变的话,应该是相反过来才对吧——阿良良木和羽川走近之后,态度就变得很好之类的。

这点……也是一个事实。

这家伙到底为我帮来了多大的救赎呢。

「总之,这边我就先说没有吧。我想应该没有那种传闻。」

「真的吗。谢谢。」

「没必要跟我道谢吧。我只是把心里想的事情说出来而已。」

「是吗。不过,你真的那样想吗?」

「嗯?」

「真的认为没那种传闻。」

「对。嗯,当然。因为我从来没说过谎。」

「我想能说这种话的人,除了骗子以外就只有你了。」

「是吗?应该还有很多人吧。嗯。这个嘛——我觉得战场原同学,现在反而是往好的方向发展呢。」

不过我觉得跷掉准备工作,是不好的行为——羽川说。战场原的谎言,果然已经露出马脚了。想要隐瞒这位无所不知的班长,似乎打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不知道是因为病好的关系,还是阿良良木你的关系啦——不过,我觉得你必须好好陪在她身边,帮助她改变才行。」

「……你说的话,已经脱离高中生的水平啰。」

「会吗?这很普通吧。」

「是吗。」

深信自己很「普通」是羽川翼的特征之一……不过要是这家伙真的很普通,那我又会被归类到哪种等级去呢?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最近我似乎常听到这位班长,对恋爱和男女间的微妙之处发表独到的见解(包括现在也是),不过回过头来说,羽川自己有那种对象吗?

她对任何人都很温柔。

可是她有特定的对象吗?

我没有察觉到半点征状,可是实际情况呢,搞不好这类看似道貌岸然的人,私底下都会有一个交往的对象。嗯——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喂,羽川——」

「什么事?」

羽川一愣,反问我说。

呜……

没办法,我问不出口。

要是模仿刚才千石的达急动来举例的话,羽川此刻正自然地散发出一种,活像光箭天使发出的「强力炫白认真光线」般的光芒(注:光箭天使(ArrowAngel)。仙魔大战中的女性角色之一。「强力炫白认真光线」是其招式。)。暴露在这光芒下,让我开始觉得,问那种事情是一种非常不纯洁的行为……

「怎么了?阿良良木。」

羽川用纯洁的双眼,再次对我问道。

呃……不知为何,我有一种被逼进死胡同里的感觉。被名侦探逼死,即将供出一切的犯人,就是这种心情吗?该死,既然我都开口了,她可不是我说一句「没事」就可以打发的对象——啊啊!真是的,这种后悔的感觉,就跟我把两种不同颜色的入浴剂,同时倒入浴缸混在一起的时候一样。

「就是那个,哆啦A梦的法宝——」

我黔驴技穷,打算搬出哆啦A梦的话题当作最后的手段,然而当我话说到一半时,

「啊,好痛。」

羽川突然呢喃一声,打断了我的话。

好痛……是指我吗?都已经高中三年级还拿哆啦A梦——而且还是穷极之计——来当话题,所以让你很心痛吗?明明国中生就可以接受啊?

我剎那问陷入了被害妄想当中,但事实却不是那样。因为羽川的指尖摸着头部。也就是说,她是头痛吧。啊,这么说来,羽川昨天也是这样,只是在那之后因为一些事情而不了了之……

「喂,不要紧吧?」

「嗯……嗯,不要紧。」

羽川从容不迫地说。

在我面前的笑脸,确实没有半点阴霾——但这就表示,羽川是在骗我。

我从来没说过谎。

那根本是骗人的吧。

「我们去保健室——不对,春上老师这个时间应该回去了吧.那我们去医院——」

「我没事的。阿良良木真夸张。这种小事情,我只要回家读一下书就会好的。」

「你真的以为读书可以治头痛吗……?」

这个想法真的很奇怪。

思考方式与众不同。

「你不是说最近常这样吗?要是得了什么不好的病,那该怎么办?」

「你担心过头了。阿良良木有时候还满爱担心的嘛。这不重要,我刚才说的话你有

听懂吗?只是听懂还不行喔,还要身体力行。」

「嗯,我知道。」

这不重要,吗。

担心别人,比担心自己还重要。

我觉得……她这一点也满奇怪的。

不过,

「抱歉每次都让你操心。」

「我没关系啊。不过,如果你明白我说的话,眼前我有一件事情要先麻烦你。」

羽川说。

接着,她故意轻咳了一声后,

「好歹也先把那个两件,像宝贝一样捧在手上的灯笼裤和学校泳装,收紧书包里吧?」

003

六月十三号,对我来说是值得纪念的日子。

理当是这样才对。

这和灯笼裤、学校泳装完全无关,事情的肇始是因为上个月的母亲节——五月十四号开始和我交往的女友:战场原黑仪的一句话。

「我们去约会。」

时间就在今天的午休时间。

我俩在中庭的长椅上肩并肩,看似感情和睦地在吃便当时,她天外飞来一笔地突然进出这句话来。我当场傻眼,筷子夹到一半的煎蛋都掉了。

虾密?

刚才这女人说了什么?

我看战场原。

她穿着夏季制服。

她将上衣的短袖折得更短,然后用发夹固定住,弄成类似无袖的样子。这种穿着是最近我校的女生私下流行的一种方式。我原本以为战场原是那种不会追逐流行的女学生,但似乎不是那样。她只是没去关心而已。顺带一提,羽川她对这流行虽然没有唠叨一堆,但也不会随波逐流。这正是所谓同样是优等生,还是有固执和不固执的分别。只不过,战场原的裙子长度还是没变。

现在我们正在吃饭,所以战场原把发尾和最近留长的刘海,各自用红色橡皮筋绑了起来。换个角度来看这发型还满呆的,但她不吝啬地将美丽的额头摊在阳光下,我个人认为这样感觉很好,此外,战场原这种「疏忽大意」的模样,也让我看了不由得产生一股融洽感,心情上还不坏。

「耶……什么?」

战场原看到我不知所措的反应后,

「嗯——」

她低吟一声,用筷子从自己便当里挖了一小口的白饭,接着将白饭拿到我的面前。

「啊——」

呜哇……!

这场景是怎么回事……!

这是漫画之类的东西里头,热恋的情侣常会做的亲密举动之一,不过现在是怎么样,我却一点都不觉得高兴,与其说是讨厌,倒不如说是让我觉得毛骨悚然!

战场原也是,她虽然跟平常一样面无表情……假如她露出害羞腼腆的表情,我是很欢迎她这样做啦,在这个状况下读不出对方的感情,会让人相当难受……

不由得会让人心想:这家伙到底有什么企图?

看起来似乎有很深的内幕。

应该说绝对有内幕。

双B面(注:音乐用语,过去在黑胶和录音带时代,主打歌通常放在A面,非主打歌则放在B面。而B面是背面,背面两宇恰好和内幕同音。)。

要是我在这边像傻瓜一样张开嘴巴,她搞不好会突然做一个假动作,然后耻笑我。

「怎么了?阿良良木。我说『啊——』。」

「…………」

不对……

怎么可以怀疑自己的女朋友。

战场原的确很坏心没错,不过她没有那么过分。我们才刚交往一个月,时间还不算长,但我们对彼此应该有相当程度的理解了。已经建立起一种信赖关系。我怎么能做出那种破坏彼此关系的行为呢?

我是战场原的男朋友。

「啊、啊——」

我张开嘴。

「嘿!」

战场原将白饭压在我嘴巴右边一点的位置,也就是我的脸颊上。

唉唉唉。

我早就知道会是这种结局了。

「呵、呵呵呵!」

战场原露出笑容。

一个让人生气的文静笑法。

「呵呵呵……啊哈哈!哈哈!」

「……我很高兴能够看见你的笑容。」

她明明以前不太常笑。

虽然现在也只有这种时候才会展露笑颜。

基本上她还是不改面无表情的样子.

「阿良良木,你的脸颊上有饭粒喔。」

「是你黏上去的吧。」

「我帮你拿掉。」

战场原将筷子暂时放下,直接伸手过来,把自己黏上去的饭粒,细心地从我的脸颊上,一粒一粒地拿掉。

嗯——

这种感觉还不错……

「好,拿掉了。」

战场原说完,

便把那团饭粒,随手丢进一旁的垃圾桶。

……她丢掉了。

在我面前丢掉吗……

唉呀,我是没有想过她会把饭粒吃掉啦。

「好了。」

战场原很巧妙地,重整好旗鼓。

感觉刚才的事情,好像被她当作没发生过一样。

「我们去约会。」

她再次说道。

不过,战场原不知为何接着说了声:「不。」随后露出伤脑筋的模样。她歪着头,似乎在思忖。

「不对。不是这样。约会……」

「……?」

「可以请您……跟我约会吗?」

「………………」

「一起去……约个会……怎么样……」

这家伙……!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拜托别人吗……!

真叫我瞠目结舌。

更让我吃惊的是,约会的提议居然会如此明确、而且还是从战场原的口中突然进出来。

我们开始交往过了一个月。

不管我再怎么露骨,有时还很大胆地开口邀约,这女人连根食指都不动……不动如风、不动如林、不动如火、不动如山的战场原黑仪,居然主动开口要跟我约会?

至今,我们正如学妹神原骏河所言,维持着「柏拉图式的关系」,宛如彼此的一种默契般,而现在终于要约会了吗?

这是什么样的心境变化啊?

除了刚才的「啊——」以外,这女人又再打什么歪主意……公认的女友对我提出约会的邀约,我居然要疑心生暗鬼到这种地步,实在也有点不妙,可是,这个邀约真的足够让我惊讶到会想歪。

「干么?」

战场原平静地说。

「你不愿意吗?阿良良木。」

「没有,不是不愿意啦……」

「对了,我听说了喔。」

战场原露出目中无人的表情。

这是在男友面前该露出的表情吗。

「你和神原的约会,还满快乐的嘛。你们变得很亲密,听说昨天晚上你还和她共度了一晚是吗?」

「对……啥啊,你所谓的听说,是指听神原说的妈?」

「是啊……不过那孩子,说起话来非常吞吞吐吐就是了。」

好一个话中有话的吞吞吐吐……!

我们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不用隐瞒老实说就好啦!这样一隐瞒,不就变得好像有发生过什么事一样!这种守口如瓶做一半的人,最让人困扰了!

「她希望我不要责怪你。」

「为啥那家伙要帮我说话!我根本没做什么坏事情啊!」

我是清白的!

无辜的!

大人冤枉啊!

「不管怎么说,」

战场原说。

「那孩子和你的感情似乎变好了,真是太好了。」

「…………」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当然。

战场原对神原抱有歉意和内疚是事实吧——此外,她本人也知道我和神原都喜欢她,是彼此竞争的情敌关系。所以,我和神原的感情变好,会让战场原觉得高兴这点,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是刚才战场原的话中,似乎有言外之意。

这让我回想起,羽川昨天说的那番话。

站在战场原同学的角度来看,她应该会很不安吧——

那句话,所内含的意思是——

这个女人。

到底在想什么啊。

「这样神原对阿良良木你来说,就有人质的价值了呢。」

「你居然在想这种穷凶恶极的事情!」

人质?

这家伙在日常对话中,也会说人质这两个字吗!

「神原很可爱对吧……不过那个可爱的女生,对我说的话却是言听计从,关于这一点阿良良木你觉得怎么样?我这样问已经离题了啦,不过你想不想看一个可爱的女生裸露下半身,用爬的在校内散步啊?」

战场缘故意装忧郁,夹杂着叹息声,吐出这般危险的话语……在和平的国度中出生的我至今从未想过,原来这种非暴力、同时带着一丝平静的威胁百语,是确实存在的……

战场原黑仪。

现在我终于弄清楚了,你不是傲娇,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性格恶劣的人而已……

「唉呀!你真没礼貌,阿良良木。我是第一次听到别人对我说这种话。」

「是吗……?」

「岂止如此,我还常听到完全相反的话呢。他们都说:『你这家伙的性格还真好

啊。』」

「那是在讽刺你吧!」

那样也行的话,那我也可以说给你听!

你这家伙性格还真奸啊!

「你说什么……?你是说他们在骗我啰。没想到阿良良木居然会怀疑他们说的话,就算是你我也无法假装没听到喔……」

「不要帮说自己坏话的人说话!」

如此云云。

到此为止的会话,只是在开玩笑。

考验彼此的吐槽感。

「就是这样,」

什么东西「就是这样」我不晓得,但战场原说到这里,又再度重整旗鼓说:

「跟我约会,阿良良木。」

「最后你决定用这种说法吗……」

要说妥当,的确很妥当。

要说风格,没有比这更符合她的风格了。

「你有什么不满……不,你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那我今天放学后,会随便编一个理由先回去做准备,阿良良木你结束文化祭的准备工作后,马上来我家一趟——战场原做完结论后,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吃她的饭。

有如理所当然一样跷掉文化祭的准备工作,优先准备约会的事情这点,的确很像战场原黑仪,当然站在我的立场,能够和她约会当然让我心花怒放。而且,以时间来看还是从晚上开始,反倒让我觉得意义深远。战场原说要去哪里,要做什么,有什么计画全都交给她来决定。当时我觉得不太适合追问她,所以我决定期待她做的安排,同时在心中双手抱拳,大喊一声:「YES!」

这一路走来好漫长……

我完全没有想过光是和她说好要约会,竟会如此地费力……我甚至还顺势和她的学妹先约会过了,不过只要结果好一切都好。

无论如何。

六月十三号,我和女友第一次约会。对我而言这天本来应该会成为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然而,

午休结束后过了几个小时。

放学后,我结束了文化祭的准备,正打算离校返家时,在正门碰到小妹以前的朋友——久候我多事的千石抚子,并从她手中接过灯笼裤和学校泳装,最后被羽川看见,于是,「拜托!我给你五万块,这件事情你千万不要跟其他人说!」我用非常真实并殷切的语气恳求她(当然在那之后,羽川很认真地教训了我一顿说:「你居然想收买拥有尊严的人类,知不知耻啊!」而我则在学校正门前,手上拿着灯笼裤和学校泳装,被同学训斥),接着我愉悦轻快地踩着脚踏车的踏板回到家后,把制服换成一身适合约会的衣服,拿着钱包和手机,随即往战场原家出发。

当我抵达时,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七点半。

我原以为稍微晚到了一些,但战场原却说:「比我想象中的还早呢。」接着,她还说了一句:「算了没关系。」看来我要是太早过来,她似乎会很困扰。

战场原也穿着便服。

头发在身后分成两撮。她在学校,除了吃饭和体育课外都是直发(最近战场原也可以像普通人一样上体育课),而在校外原则上都会把头发束起,这似乎是战场原个人的规则。分成两撮给人的印象,总觉得和班长羽川一模一样,但她的装扮整体来说包含发型,都很时髦且容易活动。

这衣服好像待会要外出一样,我如此心想。不出所料,

「那我们走吧。跟我来。」

她开口说。

但我的不出所料,也只到这边为止。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

战场原黑仪,带领我坐上停在她家公寓——民仓庄前的一辆吉普休旅车。

我们开车移动。

这还没关系。

我对这辆车的厂牌,没有任何的疑问和意见。

问题是我和战场原两人,因为校规严禁学生考取驾照,所以别说是汽车驾照,我们连轻型机车的驾照都没有。所以当然,我和战场原是坐进吉普车的后座。

那在驾驶座上的人是谁呢?

是战场原黑仪的父亲。

第一次约会,女朋友的父亲陪伴同行……

约会就跟在拷问一样……

这算什么纪念啊。

车内整体的感觉,即便站在善意的角度来看,也依旧飘散着一股尴尬的气氛,我连打招呼也显得匆忙,随后吉普马上就发车了。状况演变成这样,我却连目的地是哪里都没有机会问。应该说,事到如今目的地根本不重要了。

当然,这是我和战场原父亲第一次见面。

假如战场原父亲的个性坦率直爽那倒也罢;然而他却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我最不擅长应付这一类的人,这点不用拿千石来引证也可一目了然。比我年幼的女生沉默寡言也就算了,居然连比我年长的男性都……战场原父亲一身严谨的穿著,有如刚下班回家——不,仿佛还在工作一样,只见他静静地在操纵方向盘。之前有听说,她父亲好像是在外资企业工作的样子……

外表看起来很严肃。我感觉自己的被害妄想已经到达了极限,在这气氛下不管她父亲怎么骂我,似乎都是情有可原。

话说回来……先不看现在的状况,她父亲一头高雅的后梳发型,在我们这一辈的父亲当中,感觉比较年长,但却十分有型。就像演员一样。确实符合英俊潇洒的中年男子这个形容词。我这么说听起来可能像是在炫耀,不过战场原黑仪在班上是一个人称深闺大小姐的美人,原来如此,有其女必有其父吗。

嗯——

与其直接称赞她父亲本人很帅,倒不如说战场原的爸爸很帅,这样听起来分数比较高……

「你怎么了?阿良良木。」

移动了一段距离后,坐在我身旁的战场原主动开口向我搭话。

「你还满安静的嘛。」

「我说……你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吗?」

「我不知道耶。『现在』是指什么时候?『状况』两个字怎么写?」

「你从那种地方就不懂了吗!」

这女人在装傻。

不懂得善解人意。

「阿良良木。我们是第一次约会,你会紧张也是很正常的,不过你要是这样可撑不久喔。因为长夜漫漫啊。」

「是啊……」

我会紧张不是因为第一次约会的关系……!

当时我居然会觉得晚上约会的意义深远,真怀念那时候的我啊。那时候的我真是幸福。而现在长夜漫漫的事实,老实说只会让我感到害怕。为什么夜晚这么漫长。我现在只希望这段时间,能够尽早结束……

「我说,阿良良木。」

战场原用平静的语气说。

这家伙都不会紧张吗。

「你喜欢我吗?」

她现在摆明故意要恶整我!

这家伙除了毒舌以外,还会玩这种把戏吗!

「回答我啊。你喜欢我吗?」

「干么。你不回答我吗?阿良良木,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这是恶整……

登峰造极的恶整……

「喜、喜欢……」

「是吗。」

战场原迤个笑容也没有。

登峰造极的面无表情。

「我也喜欢你喔,阿良良木。」

「非常……感谢。」

「哪里哪里。」

……话说。

你不在乎吗?

在自己的亲生父亲面前,你真的可以满不在乎地聊这种话题吗……不对,这家伙就是这种个性,为了恶整我可以不惜伤害自己。

既然这样——我诚惶诚恐地,斜眼瞄了驾驶座的方向一眼(由于太过诚惶诚恐,让我无法正眼直视)。但是,战场原父亲可说是毫无反应。只是一心专注,集中精神地在开车。好酷……从这个方向看起来,吉普似乎正往高速公路驶去。高速公路……看来我们好像要去很远的地方啊。如果要不是这样,我想战场原也绝对不会想带她的父亲一起来约会吧……

十分钟后,正如我所料,吉普开上了高速公路。已经逃不掉了。虽然,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逃跑。

「阿良良木,你真的很安静呢。话真少。平常你都会一直陪我聊天,今天你心情不好吗?」

「不是心情怎么样的问题啊……」

「对,是头脑不好的关系。」

「你不要趁机口无遮拦地大说特说!」

「阿良良木你只有在吐槽的时候,总是特别精神呢。好吧。那我就亲切一点,由我来找话题。你只要回答我就行了。」战场原说。「你喜欢我哪一点?」

「我很清楚知道自己讨厌你哪一点!」

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应该说,我甚至开始在想,这次约会是不是为了陷害我而设计的超级恶整计划吧。

我想要逃离这里了。

「该死……我真的很期待地说……我还以为梦想终于实现了说……!」

「什么梦想,你真夸张。」

战场原面无表情地说。

「你知道吗?阿良良木。人字旁加一个儚……咦,是什么来着。」

「大概就是我吧……」

人字旁加一个儚,读作「阿良良木」。

儚(阿良良木)(原文的汉字是ㄔ部加上一个梦,为新造字,实际上并不存在,故用「儚」代替。

一个新的汉字诞生了。

「你好像很伤脑筋呢,阿良良木……唉!看到你这么伤脑筋,我只能在一旁帮你加油打气,真是急死人了。」

「不,你还可以跟我道歉说一声对不起……」

不过。

就算她道歉也没用。

如果道歉就可以解决,那还需要警察干么。

「说我伤脑筋,倒不如说我现在觉得很疲惫比较贴切。」

「看起来的确像一颗缺乏弹性的皮球。」

「缺乏弹性的皮球?这比喻真是有趣……」

但是我没心情笑。

因为我心中没有这么从容不迫。

总之。

「喂,战场原……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啊?」

「战场原?你是在叫我呢,还是在叫我爸?」

「………………」

这个女人……唯独这种女人……

不对,冷静点,我……要是把现在脑中想的东西直接说出口的话,我们两人的爱情就会破局了。

「爸爸,阿良良木在叫你喔。」

「黑仪同学!我叫的人是黑仪同学!」

要我直呼她的名字实在做不到。

黑仪同学。

就在前几天,我才和神原发生过「用名字称呼彼此」的事件,没想到现在居然和正牌的女友以这种方式触发,这点有谁能预料到呢……

「什么事?阿良良木。」

「……」

你不叫我的名字啊。

也没差啦。

「那么,黑仪同学。我重新再问一次……再请教你一下。你到底打算做什么,有什么企图?」

「没有什么企图啊。这种事情不重要,阿良良木。以前有一个很有名的推理小说家叫黑岩泪香(kuroiwaruikou),他的名字拆开来看就变成『邪恶』『恶劣的』『小孩』。你觉得他是故意取这种笔名的吗?」

「那种事情怎样都无所谓吧!邪恶和恶劣的小孩都是在说你!」

「你在我爸爸面前,怎么说这么过分的话。」

「呜……!」

是陷阱!

我中计了!

「爸爸,你的女儿好像是一个邪恶又恶劣的小孩喔。」

她还跑去报告……

战场原父亲对此依旧毫无反应。

邪恶又恶劣的小孩所做的这种行为,战场原父亲搞不好早就习惯了吧。是啊,仔细想想,毕竟是自己的小孩……

那我也不用太过惊慌失措。

一直被她牵着鼻子走就不好玩了。

「唉呀,你又变安静了呢。我是不是欺负得有点过头了呢。」

战场原对着我说。

「阿良良木的反应很好玩,所以我才会忍不住想要让你消沉一下。」

「这句话更让我消沉……」

真的是。

好,换我来反击吧。

偶尔我也想看看战场原消沉的模样。

「那你喜欢我什么地方?」

「你的温柔。你的可爱。还有每当我遇到困难的时候,你就会像王子一样跑来救我的地方。」

「我错了!」

为什么我会想要反击呢。

在这个领域方面,这个恶劣女的道行不止胜我一日,而是胜我千年。我居然想要用恶整和她对抗……

战场原平静依旧。

这女人没有情绪起伏吗?

我知道那只是她的反击而已,可是听到她说那种话,心脏还是会怦怦跳的说……

「我搞不懂……这是为什么……我是在哪里做了错误的选择,才会走上这种布满荆棘的道路啊……」

「有什么不好,布满荆棘的道路。感觉好像在美丽蔷薇盛开的道路上,优雅漫步一样,非常灿烂又完美。」

「你不要往好的方向去解释!」

「蔷薇的花语是……愚蠢的男人。」

「你骗鬼啊!不要随便鬼扯啦!」

「对了。」

战场原说。

这家伙总是照自己的方便,不停改变话题。

「对了,垃圾……不对,阿良良木。」

「你刚才是不是差点叫自己的男朋友垃圾?」

「你在说什么啊,麻烦你不要没头没脑地随便找别人的麻烦。那不重要,阿良良木。你的实力测验考得怎么样?」

「嘎?」

「就是啊,我不是在我家里,单独两个人,没日没夜地拼命教你功课吗?」

「…………」

为什么故意用这种说法……

为何要在令尊面前,谈论他不在的时候,我们两人在你家独处的事情……

「考卷上周末就全部发回来了,可是阿良良木却完全不提那个话题,所以我在猜结果应该很凄惨,一直到今天都装作不感兴趣没去问你,不过,我今天稍微问了羽川同学一下,你的成绩好像也不是很糟嘛?」

「羽川?」

「她的嘴巴真的很牢,所以我也问不出具体的答案来,不过如果你有不及格的话,她应该会告诉我才对。」

「………………」

看来你问话的方式很讨人厌。

今天在校门口,羽川提到战场原的时候很不自然,原来我们那时候的对话,藏有伏笔啊。

实力测验的结果,昨天我在那间书店已经和羽川说过了……不过,姑且不论战场原的说话方式,我受到她那么多的照顾,居然没跟她报告一声,或许真的有欠礼数。因为成绩关系到考大学的事情(就是我和羽川提到的那个),所以我才会觉得说不出口啊……

「有什么不舍得说的。快点把具体的分数告诉我。要是你再装模作样的话,我会把你全身上下的关节全部往反方向折,让你的体型变得比较帅一点。」

「那种体型一点都不帅!」

「很丑吗?」

「不是很丑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很搞笑?」

「我笑不出来!」

「好了,如果你不想变成只能用反弓的方式走路的话,就快点告诉我。」

「不对,要是关节全部被往反方向折的话,不是那种程度就能了事的!」

我会死。

在你全部折完之前,我会先死个五次左右。

「也对啦,我应该早一点告诉你一声的。抱歉、抱歉。嗯,成绩考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就连我原本很擅长的数学,成绩也比平常还要好。这都是托你的福,谢谢你,战场原。」

「爸爸,阿良良木好像在跟你说谢谢呢,你能不能听一下。」

「谢谢你,黑仪同学!」

什么跟什么啊。

总之,我把五课程六科目的成绩,详细告诉了战场原。她点头附和的同时,还一边问我是哪题写错、有哪里不会……这女人记得所有考试的题目吗,我稍微有些惊讶。

唉呀!毕竟她是一边教我读书,总分还能拿到学年第七名的秀才——老实说,这种程度的小事,或许不值得我惊讶吧。

总觉得,我们的对话终于比较像学生了。

这样一来就算在她父亲面前,我也能够松一口气。

要强调自己认真的一面,就是现在了。

「真的要对答案的话,考完试之后马上对最好。」战场原说。「不过对现在的阿良良木做出那种程度的要求,可能太残酷了吧……可是,你考得都还不错嘛。虽然是我亲手教出来的啦,还是让我有一点意外。」

「意外吗?」

「对。这个结果对阿良良木来说,一点都不有趣。」

「我不是为了想博君一笑,才请你教我功课的!」

「我原本还期待最后会变成『读一大堆书,结果却考得比平常还要烂』之类的结局的说,在某个层面上还满失望的。」

「你要求那种结局反而更残酷!」

「喔,是吗。」

战场原说完,

把手轻放到我的腿上。

大腿附近。

…………?

这家伙在做什么?

话说回来,这辆车虽然是吉普,但车体也不是很大,我和战场原像这样并肩坐在后座,距离就已经靠得很近了……要说有多近,只要车子一个转弯倾斜,我俩的身体就会靠在一起。

然而,她这样积极主动地探身摸我的大腿,我也不知该做何反应……

「不过,你真的很厉害。我要夸奖你一下。」

战场原本人却不以为意,彷佛右手的动作不在自己的管辖内般,照常接着话说。为何这家伙现在也能够面不改色。这让我觉得她的脸上是不是戴着一个精致的面具。

「我可是很少夸奖别人的喔。上次夸奖别人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呢。对了,是小学六年级,坐在我旁边的人玩黑白棋三连胜的时候。」

「那还真的满久的,而且还是因为那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我骗你的。」

「我想也是啦……」

「不过,我很少夸奖别人是事实。」

「嗯……这我知道。」

「话说回来,这次我也是拐着弯在夸奖自己啦。我真为自己感到骄傲啊,居然可以把阿良良木这种呆瓜教导到这种地步。」

「…………」

唉。

毕竟这也是事实。

「我居然可以把阿良良木这种,想要写『印象』两字都会误写成『印度象』的笨蛋,栽培到这种地步。」

「我没犯过那种错误好吗!」

「失分的地方也都是粗心大意的成分居多……嗯。照这样下去,阿良良木你搞不好可以再更上一层楼喔。」

「更上一层楼啊。」

大学考试。

升学吗?

「只要阿良良木你愿意,以后我也可以继续教你功课喔。」

「这真是——」

老实说。

我有偷偷想过,要去报考战场原打算推荐的国立大学,虽然现在这个阶段还没办法告诉她——不过,我也没理由拒绝她的提议。

「求之不得的事情。」

「喔,是吗。」

战场原的表情一本正经,只简短地响应道。

我曾经再三要求守口如瓶的羽川,对大学的事情要保密,所以她应该不会把我的企图告诉战场原才对,不过,搞不好我眼前的这个女人,已经全都看透了也说不定。

我如此心想。

唉呀,这样也好。如果真是这样,战场原似乎打算等我亲口告诉她——

这种心灵相通的感觉也不坏。

「…………」

话说回来,这家伙的右手触摸我的大腿似乎还不够,还开始在我大腿内侧反复游移,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应该算是痴汉行为吧。

在令尊面前可以做这种事情吗?

……正确来说,应该是在令尊身后啦。

「那么,你以后每天都来我家读书吧。」

「每、每天!」

这样我们根本没有心灵相通!

咦,不对……?

可是,要做到那种地步才行吗?可是每天……每天?我在学校多少也会看书喔?然后在放学后,连礼拜天都要读书吗?

「干么。你怎么了?阿良良木。」

「没、没事……我只是在想原来头脑好的人,读书都会读到那种地步啊。」

「不对喔?我才没做到那种地步呢,麻烦死了。那当然是专程为阿良良木所准备的计划啊。」

「…………」

天才其实……

学年第七名的人,刚才说读书很麻烦……

「聪明的人不用读书就已经很聪明了。因为成绩这种东西,简单来说就是理解力和记忆力。」

「是喔……啊,可是,你这么说很奇怪,羽川好像有说过她不读书就会头痛之类的。」

「很遗憾阿良良木,羽川同学的『读书』,和我们说的『读书』等级是不一样的。」

战场原说完后,

刻意停顿了一下。

「羽川同学是真正的天才。和我们所处的世界不一样。」

「……嗯。」

在你眼中也是这样吗?

学年第七和第一之间——

有着隔阂的吗?

明明同样是一位数,却有如此不同的差异。

「真正的天才……吗。」

「或许……你要说她是怪物也行。不过老实说,你不觉得很不舒服吗?居然会有人聪明到那种地步。那种程度已经不算是机智过人了——」

战场原跟平常一样毒舌——

不,感觉似乎不是那样。

她对羽川……总是这样。

她看起来不是讨厌羽川——

但总是和她保持着一种奇怪的距离。

「你刚才说……我们是吧。」

「对。我们。就跟在阿良良木你眼中,我和羽川同学是同一种人一样:我想在羽川同学眼中,我和你都是同一种程度的人。」

「是吗。」

「对。没有比这还要更侮辱人的事情了。」

「侮辱人吗……」

而且,还是用最高级的表现方式。

你真的很喜欢让我消沉啊。

「可是,羽川也不是一直都考满分吧?不对,虽然大致上都是满分啦……」

「羽川同学会考不到满分,是因为试题出得太差劲的关系……只不过,该怎么说呢。她那样不知道会有多少的压力……我一想到这点就很难真心去羡慕她。」

「压力吗……」

「或者是精神压力。」

「精神压力啊。」

拥有一对异形翅膀的少女——

「不过,我们因为那种理由去同情羽川同学,也没有道理。」

接着,「先不说那个。」战场原又言归正传。

「完全比不上那种真正的天才,只能在底边匍匐的阿良良木,只能够孜孜不倦地拼命努力了。所以,你以后每天都来我家读书吧。」

「好好……我会这么做的。」

「『好』要说三次,阿良良木。」

「好好好!……等一下,为什么你要我回答得这么兴高采烈啊!」

「我希望你至少拿出这点程度的干劲来给我看。毕竟,我把我家提供给你当读书的地方。」

「是吗……」

「不然,去你家也行。」

「我家不是一个读书的好环境……因为我两个妹妹很吵。」

「偶尔我们也可以去神原家。」

「为什么这里会提到神原?」

「就像我要监督你读书一样,我也要和那孩子稍微玩一下才行。因为我们约好了。」

战场原刻意用平静的口吻说。

我听得出来她是刻意的。

……这家伙,在我面前是个彻头彻尾的恶劣女;唯独对神原,才真的称得上是傲娇吧……

唉呀,因为她是人质。

神原骏河。

「那孩子的功课方面,我似乎不必去担心……不过,阿良良木也想要和神原一起玩吧?」

「当然。因为她很有趣。」

稍微有趣过头了就是。

而且,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那么仰慕我,而且还仰慕得很夸张……我觉得那家伙有点把我太过美化了。」

「这一点或许我也有责任吧。」战场原说。「因为我告诉她说,阿良良木以前有救过一个溺水的小孩,而且礼拜天还常常去老人之家当义工。」

「你告诉她的那些都是假的吧!」

「我开玩笑的。我只有告诉她实情而已。」

「喔……是吗。」

「我所谓的实情,简单来说就是指坏话,所以神原会仰慕阿良良木你,全都是因为自己个人的判断吧。」

「………………」

原来你对神原说我的坏话。

可以请你不要那样吗。

「神原这个学妹和我很要好,可是我还是不好意思在她面前夸奖自己的男朋友,所以这是我掩饰害羞的一种方式。」

「要掩饰害羞的话,我倒是希望你直接说自己会不好意思就好……啊,对了,战场原。」

我压低声音,小心不让驾驶座上的战场原父亲听见,一边对战场原说:

「那我再问你一个有关神原的事情……」

「爸爸。阿良良木好像要找你说悄悄话的样子——」

「黑仪同学!」

这家伙眼睛真尖!

绝对不会让欺负我的机会溜掉!

「神原怎么了?」

「那家伙为什么那么色啊?」

我用手遮住嘴巴说。

就像棒球的投手和捕手在对话时一样,因为我顾虑战场原的父亲用后照镜看后面的情况时可能会读我的唇,因此不得不这么做。

「色?神原吗?」

「对。她国中的时候就是那样吗?」

「嗯——你问她国中的时候怎么样……说起来,神原她很色吗?」

「她不色吗?就连忍野都认为神原很色,而不觉得她是运动少女。」

「是吗?那是因为忍野先生和阿良良木你是站在男性的观点上,想要要求女性贞洁贤慧,所以看起来才会是那样吧?男性的理论啊。那孩子只是对自己比较老实而已,我不觉得她有太超过。」

「是这样吗……」

真是她说的这样吗。

我也搞不太清楚。

「阿良良木你有机会的话,也看一下以国中生以上为对象的少女漫画和BL小说。以后你就不会说神原那种程度叫作色了。」

「是吗……不了,我应该不会去看吧。」

特别是BL小说。

总觉得我看了之后,有很多东西都会破灭。

「是吗?可是,站在我的立场,有人抱有偏见的眼光说我可爱的学妹很色,我可无法坐视不管。」

「无法坐视不管那你打算怎么办?」

你说偏见。

我几乎可以说是一个被害人了……看来跟这家伙商量神原的事情是没用的,她会无条件、无限制地站在神原那边。

明明她是人质……

话说回来,这样一来我才是人质吧?

「打算怎么办?我要先动摇你心中的判断和价值标准。这样一来,以后神原在你眼中,反而会变成一个纯洁无邪的女孩子。」

战场原如此说完,轻轻地将身体靠近我,她不是压低声音,而是很明显要讲悄悄话似地,将嘴唇靠近我的耳朵旁。

一手遮住嘴巴。

「——XXXX」

「…………!」

呜哇……!

这家伙,刚才说了什么……!

「我要把XXXX放到XXXX里面XXXX,再用XX来做XXXX,把XX放到XX——」

「呜……呜呜!」

战场原黑仪……

你说这什么可耻又猥琐的东西!

什么把XX放到XX!

居然会有这样的组合!

而且,你还刻意用那种平静的事务性口吻!

难以置信……不过是单纯的言语,居然能够如此刺激人类的情欲!

「住、住口——」

呜……不行,我不能太大声!

战场原的父亲就在眼前!

不能让他看到我有不自然的动作!

「XXX……用XX来XXX——」

「呜……」

可、可是,加上她吹吐在我耳边的气息所带来搔痒感……喂,现在是什么状况!我女友的手在我大腿上游移,还一边对我呢喃猥琐的话语——而且还是在令尊面前!这像是拷问,应该说根本就是拷问了吧!我到底要招出什么,才能够从这拷问中解放出来!

我一无所知!

真的一无所知!

原来……原来是这样吗,谜底全都解开了,原来神原的色情老师就是你吗!这种事情只要仔细思考就可以发现的说,因为她受到战场原的影响甚剧……!畜生,我心中的判断和价值标准真的被动摇了,而且逐渐崩毁……啊啊!神原不色,神原真的一点都不色……

「啊呣。」

我的耳朵被咬了!

一种被双唇夹住的感觉!

NGNGNG,这已经完全是一种色情行为了!

「就是这种感觉。」

战场原的举止平静,若无其事地从我身边离开。

「怎么样啊,阿良良木。」

「要杀要剐随你高兴了……黑仪同学。」

我已经不行了。

这种约会绝对不是我所期待的……你真了不起,我的期待和幻想之类的东西,都被你一个接着一个依序打碎了……

在我们交谈当中,时间依旧不停流逝。

当我发觉时,车子已经下了高速公路。据我从车窗的观察,外头的景象是比我们居住的城镇还要更乡下的田园风景。

这里是哪里?

我被带到什么地方了?

当我们在说那些傻话的时候……

「再一下就到了。」

战场原也确认窗外的景象说。

「大概再三十分钟左右吧。时间上来说,应该算刚刚好……吧。我真厉害。」

「…………」

什么东西刚刚好我不知道,可是说到时间上怎样的话,那完全是令尊的功劳吧——你连声谢谢也不说吗?

不。

或许他们的感情不太好。

这么说来,战场原和她父亲,一路上没有什么象样的对话。只有在出发前简单地交谈两句而已。

不对——可是,他们的感情应该不会太差吧。战场原因为怪异的事情受到忍野的关照后付了十万块的谢礼,那笔钱是她帮忙她父亲工作才赚到的。

唉呀。

以我们的年纪来说,亲子关系会很复杂也是很正常的吧——毕竟我自己也一样,而且战场原的家庭状况也不普通。

羽川也是。

…………

啊——我想起来了。

羽川的头痛……在那之后,因为灯笼裤和学校泳装的骚动,最后整个被含糊带过……因为那种事情而被含糊带过也很奇怪啦……可是头痛。

她的头痛。

还是和忍野商量一下比较妥当吧。

可是,这么简单就去依赖忍野也不太好——之前他也这么说过,而且那家伙不会永远住在那栋废弃大楼。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我不知道确切的时间,但就在不远的将来。

「我说,战场——黑仪同学。」

「嘴巴闭上。」

我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叫错而改口,然而战场原却没有夸奖我的态度,不容分说地禁止了我的发言。

「叽叽喳喳地,吵死人了。」

「叽、叽叽喳喳?」

「就快要到了,你稍微安静一下会怎么样吗?」

「…………」

好任性的理由。

「我可不是闲人也不是火星人,没那种美国时间陪阿良良木你说蠢话。」

「火星人可以陪我说蠢话吗?」

而且你说快到,是要到哪里啊。

应该也差不多可以告诉我了说。

如果你想让我期待的话,我已经十分期待啰?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感觉在战场原父亲面前,所进行的这一串拷问对话也差不多到了极限。所以战场原那句话,仔细想想也正如我所愿吧。「我知道了。」我说完,舒服地深坐在车子的座椅上。

「你吵死了。」

「诶?我没说半句话吧。」

「我说你的呼吸和心跳声很吵。」

「不对,你是在叫我去死。」

以这句话当休止符。

战场原之后不再开口了。

为什么呢。

是我心理作用吗,我觉得她看起来……很紧张。

她想带我去的地方,会令她感到紧张吗?

车子似乎开进了山路。

山——不是昨天和前天,我和神原爬的那种小山,而是一座真正的山。吉普藉由马力,沿着描绘出大螺旋状的山路,攀爬而上。这座山的道路整备得相当完善,这点也和先前那座山不太一样。

山上……?

又要去神社吗?

初次约会去参拜神社……

骗人的吧?

「事到如今我这么问好像已经太迟了啦……不过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啊?」

「一个好地方。」

「…………」

「一‧个‧好‧地‧方。」

「………………」

就算你语带性感地说……

肯定是骗人的吧。

「应该说,阿良良木,没有什么想去哪里,因为我们已经到了喔。你看,那边已经是停车场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往正前方一看,确实没错。

我们抵达目的地了。

现在时刻接近晚上十点……所以我们等于开了两个小时以上的车。令人喘不过气的恐怖车程结束,现在我终于可以好好喘一口气了。战场原父亲以漂亮的停车技巧,将吉普停放在空荡的停车场边端。当我放下心中大石,正想下车时,没想到战场原却阻止了我的动作。她不是握住我的手,而是用指甲猛力掐了她刚才游移的大腿处一把。这种阻止方式让我为之一惊。

这家伙是野兽吗。

又不是猫。

「怎……怎么了吗?」

「阿良良木你在这边稍等一下。」

战场原说。

「我先一个人过去准备一下。」

「你说准备……」

有需要准备吗?

话说战场原,这种状况下你要我在这边等,然后自己一个人先离开的话——

「你跟我爸爸好好地畅谈一下吧。」

轻松地丢下这句要不得的话后,

战场原真的一个人离开了吉普车。

她走掉了……

我没想到有一天会用这种方式来形容自己,然而事到如今,除此之外没有更贴切的描述方式了——我感觉自己的心情,就像被饲主丢弃的弃犬一样。

我真是猜不透你啊,战场原。

竟然把我一个人丢在这种苦海里头……

你这是背叛?倒戈?

还是叛变!

……我一片混乱,连自己在说什么都搞不清楚。

而且她根本没有背叛或倒戈,仔细想想,一开始把我拖进这片苦海里的,就是战场原本人吧。

但是,我还是难以置信……

现在我在狭窄的车内,和女友的父亲两人独处。

这根本已经不算拷问了。

而是刑罚吧。

经过这种残酷考验的高中三年级生,找遍全日本大概也只有我吧……这是一个多么朴素又真实的不幸啊。

畅、畅谈是吗?

总觉得一直不作声,感觉会很差吧……可是,我不想让战场原的父亲对我有坏印象啊。不过……对方既不是亲戚也不是老师,我至今几乎没什么机会和年纪看起来随便就大上我一倍的人说话啊……

就这样。

当我正在犹豫时,没想到战场原的父亲居然先开口说话了。

「你叫阿良良木……来着对吧。」

「…………」

来着……

我感觉眼前突然出现一道高墙……

不过,这个人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就像演员一样……能让我觉得声音很酷的人,或许并不存在吧。

「是、是的……我叫阿良良木历。」

我如此回答完,

「这样啊。」

战场原父亲点头说。

「我女儿就拜托你了。」

诶诶诶!

这个人没头没脑地在说什么!

「我开玩笑的啦。」

战场原的父亲又接着说。

……开玩笑的是吗……

老头子笑话?

这是正牌的老头子笑话吗!

可是,他说这种话连个笑容都没有——看来他似乎不是要看我不知所措的反应,来取悦自己的样子……他到底想要我怎么做。就算要我做什么,我也做不到啊。

「阿良良木。我想你应该听说了吧——我是典型的那种工作狂。几乎没什么时间陪黑仪。」

「嗯——」

黑仪吗。

他直呼自己女儿的名字,这很正常。

而且感觉非常自然。

这就是亲子吗。

「所以,我这样说感觉没什么说服力——不过,我很久没看到黑仪这么高兴了。」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是在说自己的女儿在欺负同学的样子,看起来很快乐喔……?

说到这,「啊,那个。」战场原的父亲嗫嚅了一下。他似乎在选词的样子。看来战场原的父亲和女儿不同,不是那种口若悬河的人:反而是比较笨口拙舌的人。

「黑仪母亲的事情,你已经听说了吧?」

「……是的。」

「那,黑仪的那个病你也知道吧?」

战场原黑仪生的病——虽然他是说生病,不过在这个情况下,应该是指那个怪异的事情。

螃蟹。

螃蟹的……怪异。

在忍野的协助下,那个病已经治好了——然而,虽然治好了,但问题却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获得解决。

从家人的角度来看,更是如此吧。

「不光是那些缘故啦——当然,只忙于工作的我多少也有一点责任……黑仪她已经完全封闭了自己的心。」

「对——我知道。」

我非常清楚。

因为我们高中一直都同班。

第一年和第二年

然后第三年过了一个月。

她有多么封闭自己这点……我非常地清楚。

「关于那方面的事情,我无从辩解,孩子犯错是父母亲的责任:可是父母亲犯的错误,孩子没有责任要去承担。」

「责任吗……」

「封闭自己内心的人,能够畅所欲言的对象只有两种人。第一种是就算被对方讨厌也无妨的人。另一种则是……不必担心被对方讨厌的人。」

战场原一开始挥舞着订书机接近我……她肯定把我当作前者吧。她会把深闺大小姐的假面具脱掉,在我面前露出那种可怕本性,是因为对她而言,我只不过是知道她秘密的「敌人」而已。

可是现在。

她有那么信赖我吗?倘若有的话,我有那种资格接受她的信赖吗——

「因为她母亲的关系啊。而且……还有生病的事情。那孩子是会主动去爱人的那种人——可是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去爱。」

战场原的父亲,有如喃喃自语般说。

这内容仔细想想,并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可是因为他的声音富有磁性,因此听起来就像在吟诗一般。

「阿良良木。我觉得你和黑仪的相处方式很好。」

「很好吗……?」

她说的每句话都会刺伤我喔?

我感觉自己好像被她凌迟一样喔?

要是我的心会淌血的话,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出血过多了。

「她每次都那个样子啊。我刚才甚至还以为她是为了让我意志消沉,才故意带爸爸你一起来的。」(此为台日文化的差异,在台湾会称对方为伯父,但在日本当面称呼对方为爸爸并无不妥。)

啊!

我不小心说了「爸爸」两个字。

这、这样的话,他会用那句话反驳我吗……?传说中的那一句:「不准叫我爸爸!」

「没那种事。」

他没有说。

这是年纪产生的代沟……

「她可能是故意做给我看的吧。」

「故意做给你看……?」

……嗯?

啊——原来如此。

正常情况下,自己的亲生女儿和初次见面的男生在后座卿卿我我,站在父亲的立场来看,内心肯定不太好受……吧。正因为这样我才会被她那样玩弄,而她想要恶整的对象,与其说是我,倒不如说是她父亲……吗?

「不会,我想没有那种事情……就算,那个、黑仪再怎么样,也不会故意做给自己的父亲看……」

「因为……我是就算被讨厌也没关系的人啊。」战场原的父亲说。「因为不管会不会被讨厌,父亲都是父亲啊。我以前一直在黑仪面前,和她的母亲不断重复着丑陋的争吵……什么父慈母爱的,现在的黑仪连想都想象不到吧。」

「嗯——」

离婚协议。

单亲家庭。

没错。

这个人从刚才开始,从未说过「内人」或「妻子」等字眼,自始至终都用……「黑仪的母亲」。

「所以……她是故意做给我看的。我彷佛听到黑仪的声音在说:我不会变成像你们两个一样呢。事实上……也没错吧。你们两个看起来真的很开心。」

「这个嘛……要是说我一点都不开心是骗人的……可是,她平常也是那样爱胡闹。」

咦?

这种说法会很失礼吗?

假如父亲照字面上的意思,解读成我在说他女儿坏话的话——我这么说其实是在夸奖她,不过站在听者的心情来看,这种因为亲密而说出来的贫嘴话语,有时反而会让对方不愉快……呃,我还搞不懂该如何拿捏。

话说,我干么一个人在这边唱独角戏。

现在的我,是不是逊到爆?

「因为黑仪是会主动去爱人的那种人。」

战场原的父亲说。

「所以,对她该爱的人,她会将心灵托付给对方。竭尽全力地去撒娇。因为爱是一种索求。我这样说自己的女儿可能很奇怪,不过我觉得她以一个恋人来说,给对方的负担太过沉重了。」

「太过沉重……吗?」

总觉得这一点也——

听起来很讽刺。

「实在很遗憾,我没办法让黑仪依靠。所以,那孩子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不再和我撒娇了。」

「…………」

「曾经有一次,她还对我挥舞订书机胡闹……那是她最后一次和我撒娇了吧。」

她对自己的父亲也做过那种事吗?

那已经是家暴了吧……

「不过——前阵子,黑仪久违地,真的是很久违地开口拜托我。她说……希望可以帮忙我工作。」

战场原的父亲感触良多,静静地说道。

「然后是这一次。这两件事情……都和你有关。我觉得阿良良木你真是了不起,居然有办法改变那孩子。」

「……你似乎太看得起我了,实在是不敢当……可是,我觉得那只是碰巧的。」

我按捺不住,到头来还是说出口了。总觉得她父亲会这样称赞我,是因为他误会了。是一个错误的高帽子。老实说,那让我听了很难觉得舒服。

「是吗?我听说黑仪的病会治好,你也有帮上忙……」

「我想……就算帮她的人不是我也没关系吧。只不过那个人刚好是我而已……就算是其他人来也行,而且,黑仪同学自始至终都是自己救了自己的,我只不过是当时在场陪她而已。」

「那样就够了。在必要的时候陪伴在她身边,光是这么一个事实,就此任何东西都还要来得可贵。」

战场原的父亲在此——

似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我是一个没尽到责任的父亲……即便是现在,我也不觉得自己有在照顾女儿。那孩子就像独自一个人在生活一样。我在那孩子需要我的时候,没办法陪伴在她身边。老实说,我光是要还黑仪的母亲欠下的债务,就已经分身乏术了——就连这辆吉普车,也是向朋友借的东西。可是就算我是这种父亲,那孩子还是我引以为傲的女儿。我相信自己女儿的眼光。如果是他带来的男生,那就绝对错不了吧。」

「我的女儿就拜托你了……阿良良木。」

「……爸爸。」

这种对答的方式……实在很奇怪。

不过,我还是心有所思。

我想……那些大概不是故意要做给她父亲看的吧。

倒不如说,战场原是想告诉自己的父亲,说她已经不要紧了,所以这一次——明明是初次约会——她才会请自己的父亲同行吧。

她不是想说:我不会变成像你们那样。

而是想表示:已经不用再担心我了。

我感觉自己似乎能听到那样的声音。

……可是,这种事情不是我应该多嘴的吧。我不应该去干涉别人家的事情——基于这种常识上的判断,我想战场原和她父亲之间,没有我能够介入的空间。

所以,这种事情不是我应该多嘴的。

不管我怎么想,你都是「不必担心被对方讨厌的人」,而不是「被讨厌也无妨的人一——

这种话我根本说不出口。

应该亲口说出这句话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而已。

「……对了,请问这里是哪里?」

「黑仪在保密的事情,我没办法告诉你啊。不过,这里是……以前我们三个人来过好几次的地方。」

三个人……?」

三个人是……战场原和战场原的父亲——

还有战场原的母亲,吗?

「没想到她和男朋友的第一次约会,居然会选择这里,那家伙也满——哦。公主似乎回来了呢。」

这种说法真像老头子。

如果对方和我同年龄层,我应该已经出声吐槽了吧,不过这边我要自重。

重要的是他说战场原回来了……是真的,隔着前方的挡风玻璃,我看到她的身影悠然走近。啊啊!刚才我还在想待会看到她,要针对她把我丢在这种状况下自行离去的事情,好好跟她抱怨一番;然而,现在我却觉得自己的心境,彷佛看见救赎的天使从天而降一样。

我被她迷惑了……

「让你久等了,阿良良木。」

战场原打开后座车门,完全不明白我的心情,以平静的口吻对我说。接着,她随即面向前方的驾驶座,

「爸爸,」她说,「接下来是年轻人的时间了。谢谢你载我们过来。我们大概两个小时左右就会回来了,请努力工作吧。」

「好。」

战场原的父亲说完,拿着手机对战场原示意。正如我所料,看来她父亲是在百忙之中,抽空来接送我们的……待会,他还要用电话继续工作。

嗯。

也就是说……她父亲的同行到此为止吗?

「来,阿良良木。」

战场原对我伸出手。我战战兢兢地握住她的手。接着,战场原把我拉出车外。

随后,她马上把手放开。

她果然很矜持。

「谢谢你,爸爸。」

战场原在此终于……开口道谢。

接着,她关上了吉普的车门。

唉呀,这也不代表什么……不管怎么说,现在终于是普通的约会时间。在这种平常日的晚上,把送我们来山里的战场原父亲一个人留在停车场,让我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不过他似乎有工作,所以这样也好吧。

「……对了,这里是哪里啊,黑仪同——」

唉呀。

现在已经不用那样称呼她了。

虽然有一点可惜啦。

「战场原,这里是哪?」

「哼。」

战场原不耐烦地将头别向一旁。

「我从以前到现在,有回答过阿良良木你的问题吗?」

「…………」

不对。

应该有喔?

战场原的冷淡态度,不禁让我认为:其实被讨厌也无妨的人是我才对吧。

「居然想要我回答你的问题,你得意忘形也要有个限度吧。」

「我连发问的资格都没有吗……?」

「我不记得有允许你下跪过喔。」

「我没打算要下跪!」

「那你打算跪下来磕头吗?」

「我就不能站着吗……」

现在已经不是在她父亲面前了,所以我可以尽情地吐槽。

阿良良木历,马力全开。

战场原愉悦地大步快走,而我则跟在她身后。这里虽然是山中,停车场却布满了路灯,因此没有阴暗的感觉——不过,这里不是马路,可以叫做路灯吗?我的脑中开始在想这种无所谓的问题。

「不过,幸好今晚是个好天气。」

「好天气?天气很重要吗?」

「对。」

「嗯……唉呀,因为我是晴天男孩嘛。」

「咦?脑残男孩?」

「会有人会听错到这种地步吗……」

「你看。」

快走出停车场时,战场原示意说。

「那边有一块广告牌吧。你念一下。」

「嘎?」

就算你用那种草率、像是在闹别扭的语气这么说……我一边心想,同时依照指示,往战场原手指的方向看去。那边的确有一块广告牌,上头写着:「星之里天文台」。

天文台……?

也就是说……

「嘿。」

我反射性地想要抬头看天空时,战场原用右手遮住了我的头。感觉就像是从上方一把抓住一样,按住了我的头,封住了我的动作。

「你干嘛。」

这还挺侮辱人的喔……

我都几岁了,还被人从上方抓住头……

「阿良良木,你还不能往上看。也不能看前面。你只能把视线压低,看着自己的脚走路。这是命令喔。」

「这种不讲理的命令谁理你啊!」

「要是你不听我的话,我就尖叫一声,然后一边哭着朝我爸爸的吉普车跑过去。」

「或者呢,明天可能会有一些不幸的事情,降临在神原身上喔。一个扮装成幼儿园小孩模样上课的高中女生;和脖子上挂着一块写着:『我是非常淫乱的女孩,正在接受处罚』的牌子,在走廊上罚站的高中女生,阿良良木你比较喜欢哪一种啊?」

「……遵命。」

软硬兼施的战术是一种很常听到的说话技巧,但这家伙只会来硬的……我感到傻眼的同时,将头更往下低,视线看着脚边。然而,战场原黑仪的手还是抓着我的头不放,「那我们走吧。」她说完再度迈开脚步。

呜哇。

这样好像在遛狗。

「……我每次都会被你『吓一跳跳』呢。」

「跳多了一个喔。唉呀,这些都是拜我想要让你更『惊讶讶(惶恐不安)』的服务精神所赐。」

「你的讶多了一个吧!你说话每次都很超过。你就没有一点慈悲心吗?」

「兹非的话我有。」

「少了心部!」

「你真的很夸张呢。在对话里面加入一点『意式浓缩咖啡(espresso)』,是一种礼貌吧。」

「那对高中生而言太苦了……」

当然,正确的用词是机敏(esprit)才对。

太苦和负担过重也有关系呢。(在日文中,太苦和负担过重同音异字。)

一离开停车场后,四周就暗了下来。

话虽如此——或许是身处山上的天文台这个环境使然吧,我不用抬头仰望也能知道,现在天空有某种程度的星光,使得周围不至于灰暗无光。我们住的城镇算是非常的乡下,入夜要抬头观察星座不是问题,不过似乎还是无法和此地相提并论。

这时,

我才终于想到一件事。

「对了,神原她啊。」

「什么事?你想和我商量如何让神原不幸吗?」

「谁会跟你商量那种事情啊!」

「真不愧是阿良良木。你是说如果要让神原遭遇不幸的话,你会自己一个人从头到尾决定该怎么做啰。」

「让神原遭遇不幸的家伙我绝对不会原谅他的,就算那个人是你也一样!我不是在说那种事情啦!」

「不然是什么?」

「大概是前天吧,我有和神原聊到星座的事情。」

蛇夫座。

要是说得太详细,就会触及到战场原生日的事情,所以必须要点到为止。

「那时候神原有说过,她一年有两次,会去参加外县市的天文台举办的活动。该不会是这里的活动吧?」

神原骏河受到战场原的影响很深(包含色情方面)。这个可能性相当高。果然,「我想大概是吧。」战场原回答说。

「我自己也很久没来了……我记得之前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有跟那孩子说过这里的事情。嗯……原来是这样。神原她吗……」

「这么说来,那时候我好像有说那不太符合她的形象之类的话。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吗。真是一个可爱的学妹呢。」

「对啊。让人想要搞她一下。」

「搞什么一下!」

啊……这么说来,我又附带想到了一件事情。先前第一次去战场原家的时候……我还跟战场原吹嘘说,自己对天文学很懂之类的。还说了什么月亮的图案怎么样之类的……献了一手半吊子的知识,结果被战场原反驳。

呜哇,好丢脸。

这件事还是忘了比较好。

会被反驳是当然的。

因为我今天还是第一次来天文台。

「……可是,这里没有半个人呢。」

「因为现在不是什么特别的观测时期。而且还是平常日。来这里的人,都在那座天文台里吧。」

「哪座?」

我正想抬头时,又被她按住。

应该说,被她用指甲掐住头皮。

「我说,战场原……你现在的所作所为,肯定比你自己想的还要过分喔?」

「是吗。」战场原把我的谏言当成耳边风。「你能被我白皙纤细的玉手抓住头,应该算是幸运吧?」

「白皙是白皙啦,不过我觉得你的手比较像是大白鲨吧……GreatWhiteShark。」

「唉呀,我好高兴。居然把我的脸颊形容得那么白皙透明,阿良良木也满会说话的嘛。我对你温柔一点才行。」

她的指甲更使劲地刺进了我的头皮。

这招虽然平淡无奇,不过却很有效果。

这家伙真的是大白鲨吗……大白鲨空洞、毫无感情的双眼,真的会让我联想到战场原的面无表情。

原来,我的女朋友是大白鲨吗……

黑仪鲨。

「总之,这边有天文台吧。」

「对。里面有大型的反射望远镜。」

「嗯——我是不太清楚那东西有多厉害啦……我们要进去里面吗?」

「没有。」

战场原很干脆地摇头说。

「因为进去要花钱啊。」

「…………」

「我可是很穷的。」

就算你说得那么自信满满……

嗯,也对啦。

「天文台的门票,我可以帮你出啊……那点小钱我手头上还有。」

「想要替我出钱,这种观念很不错喔。不过,这次就不用了。因为我有一个独家推荐的地方,比在里面用望远镜看还要好。往这边走。」

战场原离开道路,往山丘上爬去。我踏开被割断的杂草,追寻战场原的脚步前进。

在半山腰一带,战场原止住了脚步。

那里铺着一张塑料布。

原来如此,准备是指这个吗。

「你闭上眼睛,躺在那边。」

既然已经来到这里,也没理由反抗她,我也明白战场原的意图了。我照她的指示闭上眼,躺在塑料布上。她的手从我的头上离开。接着,我感觉有人躺在我的身旁。我虽然用「有人」这种说法,但如果对方是战场原以外的人,那可就是不得了的幻觉了。

「你可以张开眼睛了。」

我遵照她的指示。

接着,满天的繁星映入我的眼帘。

「……………………………………………………呜喔喔!」

老实说。

比起美丽的星空,我更惊讶自己已经这个年纪了,心中遗留有一丝的感性,会因为看见星空而觉得绮丽。

原来人类会如此地感动吗。

满天的星辰。

假如要做不解风情的分析的话,我们是躺着的也有关系吧……我眼前的视野被星空完全埋没,不留余地,令我非常感叹。像这样寻找自己感动的理由,想要保持自我意识这一点,我想就已经缺少纯朴之心了吧。总之,我明白战场原不惜用指甲掐我,也不让我抬头仰望的理由了。因为她希望我第一眼能够用这样的视角,欣赏这片夜空。

好地方。

真的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了。

啊——总觉得,这个回报似乎已经超值。

我感觉至今的辛苦,都能够既往不究。

「你觉得如何呢?阿良良木。」

一旁的战场原开口问。

她也……同样在眺望这片夜空吧。

「太棒了……真的让我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你的词汇还真是贫乏呢。」

对我的感动泼冷水的毒舌。

但是……那种程度。

她吐出来的毒舌,和这片夜空相比也不过如此罢了。

「那个是天津四,还有牛郎星和织女星。是著名的夏季大三角。那个的旁边,再往旁边延伸一下,就是蛇夫座。所以巨蛇座,就是排列在那附近的星星。」

战场原指着夜空,滔滔不绝地说明道。

没有灯光也没有星座盘的解说。

然而不知为何,却浅显易懂。

「那边特别亮的星星就是角宿一……所以,那边是处女座。那一边则是巨蟹座……哈,有点难分吧。」

「北斗七星的话我倒是认得出来。」

「对。北斗七星是大熊座的一部分……再旁边一点的地方,就是天猫座。」

「猫吗?」

「对。」

战场原就这样一个个地为我说明眼前看得见的星座,以及其相关的逸闻。那些话语很愉快地渗入了我的心,彷佛在听神话故事一般。

如果可以的话,

我希望就这样进入梦乡。

「你不能睡着喔。」

她坚决地禁止我这么做。

这家伙真是敏锐。

「如果借用在风雪交加的雪山中遇难的登山家的话来说……不准睡着,睡着了会被杀死的。」

「会被杀死!」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总而言之。」

星座讲解大致上告了一个段落后——

战场原平静地说。

「这些,就是全部了。」

「嗯……?什么全部?」

「我现在拥有的东西,全部。」

战场原仰望着星空说。

「能够教你读书。可爱的学妹和生硬的父亲。还有……这片星空。我现在拥有的东西,只有这样。我能够给阿良良木你的,只有这些。这些就是,全部。」

「全部……」

原来……是这样吗?

前天神原的事情也是……不对,追根究底来说,她从母亲节开始交往之后,这一个月的时间都在思考这件事吗?她完全不答应我的约会邀请……是因为她想等到实力测验结束,还有配合她父亲的时间吗(我和神原和好的事,姑且当作非她所预料之事)?

我想起羽川说过的一句话:

战场原同学很难对付喔。

「唉呀,严格说起来,还有毒舌和谩骂啦。」

「那两样我不需要!」

「还有,我自己的身体。」

「…………」

我自己的身体……

一个看似拐弯抹角的露骨说法。

「这个也不要吗?」

「咦?不……那个。」

我不能说……不需要吧?

可是这个场合下,要是我说想要的话,似乎又有点奇怪……

「可是,你知道吧?我以前……差点被一个下贱的男人非礼。」

「啊……嗯。」

螃蟹。

她所说的……正是怪异出现的理由。

至少是其中一个理由。

怪异的出现,都会有一个适当的理由。

「要我和阿良良木做那个下贱男想要对我做的事情,老实说我很害怕。不对……我不打算说用心理创伤这种漂亮的话来当借口。我没有那么软弱。我只是……会怕。在交往以前我完全不这么觉得……可是现在,我很怕自己会讨厌阿良良木你。」

害怕。

她害怕的不是害怕本身,而是结果。

「我现在很怕会失去你。」战场原平静地说。

完全听不出感情的波折起伏。

她现在肯定也是面无表情。

「怕自己会讨厌交往的对象,又怕自己会失去对方,这样说起来还真是奇怪呢……感觉就好像在讨论先有鸡蛋还是先有荷包蛋一样。」

「当然是先有鸡蛋吧。」

「老实说,我一直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无聊的女生。原本我应该是一个被不明疾病所苦的悲剧美少女……现在却是一个满脑子都在想男生的陶醉美少女。」

「不管怎样都是美少女嘛……」

「反正,我觉得阿良良木你很可恨,害我变成了这种随处可见、一点都不有趣的女生。」

「是吗……」

不会喔……我倒是觉得你非常有趣喔?

你说的这么感性,我这么想似乎对你不太好意思。

「不过啊……就如同你所知道的一样,我至今的人生称不上是幸福……可是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能够认识阿良良木你,一想到这一点,我想过去的不幸都能够一笔勾销了。」

「…………」

「就是因为不幸,才能够吸引你的注意的话……我想就算不幸又何妨呢。我就是如此地,为阿良良木你神魂颠倒。所以,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都不希望把你和那个下贱男的样子重叠在一块……其实,我也知道说这种话很不成熟。就像一个小鬼头一样……就像一个涉世末深的小鬼头一样……」

她不知为何.故意改用了比较逊的说词。

「用比较粗浅的话来说的话,失去阿良良木对现在的我而言,就等于失去了半个身体一样。所以,我希望你能够稍微等我一下。」

「稍微等你——」

「对。大概等到下礼拜左右吧。」

「好快!」

「在那之前,请你先用神原的肉体将就一下。」

「这句话好猛!」

「我也会趁这段时间,和神原努力『复健』的。」

「那不就正中了神原的下怀嘛!只有她的愿望完全实现了!」

「总之,下礼拜是没办法啦——不过,总有一天我绝对会想办法的,在那之前,希望你能稍微等我一下。所以,因爱而陶醉的我,现在能够给阿良良木的东西……眼前,这片星空是最后了……小时候,我和父母三个人,曾经来过这里。」

和父母,三个人。

鉴于我对战场原的家庭状况所知……那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吧。即便如此,战场原却没有忘记。

不。

她是突然想到的吧。

想到这个原本已经遗忘的回忆。

「是我的,宝物。」

对战场原来说,这是一个相当陈腐的说法——不过正因如此,我觉得自己似乎听见了,她不带任何伪装的真心话。

夏季星空。

从前和家人一同仰望的夏季星空。

这些就是全部……吗。

「……………………」

至少。

我清楚明白了一件事情。

战场原黑仪……或许这家伙头脑相当聪明,城府深密的程度也超乎常轨;但是唯独在恋爱方面,她的战斗能力等于零。完全等于零。这点在母亲节和她交往前的那番对话,也表露无遗,总之这个女孩很莽撞、不顾一切,感觉就像不拿火炬就跑进洞窟里的RPG主角一样。她似乎认为这种把底牌亮出来交由对方去判断、类似恫吓外交的方法,在男女这种爱来爱去的微妙关系中也能够通用吧?她甚至完全不表露出自己的情感。这种逼迫方式,一百人当中肯定会有九十九个人退避三舍。就是这么可怕。这点就连完全没有恋爱经验的我也能够明白……

唉呀。

假如这是因为她看穿了我就是那第一百个人,而想出来的计谋——那我也只能甘拜下风了。

惨了。

她实在太萌了。

萌到让我无法一笑置之。

说句真心话,我很想顺着这个气氛,直接紧抱战场原——但我可不愿意因为这点小事而失去战场原。说到底,我根本没有可以摊开的手牌……和战场原的关系,暂时就维持这种感觉也不错。

我不是不需要。

我们躺在一块仰望星空。

这样的情侣关系就够了。

柏拉图式的关系。

「吶,阿良良木。」

战场原平静地说。

「你喜欢我吗?」

「喜欢啊。」

「我也一样,喜欢阿良良木你。」

「谢谢。」

「你喜欢我什么地方?」

「我全部都喜欢。没有不喜欢的地方。」

「是吗。我好高兴。」

「那你喜欢我什么地方?」

「你的温柔。你的可爱。还有每当我遇到困难的时候,你就会像王子一样跑来救我的地方。」

「我好高兴。」

「对了上战场原宛如现在才想到一般,开口说。「那个下贱男,只想要得到我的身体……没有强吻过我。」

「嗯?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那个下贱男完全没有做过那样的举动……阿良良木。所以……」

接着,

战场原没有流露出半点的害臊,说:

「我们接吻。」

「………………」

好可怕。

这样好可怕啊,黑仪同学。

「不对。不是这样。接吻……可以请您……跟我接吻吗?我们……接个吻……怎么样……」

「……………………」

「我们接吻吧,阿良良木。」

「最后你决定用这种说法吗……」

要说妥当,的确很妥当。

要说风格,没有比这更符合她的风格了。

就这样……今天变成了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对我们而言。

004

接着,六月十四号礼拜三,也就是隔天,我从梦中醒来——当然,这并不是说昨晚和战场原的初次约会是南柯一梦。而是因为在罗曼蒂克的天体观测平安结束后,由战场原父亲的接送下,我们又花了两小时左右回到所住的城镇,然后凌晨一点过后我上床就寝,作了一个不知所云、起床后有大半都被遗忘的梦,然后从梦中清醒起床的意思。之后睡眼惺忪的我,踩着脚踏车往学校的途中,发现了八九寺的身影。

八九寺真宵。

绑着双马尾,短短的浏海露出了眉毛。

身上背着一个大背包的小学五年级女生。

「唉呀!」

我停住了踩着踏板的脚。

她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我。只见她东张西望,似乎在享受晨间的散步一样。

嗯——总觉得我们好久不见了。

不对,仔细想想,上次见面是在两个星期前左右,客观来看可能还不到好久不见的程度,不过,这是为什么呢,能够像这样巧遇八九寺,让我觉得非常高兴。大概因为她是小学五年级生,比国中二年级生还要更难取得联络吧。

今天和前些时候不一样,时间上还很充裕。稍微和她聊个天也不错吧(我擅自认为八九寺很闲)。既然这样,现在的问题就是该怎么和她搭话呢……我决定小心翼翼地不发出声音,从脚踏车上下来,将车子架起停放在路边。

唉呀唉呀。

不过对方可是八九寺。

我不想被她发现自己现在很高兴。要是表露出那种感情的话,那孩子有可能会得寸进尺。要是让她屁股翘起来可就伤脑筋了。我要装作若无其事,应该说要装作一副很冷淡的模样,「啊,搞啥啊,原来你在啊?我闲闲没事做,一个不小心就出声叫你了。」大概用这样的感觉,拍一下她的肩膀搭话应该恰到好处吧。没错,基本上,我也不是那种,会因为和朋友再会这种小事情而不停喧闹的轻浮者。我现在这个年纪,是以理智和冷静为卖点。

好。

那我就蹑手蹑脚地,从后面接近她……

「八九寺!好久不见了啊,你这家伙!」

我悄悄从她身后靠近,给了她一个熊抱。

「呀——!」

少女八九寺发出悲鸣。

但我毫不在乎,有如要捏烂八九寺的矮小身体般,使劲全力地紧抱她,不停用脸颊磨蹭她的脸。

「哈哈哈哈!你好可爱、好可爱啊!多让我摸一下,多让我抱一下!你的内裤露出来啰,你这家伙、你这家伙!」

「呀——!呀——!呀——!」

八九寺扯开喉咙不停惨叫,

「吼!」

随后朝我咬了过来。

「吼、吼、吼!」

「好痛!你这家伙干什么!」

无可救药和这家伙在干什么,

这两句话都是在说我自己。(注:日文中的好痛和无可救药同字异意。)

「吓!呼吓!」

我被咬了三个地方,才终于恢复到正常状态;但八九寺片刻之间,头发就像超级赛亚人一样完全倒竖,口中不断发出那类似野生山猫般的威吓声。

唉呀,这也很正常吧。

「没、没事,没事。我不是敌人。」

「赫!吓!」

「好了,你冷静一点,慢慢深呼吸。」

「呼吓……咳——呼——!咳——呼——!」

这呼吸声和机器超人(注:漫画《金肉人》里头,一种半人半机器的角色)一样呢。

话说,八九寺至今登场以来,都没说过一句象样的中文。

「是我,是我啦。你看清楚一点。我是这附近以人品好闻名的大哥哥……以前还替你这只迷路的小羊带过路……」

「嗯……啊啊……」

到此,八九寺的双眼才认出了我的模样,倒竖的头发也逐渐恢复原状。

「这不是奥良良木哥哥吗?」

「别用那种听起来好像欲求不满的名字来称呼别人。我的名字叫阿良良木。」

「抱歉。我口误。」

她这次好像是第一次因为真的口误而说错话……不过唯独这次,她会口误把我叫成奥良良木,原因似乎全都出在我身上。

我没办法压抑住自己的感情。

所以失控暴走了。

昨晚的事情让我太兴奋也有关系吧。

「唉呀,阿良良木哥哥穿夏季制服呢。」

八九寺说。

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

或许她是个笨蛋吧。

「嗯——你浑身肌肉,身体却很纤细,短袖整个就是不适合你呢,阿良良木哥哥。」

「你这样说的话,那我夏天该怎么办才好啊。」

女生那种类似无袖上衣的穿著,男生之间并不流行。毕竟男生弄成那个样子,也和可爱八竿子打不着边。

「要是短袖不适合你,倒不如说是你不适合穿西装衬衫吧。阿良良木穿立领装明明很好看的说。干脆你一整年都穿那样上学如何?」

「我又不是应援团的人……」

附带一提,直江津高中没有应援团。

因为社团活动不怎么受到推广。

「你的袖子变短了,头发倒是变长了呢。阿良良木哥哥的长相和凶暴的内心成反比,感觉很秀气,要是再继续留长下去,看起来会很像女生喔?」

「这也没办法吧。夏天留长头发,的确会很闷热没错。还有,你没资格说我凶暴。」

「你有一个像女生一样的名字就已经够了吧。」

「不要扯这个话题。你自己才是,发型就像超能力霸王里面出现的怪兽一样,还敢说别人。」

「那只是名字像而已吧。」(注:双马尾的日文为「ツインテ—ル」。超能力霸王当中恰好也有同名的怪兽。)

「是这样讲没错啦。」

「阿良良木哥哥的发型就跟阿福罗星人一样。」

「没有没有!阿福罗星人那种东西,孤陋寡闻的我从来没有听过,我想那应该是你自创的词汇,可是那个外星人的发型是阿福罗吧!我只是把头发留长而已喔!」

「就算你这么说,因为阿良良木哥哥的稀薄存在感,用美少女游戏来比喻的话,就像是没有立绘的角色一样(立绘:去背景的人物图)。所以,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说你是阿福罗就是阿福罗,我说你是雷鬼头你就会变成雷鬼头。」

「是这样吗!既、既然这样,八九寺你现在马上说我是一个虎背熊腰的肌肉男!」

「阿良良木哥哥会这么说,很明显就表示你完全不是那种体型的人……不过,你希望自己变成一个虎背熊腰的肌肉男吗?」

「咦?你那白眼是怎样?」

「唉呀,阿良良木哥哥,你的头在流血呢。」

「因为刚才有一个凶暴的家伙咬我。」

「要赶快掐住脖子止血才行。」

「那样我会先上西天!」

真不知道是为什么。

我最喜欢战场原,和神原的关系也比任何人都还要友好,可是和八九寺聊天时的愉快程度,在这当中却是位居第一位。

我的心灵被一个小学生治愈了吗……

「没事的。这点小伤马上就会好了。」

「对喔。你是吸血鬼嘛,阿良良木哥哥。」

「类吸血鬼就是了。」

我在春假时间……遭到吸血鬼的袭击。

就像羽川被猫魅惑、战场原遭遇到螃蟹、迷路蜗牛八九寺、神原向猿猴许愿,以及千石被蛇缠上一样,我被鬼袭击了。

我会把头发留长,就是为了遮掩住那时候的伤口。

当时拯救我脱离困境的不是吸血鬼猎人、也不是天主教的特种部队,更不是专门猎杀同类的吸血鬼杀手,而是一个路过的大叔,穿着夏威夷衫的轻浮混蛋——忍野咩咩,总之这就是当时留下的后遗症。

我身体的恢复能力非常地高。

「恢复能力吗……这样的话,有件事情我想要尝试一下呢。」

「想要尝试?」

「对。我想要拿着一把电锯之类的东西,把你从中间对切,看看阿良良木哥哥会不会变成两个人。」

「你这小学生的想法还真是变态啊!」

我又不是蚯蚓。

哪有那么简单就变成两个人!

「我开玩笑的。阿良良木哥哥以前帮过我的忙,我不可能会对你做那种事情吧。」

「是嘛……也对啦。我们是朋友嘛。」

「对啊。就算把你五马分尸都嫌不够了,我怎么可能会因为那点程度就善罢甘休呢。」

「………………」

看来她不是若无其事。

她现在整个就是在记恨。

「请你等着看吧,阿良良木哥哥。下次我会在空白笔记本上头,用红色铅笔写上阿良良木历这个名字的。」

「你、你做什么!你这样搞的话,会害我早死吧!」

「事情没那么简单。下次我会从阿良良木哥哥的身后靠近,用食指从你的背脊,由上往下快速地刷下来。」

「你、你这个旁门左道!你是想要我求你,再从下面往上刷一次吗?」

「这些不过是一个开端罢了。你真可怜,惹我生气就是这种下场。阿良良木哥哥,你将会体会到真正的恐怖是什么样的滋味吧。」

「哼……」

在此,我哼笑回应。

「那是我的台词吧,八九寺。」

「嗄?」

「会体验到真正恐怖的人是你。你用红色铅笔写我的名字试看看……我可是会诉诸暴力喔!」

有一个高中生,因为用红色铅笔写名字会短命这种理由,而用暴力威胁一个小女孩。

那个人居然是我。

「要是你肯道歉的话,现在我还可以饶你一命。」

「哼……」

然而,八九寺不愧是我永远的劲敌。

她也露出了无畏的笑容。

「你那是荷兰人的台词吧,阿良良木。」

「荷兰人!为什么我要跟荷兰人道歉,请求对方原谅才行?我对荷兰人做了什么事情?」

「你不快点道歉的话,就会变成风车回转乱舞的牺牲品喔。」

「那个听起来像是超必杀技的东西是什么鬼!」

「你如果不想和唐吉诃德一样的话,最好赶快道歉。」

「唐吉诃德应该是西班牙的吧!」

「好了,那你想要怎么做呢,阿良良木哥哥。你希望人家叫你『唐(大哥)』吗?」(注:唐吉诃德,原文为DonQuixote。Don一词在西班牙语当中是一种尊称,本应译为吉诃德先生,但中文采用音译的方式。)

这对话的发展变得很莫名其妙。

可是我不希望别人用「唐(大哥)」来称呼我。

「我都说到这种地步了,阿良良木哥哥你居然还不肯道歉……是你理解能力有问题吗?是你理解能力有问题吗?是你理解能力有问题吗?还是我的表达方法太差劲呢?」

「以机率来看有四分之三是我的理解能力太差吗……真是的……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只要跟荷兰人道歉就行了吧。」

「『好』要说一百次才行,阿良良木哥哥。」

「一百次谁说得下去了!」

「的确有高风险呢。」

「说得真妙!」(注:日文的「好」刚好和英文的HIGH发音相同,八九寺拿这个音来造句,属于一种日式幽默。)

话说回来。

我不跟你道歉可以吗?

「我的心胸没有荷兰人那么宽大。要是阿良良木哥哥以为只要道个歉,我就会原谅你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

「荷兰人的评价还真高啊……」

「要是你无论如何都希望我原谅你的话,这个嘛,你只要给我一年份的蜂蜜蛋糕,我就原谅你吧。」

「也罢,要是那样你就可以原谅我的话……」

「一天三个喔。」

「那还挺贵的耶!」

换算成金额来看,随便都超过十万日币。

这竹杠敲得还真响。

「算了,你原谅我的事情,我先跟你說声谢谢。」

「不会不会,NoThanks。」

「…………」

这位小妹妹以为NoThanks是「不用谢」的意思吗……

太强啦。

「阿良良木哥哥等一下要去学校吧。你每天都这样上学,可真是辛苦了。上次你好像说过出席日数不太妙来着?」

「是啊。这是我一、二年级出席率太差的报应,最惨可能会留级。不过,现在我的目标已经往上提升了一个等级,所以现在我没空为了那点程度的小事情而伤脑筋。」

「目标往上提升一个等级?这个表现还真是不可思议呢。是什么意思啊?」

「以前我是以毕业为目标啦——」

嗯?不对,这件事能跟她说吗。

唉呀,对象是她的话,说了也不用怕她会跑去跟别人讲吧。况且,我先把这件事情告诉所有能够透露的对象,稍微把自己逼紧一点或许也不错。

「我未来是以考试为目标。」

「考试?喔,是英检五级吗?」

「为啥我现在还要去考那种小学生都考得上的证照啊!」

我对八九寺说明了事情的原委,就像对羽川和神原那样。八九寺人不可貌相,还颇会听人倾诉,「是这样啊。」「原来如此。」「这么说是?」「了不起!」只见她漂亮地在我希望她附和的地方出声回应,因此我说明起来很容易。唉呀,我继羽川和神原之后,连同这次总共已经说了三次,这或许也有关系吧。

…………

可是,就算能把自己的目标讲得很顺口,现在我还是一事无成啊……要是变成只会耍嘴皮子的话还得了。

我必须要达成目标才行。

「阿良良木哥哥,和你一阵子不见就发生了许多事情呢。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这句话,说得还真是好啊。」

「哈哈……还好啦。」

「现在想想,时间过得还真快。」

八九寺语气沉闷,开口说。

语气沉闷,却带有一丝的怀念。

「在那之后,已经三年了吗……」

「没那么久好吗!」

是两个礼拜!

不要吐出那种好像要完结篇一样的台词!

「是这样吗?唉呀,仔细想想,那种短短两个礼拜就能作出简单决定,同样只要再过两个礼拜就可以把它整个推翻掉,所以现在我只能姑且听听。三日就改变的东西,过了三日又会恢复原样。所以只要六天不见,一切又会照旧了。」

「你說这话还真讨厌啊。」

可是,她说得没错。

因为前天我请羽川帮我挑的那几本参考书,现在我连一页都还没看啊。

「啊——有有有。就是那种光买参考书就会满足的人。我买电玩游戏的时候也常这样,光买就满足了,都不去玩它们。」

「小学生这样是不是有点糟糕……?」

而且,我不是因为决心动摇,觉得麻烦才不去看那些专程买回来的参考书……只是刚好在买参考书的书店遇到了千石,之后和怪异扯上关系,最后在旧补习班睡通铺,回家后又睡回笼觉,起床去学校还要准备文化祭,然后又和战场原约会。

我根本没时间去看参考书。

「约会的话,就是跑出去玩对吧?」

「呜……」

的确没错。

真是的,八九寺一脸愕然地说。

「很忙这种话是不会分配时间的人爱用的借口喔,阿良良木哥哥。其实只要你想的话,你在学校的休息时间,应该也可以看参考书才对。现在的你,被读书只能在课堂上,或者是只能在家里那种先入为主的固定观念给束缚住了。」

「喔喔……你这话说得还真不错呢。」

嗯。

这点也没错。

「八九寺,我可能一直对你有误会,觉得你是一个头脑很差的小孩,你该不会很会读书吧?你說过自己的成绩不是很好,其实是怕会伤害到我才会那么谦虚的吧……」

「这个嘛……我从来没有读过书,所以我不知道。」

「………………」

我眼前有一个超级笨蛋。

不对,她可能是一个超乎常理的天才也说不定。

她到底是笨蛋还是天才呢……好,我就测试一下吧。

「八九寺,我们来比赛文字接龙。我先开始。从文字接龙(SIRITORI)的『RI』开始……『苹果(RINGO)』!」

「『猩猩(GORIRA)』!」

「『喇叭(RAPPA)』!」

「『面包(PAN)』!」

「鸣哇!我第一次碰到玩文字接龙会因为『N』输掉的人!」(注:此为文字接龙的规则,日文中没有「N」开头的单字,所以字尾念到N的人就算输。)

她似乎非常低能。

应该说,她的搞笑配合度非常之高。

她没有立刻说出「饭(GOHAN)」之类的词汇,而是先停一拍,然后再若无其事地将自身的搞笑品味表露出来。和她聊天真的很快乐,应该说她是那种让我会想把她带回家,每天睡前固定和她聊三十分钟的人才。

不过,光是这样还无法下结论,她可能是一个低能,但搞笑配合度很高的天才。我当初的目的可说是完全没有达成。

好,重来一遍。

再来测试她一下。

「八九寺,这次我们来玩脑筋急转弯。」

「我当然奉陪。我不会在敌人面前逃走的。阿良良木哥哥虽然不是敌人,不过既然你向我挑战,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你将会知道我有多恐怖。」

「有两个头、三个眼睛、四张嘴和一百颗牙齿、手有七只、脚有五只,还可以够吞掉一头大象的小动物是什么?」

「……是阿良良木哥哥的朋友吗?」

「……答案是『有那种东西吗?是海豚对吧』才对!而且我才没有那种朋友勒!你的朋友里面有那种人的话,你不会觉得很可怕吗!」(注:这是日本脑筋急转弯的一种。故意先闪一个不会有答案的问题,然后再用「有那种东西吗?是海豚对吧」回答对方。原因在于「有那种东西吗」和「海豚」在日文中的发音相同。)

我是会谨慎交友的人!

呜……可是就算她的反击做得很潇洒,这样还是无法测出她的智商程度正当我这么想时,

「那换我反问了。」这次换八九寺开口。「头是猴头、身体是狸猫、四肢是虎手虎脚、尾巴是蛇、叫声像虎鹤的动物是什么?」

「有那种东西吗?是海豚吧?」

「答案是鵺。」(注:音同夜,为日本传说中的生物之一。外形正如八九寺的问题。)

「………………」

的确没错。

我感觉自己被反将了一军。

这小学生果然是天才吗……?

该死,她的实力到底要深不可测到什么地步啊。

「可是,小学生居然会知道『鵺』这种东西。」

「我正在多方面学习当中。」

「喔,是吗。」

「总之,波良良木哥哥。」

「别用那种,听起来像是栖息在淡水或汽水里头的出世鱼(注:汽水为淡水和咸水交会处;日本有些鱼的名称,会随着长度大小而改变,统称为出世鱼。)一样的名字来叫我。我的名字是阿良良木。」

「抱歉。我口误。」

「不对,你是故意的……」

「我狗误。」

「还说不是故意的!」

「神曾经存在。」(注:日文中,「口误」和「神曾经存在」的发音相近。)

「那是哪们子的奇迹体验!」

惯例的对答要是到了第七次,要不得心应手也难。我俩对答的顺序,毫无错乱。

「总之,阿良良木哥哥。你知道吗,考试可是很辛苦的喔。」

「那种事情我当然知道。」

「是吗。我完全都不知道呢。」

「我想也是!」

你不可能有考过吧。

「可是我还是很担心你。我这么说可能担心过头了,不过我很怕阿良良木哥哥不会写入学申请书。」

「你从那种地方就开始担心了吗!?少女的担心还真可畏!」

「只要会写申请书,接下来只要当天注意好自己的身体状况,就算是阿良良木哥哥也有办法参加考试喔。」

「不对!我不是只要参加考试就好,参加考试还要合格才行!」

「为了考试而读书吗……唉呀,这种忠告可能不像是我会说的啦,不过如果是阿良良木哥哥的话,应该没问题吧。因为你是那种只要肯做,就会成功的人。」

「喔喔。你这么夸奖我啊。」

「那还用说。当阿良良木哥哥决定要参加考试的时候,就等于已经考上了。」

「没想到你会夸奖我到这种地步。」

「我还觉得说得不够呢。就算说你已经跟大学毕业没两样了也不为过吧。」

「喂喂,我只是决定要参加考试而己,你說得太夸张了吧,八九寺。」

「不会,我这双眼睛已经清楚看见,阿良良木哥哥取得学士的样子了。没错,为了表示敬意,以后就让我用学士学位的头衔来称呼你吧。」

「好啦好啦,你想叫就叫吧。是我害你那样叫的,所以也没办法批评你。」

「我就用英文称呼你吧,听起来会更有学术气息。」

「英文是什么?」

「baccalaureate(音近:笨蛋萝莉特)。」

「要你管!而且你这个梗也铺得太长了吧!」

害我都等得不耐烦了!

我在途中甚至还怀疑,这个便是不是没有结尾勒!

「笨蛋和萝莉,笨蛋萝莉特……这个字简直是为了阿良良木哥哥而存在的。」

「并不是好吗!笨蛋我就认了,萝莉我可不承认!我的身心每天都过得很健全!

「用更深入的角度来看,最后的『莉特』两个字,总觉得会让人联想到『尼特』呢。」

「住口!你马上住口!你要是继续再说下去,我以后就不敢随便乱用『学士学位』这个字了。」

「你可不能沉浸在『只要肯做就会成功』这种好听的话里头喔,阿良良木哥哥。只有光说不练的人才会说那种话。」

八九寺正经八百地说。

这家伙的肚子里面明明没有半点墨水……

「实在是,你說话真的是口无遮拦,毫不留情,实在是一个臭屁的小鬼。让我想要惩罚你一下了!」

「你真的是一对臭屁的奶子,让我想要惩罚你一下?有时候阿良良木哥哥说的话,出乎意料地还挺下流的嘛。」

「我什么时候说过了!」

「只是把小鬼换成奶子两个字,居然会变成如此下流的台词,真让我感到惊讶啊。」

「不管是哪句话,把关键字换成奶子都会变得很下流吧!」

这是什么对话。

我感觉自己是乘着兴头,而说出这几句话的。

「不过呢,你說得没错。我要好好地下定决心才行。」

「对。也请你顺便上吊一下。」(注:下定决心为惯用句「腹を括る」,八九寺把它改成「首を括る」就成了上吊。)

「才不要!不过应该不用担心吧,我身边有优秀的家庭老师阵容,交给她们准没错。她们可不会允许我偷懒的。就算我不愿意也要每天读书。哈哈,有学年第一和第七名做我的后盾,老实说我已经无敌了。」

「你的思考方式还真是Plustic(音近塑胶)啊。」

「…………」

Plustic这个字的意思里头,并没有「乐观」的意思。(注:八九寺译为plus-tic就会变成形容词「乐观的」,但实际上却没有这个字。)

「不过阿良良木哥哥,就算她们两个是名师,想要把全年级倒数第一的人教好,用普通的方法应该……」

「我没考过倒数第一名好吗!而且这次我的成绩还不错,刚才我有说过吧!你仔细听一下我在说什么好吗!」

「要我听你臭屁,会让我很困扰的。阿良良木哥哥只有在臭屁自己的不幸时,才会让我觉得有趣。那方面麻烦你多讲一点。」

「为什么我要那样虐待自己啊!」

「那么,就让不才我八九寺真宵,来替你代言吧。阿良良木哥哥的吹嘘自己不幸系列。『野鸭背着葱走了过来!可是阿良良木哥哥却讨厌葱!』」(注:「野鸭背着葱走了过来」为日本的惯用句,形容好事自己送上门。)

「不要随便捏造我的不幸!我喜欢吃葱,因为葱很营养!我感冒的时候,还会把葱缠在脖子上呢!」

「乍看之下很幸福,可是仔细想想其实很不幸,这就是阿良良木哥哥的卖点。」

「并没有那种设定好吗!不要随便乱添加那种会让我以后行动起来绑手绑脚、又很半吊子的奇怪设定!」

「阿良良木哥哥的吹嘘自己不幸系列Part2。」

「还有Part2吗?Part1该不会荣登全美票房冠军了吧!」

「『阿良良木哥哥半夜肚子饿决定要吃泡面。可是那碗泡面明明是速食产品,泡的方法却意外地困难!』」

「啧……该死!我很想否定你,可惜那种经验我有过好几次了!想不到Part2反而是杰作,这种例子还真是稀有啊!」

「阿良良木历这个历法,永远都是佛灭(注:佛灭为日本月历上的用语,为大凶之日,诸事不宜。)。」

「这句话听了会让人厌恶一切啊!」

「可是,学年第一和第七名吗?」

八九寺又将话题绕了回去。

「羽川姐姐……就是上次我拜见过的那位,绑着麻花辫的姐姐对吧。」

「对……这么说来,战场原和羽川你都认识嘛。」

「然后……战场原姐姐是阿良良木哥哥的女朋友。」

「对。」

「嗯——」

八九寺把手交又在胸前,一脸难以理解的样子。

她似乎正在思考,但这副模样和她的风格并不相符。

「干么啊。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没有,我在想如果是那两位的话,通常都会选择羽川姐姐才对吧。为什么阿良良木哥哥会选择和战场原姐姐交往,而不是羽川姐姐呢,我突然觉得很不可思议。」

「你问我为什么……」

就算你这么问……

这问题还真奇怪。

「她们两位都是美人胚子,可是性格方面却是天差地远吧。照我来看,羽川姐姐是温柔的大姐姐;战场原姐姐则是……对,恶意的集合体。」

「战场原应该也不想从你口中听到这句话吧。」

毕竟,战场原曾经用很过分的话洗礼过八九寺,所以也情有可原。相较之下,羽川就对八九寺温柔多了。

温柔……而严格。

一个模范的大姐姐。

从小孩子的角度来看,或许会觉得我的选择很不可思议吧。

「可是,羽川对我来说不是恋爱的对象啊……她是我的恩人。详细的情况我不方便告诉你就是了。羽川她大概也不会把我当成对象吧。而且说到底,我就是连同战场原的那种个性在内,全部都很……」

呜呜。

要说那个词实在让人很不好意思。

所以我在句尾含糊其词。

八九寺没有使坏刻意吐槽,「这样啊。」她点头说。

「这还真是讽刺啊。」

「什么东西很讽刺?」

「讽刺(注:讽刺日文汉字为皮肉。)你不懂?那我就换句话说吧,这还真是绞肉啊。」

「这样我越听越莫名其妙了!」

「唉呀,阿良良木哥哥很像在玩『虹色盯的奇迹』的时候,会跑去攻略琳姿的那种人。你喜好的女性类型异于常人对吧。」

「你那种比喻,要附解说才行吧!」

还真难说明啊。

这个嘛,以前卡普空公司曾经开发过一款名为:「益智问答七色之梦虹色盯的奇迹」的动作恋爱解谜游戏(大型机台),游戏中能够一边回答问题,同时和登场的七位女性角色培养感情,在游戏时间半年内提升好感度后,再打倒复活的魔王,最后和自己心仪的女生迎接幸福的结局。而游戏中,有一位名叫琳姿的角色是魔王的手下,专门负责妨碍主角,这个角色虽然是女性,但很可惜的是不管玩家用什么方式去攻略,都无法和那位琳姿共同迎接结局。为了寻求和她的圆满结局,不知道有多少的百元硬币消失在机台当中。此外,或许是因应玩家的要求,之后推出的家用版当中,琳姿也变得可以让玩家攻略了,说明结束!

「不愧是阿良良木哥哥,知道得还真是详细啊。」

「哪里哪里,区区这点程度……话说回来,你打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用这种需要长篇大论来说明的比喻!达急动反而还好多了!到了二十一世纪的现在,还会对『虹色盯的奇迹』说明这么一大串的人,只有我而已!」

「可是,只要像这样持续着朴素的草根运动,那款游戏总有一天搞不好会出复刻版吧?」

「那也太朴素了!」

「总之,既然阿良良木哥哥觉得战场原姐姐比较好的话,那就这样吧。因为人的喜好是选别差别的。」

「是千差万别才对吧!」

「对了,阿良良木哥哥。」

八九守在此,突然改变话题。搞什么,气氛好不容易才炒热了,你这样不就等于在破坏气氛吗?真不像八九寺的作风。

「上次阿良良木哥哥你说的那个,害你变成吸血鬼——类人、类吸血鬼的女吸血鬼。那个,名字叫什么来着,现在好像叫忍野忍是吗?」

「嗯?是啊。」

我好像有跟她说过。

是在母亲节,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她八岁左右、金发、戴着防风眼镜帽……对吧?」

「嗯。她怎么了吗?」

「我没有亲眼看过她,所以也无法断言啦,不过昨天我好像看到那位忍的样子。」

「咦?」

八九寺她看到了……?

「……那孩子的身旁,有没有一个邋遢的大叔?他穿着一件色彩奇幻、品味差劲、现在这个时代无法想像的夏威夷衫,外表看起来很轻浮……」

「嗯?我不太懂你的意思呢,这个问题的意思是问我:有没有在那孩子的身边,看到阿良良木哥哥的意思吗?」

「并不是!在你眼里我是一个邋遢的大叔吗!夏威夷衫那种东西,我连花纹朴素的都没穿过勒!」

「不想被别人那么说,就不要那样说别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喔,阿良良木哥哥。」

「正确!」

正论总是会伤害人。

不管什么时候。

「总之呢,阿良良木哥哥,那个金发的小孩是自己一个人。她的身边没有其他人。」

「嗯……那是几点的事情?」

「好像是傍晚五点左右吧。」

「五点左右……」

当时,我还在学校忙着准备文化祭。

那个时间,是在我和千石在校门口聊天之前。

「你在哪里看到的?」

「国道上的那家甜甜圈店的旁边。」

「啊,那边吗……八九寺,你散步的距离还满远的嘛。以小孩的脚程来说,你的行动范围还真广呢……甜甜圈店吗。」

那间甜甜圈店是置MisterDonut。

因为这个要素,让八九寺的话产生了几分真实感。

可是,忍居然会单独一个人……

这种事情有可能吗?

不对,这里可是一个乡下城镇……就连茶色的头发都很少见了,更何况是金发?那种发色,除了忍以外不可能有别人。再加上还戴着防风眼镜帽……可是,这是真的吗,忍可以离开那间旧补习班,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吗?或许只是我擅自认为忍无法离开那里……现在说起来,忍野好像从来没这么说过。可是,那个忍野真的会允许忍单独行动吗……?

「对。我也是这么想。」

八九寺说。

「要是那孩子真的是吸血鬼的话,像我这种人根本不是对手,所以我看到她之后根本不敢靠近她。这件事情我觉得跟阿良良木哥哥你报告一下会比较好,所以今天才会在这里等你的。」

「啊,真的吗?」

原来我们不是巧遇啊。听她这么一说,刚才我看到八九寺的时候,她似乎正在东张西望。

今天我也是被人等吗。

「既然这样,你就早说嘛。」

「真的很对不起。因为不知道哪里跑来了一个萝莉控,从背后突然抱住我,还用力磨赠了我的脸颊,害我吓了一跳全都忘光了。」

「萝莉控?这个城镇里头有那种生物吗?我身为一个善良的市民,有点无法原谅他呢。」

「没关系的。我们要以宽大的心胸,去接纳那些心胸狭窄的人。因为这个月我班上的标语是:『温柔对待萝莉控。』」

「你的学校是怎么回事!脑子没问题吧?」

总而言之呢,都是我害的。

这是自食其果。

「唉呀,这样啊。让你费心了,真是不好意思。我今天马上找时间去忍野那边确认一下吧。」

「能够帮上阿良良木哥哥的忙,真是再好不过了。」

对了,你时间方面不要紧吧?八九寺说。我看了戴在右手腕上的手表。嗯,我们已经聊了一段时间了。快乐的时间真的很短暂……

下次再见到八九寺,会是多久以后的事情呢?

唉——!

「八九寺,你有没有手机啊?」

我对小学生问了一个荒唐的问题。

这个地方明明就连国中生都没有带手机的习惯说。

「嗯——很可惜,我对机械方面的东西非常不擅长。」

「真的吗?」

「对。老实说,我电视也只能看到二〇一〇为止吧。」

「你连地上数位放送的事情都不懂吗……」(注:日本将于二〇一一年七月二十四日停止类比播放,全面改采数位放送。)

那已经不叫不擅长了吧。

就连神原和忍野,也都没有机械白痴到这种地步吧。

「单波段(OneSeg)到底是什么东西呢?」(注:单波段是手机接收数位波的一种方式,能够让使用者快速收看影片。)

「好蠢的一句话……」

嗯——

那也没办法了吧。

这就是所谓的缘分了吧。

这种在路上闲晃偶然相遇的感觉,对我和八九寺真宵的关系来说,或许刚刚好也说不定。要是太过奢求也很无趣。有些事情正因为偶然而显得贵重。而且,八九寺也能够像今天一样自己跑来找我,所以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我重新跨上脚踏车。

「那八九寺。再见啦。」

「好的。我确信我们能够再度相见。」

在小学五年级的朋友目送下,我往学校出发。现在的时间还满吃紧的,因此我用力踩着脚踏车。

八九寺真宵。

迷失方向的蜗牛少女。

她看起来很有朝气,是再好不过的了——话虽如此,她所站的立场,可说是非常地危险。在某种层面上,以一个和怪异扯上关系的人来说,她的立场或许比我认识的任何人都还要来得糟糕吧。

就算如此……我也莫可奈何。

我不能去想自己能为她做什么。

人……只能够自己救自己。

这一点我千万不能搞错。

千万不能。

「………………」

我和怪异扯上关系知道怪异的存在后,已经过了三个月。

不是像八九寺说的一样,过了三年……

虽然不是,但我已经改变了许多。

这也只是……

我一个人擅自在改变吗?

在预备龄响起前,我成功穿过校门。仔细想想,现在我的书包里头,放着千石托我还给神原的灯笼裤和学校泳装。今天我原本打算早点到校,去二年级的教室找她……呜唔,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也罢。反正这两样东西转交时也不能让别人看见,要找时间叫她出来的话,大概午休时间或放学后最方便吧。我一面思考,同时把脚踏车停放到脚踏车停车场内我分配到的位置上。

接着我走进校舍,正准备要上楼。

此时,我的手机突然震动了。

唉呀!在进教室前,不把电源关掉可不行……我太粗心了。刚才的震动很快就停了,这表示刚才是邮件而不是来电吗?可是一大清早的会是谁?是我两个妹妹吧……因为战场原和神原不是那种会用邮件功能的人,她们两个没那么勤快……我从口袋中拿出手机,确认上头的显示。当我看见寄件者的名称时,顿时怀疑了自己的双眼,但是在看过内文之后,我的怀疑瞬间被抹除殆尽。就算日本地大物博、历史悠久,在用手机发送邮件的时候,文章会用「前略」开头「草草而书」结尾的人,恐怕也只有一个人而已。

接着,我看了夹住「前略」和「草草而书」之间的文章——重复看了两遍后,停住了准备爬楼梯进教室的双腿,毫不犹豫地折返了脚步。

我在学生人群中,逆向行走。

直接往脚踏车停车场走去,想取回脚踏车。

「唉呀。」

此时,我遇见了战场原黑仪。虽然正值预备铃响前,但她的情况和我差点迟到的我不同,因为战场原总是在这个时间来学校,仿佛把时间计算得刚刚好一样,没有一丁点地浪费。

我因为昨天的事情,现在和她突然碰面,不免因害躁而有些语塞;但对方不愧是战场原黑仪,态度非常平静且完全面无表情。

「干么?」

她说。

「阿良良木你要去哪里?」

「我要稍微出去一下。」

「去做什么?」

「人道救援。」

「喔,是吗。」

只见她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

真不愧是战场原黑仪。

她似乎已经知道我在想什么了。

这也是一种心灵相通……的话就好了。

「好吧。你去吧,阿良良木。本来我是不会这样帮你的啦,这次我就特别对你亲切一点,待会老师点名的时候我会帮你回答的。」

「我觉得在只有四十人的高中课堂上,你的帮忙似乎没有任何意义……应该说,我觉得你只会白白被老师骂一顿。」

「我会确实模仿阿良良木你的语调,所以没问题的,包在我身上。替我配音的声优可是很优秀的喔。」

「声优!原来这个世界是动画的世界吗?」

「『让神原遭遇不幸的家伙我绝对不会原谅他的!就算那个人是你也一样!』如何?像吗?」

「一点都不像!我还稍微期待了一下说,结果出人意料地完全不像!而且你不要故意挑那种让我不好意思的台词来复述!我从你挑选句子的方式上,感觉到一种恶意哦!」

「我告诉神原之后,她高兴得痛哭流涕呢。」

「不要因为那种无聊的事情,害学妹痛哭流涕好吗!现在神原不光是你的学妹喔!」

「『黑仪同学……你实在好美。正是我心目中的理想对象。我爱你。』如何?像吗?」

「一点都不像,而且那句话我还没说过吧!」

「『还没』的意思,就表示以后有这个计划啰?」

「………………呜,有!」

如此这般。

虽然我现在没那个美国时间陪她耍宝,但我急躁的心情却因而得到平复,接着我向战场原道谢后,更加快了脚步,朝脚踏车停车场奔跑而去。

005

浪白公园——我至今还是不知道那到底是念作「ROUHAKU」还是「NAMISHIRO」。现在还不知道,就表示我以后也不会知道吧——但要说值得纪念的话,这公园或许也是一个值得纪念的地方。

在那个母亲节。

我骑着自己的爱车——越野脚踏车(当时它还是一辆好好的脚踏车),漫无目的地来到这座公园。在这座只有荡秋千的公园中,我巧遇了散步中的战场原,同时又遇见了迷路的八九寺。

然后,我还记得。

我还记得在那天……不是只有遇见她们两人而已,我也同样在此遇到了羽川翼。我就住在这附近啊——那时,羽川确实说过这么一句话。

所以,邮件上会要我到这座浪花公园,并不是偶然也没有任何的暗示吧。单纯只因为聪明的羽川,选了一个在她家附近,我唯一知道的一个地标而已。原来如此,这个指示真是巧妙到令我佩服。

没错。

邮件的寄件者,正是羽川翼。

现在别说是预备铃,上课龄恐怕都已经响了吧。浪白公园我虽然有去过,但详细的位置我却记不太清楚,毕竟先前我只是随意顺着路骑到那里而己,对当地的地理环境并不是很熟悉,因此我花了一段时间才抵达目的地。好不容易我在第一堂课结束前,来到弯腰缩坐在广场长椅上的羽川面前。

羽川的穿着和平常的印象大相径庭。

她穿着一件大小能够完全遮掩住上半身的单薄长袖外套,衣摆非常地长。外套下延伸而出的长裤,也相当宽松。颜色是粉红色。以外出服来说,那颜色十分鲜艳——平常总是穿着学校指定的素色袜子和学生鞋的双脚,今天也是裸足配上凉鞋,感觉相当简便。

唯独眼镜还是平常那一副,但麻花辫却松开了。不对,松开这个表现用在这个地方是错误的吧,就算她是班长中的班长、不是被班上同学而是被神选上的班长,她也不是打从娘胎出生后就绑着麻花辫。何况,现在是早上——应该说她现在还没有绑麻花辫才对吧。我第一次看见头发放下的羽川……很理所当然地没有绑麻花辫的羽川,头发感觉起来似乎很长。看起来似乎比战场原还要长。

在头发上方,羽川戴着一顶猎帽。我也是第一次看到羽川戴帽子。

「……啊!阿良良木。」

这时,羽川终于注意到我的存在。刚才她抱着自己的身体低着头,似乎没有发现我就在她的前方。

或许是心理作用吧,她的表情似乎很焦躁。

在我看来是如此。

「你这样不行,怎么可以把脚踏车骑进公园里呢。旁边有停脚踏车的地方,你要把车子停在那里才对。」

我俩一碰面,劈头就是一个指导。

不愧是羽川。

「现在不是说那种话的时候吧——而且,学校你都要我跷课了,现在还管什么脚踏车啊。」

「这两个是不同的问题。你快点去把脚踏车停好。」

「…………」

唔,她的措词不容分说。

对像忠犬一样跑过来的我,你不先说几句慰劳的话来听听吗?

可是,此刻我抱怨也没用。

羽川说的话也很对。

「我知道啦。」我说完从脚踏车上下来,牵着车往广场旁的脚踏车停车场走去。五月十四号也有看见的那辆生锈的破烂脚踏车,依旧停在那里。我把脚踏车停在它旁边后,上了锁。不过,这个公园还是一样没半个人(这点似乎和假日或平常日没有关系),我觉得应该没有上锁的必要啦……

接着,我回到广场。

羽川还是坐在长椅上。

……那件薄外套虽然提供了某种程度的遮掩,但那件宽松的长裤,颜色和布料不管怎么看都是睡衣吧……这样的话,那件外套下面也是睡衣吗……那双凉鞋感觉也很像拖鞋。羽川是刚起床就披着一件外套,直接跑出家里的吗……

「抱歉呢,阿良良木。」

我走到羽川面前后,她向我道歉。

虽然这并不是慰劳的话语。

「我害你跷课了。」

「啊,不……也没什么啦。听起来像是这个意思吗?我没有讽刺你的意思。」

「不过,你放心——因为我都帮你算好了。今天的课表,就算阿良良木你全部缺席,也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

好讨厌的计算。

她就连请求别人的帮助,都要这么精打细算……

这家伙果然有一点太聪明了。这也就是说,假如今天的课表会害我的出席日数有问题的话,她就不会寄那封邮件给我了吗?

她实在顾虑太多了。

「……班长和副班长都跷课,文化祭的准备该怎么办?这一点,你也已经想好了吗?」

「我寄了邮件给阿良良木你之后,有打一通电话去教职员室,所以没问题的……我已经把今天该做的事情和步骤,告诉保科老师了。」

「…………」

有够周到。

特别是她有效活用了我来公园前的这段等待时间,实在有够周到。

「放学后的指挥工作,我也已经拜托战场原同学帮忙了。」

「诶?那应该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吧?」

那家伙可是一个非常讨厌和人共事,以及为别人奉献的女人喔。文化祭的准备这种东西,不就恰好是那两件事情的混合体吗?把它们混在一起是非常危险的。

「因为战场原同学昨天自己先走了。所以要补回来啊。」

「喔……」

那位目中无人的战场原,在羽川面前也无法任性妄为啊……唉呀,那家伙至今在班上的定位好歹是个深闰大小姐,既然受人所托,她就会确实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吧……

「幸好你是一个良民。你那种无人可及的计算能力,要是用在坏的地方应该可以无所不能吧。」

「也不尽然吧。你说我很会计算吗……其实阿良良木的手机有没有开机这点,算是一个很危险的赌注呢。而且刚才的时间你大概已经到学校了,我也不能打电话向你确认。」

「嗯?手机有没有开机你打电话过来响一声挂掉,不就可以确认了吗?」

「可是那样的话,有礼貌的阿良良木就会回我电话了吧。」

「原来如此。我的个性已经被你摸透了吗?」

我可以收邮件,但是打电话就不行……这判断的基准还真是微妙。以羽川来说,传邮件似乎已经是最极限的选择了。刚才我一直在想没那个时间,可是我在来公园的路上,应该趁等红绿灯的时间回信给她才对。

这么看来,早上我和八九寺的闲聊也不是白白浪费时间——要是在她传邮件之前我就到校的话,在教室我就会把手机关掉了。

…………

不,那些事情先搁在一旁。

要是发现对方穿的衣服是睡衣,就算知道她是羽川,还是会让我的心头小鹿乱撞啊……女生穿睡衣这种非日常的光景,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是我的初体验(两个妹妹算是例外)。

可惜的是那件外套。现在只有露出长裤,而且也只能看见双脚的部分,就像画龙未点睛一样……应该说现在只有龙眼不见龙形。以小露春光来说,她也太过保守了一点。

有没有办法让她脱掉那件朴素的外套呢?

就像北风与太阳一样。

「我说羽川。」

「什么事?」

「不对……羽川大小姐。」

「大小姐?」

「您的外套,请交由我来保管。」

「…………」

鸣哇。

好可怕的白眼。

我试着伪装成在迎接贵宾的高级餐厅服务生,但现在的地点是露天的公园广场,这方法实在太勉强了。

「阿良良木。」

「小的在。」

「我会生气喔。」

「……对不起。」

强力炫白认真光线。

让我差点没下跪道歉。

「好了,玩笑就开到这边吧——出了什么事吗?羽川。你传来的邮件上写得不是很详细……是因为那个头痛吗?」

「嗯——头……」羽川缓缓开口说。「……已经不痛了。」

「嘎?不痛了吗?」

「头痛已经停止了,应该说……」

羽川看似在选择词汇。

与其说在选择词汇——不如说她现在身处的状况,必须创造一个新的字汇才能表达出自己想要说明的东西。

老实说,

我大致上已经猜到她想说什么了。

「那个……阿良良木,黄金周的事情啊,我……想起来了。」

「是……是吗?」

头痛。

头痛……所代表的意思。

「不对,不算想起来吧。这种感觉就像是我想起了自己一直忘记的东西一样……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管我再怎么努力回想,都只能模糊地回想起一些事情而已。」

「嗯……唉呀,我想也是啦。要全部想起来应该是不可能的啦。」

应该说,她就连要想起自己有忘记什么都没办法才对。羽川应该不可能再次想起那恶梦般的九天才对……

然而,

「至今……我只是模糊记得,忍野先生和阿良良木你救了我而已,真是不可思议呢。别说你们怎么救我的,我就连你们是从谁的手中把我拯救出来的,我都不记得了——这就好像被施了什么奇怪的催眠术一样。」

「催眠术……吗。」

实情和催眠术完全无关。

但是,她的思考方向完全正确无误。

「现在我还是有点耿耿于怀——可是,能想起来真是太好了。这样一来,我终于可以向你还有忍野先生,好好说声谢谢了。」

「这样啊……可是,我们没有救你喔。照忍野的说法——」

「我是自己救自己的……对吧?」

「没错。」

正是如此。

特别是我,完全没有帮上忙。

而且,羽川的猫事件中,出最多力的人是忍啊——要是羽川有必须要感谢的对象,那应该不是忍野咩咩和阿良良木历,而是金发少女﹒忍野忍才对吧。

「猫。」

羽川说。

「是……猫对吧。」

「…………」

「那边我想起来了——是那个时候的猫,对吧。我和阿良良木你一起埋葬的……那只猫。嗯……那边我想起来了。」

「因为那个时候你还是你的关系。」

「咦?」

「没事——可是,羽川。你把我找出来,不是只因为……你想起来的关系吧?」

就算出席日数等问题获得了解决,羽川也不可能因为那种理由就让我跷课。

她不光是想到而己,在那之前应该还有某件事情——记忆的恢复本来就只是附赠品而已。

「对」

羽川肯定了我的说法。

然而她的态度却很毅然决然——内心坚强的人就是不一样。前天我和千石的对话,根本无法与之相较。

「怪异……吗。」

怪异。

每个怪异的出现,都有一个适当的理由。

「对……所以,」羽川望向我。「我想要请你带我去忍野先生那边……忍野先生还住在那间旧补习班吧?这点我知道,可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过去——」

「…………」

不是不知道。

而是忘记了。

要是地点是荒废的废墟,用地图能查到的资料也有限……如果查旧地图,要找到答案也不是不可能,可是在这刻不容缓的情况下,那样太花时间了。所以羽川才会求助于我,因为这是最快的方法。

「可以拜托你帮我带个路吗?」

「这当然——」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这个时间,在这个还是上午的时间点,现在过去忍野恐怕还在睡大头觉吧,可是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虽然那家伙因为低血压之类的缘故,刚起床的脾气不是很好……但也情非得已。

「——当然没问题,不过在那之前,可以让我问两、三个问题吗?」

「咦……可以啊,什么问题?」

「因为每次碰到怪异方面的事情,我都跑去依赖忍野。我们必须养成良好的态度,如果是自己可以解决的事情就尽量自己处理。就算最后要完全麻烦忍野去处理,我也必须先把事情的重点整理好才行。」

「啊……也对呢。」

羽川似乎认同我说的话。

「好,那你就尽量问吧。」

「关于头痛的事情。你之前说最近很常头痛,正确的时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时候……」

「你的话应该记得吧。」

「……大概一个月前左右……吧。嗯,刚开始还不是很痛——可是,前天和昨天……在书店和学校正门口的头痛,就是阿良良木你刚好都在场的那两次……其实痛得很厉害。」

「那时候你应该跟我说一声吧。」

「抱歉。因为我不想让你担心。」

「……过去的事情就算了。那……黄金周结束之后,你有遇到和猫有关的事情

啊?」

「和猫有关的事情?」

「例如黑猫从眼前走过之类的小事也行。」

「…………」

羽川闭上眼,举止似乎在回想。

老实说,我不清楚那种事情是不是只要回想就能想得起来不过呢,她是连那位战场原都开口承认彼此世界不一样的「天才」啊……

用常识去衡量她可是会受伤的。

正因如此,她才会被怪异缠上。

「五月二十七号,我在晚上听了一个广播节目,里面念到一位笔名叫作『超爱大熊猫』的人寄来的明信片,这点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不,我想应该没有。」

太强啦。

虽然我已经知道她很猛,但这真是太强啦。

「附带一提,那个明信片的内容写道:『女仆这种工作,在漫画和卡通里面看起来很轻松又很有人气,其实却意外地辛苦呢。不是那种只要把萌挂在嘴边就可以的工作。事实上,她们好像是全年无休的样子。这些是我上次在联谊过到她们的时候听来的,绝对错不了。』」

「你不用说明得这么详细!」

「对了,阿良良木。那张明信片,你觉得哪里有趣啊?我听不太懂呢。」

「这个嘛,就是啊,那些女仆明明说自己没空休假,结果还很悠哉老练地跑去参加联谊,这里算是一个笑点吧——等一下,为什么我要帮那位素未谋面的『超爱大熊猫』,补充他笑点说明不足的地方啊!」

「啊啊!『在联谊遇到她们的时候』,原来她们是女仆啊。原来如此,这样听起来还挺有趣的,不过只听一次果然还是有一点难懂。」

「话说回来,仔细想想大熊猫不是猫,是熊吧。」

「嗯。这么说也对呢。」

「还有其他的吗?」

「嗯?其他的?这个嘛,在同一个节目里面,还有一个笔名叫『挥棒的姿势』的人。他来信说:『这是前阵子,我和三个朋友用扑克牌在玩大富豪时的事情。牌发完之后,其中一个朋友突然开口说,以前在他们国中的玩法,最强的牌是4。』因为那是专门念听恩来信的节目,我想八成是真的吧,可是这个哪里好笑了?」(注:大富豪又称大贫民,在日本相当热门,一般规则中最大的牌示2。)

「不对,我不是在问你还有没有其他笑点很难懂的明信片!顺便再告诉你,要听懂那封明信片,必须要先知道大富豪有很多例如:8切牌或一落千丈之类的地方规则,笑点就在于他想说自己有一个朋友,企图拿那种地方规则来当挡箭牌,配合手上的牌捏造出对自己有利的规则!」

「啊!原来如此。真不愧是阿良良木。」

「因为这种事情被你佩服,我根本高兴不起来……啊,还有『挥棒的姿势』这个笔名也是,『挥棒』和『姿势』两个汉字写起来都一样(注:在日文当中,这两个字的汉字同为「素振」)。这也算是一个小小的俏皮话吧」

「啊,不过阿良良木,那个节目念的明信片也不是全部都很难听懂喔。也有这种还不错笑的来信。有一封信和刚才那两封是同一个节目的东西,所以也是真实的故事吧。有一个笔名叫『削苹果前进』的人来信说:『前几天,我和朋友两个人去录影带出租店。我原本想要借大约三年前电视演过的一部连续剧的DVD,可是那部全十三集的连续剧,第八集被其他人借走了,所以我只好先借到第七集。听说那部连续剧越是接近尾声越精彩,所以我觉得很可惜。被借走的只有第八集,九到十三集明明都还摆在架上的说。所以我就说:「这就跟玩牌七的时候,在七就断尾的感觉一样啊。」我说完后,朋友就接着说:「现在借走第八集的人大概在暗爽吧。」』啊哈哈!借走第八集的人根本不觉得自己在玩牌七啊。」

「这的确还满有趣的,不过广播的事情已经够啦!」

言归正传。

总而言之。

她回想有关于猫的记忆,只能回想起那种程度的事情,就表示这次的事件我应该要把它当作是,上次的余灰来思考吗。

八成没错吧。

「好,羽川。下一个问题。」

「嗯。」

「那顶帽子,」我说。「你可以把它脱掉吗?」

「……那——」

羽川的表情骤变。

「那不是问题吧,阿良良木。」

「说得对。」

「就是啊。」

「羽川大小姐。您的帽子,请交由我来保管。」

「阿良良木。」

「小的在。」

「我会生气喔。」

「你就生气啊。」

我不畏惧羽川气势汹汹的样子。

「你想生气就尽管生气。要不然你要讨厌我,我也不在乎。对我来说,我能不能报答你这件事,比我们之间的友情还要来得重要。」

「什么报答……」

羽川变得轻声细语。

我说的话似乎让她觉得尴尬。

「你在说什么啊。」

「我在说春假的事情。」

「那件事——可是,那件事情才是……怎么看都是阿良良木你自己救自己的吧?」

「不对。忍野可能会这么说吧,可是我一直觉得是你救了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说。

总算说出口了——这句话正是我此刻的感觉。

没错。

要好好道谢的人……是我才对。

「我不认为你的大恩我可以报答得了。可是我想要为你做些什么。只要是为了你,能做的我都会去做。就算最后你会骂我、讨厌我,我都可以忍受。」

「忍受吗——」

羽川……微微莞尔。

不,或许她在哭泣吧。

我也不明白。

「你说这话还真臭屁呢。」

「是吗?」

「明明是阿良良木,还敢这么臭屁。」

「……你那是孩子王的台词吧?」

优等生不应该说这种话。

也对——羽川说。

「你不要笑我喔。」

接着,

她脱下了帽子。

「…………………………………………………………………………………………………………………………………………………………………………………………」

是猫耳。

羽川小小的头上,长了一对可爱的猫耳。

我沉默不语,咬住下肾。

紧咬到快要渗出血来。

……不准笑……

我才刚决定要严肃看待这件事情,绝对不能笑……说一些很正经的好听话让对方开心,再趁对方当真的时候,一阵大爆笑把对方当成笑柄——这是漫画之类的东西常见的搞笑方式,但我已经在内心发过誓,唯独这类的举动自己绝对不会做……

可是那对猫耳真的就宛如订做的一般,和羽川平整修齐的浏海十分相配。黄金周的时候我也有想过,该怎么说呢,她仿佛就是为了戴猫耳而出生的女性……

话虽如此。

这次和黄金周的恶梦时不同,是羽川本尊配上猫耳——这股破坏力可说是绝大无比。原来,在道状况下,猫耳的毛色和头发一样是黑色啊……

可是我千万不能笑啊。

她真的会讨厌我。

虽然刚才我说自己不在乎被讨厌,但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不希望羽川讨厌我。被自己的救命恩人——就算不是,她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讨厌,会让人备感挫折。

「可、可以了吗?」

羽川害羞地说。

她羞红着脸颊,表情相当难得一见。

而且还是猫耳!

「可、可以了……嗯。谢谢。」

「你干么说谢谢啊。」

羽川一面抱怨,一面将帽子戴了回去。她将帽沿深戴,不肯多看我这里一眼。神原和千石让我看左手与身体的时候,也是类似的状况……不过,羽川的猫耳和她们是不同次元的。

会让我不由得想要道谢。

真的很感谢。

「可是……嗯,我知道了。果然,这是黄金周的延续吧。还是应该说事情还没解决呢……」

头痛是猫耳长出来时的痛楚。

要说浅显易懂,的确很浅显易懂。

这状况就跟智齿长出来的时候一样。

「黄金周的延续……是我忘记的……事情对吧。」

「你还是忘掉比较好。」

「嗯,我也是这么想……可是,记忆前后矛盾的感觉,该怎么说呢,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有一种完全脱节的,欠缺感。」

那不是欠缺感。

我想……那应该是丧失感。

「我这样说也很奇怪啦,不过我稍微放心了。如果是上次的延续……那就有办法处理了。就算羽川你已经不记得了,但对我来说,我已经有过一次处理的经验了。只要再用一次那个方法,事情就能平安解决。这次我会更谨慎、更细心的。」

「这样……啊。」

羽川听我说完后,明显露出了放心的神情。

就算她稍微想起了一些东西,早上一起床发现头上突然长了一对猫耳,不管是谁都会陷入恐慌状态吧……她会穿着睡衣夺门而出,也不无道理。

因为,过到这种状况时——

羽川无法在家闭门不出。

「好。那么前因后果也已经整理好了,我们去忍野那边吧……羽川你该不会说脚踏车双载是犯法的之类的话吧?」

「我是很想这么说啦。」

羽川从长椅上站起。

「不过这次就放过你吧。我害阿良良木你跷课的事情,这样就扯平了。」

不对喔,这种扯平方式很奇怪吧?

这两件事都是因为你的关系吧。

这家伙很意外地也会耍小聪明呢……

或许应该说,这是羽川流的玩笑吧。

要说这是一种遮羞的方式也行吧。

「我把肩膀借给你吧?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

「没事的。我刚才说了吧?我的头已经不痛了……会累是因为精神上的疲劳。身体方面的状况,甚至比平常还要好呢。」

「是吗。」

毕竟是猫嘛。

神原的猿猴那次,也是同样的情况。

我们走到脚踏车停车场,解开车锁后,我先行跨上坐垫,接着羽川坐上了后座。

然后,羽川的手环住了我的身体,

身体和我紧紧密合。

「………………」

耶……

好柔软……!

而且好硕大!

背后传来的两粒触感,毫不留情地挑动了我的心灵,对其穷追猛打……说实话,倘若对方不是我的救命恩人羽川翼,而我没有女友,再加上女友不是战场原黑仪的话,我敢断言这股冲击会让我当场失去理性。

隐性巨乳,羽川翼。

原来,这家伙总是遵照校规打扮得很素雅,所以旁人不易察觉,其实她的身材非常惊人啊……这点在黄金周,我已经清楚到快要生厌的地步。先前,我也让战场原坐过后座,不过她实在很小心,坐在后座时凭借着天生的绝妙平衡感,几乎没有碰触到我……

毕竟我们当时还没交往。

从这一点来看,这位羽川翼则是因为自身的伦理和道德观,为了遵守交通安全的规范,而将整个身体托付给我,老实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而且,战场原的时候我是穿立领装。现在是夏季服装,短袖衬衫。这个差异所衍生出的实际问题,相当地大。可是,光是这样就会有如此柔软的触感吗……?要说夏季服装的话,前天我载千石的时候明明也是穿这样啊……不,或许这和千石的身材,原本凹凸的程度就很不起眼也有关系吧。

啊!此时我注意到一件事。对了,就跟我的衬衫下什么都没穿一样,而她的外套下是穿睡衣……所以羽川同学该不会没穿内衣吧。

呜哇……

人类只要活着,就会遇到这种好康的事情……

「阿良良木。」

「嗯?」

「等一下到了之后,我要跟你聊一聊。」

「………………」

好一句令人战栗的话语。完全被她看穿了……

我还真是肤浅啊。

「总、总之那个先不管,我要骑啰。你抓紧一点,不要掉下去了……」

等一下!

我原本想打马虎眼,怎么会变成自掘坟墓呢!

没办法,在这种状况下我无法拿出平常的风格!

和主动让自己陷入泥沼中的我相比,羽川则是很安静。

安静过头了。

她不再开口说话。

「……那、那我们出发吧。」

最后我丢下这句战战兢兢的话语后,开始踩动踏板。现在是两人份的体重,所以踏板也重了几分。这种状况下说到基本款的对话嘛,就是故意对羽川说:「原来你还满重的嘛。」逗她生气,不过我也已经决定不用这一招。

况且,也还没到重的地步。

要到忍野和忍居住的旧补习班,不会花太多的时间——就算是双载,只要我全力疾驶,应该花不到一个小时吧……每过到凹凸的路面,我的背后就会开始天人交战,但我决定尽可能不去意识它。骑在柏油路上,我也不会刻意选择凹凸不平的地方走,我是一个绅士。不对,可是该怎么说呢,故意选不平的地方走的确不好;但是在行进路线上,偶然碰到不平的地方我也不会去闪避,这样还能算是绅士吗……?

「你还真辛苦呢,阿良良木。」

羽川过了一会后——恐怕这是她人生首次,就算不是也是在过了六岁以后的第一次双载(注:日本的脚踏车原则上禁止双载,但如果后座有装儿童座椅,就能够载六岁以下的儿童。但驾驶者须年满十六岁。)——等到她稍微习惯后,对我如此说道。

「因为你要照顾许多人的各种事情。」

「许多人?」

「像是战场原同学、真宵小妹妹、神原同学,还有昨天的国中女生千石……啊哈哈,都是女生呢。」

「你啰嗦。」

「全部……都跟怪异有关吧。我想起来了。」羽川说。

那与其说是「想起」,毋宁说是「想到」比较贴切。

「虽然还不是很彻底……也对。战场原同学的病,不可能好得那么突然吧……」

「…………」

「一开始是春假的时候,阿良良木被吸血鬼袭击吗……从那时候一切就开始了对吧。」

「怪异本身,似乎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存在;而不是某天突然跑出来的东西。」

让专家﹒忍野咩咩来说的话,就是如此。

「阿良良木……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吸血鬼有一个特性啊,叫做夺魄,可以把人类变成自己的俘虏。」

「俘虏?」

夺魄这个词我不知道,不过,我想想……就是吸血制造同伴的那个吗?就跟忍对我做的一样?

我说完,

「不是。」羽川摇头。

藉由背后的触感,我可以知道她在摇头。

「它和吸血那个有名的特性很像,可是有点不一样……夺魄不用吸血的。那就像催眠术一样吧……光是用眼睛凝视对方,就能够把异性变成俘虏。吸血鬼和人类是不同种族,所以我不知道这个场合,用异性这个词是否恰当啦。」

「嗯——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啊。不过,我稍微想了一下。」

羽川用低沉的声音说。

「最近,阿良良木会受女生欢迎,会不会和那个特性有关呢。」

「…………」

夺魄。

吸血鬼的特性。

这样吗,虽然我已经不是吸血鬼,但这点或许十分有可能吧。这和先前八九寺举的例子:美少女游戏的主角之类的不同……而是一个可以用实际的理由来说明的例子。

真不愧是羽川。

看待事物的观点就是不一样。

但是……如果真是如此,那还真是讨厌啊。

因为,如果她说的是事实,那现在我和战场原黑仪交往的意义,不就完全变了一个样吗——

和八九寺之间的欢谈也是。

与神原之间变得如此亲近的事情也是。

还有千石的事情也——

「……抱歉。」

羽川说。

「我刚才说了很坏心的话呢。」

「没……那种是吧。你反而让我恍然大悟了。原来如此。现在想想,到去年为止,我真的连半个朋友都没有——现在我想起来了,有一段时间我手机的电话簿里面,连一支电话都没有呢……」

真亏我还能记得。

现在要我变回那样有点没办法了。

「夺魄吗。原来如此。你真是无所不知呢。」

「我不是无所不知。」

羽川说。

「我不是无所不知——我什么都不知道。」

「…………?」

咦?

这句话好像跟平常不太一样喔?

不过,在我要发出疑问之前,

「我们在春假相遇的时候,阿良良木你已经是……吸血鬼了对吧。」

羽川又接着说。

「是啊。那时我正身处事件的漩涡之中,不是什么类吸血鬼,而是货真价实的正牌纯吸血鬼。哈哈,那你搞不好也被我夺魄了——好痛!」

羽川环住我的双手,突然施加了力量。

这招不就是名为「鲭折」的相扑招式吗?

「不对,阿良良木。鲭折是从正面施展的招式,而且主要目的是让对手跪下,不是捣烂对方的内脏。」

「原来如此,你还真是万事通呢……等一下,捣烂内脏!」

刚才羽川说了一句战场原才会说的话!

女人真可怕!

而且,要是羽川发现她这招因为我背上的两颗安全气囊,而没有发挥太大的威力的话,那我该怎么办才好!

话说回来,这是我的错。

因为我分不清楚状况,说了不经大脑的话。

现在,羽川的心理状态应该非常不稳定——由于记忆恢复得不够完全,她为了要填补欠缺和丧失的部分,而想了一堆本不用去伤脑筋的事情。

就算她的脑袋会转不过来也是很正常的。

刚才她处于那种状况下,还能够挂心我的出席日数和文化祭的准备,羽川的计算能力之高令我佩服;不过,仔细来思考的话,如果她只是想拜托我带她去忍野住的旧补习班,那靠邮件联系就足够了。她只要拜托我把路线用邮件传给她即可——根本没必要让我跷课,也不用把我叫到位于远处的公园。

然而,她却把我叫出来了。

这不是思虑不周使然。

而是因为她内心不安吧。

我只要花上一些时间就能明白的东西,羽川不可能没注意到——所以,她也发觉了吧。总而言之,羽川肯定很害怕一个人独自去面对怪异。

这让我觉得很感激。

到头来,我这次大概也帮不上什么忙吧——只能够拜托忍野咩咩和忍野忍,来解决这个猫怪异。我没办法为羽川做任何事情。我做得到的事情,我都会去做——话虽如此,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我能力可及的事情。

但是,我可以陪在她的身边。

在必要的时候能陪伴在她身边,光是这么一个事实,就比任何东西都还要来得可贵——战场原的父亲曾如此说过。

要那么说的话,对我来说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陪伴在我身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羽川翼。

所以,我在心中早已做了决定。

在羽川需要人陪伴的时候,就算我什么都做不到,我也绝对会待在她的身旁。

因为我没有变啊。

羽川昨天如此说过。

但是,我想她不是没变——老实说,照我的看法,就连羽川也变了许多。

和怪异扯上关系后——她变了。

这点在书店问她未来的出路时,最能具体地感受到。

她说要花上两年左右的时间……在世界各地流浪。

踏上旅途。

至少去年的羽川,不会选择那种如梦似幻的未来出路——她应该会选择被人安排好、惯例的优等生道路吧。

这不是哪边对、哪边错的问题——只不过,羽川翼确实变了。

这个改变是在黄金周结束后发生的,还是在春假结束后发生的——详细的部分我并不清楚。

可是……

在那之后,我和羽川几乎没什么交谈,直接抵达了忍野和忍目前的大本营——几年前倒闭的某间旧补习班的废弃大楼。大楼四周被破旧的铁丝网围绕,是一处货真价实的废墟。他们两人目前非法占据了这栋,「禁止进入」的看板杂乱林立的建筑物。我突然想到:这三个月来,我到底造访过这栋废墟多少次了呢。我发觉自己已经很习惯来这个地方。同时我也察觉到,怪异已经融入了我的日常生活当中。

「唉呀!这不是阿良良木老弟吗?」

突然,

有人在前方出声叫我。

「还有,班长妹……对吧。女性要是改变发型的话,我就会认不出是谁了,不过,嗯,那副眼镜绝对是班长妹吧。哈哈!班长妹好久不见,阿良良木老弟则是一天不见。」

是忍野咩咩。

在破洞的铁丝网对面,有一位中年男子穿着奇幻色彩的夏威夷衫,举止悠然地站在那里。他还是一副邋遢的模样,这么说来,我好久没看到这家伙在建筑物外头活动了。明明他总是窝在废墟里,是个别具一格的闭门族,他在这里做什么啊?

「嗯……奇怪?忍野。平常你都会一副好像看透一切的样子,每次我来你都会说『我等你很久了』或『我都快等得不耐烦了』之类的话啊,这次是怎么回事,你不说那些话吗?」

「啊——咦?是这样吗?」

忍野的态度不知为何有些不自然。

「班长妹。」

他似乎想要打马虎眼,而开口对脚踏车后座的羽川说。

「班长妹真的好久不见了耶。怎么啦?今天是平常日吧。阿良良木就算了,我很难想像班长妹会跷课呢。哈哈!对了,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创校纪念日吗?」

「啊,那个……不是的。」

「嗯?帽子很适合你喔……那顶帽子。」

忍野随即盯上了羽川头上的帽子。

这就是……专家的本领。

「……是的。」

「嗯——原来是这样啊。阿良良木。」

这次,他把话题的焦点转回我身上。

一脸轻浮的笑容。

是平常的忍野。

「你真的是,出外走个三步就会遇到麻烦事——这在某种意义上,算是一种才能呢。要栽培它一下吗?哈哈!总之你们先进来吧。嗯,阿良良木老弟……老实说,我现在难得手忙脚乱呢。忙到都没时间了。」

「是……这样吗?」

手忙脚乱?

忙?

没时间?

这些字眼,不管哪一个都和忍野不搭轧。

「你在……工作吗?」

「要说是工作也是工作啦。不过没关系o阿良良木老弟就算了,要是班长妹有重要的事情,我可以给你们某种程度的通融。」

「从刚才开始,你对我还满不客气的嘛……」

「阿良良木老弟自己也不希望我喜欢你吧。别说那些恶心巴拉的话啦,很不愉快呢。呿、呿!」

忍野做出要我去一边的冷淡动作。

至少,吸血鬼的夺魄对这个男人没用……对啊,既然是把异性变成俘虏,就表示只对异性有用吧。

「无聊的事情就别说了,快进来吧,阿良良木老弟和班长妹两个人都是。就从那边的铁丝网破洞。就跟平常一样,我们去四楼聊吧。」

「嗯……我知道了。」

总之,先照他的指示做吧。

不管怎么说,多亏忍野在屋外的关系,我免去一下脚踏车就被羽川说教的命运。这真的是侥幸逃过一劫,不过对方是拥有惊人记忆力的羽川,说教的时间只是延后了而已,所以我无法尽情欢喜。延后了搞不好还会额外加算利息,一想到这点我就忧郁不已。

穿过铁丝网后,我们拨开接近夏季而无限丛生的杂草,同时往废墟内前进。废墟内散乱的模样,也在羽川的记忆范围当中,所以她只字未提。我这么说听起来或许像一个恶质的玩笑,不过羽川在某些地方是真的对忍野抱以尊敬的眼光,因此她太过度纵容了忍野那般和社会脱节的举止。

对。

因为追根究抵来说,羽川未来会选择在世界各地流浪,这种称不上是出路的出路,多少是受到了走在非正规道路上的忍野咩咩的影响。但毕竟最后是羽川自己所做出的决定,我也不能从旁插嘴——

但关于这点,我总觉得心中还有一些疙瘩在。

「障猫。」

爬着楼梯的同时,忍野开口说。

猫。

食肉目猫科的哺乳类动物。

柔韧的身体、锐利的牙齿、粗糙的舌头以及钩爪是其特征——俗话说:「有能力的老鹰会将爪子藏起来(注:「有能力的老鹰会将爪子藏起来」为日本谚语,意思为「深藏不露」。)(录入附:台版於此注解错误列出上一个注解,录入版本作出以上修改,并不代表台版原意。)。」在藏爪子这方面,猫这个生物也丝毫不逊色。因为它的钩爪能够收入鞘中。脚底人类摸起来觉得很舒服的肉球,在持猎时能够消除脚步声,也是一个相当实用的器官。

「或者称作白银猫。也称作猫之舞,不过有其他妖怪也叫这个名字所以容易搞混,最后不怎么通俗。障猫这名称才算是通称吧。障碍加上猫,障猫。没有尾巴的猫——无尾猫。是一种怪异。据说猫是在奈良时代(西元七一〇年~七九四年)开始出现在日本,是一种很有名的三味线材料——不过到了现代,猫已经变成了一种比狗还要没用的观赏动物。不会抓老鼠嘛。而且也没听说有警猫和导盲猫。要说有关怪异方面的话,我必须先提一下三大妖猫传说才行吧……哈哈,不对不对,这种事情阿良良木老弟就算了,班长妹肯定知道吧?」

「喂,你在说羽川的时候,前面不要像在修饰一样多加一句『阿良良木老弟就算了』好吗,忍野。我越听越刺耳耶。」

「唉呀,我也不是故意的啦,实话这种东西就是会不小心道出口嘛。」

「你走夜路的时候给我小心一点,王八蛋。」

「不用你担心,我是夜行性的。哈哈,说到夜行性,猫好像也是吧。」

闲聊的同时,我们到了四楼。

随着楼层的推进,羽川的话变得越来越少。实际上,忍野说得没错,按理来说怪异方面的事情,的确没必要对羽川多作说明——因为在黄金周时,羽川已经从忍野口中听过完全相同的内容。

但是,那边的记忆——她恢复了吗?

或许忍野刚才的提问,是为了确认也说不定。忍野祥祥是一个外表看似没在思考,但私底下却会做估算的男人。

我们进到了教室内。

依照忍野、我、羽川的顺序——

接着,忍野回头把门关上。

时值白昼,射进窗户——我在心理上,很难把那些装着破玻璃的东西称作窗户——的太阳光,让教室内维持了一定的光亮。

嗯……忍不在呢。

那家伙最近好像很少在四楼呢……啊,对了,羽川的事情让我全都忘了,关于八九寺昨天看到忍的事情,我要向忍野确认一下才行……要是八九寺没有看错的话——

我转过身来想发问,

几乎在同一时间,忍野冷不防地轻拍了羽川戴着帽子的头。

轻轻一拍。

仅仅如此——羽川就倒了下来。

她双膝跪地,碰一声趴倒在地上。

就像断了线一样。

「羽、羽川!」

「不要紧张嘛,阿良良木老弟。你还真有精神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啊?比方说看到了班长妹的猫耳,或者是看到班长妹穿睡衣的样子。」

「你不要在惯用的口头禅后面,加上那种具体的推测好吗?这样会被人误会吧!」

「这算不上是误会吧。班长妹坐在脚踏车后座抱着你的事情,我到现在提都没有提过呢,你反而要对我说声谢谢吧。」

忍野说。

一面俯视着倒地的羽川。

「阿良良木老弟似乎已经帮我问完事情的经过了——你还满得心应手的嘛。看来傲娇妹、迷路小妹、百合妹和腼腆妹的经验不是白费的。特别是前天腼腆妹的事情,对老弟你来说,应该是一个不错的教训吧。」

千石变成了腼腆妹吗。

我想那个应该不是腼腆吧……

不过算了,这也不到需要订正的地步。

当务之急是——

「现在最重要的是羽川……你对她做了什么?」

「所以说啊,多亏老弟你得心应手了起来,我几乎没事情可以做了,所以我稍微省略了一下步骤。」

「省略?」

那是什么。

那种事情可行吗?

「这算是一种旁门左道啦。我刚才不是说过吗?我没什么时间。而且这个状况……我想阿良良木老弟也很清楚,与其问班长妹倒不如直接问本人比较省事。」

「……本人,吗。」

「因为班长妹再怎么思考,就算她的记忆恢复,也记不得吧——和她聊下去会没完没了。我冷不防打昏一个女孩子,阿良良木老弟你会变脸我能理解啦,可是这次的方法就是要趁其不备才有意义嘛。你就忍耐一下吧。」

唉呀唉呀,这个小妞完全不肯放松警戒,要找到她心理上的破绽可费了我一番功夫呢——忍野说。

是啊,羽川的确是那样吧。

也就是说,忍野打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羽川的动作当中,寻找那个「破绽」啰……

「可是,你说本人……」

「我没必要说明了吧。把这件事漂亮地处理掉吧,阿良良木老弟。要和班长妹这种头脑好的人对抗,我们这边可要先做好觉悟才行——毕竟黄金周的时候,连我也都马失前蹄了。我不会重蹈覆辙。哦,话一说完,你看,对方已经来了,阿良良木老弟。魅猫大驾光临。」

我注意一看。

趴倒在地上的羽川,平常绑着麻花辫的长发……正逐渐在变色。

变色。

不对……应该说是褪色吧。

颜色从乌黑,变成了接近雪白的银色。

一鼓作气,就像空气逐渐外漏般。

「………………」

我无言以对。

要来找忍野之前,我心中早有某种程度的预测,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也有了相当的觉悟才对——话虽如此,如此唐突的再会,还是让我藏不住心中的动摇。

我真是单薄。

单薄而脆弱。

当羽川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会陪在她身边——我明明发过誓的。

猛然地——

她自地板一跃而起。

戴在头上的帽子,因为这股冲劲而飞掉。

飞掉之后——帽子遮掩住的部分全显露了出来。

刘海修齐的白发——

以及小小的头上长出的白色猫耳。

「喵哈哈哈——」

接着她——

像猫一样瞇起眼睛,宛如猫一样发出了狞笑。

「没想到还能再见面,真叫我惊讶啊喵,人类——你好像还学不乖,又对我家主人的奶子起了色心,你还是一样废废废,喵。你想要被老娘咬死吗喵?」

「………………」

她用一个对话框,就十分浅显易懂地说明了自己的角色设定和定位。同时——

黑羽川,再次降临了。

006

既然黑羽川已经做了连初次见面的人也浅显易懂的亲切说明,现在再插入回想片段似乎略嫌做作:不过,姑且为了承前启后,这边先将时间轴设定在黄金周的第一天,也就是四月二十九号——距离现在约一个半月前的上午吧。当时,我为了遮掩住脖子上的齿痕而开始留长的头发,还没达到理想的长度。

四月二十九号。

上午。

按照惯例,讨厌节日假日的我,那天骑着当时还健在、未被神原打烂的越野脚踏车离开家里,在城镇当中闲晃。那时候和母亲节不同,我似乎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但实际情况到底如何,我已经记不得了。唉呀,就算有目的地,我不记得的话就表示那不重要吧。

不对。

或许是因为途中发生的事情……太过重要了。

对我来说,

与其相比,其他事情似乎都变得无所谓了。

因为……我碰巧遇到了羽川。

我和羽川开始熟起来,是在春假的事情——就像我至今不停提及的一样,在那个时候,羽川救了我一命。

不管是在肉体上,还是精神上。

对当时不死之身的我来说,后者的救赎更为可贵——总而言之,羽川是我的恩人。

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心灵的救赎者。

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她陪伴在我的身边。

我觉得。

真的如此觉得。

就像战场原失足从楼梯上摔下来时,站在楼梯转角处的那个人是我真好一样——那时候,在我身旁的人是羽川翼而不是其他人,我真的觉得太好了。

如果是她以外的其他人,我肯定无法得救吧。

也无法从地狱中获得解放。

春假结束后,我和羽川编到同一班。她硬是要我当副班长。因为她深信我是不良少年,打算把我放在自己的监督之下,让我改过自新。当时,我实在没想到她会连功课方面都照顾到我——如果是平常的我,八成会严厉地拒绝她说:「要你多管闲事!」吧。那种充满误解,可说是强加于人的行为,是我最不擅长应付的。

然而,我却答应了。

因为对方是羽川。

之后……四月这一整个月。

我和羽川以班长和副班长的身分,负责处理了各种包括学校活动和统合班级等工作,彼此也算热络了起来——我融入了那种睽违已久的感觉当中,虽然这和我的作风不符——所以,当然,

我看到假日穿着制服走在路上的羽川,会出声叫她也是很理所当然的。

在正常的情况下。

但是,我当下却畏缩了。

因为走在路上的羽川翼,脸上包了一块能够遮住半边脸的白色大纱布。

受伤。

这种事情是人都会。

但是,受伤的地方是脸部,而且还是那种规模的情况……并不多见。此外,她包着纱布的地方是左半边脸——这个事实似乎意味着什么。

是我想太多了吗。

是那个充满暴力的春假,逼迫我做出如此野蛮的联想吗?大部分的人都是右撇子,当右撇子要殴打人的脸部时,拳头多半会打中左半边吧——诸如此类的。可是,要是不这样思考,我想一般人不会这么刚好伤到那个地方吧。三年级的羽川,昨天放学之后还参加了某种运动——这种假设是最不可能的吧。

当我陷入思考时,

羽川也注意到我的身影。

「啊!」

她叫了一声,朝我定了过来。

态度和平常一样直爽。

「呦吼!阿良良木。」

「……呦吼!」

「嗯。啊!」

这时,

羽川做出了一个「真糗呢」的表情。

事实上,现在回想起来,这话让人难以置信——不过,当下会用一般人的感觉来处理这个状况,可说是逼不得已的;但对足智多谋的羽川来说,这可以说是一个大失败吧。

不,或许可以说是成功吧。

如果要说成功,则是大成功。

因为羽川当时应该是拼了命地,极度不想去思考脸上纱布的事情,正因如此——

她会像平常一样出声叫我,完全不介意纱布的事情像往常一样出声叫我,这点是羽川这个「真正的天才」独有的大成功。

不过,当然,

以整体来看,这是失败的。

我想要替她打圆场——想要假装没注意到羽川的失败,适当地对她瞎扯一番。就像那一个月来,我和羽川常闲聊的那些一样。而羽川总是会配合我的话题。

然而,

在这个状况下,这招实在没有效果。

「你好温柔呢,阿良良木。」

羽川说。

「真是一个温柔的好人。」

没错。

在这个时候……也有人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那人正是羽川。

「陪我稍微走一下吧。」

羽川约我。

我没有理由拒绝。

应该说我不可能会拒绝她。因为羽川从来没有那样约过我。我想大概那时候的羽川,希望有人可以陪在她身边吧。

她无法独自一个人。

不管对方是谁都行,并不是因为是我,她才开口邀约。

只是那个时候在她身边的人,刚好是我罢了。

以羽川的立场来看,在这种状况下我不是一个最佳人选吧——要是羽川冷静一点的话,她绝对不会选择我吧。因为我和之后遇见的八九寺真宵不同,不是一个擅长聆听的人。我很容易就会放入私人的感情,或是忍不住开口回嘴,也常常打断她说的话。

但是,羽川高超的说话技巧,用来弥补我的缺点还绰绰有余。所以,那一串复杂的原因,我很轻松地就会意了过来。我牵着越野脚踏车和羽川并肩行走,同时我听了她的故事。

首先。

羽川翼没有父亲。

当然在生物学上她有父亲;但在现实社会中,是由形单影只的母亲独力将她生下的。父亲所在何处,至今不明。她不打算去调查,就算查了恐怕也脱离不了猜测的框架,无法确实缩小范围。

翼。

她被取了这个名字。

这个字有「辅佐」、「保护」的意思,象征母鸟用翅膀保护鸟蛋或小鸟一样——

辅翼。

翼翼。

虽然这些都是我不知道的词汇。

但是——最应该被保护的人,不正是被取了「翼」这个名字的她吗?究竟她的母亲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而给了她这个名宇的呢。

又给了她什么样的责任呢。

当时她的姓氏似乎和现在不同。

我没去过问。

应该说,我问不出口。

羽川虽然想告诉我,但我打断了她。她马上就察觉了我的用意,「是吗?」她说完后,继续说了下去。

她的母亲在生下她之后,马上就结婚了。

是结婚,而不是再婚。

总之——她的母亲需要一笔钱。据说当时要独力抚养羽川,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这是距今二十年前的故事,当时的社会制度还不是很完善吧。她们母女两人想要不依靠任何人独自生活下去,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这点我不难想象。

母亲。

父亲。

但结婚后,她的母亲很快就自杀了。

以金钱为目的的结婚,很快就宣告破灭了。据说她母亲的精神状况原本就很危险。或许她是和别人生活会感到痛苦的人吧——就这样,羽川从一母一女,变成了一父一女。

没有血缘关系的父亲。

但还是父亲。

那个父亲的姓氏——也不是羽川。

那个姓氏我也一样……问不出口。

母亲自杀后过了不久,那位没有血缘关系的父亲决定续弦。当时羽川的年纪还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总而言之,这样一来又变成了一家三口。羽川身处的立场,和双亲都没有血缘关系。

我不知道该抱持什么样的感想才好。

那是一件不幸的事情吗?

我应该要同情羽川吗?

但是,那只是一种有别于常理的发展罢了,我无法就此断言羽川是不幸的吧——羽川的生母以自杀这种不幸的结局,结束了自己的人生;但不见得连羽川都会陷入不幸的连锁当中。她被父方收养,还有了一个新妈妈,这点反而也能用幸运来解读吧。

虽然几经波折——

光是如此还不能算是不幸。

因此,就算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一连串的插曲:父亲过劳死,她有变成了一母一女的单亲家庭,随后继母又结婚而有了新爸爸,姓氏终于改成了「羽川」——我也不应该改变我的感想吧。

我的同情是没有道理的。

在这个时间点上,最可怜的人是最初的母亲和父亲——那两位死去的人而已,没有别人了。

可是,她的人生是多么地坎坷啊。

那一连串的事情结束时,羽川还未满三岁——是一个对事物还懵懂未知的年纪。在这种情况下,她也只能随波逐流,任凭命运的摆布吧。

一直以来我都误会了。

以为像羽川这样的善人,都有一个得天独厚的家庭环境。

以为他们都是被神所眷爱的。

至今我一直以为好人就是幸福的人;而坏人就是不幸的人——然而,事实并不是如此。

我是因为休假,觉得和家人在一起很苦闷才会外出,和她相较之下我的烦恼只能算是半吊子的烦恼,远远比不上她家——

复杂的家庭环境。

这故事像一个荒唐的谎话。假如这话不是出自羽川口中,我肯定不会相信吧——肯定会一笑置之。因为对方是羽川,我能够肯定她不会开那种恶劣的玩笑,因此我哑口无言。也就是说,经过一番颠沛流离之后,羽川有了两位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双亲。

她从一母一女的单亲家庭。

变成了拖油瓶中的拖油瓶。

「抱歉呢。」

说完,

羽川向我道歉。

「刚才我说了一些坏心的话。」

究竟那个时候,我是怎么回答她的呢?

没什么——我是这样回答她的吗?

不,不对。

我是反问她:为什么,怎么这样说?

这番话仿佛是在逼迫她,坦白自己所犯下的罪状一般。我迟钝也要有个限度。对严肃正经的羽川而言,那句话等于是在责备她吧。

「因为,这是在迁怒啊。」

羽川说。

「听到我说这种话,你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吧?莫名其妙地听我说了这么多,说到底其实这些事情和你没有关系——可是,我总觉得你好像有点同情我,然后对抱着不合理同情的自己,产生了罪恶感对吧?你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心情变糟了吧?」

正中红心。

我好坏心,羽川说。

「我利用阿良良木,来抚平自己心中的郁闷。」

「…………」

「我为了想让自己舒服一点,而害阿良良木心情不好——这样根本不算是在发牢骚。」

我第一次看见如此懦弱的羽川。

或许她脸上缠着纱布也有关系吧。

在我心中的羽川翼,是一个耿直不屈、严肃正经、脚踏实地、聪明且公平的完美人物。

但是,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

「可是……你真厉害,居然会知道那么多。」

我说。

「那种事情通常不会告诉本人吧?例如在小孩二十岁生日之前,会把它当作秘密之类的——」

「因为我的父母很心直口快。在我上小学之前,他们就已经告诉我了。」

羽川没有放慢脚步,回答说。

「我好像真的很多余。」

「…………」

「可是,因为他们爱面子。总不能因为对方死掉了就把小孩扫地出门,也不能因为自己要结婚就弃养小孩吧。他们原本想把我送到儿童福利设施去的——可是,他们没有自信能够承受世人谴责他们说: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弃养年幼的小孩,所以就作罢了。」

「………………」

你这么说……可是——

那些事情就算在有血缘关系的家庭之间也会发生吧。不,一切都一帆风顺的家庭,本身就是凤毛麟角吧——不管哪个家庭,都应该会有不和睦和扭曲之处吧。

「所以我才想当一个乖孩子。」

羽川说。

「我从小学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是认真的班长——我也成功地变成了我打算扮演的角色。我还真是聪明呢。啊哈哈。」

这番话多少会让我和后来听到的战场原黑仪的故事,联想在一块。就像国中时代的战场原黑仪,与高中时代的战场原黑仪——

相似的地方不只是发型吧。

然而,不同之处也很明显。

因为……孩子犯错是父母亲的责任;可是父母亲犯的错误,孩子没有责任要去承担。

「与其说是乖孩子,不如说是普通的孩子吧。」

我沉默不语,羽川又接着说。

「如果有一个复杂的家庭,有些人就会有偏见,认为生活在那种环境下的小孩会有心理创伤之类的对吧。我不想被人家那样认为。所以……我早就下定决心不会因为那种程度的事情而改变自己。」

我没有变。

不管发生什么事。

「我成功地扮演了一个普通的高中生了吧。」

「这……那算普通吗?」

普通的高中生不会在全国模拟考拿下第一名。

也不会过着那种品行端正至极的生活。

在我的立场,这么说原本只是想在对话中加点玩笑的成分,来缓和当下的气氛。

「是这样吗,」

但羽川却一脸遗憾地说。

「果然,我太突出了吗——一个不普通的小孩,想要让自己看起来很普通,或许太勉强了吧。我可能做过头了吧。」

「那不是……坏事吧。」

我说。

「因为你活得更精彩了。」

「没那种事。理由很简单不是吗。我就是因为在那种家庭出生长大,所以才会是个乖孩子,才会是一个聪明的小孩。」

把不幸当作助力而努力。

把逆境当作助力而努力……之类的。

这的确很浅显易懂。

「……嗯。不过呢,实际上我就是这样吧,我的情况——」

「就算是,那也……」

事实上她说得没错吧。

很讽刺地,

我不得不这么说。

但那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阿良良木,你在做什么啊?」

突然,

羽川改变了话题。

表情也为之一变,变成了平常坦率的笑容。

一如往常,反而令人生畏。

明明我们正在聊那种话题。

「难得的黄金周,你不读书吗?」

「难得的黄金周,为什么我非要读书不可啊……」

「啊哈哈。」

羽川露出快活的笑容。

「我啊……休假时间是散步的日子。」

「因为我不想待在家里。和那样的父母亲,一整天都待在同一个家里……会让我浑身发抖。」

「你们……感情不好吗?」

「那是以前的问题。」

羽川说。

「现在是感情冷淡。我和父母亲之间也是……他们之间也是。明明是家人,彼此却不说话。」

「你的父母也都——」

「对。或许是我的关系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就没有爱情了。我觉得他们要是离婚就好了,可是这又关系到面子问题啊——面子很重要嘛。听说他们要维持那种的关系,到我成年为止。啊哈哈,明明我和他们非亲非故的。」

你别笑啊。

别一边笑……一边说出那种话啊。

这一点都不像羽川的作风。

可是羽川的作风又是什么呢?

就像平常的羽川也是羽川翼一样;眼前的羽川,不也无庸置疑地是羽川翼吗?

但是,那时我明白了。

完全明白了。

我会在春假遇见羽川的理由。

如果假日是散步日的话,那黄金周就不用说了,春假和暑假也是散步日吧——那时候我会在那里遇见羽川,当然是偶然之下的产物,但那个偶然,似乎有一个具体的理由。

「所以,假日是散步日。」

「……我觉得你顾虑太多了吧。」

我说了一个无伤大雅的感想。

我只能说出这种话。

我厌恶自己的浅薄。

关系冷淡的家庭——那也不怎么稀奇。

像羽川这样的孩子在那种环境下长大,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但是就连这样的偏见,羽川都很讨厌吧。

羽川极度讨厌被人当作名人来看待的理由,那时我似乎有点明白了。也明白她为何一直很顽固地认为:「自己是一个稍微认真,也只有这点可取的普通女孩。」的理由。那或许是我的错觉,只是我自己以为自己懂了,抑或是一种同情的感情也说不定。

「………………」

但是

再次,我突然注意到一件事情。

优等生、班长中的班长:羽川翼有一个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复杂家庭——这些我已经知道了。对我的脑袋来说,那番话略嫌复杂了些,但多亏羽川条理分明的说明,让我能够正确地掌握事情的原委。羽川会有过度认真的性格,或许就是因为有一个复杂家庭的缘故(还有羽川本人不希望别人这么想),这我也明白了。但是——

但是。

那没有办法说明,为什么她半边的脸会包着纱布。

完全无法解释。

一开始我们是在谈那个吧。

「……是啊。」

羽川在此也露出了「真糗呢」的表情。

这真的只是普通的失败出糗吗?

「我刚才在说什么啊,这样一来,我不就真的好像在利用阿良良木,来抚平自己心中的郁闷吗。」

「不会,那不要紧啦——」

「你能答应我不要告诉任何人吗?」

你不用这么说。

对偶然在路上巧遇的我,你本来没必要开口求我的——若可以的话,你真的可以把刚才的那些,都当作是一种情绪的抒发。

但是,想要以品行端正、正直和诚实的态度,去对待任何人的羽川翼,这样一来,就不得不向我说明脸上包纱布的理由了。

她明明没有说明的必要。

我也没有发问的资格。

「我……答应你。」

「今天早上,我被我爸打了。」

她带着笑容,十分简单明了地告诉我说。

那是一个害羞腼腆的笑容。

那也和……平常一样。

到头来,每次我都只能当一个事后诸葛;但我想或许那对羽川翼来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吧。她被父亲打的事情并不是主要的原因——她把自己被父亲打的事情告诉我,才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让我知道了那件事情。

这不是精神压力的话……又是什么呢。

「那是被打的吗?」

然而,当时我却没有发现。

只有惊讶的份。

不,要说我吓到了也行。

我一直以为……父亲打女儿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不,我根本想都没想过。我以为那些都是连续剧或电影虚构出来的东西。那种事情和血缘关系、家庭状况根本毫无关系吧——那是不应该发生的。

我看羽川的脸。

被包住的左半边。

那不是因为和父亲玩闹,以及亲密接触时所受的伤——

「那是不对的吧!」

家庭不和睦和扭曲。

这本身并不是不幸。

只要是人都会背负着某种东西——我们不能因为出身和教养的缘故,去歧视别人;同样的,也不能因为出身和教养的缘故,就去同情或是反过来去羡慕他人。就算对方背负的东西非常醒目易懂,也不代表他是一个不幸的人,可能单纯只是因为那些东西很浅显易懂、容易发现而已。

但是打人是不对的吧。

羽川对我说明了理由。

自己被打的理由。

那个理由就连身为局外人的我,都觉得难以接受——别人家的事情轮不到我这个外人来插嘴,这点我很清楚。我能不能接受,还有我的心情怎么样,根本无关紧要吧。

简单来说,那是一件在学校也偶尔会发生的事情。

为人耿直的羽川,多多少少会和其他人起冲突——只不过这次的对象,是她的父亲罢了。

对方只不过是用暴力来响应她罢了。

「你家里的关系……不是很冷淡吗。」

「可能稍微冷淡过头了吧——或许是因为我事到如今,还想要拉近彼此关系的缘故吧。我们的关系好不容易才保持平衡的说。要是这样就是我的错了。因为,你想想嘛,阿良良木。假如你四十几岁了,还被一个毫无关系的十七岁丫头,用一副好像什么都知道的口吻说东道西的话,你会有点光火或者是大发脾气,也是无可奈何的吧?」

「可是!」

毫无关系的十七岁丫头?

这算什么。

为什么你要用这种说法。

或许你们没有血缘关系,可是你们从三岁开始就生活在一起……应该是家人才对吧。

「暴力是无可奈何的……你说这种话可以吗?那应该是你最不能允许的事情——」

「有……有什么关系。也才一次而已。」

我非常不经大脑就发火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想或许是因为自己的恩人羽川,受到这种对待让我觉得很愤怒吧。但是,我的愤怒只会把羽川逼死罢了。我只不过是在羽川想要设法找出一个妥协点时,大肆宣扬自己那种不解风情的正论。

正论总是会伤害人。

不管什么时候。

说什么「有什么关系,也才一次而已」。

那才是最不应该让她说出口的话啊。

不管对方是朋友还是老师,错就是错,不行就是不行,她总是会清楚地表达出来,这就是羽川翼的风格。所以,就算最后会被打,她对自己的父母也一样清楚地表达出是非善恶——倘若是这样,那羽川依旧是令人钦佩的羽川翼。

但是,

我却让她说出那种话。

有什么关系,也才一次而已——

那句话……是一种人生的否定。

是一种对自我的否定。

「我们说好了喔,阿良良木。你答应过我……不告诉任何人的。」

不告诉学校。

不告诉警察。

不,最重要的是在羽川面前——

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可、可是……那种约定——」

「……拜托你,阿良良木。」

羽川说。

或许她觉得约定还不够吧——她低下了头来。

「这件事情,请你不要告诉别人。如果你能保持沉默的话,我什么都愿意做。」

「…………」

「拜托你。」

「……好。我知道了……」

在羽川的逼迫下,我只能够说出这种话。

我受到了这种不合道理的请求——是我害她做这种不合道理的请求,既然如此,我便无法再深入去干涉这件事情。

因为我被她拒绝了。

她拒绝了我……我就无法帮助她。

人只能够自己救自己。

「可是,你要去医院一趟才行。那个纱布是你自己包的吧?我承认你的手很巧,可是包成那样实在有点不自然。」

「嗯……我知道了。也对,反正黄金周也没别的事情可以做,我就去看一下医生好了。偶尔也要用一下健保卡才行。」

「还有……如果有什么事情,你随时都可以打电话给我。不管我在哪里,在做什么,随时都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啊哈哈!什么啊,好帅哦。」

羽川笑了。

用一如以往的笑容。

「有什么事情,是指什么啊?」

「就是说——」

「嗯,我知道了,阿良良木。」

接着,她开口说。

「如果有什么事情,我会马上打电话给你的。传邮件也可以吧?」

她说。

话虽如此——

到头来,黄金周那段期间,我的手机始终没有接到羽川的电话或她发出的邮件,连一次也没有。

在必要的时候陪伴在她身边……可是,

在那个时候,我的救命恩人羽川,可说是完全不需要我——她虽然希望有人陪伴,但那只是单纯希望有一个人可以让自己迁怒,抚平自己的郁闷而已——在她不需要我的时候,我却狼狈地出现在她的身旁。

她所需要的东西,是猫。

猫。

每个怪异的出现,都有一个适当的理由。

接着,我们没去触碰那个话题,也不再重提,开始讨论班上之后预定要处理的事情。主要是针对文化祭。在谈论之间,我们发现了一只被车子辗死的猫。从颈部没有项圈这点来看,那应该是只野猫吧。它是一只没有尾巴的白猫。它是原本就没有尾巴的品种,还是在流浪生活时不慎弄断的呢,这点我不清楚。白猫——因看法而异,它看起来也像是银色的,但不管是哪种颜色,它身上被自己的血给染红,糟蹋了那原本的毛色。它大概是被车辗过一次后,又接二连三地被后续车辆给辗过吧,死状相当凄惨——羽川毫不犹豫,宛如理所当然一般,从人行道往车道走去,将那只猫拾起。

「你能帮我一下吗?」

被羽川这么一问,没有人会拒绝。

我们把那只猫埋在附近的山里——就这样,四月二十九号,对羽川和我而言,有如恶梦般的九天中的第一天——身为序章的第一天就此落幕了。

那天发生的事情,以及和我之间的交谈,羽川记得多少呢——这我不知道。羽川那时候还是羽川,所以就算把猫埋葬的事情她还记得,但是比较详细的部分,很有可能在她丧失记忆的时候,也一并忘记了。可惜我没办法去确认——因为在确认的过程中,聪明的羽川可能就会看出端倪。

总而言之。

序章结束之后,接下来的故事就很单纯了。

隔天,我没有要做什么,只是因为太闲了而跑到忍野住的补习班废墟。去看了一下忍——当时她还没有忍野忍这个名字——同时和忍野随便闲聊了一会。

话中,包含了昨天埋葬猫的事情。

这不是我无意间说出口的。

而是因为我有不祥的预感。

当时我感觉到春假的地狱,正在步步靠近。

「阿良良木老弟,那只猫——」

忍野瞇眼,同时向我做确认。

「该不会是银色的猫吧……」

从结果来看,这个闲聊发挥了功效。

白发、白猫耳,化身为黑羽川(命名:忍野咩咩),在夜深人静的城镇当中大肆妄为,尽其暴虐之能的怪异——障猫,我们最后终于在黄金周的最后一天,五月七号将它捕获。

刚好是第九天。

要是到第十天,情况就会很危险。

似乎是这个样子。

这整件事情……可以说是速战速决,但这种情况下,只能说是勉强安全上垒。

忍在过程当中也有协助我们(因为此功绩,忍野赐给了她忍野忍这个名字),最后我们成功封印了魅惑羽川的障猫——

解决了问题。

要说的话,其实很简单。

越是复杂的问题,就越能简单解决——因为就算解决了,也不代表问题会就此消失。

催眠状态。

羽川没有黑羽川时候的记忆。

所以她不知道黑羽川最初袭击的对象,就是自己现在的双亲。

那段记忆也恢复了吗?

我很担心这一点。

「记忆方面没问题啦。」

随后,

我们立刻将自黄金周算起,间隔一个月又一周不见的黑羽川紧紧上绑(这边活用了上一次学到的教训),大致上盘问了她一下(话虽如此,但黑羽川跟先前一样说起话来只会喵来喵去,我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随后我和忍野把黑羽川丢在教室里(「她」用脏话臭骂了我们,但我们只当作耳边风),移动到其他的教室去。四楼有三间教室,我们选了离刚才那间最远的一间进去后,忍野叼着没点火的香烟开口说。

我俩面对面。

现在轮到我和忍野对谈了。

「只要最关键的地方没问题,我想应该就没问题啦——你要问为什么的话,是因为黑羽川期间的记忆,和班长妹是水火不容的。但是,班长妹本身的记忆可就很严重了。我想这次她的记忆不会消失吧。因为这次和上次的情况不一样,班长妹全部都自觉到了。」

「自觉到了会很不妙吗?」

「自觉本身不是不好。问题是『班长妹』这个人啊,阿良良木老弟。你也知道班长妹她……稍微有点聪明过头了。脑袋瓜转的速度比普通人还要快一百倍。只要有素材,她要把它们串起来构成一个记忆,我想应该很轻松吧。」

「构成……一个记忆。」

「上一次,黑羽川和班长妹的记忆,都消失得一乾二净——没有留下半点提示。把怪异完全封印起来,很必然地和怪异有关的记忆也会消失。结果消失的话,原因也会跟着消失。所以就算记忆前后矛盾,她也不会发现。但是,这次的情况要比喻的话,就像是填充题一样。感觉就像一篇文章,四处挖掉了几个重要的地方——要正确无比地全部答对,应该是没办法啦;可是直觉敏锐的人,应该会知道里头要填哪些字进去吧?」

「就像……国文考试一样吗。」

国文不是我擅长的科目。

但是,羽川可是样样精通。

「这是无可奈何的吧——她没有连上次的记忆也恢复,应该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不过对羽川来说,她会很难受吧。」

上次可说是歪打正着。

这次则是不幸中的大幸。

「不对喔,我觉得那样对班长妹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吧——被怪异吸引的人,之后会变得很容易遇到怪异。这点阿良良木老弟是过来人吧——要是班长妹以后也变成那样的话,早一点了解怪异是很重要的。」

自觉是必要的,忍野说。

或许……他说的没有错吧。

有些时候,要事先知道才有办法去应对;而有些事情就算知道了,自己也应付不来——但是,要是知道的话至少还可以逃跑。

这样和怪异之间就能取得平衡。

「可是……忍野。」

我开口说。

脑中一面想着两间教室外,被我们紧紧绑住的黑羽川。

「为何『那家伙』……又出现了啊?黄金周的时候,我们应该确实把她封印住了才对啊。她应该不会再出现了吧。」

「我可没那么说。」

忍野摇头说。

「障猫这种东西啊……和阿良良木老弟知道的怪异,类型又稍微不一样了。这个嘛,硬要归类的话,障猫或许比较接近百合妹那时候的猿猴——」

「是啊……两边都是兽类嘛。」

「嗯,只不过——之前我也说过吧?障猫这种东西,按照现实的说法就是多重人格障碍——所以黑羽川说起来,就是班长妹的黑暗面。怪异这种东西是无所不在的——可是,障猫这种怪异很极端,只存在于班长妹的体内。障猫只不过是一种契机,一个媒介……真正的问题是班长妹内心的,精神压力。」

精神压力。

照学者看来,那是似乎一种想要去响应一切问题的身体反应。

「上次黑羽川和我对峙的时候,因为她先前已经尽情发泄过了,精神压力可说是大多得到了消解,我要封印她也变得很容易。可是,到头来那只不过是封印而已。她没有消失。因为我就算可以消灭怪异,也无法消除压力源。只要精神压力累积起来,她又会浮出台面了……就像气泡一样。」

「精神压力……」

「问题在于,这次的压力源是什么。」

精神压力的原因,称作「压力源」。

当然,对羽川来说,压力源应该是家庭吧。

我是这么想的。

「不对,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啦——可是阿良良木老弟,真的是这样吗?班长妹在十七年间一直压抑自己,最后精神压力才终于爆发出来。现在那个压力明明才刚解决,她会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又累积相同程度的压力吗?」

「啊——这……」

「幸好,在那之后,班长妹就没遭到父母家暴了吧?」

「这个嘛……好像是没有啦。」

她一开始袭击的对象。

是父亲和母亲——也就是自己的双亲。

现在,他们又恢复到原本的样子——冷淡的家庭、不说半句话、只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人而已——那对羽川来说,不可能会成为精神压力。

可是,的确……一个月实在太快了。

要是她又被家暴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基本上,我有事先给她挂上铃铛啦——这次好像发挥功效了。让我们能够早期发现障猫的出现。小心驶得万年船嘛,不过老实说,我完全没想到那个铃铛真的会响。这点是我太大意了。我原本以为,不管情况有多糟,班长妹至少可以撑到二十岁。我听说,班长妹的父母等到她成年之后打算离婚,当然班长妹也打算搬到外面去住——所以这件事情,我才没跟班长妹和阿良良木老弟你说。」

「二十岁吗……那就跟神原相反了呢。」

「因为『成年』是一个很容易理解的基准嘛。」

忍野苦笑。

「而且到那个时候,班长妹大概也够坚强了,不会被怪异给魅惑了吧……嗯。」

「这样啊……话说回来,忍野。你所谓的铃铛是什么?」

「就是头痛啊。黄金周的时候,班长妹也有说她会头痛吧?包含那时候在内,都是我事先做好的预防措施——可是,我好歹也应该跟老弟你说一声才对。话说,班长妹的头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是……一个月前左右吧。」

「嗯……一开始没有痛得很厉害……吗。这究竟是为什么呢——不过,看来我们似乎没什么时间去追查那个压力源了。那个压力源,可能有复数的要因纠结在一起,而且魅猫还是那副猫样,我一样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连你也不懂吗?」

刚才你还说问魅猫本人最省事。

「我搞不懂啊。是有很多提示没错,但是都不可靠。精神压力是一种很纤细的问题,我也不能凭空猜测。哼哼,对方只不过是颗猫脑。不过我感觉她好像是故意在装傻。正因为她的本尊是班长妹,所以不能小看她。」

「因为那家伙是你最不想与之为敌的女人。」

「也不是与之为敌啦。」

黑羽川。

羽川的内心,制造出来的另一个羽川。

是对照的——应该说,是成对的人格。

翼除了「辅佐」以外,还有「成对」的意思在里头——诚然是一对翼形的翅膀。

「但是,忍野,就算找出原因也没什么意义吧?不管那原因是家庭的问题,还是其他东西……消除压力源是最好的解决方法没错,可是那种事情我和你是做不到的吧。」

上次也是一样。

羽川的家庭问题,我们不可能代为解决。

就连那个问题要在什么状况下才能获得解决,我也无从想象。别人私人的问题,外人不管怎么样都不应该去干涉。

随便去干涉,是一种傲慢的行为。

「而且这个怪异和战场原跟千石的情况不一样,会危害到其他人……类型虽然和神原的时候很像,可是案例却不一样。到头来,我想我们只能和上次一样,用治标不治本的对症疗法了——」

「是啊。你说得没错啦,嗯。」

他说起话来,实在是不干不脆。

总觉得很不像忍野。

障猫的事情,他还有什么东西没说吗——不对,总感觉忍野今天从说话前开始,样子就一直很奇怪。在这种太阳高挂的上午,他就已经在屋外活动这点,已经可以算是异常了——

「你干么啊,忍野。讲话怎么这么模棱两可。你该不会又想要刁难人了吧?毕竟是这种事情,我知道你不会像千石的时候那么爽快啦——」

我和他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我很清楚羽川和千石不同,她不只是一个被害者。我很清楚这种情况下,是羽川在依赖怪异。我也知道忍野咩咩的个性最讨厌这种事情。

要依赖的时候就尽情依赖——

不需要的时候,就把怪异当成麻烦。

那样对怪异太缺乏敬意了。

「——可是,这次的事情你也有责任吧?你已经从羽川那边收了十万块日币吧。结果这次又延续上次,又发生了同样的状况。我觉得你身为一个专家,应该要付违约金吧。你的售后服务没做好。就跟你刚才说的一样,要是你把羽川挂铃铛的事情,事先告诉我的话——」

「你要这样说也对啦——」

忍野很意外地,居然没有反驳。

这个反应太不可思议了。

「不过呢,阿良良木老弟,班长妹虽然变成那样,可是她和猫耳很速配呢。哈哈!我想起《猫咪幻想曲》这本书了。你看过吗?就是那个猫部猫老师的——」

「貓部貓老師是《金魚注意報!》的作者吧!不要因為都是貓就把他們混在一起好嗎……你、忍野,你該不會是想隱瞞什麼吧?」(注:《貓咪幻想曲》原名ねこねこ幻想曲,台未發行。《金魚注意報!》也譯作金魚學園、娛樂金魚眼。)

「你在說什麼啊。我不可能会做出隐瞒那种不实的行为吧。说到猫耳,这么说来则卷阿拉蕾好像也常常戴猫耳对吧(注:则卷阿拉蕾:漫画《怪博士与机器娃娃》的主角。台也译为「丁小雨」。)。唉呀,现在回想起来,那部漫画当时是走在时代的尖端呢。她是猫耳、萝莉、机器人、眼镜女、妹系再加上紫色头发,还有一堆奇怪的口头禅喔。」

「你不说我倒是没注意到,这么说的确没错啦……我原本是很想称赞你观察入微的啦;可是忍野,那和羽川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嗯、嗯、嗯——」

他在隐瞒什么……

他绝对在隐瞒什么……

「喂!忍野,你也差不多——」

「噗呸啵!」(注:此为《怪博士与机械娃娃》中某角色的口头禅。)

「这是能够分辨世间酸甜苦辣的大人,该用的打混方式吗?」

「嗯——基本上大人就是这样啦。」

「那我不想长大了!」

算了,就当作他没有用「噗呸啵」来打混好了。

要是他真的有东西要隐瞒我的话,又会是什么?

我不知道。

不知道的东西想破头了还是不知道,因此我没办法,只好半强制地将话题继续往前推。

「总之,忍野,你把忍带过来吧。对方是妖猫,我们只能请忍帮忙解决了吧?当然忍不会那么简单就帮我们吧,不过只要用我的血来交换的话——」

「嗯——或许吧。可是呢,有时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不幸会呼朋引伴——」

「………………」

话中有话也要有个限度吧。

拜托你适可而止,我可是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况且,这次又和羽川有关。

上次她不需要我:但是这次,她清楚地指名要我帮助她。我绝对要陪在她身边。

在她需要我的时候,我要陪伴在她的身边。

「……奇怪?」

此时,

我再次想起了那件事——没错,刚才我原本想问忍野的。今天早上,八九寺告诉我的有关忍的事情,事到如今,我只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应该说,我从来没有好的预感过!

「忍野……我有事情想要问你。」

「还真巧呢。我也想要阿良良木老弟你问我一个问题。」

「忍她怎么了?」

「嗯,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忍野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回答说。他像一个终于能够为犯行自白的罪人,又像是因为对方的发问而获得解脱一样。

「小忍她,踏上寻找自己的旅途了。」

007

时间转眼间,就到了深夜。

我骑上脚踏车,跑遍了城镇各角落——找遍了所有我想得到的地方,这样还嫌不够,我还重复骑了同样的路线两次,名副其实骑遍了各角落,但依旧没有任何的成果,这时我才终于觉得自己累了。

一路上,我不吃不暍,

也不休息,不停踩着脚踏车——连续九个小时。

老实说,我自己也感到惊讶。

居然要把自己操到这种地步,身体才会感觉到疲惫。前几天我才刚喂血给忍,但那效力大概都被拿来恢复手脚的体力了吧。

类人的吸血鬼。

类吸血鬼的人类。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属于哪边了。

忍野忍。

吸血鬼会离家出走,实在是荒唐至极。而且还身无分文,除了身上的衣物别无他物,就这样突然不见人影——这已经算是失踪了吧。那算哪门子的吸血鬼啊。

屋漏偏逢连夜雨。

不幸会呼朋引伴。

这两句话实在说的很贴切。

忍野说他发现忍不见,是在今天早上——后来他又回想起,好像从昨天中午开始,他就没看到忍了。

根据八九寺的证词,昨天她在国道上的MisterDonut附近看到金发女孩,是在傍晚五点左右——也就是说,那个女孩就是当时已经失踪的忍野忍吧。

以小孩的脚程,不可能跑太远。

不过才这么一天——何况现在的忍已经不是传说的吸血鬼,几乎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从体力方面来看,她远比不上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孩……不,我不在她身边的话,她的能力连一个普通的小孩都不如。身上仅存的能力,也几乎受到了限制。

她会觉得疲惫,也会感到饥饿。

……喂,慢着。

是啊,不管她有没有走到MisterDonut还是怎么样,她都身无分文。

这么说来,她现在正在饿肚子吗?

在这个城镇当中的某处……一个人饿着肚子。

「……………………」

我骑着脚踏车东奔西跑的时候——大约过了正午左右吧,我差点撞到走在路上的八九寺真宵。这是本日第二次的巧遇。能够在一天之内,和见面机会可遇不可求的八九寺见上两次面,让我很想细细品尝这股幸运感,但现在不是做那种事情的时候。况且,这次严格来说算不上是巧遇(当然第一次也是),因为我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城镇中四处乱骑,迟早会遇见她的。

「何良良木哥哥。」

「终于变成单纯的印刷错误了吗……」

「抱歉。我口误。」

就这样打过招呼后,我拜托八九寺将昨天看到忍的事情,再说得更详细一些。

「这么说来,」

八九寺说。

「总觉得,她看起来好像很寂寞。」

「看起来好像很寂寞——」

「对。」

八九寺神情严肃地说。

「就像一个迷路的小孩。」

迷路的小孩。

这句话——从八九寺口中说出来,说服力就是不一样。

从过去一直在迷路的她口中……

「我知道了。」

八九寺点头说。

「我也会尽我所能,去找那个女孩子的。」

「你愿意帮我吗?」

「对。阿良良木哥哥,要找迷路的小孩,谨慎的心和人手是不可缺少的。要是你想要全部都一手包办的话,有时候去找木乃伊,结果自己也变成了金字塔喔。」(注:原本应该「去找木乃伊,结果自己也变成了木乃伊」。比喻去找人结果自己也一去不回。)

「变成金字塔?格局好大!」

「阿良良木哥哥也不要太Minustic,请坚强地去面对吧。」(注:同之前的Plus+tic八九寺以为Minus+tic就会变成悲观的,其实没这个字。

「Minustic实在是错很大!」

「找迷路的小孩,的确是『城池必争』的紧急事态,可是你要冷静一点才行。」

「你说得没错,但是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分秒必争』。」

「我要是看到她的话,虽然我无法靠近她,不过我会用公共电话打手机联络你的。」

「……你会用公共电话吗?」

「那还用说。机械方面的东西可是我的强项。」

「怎么和今天早上的说法完全相反……」

「你在说什么啊。我可是二0一一年以后还能够继续看电视的天才喔。」

「不管怎么样,你再强也只能到看地上数字放送的程度吗……」

「单波段(OneSeg)是一种狗对吧(汪)?」(注:单波段的One,音似日文中的狗叫声。)

「你是白痴!」

玩笑姑且不论。

不管她对机械擅不擅长,应该都会用公共电话吧。唯独这种时候,我才会想感谢这个公共电话还健在的乡下城镇。我的故乡有一个悲哀的传说:「零星分布在镇内的便利商店必会有停车场,甚至连柏青哥店也盛行不起来而倒闭。」这可不是浪得虚名。

传说就先不管,随后我和八九寺分开了。

我都和八九寺见到面了,所以肯定也找得到忍——我的心情稍微乐观了点后,脑中开始思考。

八九寺愿意帮忙让我很感谢没错,可是她和忍(年纪看起来)没差多少,不能对她抱有过度的期待。某些地方是小孩子才会去寻找、去躲藏的,抑或是有些空间只有小孩子才进得去,所以这方面可以期待她的帮助;虽然八九寺的活动范围比一般的小孩大上许多,但应该也有其限度。以一个小孩来说,活动能力也是有极限的吧。

但是,我需要人手。

八九寺说得没错。

因此,

在接近四点的时候,我打了通电话到千石家里。她读的国中和我以前一样,所以只要她放学后不在外闲逛,现在差不多已经到家了。印象中她好像没参加社团活动。

老实说,她在家的可能性不算高;不过很幸运的是,她正好在家。

「历哥哥。」

千石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

看来在不用面对面的电话中,千石情绪起伏也会不一样。我觉得这孩子快点办支手机比较好。

「历哥哥。你这么快就打电话给抚子了?……抚子好高兴。」

「嗯……昨天刚问到电话今天就打给你,真是不好意思。那个……」

嗯——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起呢……

因为这次和八九寺的时候不一样,我必须从头对千石做说明……

「……?怎么了吗?历哥哥。」

「啊,没什么……那个……」

「冷静下来,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我口齿不清,千石似乎很担心的样子。

「要说发生了什么事——」

「总、总之你先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喔,历哥哥。对、对了。抚子先说一件有趣的事情给你听。」

「………………」

真是语出惊人啊。

事先作出宣言,说待会说的事情会很有趣,这还真是自信满满啊。

「就是啊。女仆这种工作,在漫画和卡通里面看起来很轻松又很有人气,其实却意外地辛苦呢。」

「那个『超爱大熊猫』就是你吗!?」

难怪笑点会那么难懂!

你绝对没有参加过联谊吧!

不要写个明信片就变成另一个人了……

「你、你冷静一点了吗?历哥哥。」

「嗯……绕了一圈之后,我觉得冷静一点了。」

虽然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在慌张。

可是呢,现在怎么表达并不重要。

「然后?历哥哥找抚子有事吧?」

「嗯……千石。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想要拜托抚子……什么事情?」

「我想请你帮我找忍。」

最后,我决定开门见山地说。

「有直接看过忍的人,包含你在内也没有几个……要是你能帮我,那可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了。」

「要找她……她不见了吗?那位……嗯——小忍。」

「对。」

「不是单纯的……外出吗?」

「她一整晚都没有回来。」

「这、这样啊……」

我感觉到话筒的另一头——

传来了一股踌躇的气息。

啊!对喔,我太粗心了,千石之前说忍一直猛瞪她——所以她本能性地对忍感到害怕。

八成是这样吧,我在内心下了判断。

不管是哪种间接的方式,千石都不应该再和怪异扯上关系——这是我先前的想法才对。现在我怎么能主动把她拉进这个世界呢,就算现在的状况需要人手……

「抱歉,千石。我这样太强求了。我——」

「不、不会。历哥哥,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是指——」

「抚子只是觉得如果马上回答的话,听起来好像有点假……请让抚子帮忙。拜托。」

「嗯……可是,真的可以吗?」

「嗯。」

很难得的,

千石强而有力地回应说。

这是因为电话的关系吗?

因为我们没有面对面的缘故吗?

「抚子没关系……只要能够回报历哥哥的恩情。历哥哥现在在找忍吗?就跟帮抚子的时候一样。」

「嗯?……是啊。」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能不帮忙了。」

我就不能不帮忙了。

你愿意为我说出这样的话吗?

「……我想应该是不会有危险啦……可是我没办法完全保证你的安全喔。虽然忍的力量几乎已经消失殆尽,但是她还是吸血鬼……」

「没关系。」

千石说。

那位内向的干石,语气当真强而有力。

「我不要紧的。请让我帮忙。」

那强而有力的感觉,让开口拜托的我都觉得不好意思——之后,千石似乎马上就出门去找忍了。

我那时候,原本很想就此松一口气。有当面看过忍的人愿意帮忙,让我觉得非常感激——但光是这样,还无法让我放下心中的大石头。

因为干石不会骑脚踏车。

应该说,她似乎没有脚踏车。

几天前去那间废弃神社时,千石没有骑脚踏车过去的理由就在于此。这样一来,她只能用徒步的方式寻找,机动力方面和八九寺一样,不能抱太大的期望。

机动力吗……

机动力啊。

虽然一直拜托人会让我不好意思,可是事到如今,那家伙的帮助不可或缺。因为目前直接看过忍的人,连我在内只有六个人而已——其中,羽川翼变成了黑羽川被绑了起来;而忍野咩咩要负责看守她。

剩下的四个人,除了我和千石以外还有两人。

那两个人也要问她们一下才行。

首先,先从比较好说话的神原骏河开始。

我在手机的电话簿中选了她的名字。现在已经放学了,她在学校手机应该也会开机——不对,几天前才刚办手机的神原,会知道学校有规定放学后可以开手机吗?

「我是神原骏河。」

她还是一样报上全名。

看来是我杞人忧天了。

「神原骏河。拿手绝活是B键冲刺。」(注:超级玛莉里的招式,按住B键时移动速会加快。)

「…………」

那的确是她本人的拿手绝活。

不是达急动,也非缩地法。

看来,这点我不能说她是在唬烂了。

「神原骏河。职业是阿良良木学长的性奴。」

「这点绝对是在唬烂!」

「嗯。这个声音和吐槽方式是阿良良木学长吧。」

「你连是谁都不知道,就不要说出那种没经过大脑的话啦,王八蛋!」

「性奴学长不喜欢吗?刚开始我有想到了另一个更适合我的头衔,可是那实在有点重咸了,所以我就自主规制掉了。」

「连你都自主规制掉的头衔,我光想就觉得很可怕!」

还有,

你快点学会用电话簿的功能吧。

「神原。你现在在学校?」

「没有,我已经离开学校了。」

「咦?是吗?文化祭的准备呢?」

「今天不是轮到我。」

「这样啊。轮班制吗……你们班还真团结啊。我真羡慕。」

原来如此。

不在学校的话,那就无关有没有开机了。

「那个,神原,那你现在在家吗?」

「不,我也不在家。怎么了,以阿良良木学长来说还真稀奇啊,居然连续猜错两次。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学长,现在我在附近超级市场的游戏区,正在玩『时髦魔女Love&Berry』(注56:时髦魔女Love&Berry,一种刷卡片的游戏机,相当于女生版的「甲虫王者」。)呢。」

「那种东西谁想得到啊!」

每次都出乎我意料之外!

你偶尔也照我的预测去行动吧!

「可是这就奇怪了,我是不太清楚啦,不过那是高中生会玩得兴高采烈的游戏吗……?」

「学长在说什么啊。好玩的游戏没有年龄之分。光是今天我已经花了快三千块了。后面还有好几个小孩子在排队,不过我完全没打算要让给他们玩。」

「仗着钱多霸占机台实在太过分了吧你!你现在马上停止游戏,让给那些小孩子玩!」

「呜。像阿良良木学长这样的大人物,居然会跟刚才被我轰回去的店员讲一样的话。」

「你把店员轰回去了?」

「对方真的发火了,我也只好来真的凶回去。」

「不对!对方真的发火了,你就应该认真地道歉才对!」

「不过就算是同一句话,假如那是阿良良木学长的命令,那我也只能听从了。那我接下来就玩旁边的甲虫王者……」

「不要光只是在玩!」

「失去玩乐的心是不可以的,阿良良木学长。玩乐比学习更重要,所以人类才会成长,编织出历史。对了对了,说到玩,前阵子我和三个朋友用扑克牌在玩大富豪的时候啊——」

「原来『挥棒的姿势』就是你吗!?」

这个学妹真是够了。

可爱的程度已经破表了。

爱之深而爱之切啊。(注:此句改自爱之深而恨之切。原意是指越爱一个人就会越他。)

「那么,阿良良木学长。说说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吧。」

「嗯……」

我和这家伙要是不先玩一下相声,就没办法说正经话。就把至今的对话,当作是必不可少的开场白吧。

「神原,我想要借助你的力量。」

「说什么借啊,这话太奇怪了。我的力量打从一开始就是阿良良木学长的。我该做什么,学长只要给我一个指示就好。」

「…………」

好酷……

酷得好成熟。

明明刚才还在玩小孩子玩的游戏……

我突然想到,为何这家伙回事这种冷硬派的性格呢……唯独这一点,不是受到战场原的影响吧?

「我希望你帮我找一下忍。那个小鬼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

「简单来说就是失踪了。」

「这样啊。知道了。我听到这边就足够了。简单来说,我只要脱光就行了吧?」

「你这么想脱的话,下次我们两个人独处的时候我会把你全身扒光的!要不然我们两个脱光光坦诚相见也行!哈哈,我要是脱了可是很壮观的喔!所以拜托你了神原,这边你就忍耐一下,用普通的方法去找忍吧!很遗憾我现在最期待的人就是你了!把你那双比脚踏车还要快的脚借给我吧!」

「说什么借啊,这话太奇怪了。我的小腿肚、大腿、膝盖后方、小腿、踁股和脚踝,打从一开始就是阿良良木学长的啊。」

「你那种说法不怎么冷硬喔!」

「什么?学长说脚底吗?真不愧是阿良良木学长,胆敢说出那种不畏惧神明的癖好……」

「我没说吧!」

你果然是个大色女。

战场原之前还帮你说过话,现在完全泡汤了!

「你太看得起我了。阿良良木学长,我的这种色情度,听到『女性专用车辆』这个词都会让我觉得很猥亵呢。」

「那种人现在全日本只有你一个而已!」

「这样啊,我们说了这么多,阿良良木学长终于承认我是你的性奴隶了吗?」

「不对!我从头到尾没说过奴隶这两个字!」

「啊!对了,阿良良木学长,说到癖好啊——」

「你这家伙,还想继续聊『癖好』这个话题,对它深入探讨吗?我们还是高中生喔……?」

「把它换成伤风败俗的行为也行。阿良良木学长,听说你昨天晚上对战场原学姊做了伤风败俗的行为对吧。」

「………………」

你为什么会知道。

不,也没为什么,在这个状况下答案只有一个……

「嗯。是学姊亲口告诉我的。她说,她和学长在星空下做了伤风败俗的事情。」

「接吻不是什么伤风败俗的行为吧!」

或许也在其延伸范围内啦,但我就是不想那么认为,这是因为我还是个小鬼的缘故吗……

「那是战场原小姐告诉你的吗……」

那家伙还真是毫不隐瞒啊……

我们是男女朋友,所以我不会觉得自己做了亏心事——可是我觉得她那样有点没神经。

「你是今天在学校听她说的?」

「不是,我是昨天晚上听到的。该说听吗……学姊在凌晨突然打电话给我,结果我被迫听她炫耀了五个多小时。」

「这种学姊还真让人头痛!」

就算她从天文台回去之后马上打电话,这样算下来也几乎是通宵没睡吧。早上遇到她的时候,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困啊……那家伙的脸上是戴着铁面具吗。喜怒哀乐不形于色也要有个限度吧。

可是,炫耀……那应该可以算是炫耀吧。我完全看不出来战场原会做出那种自我炫耀的事情;不过她和神原除了是学姊学妹外,更是女生啊。

原来战场原会把这种事情说出去吗。

她的这一面让我略感意外。

「让我向学长说一声恭喜吧。」

「嗯……多谢了。」

「不过,希望学长不要因为这样就以为自己赢了。」

「你在向我宣战吗!」

「爱就是毫不保留地夺取……先从接吻开始!」

「从接吻开始可以吗!」

对话完全偏离主题了。

但是,这家伙拥有的机动力,要弥补这段浪费掉的时间还绰绰有余……

有能力家伙,基本上就是占便宜。

因为他们可以随心所欲。

「总之,嗯。简单来说,我只要去找那个可爱的金发女孩就行了吧。学长的话我确实了解了。如果这是阿良良木学长的请求,那我就使出全力来奔跑吧。呼呼呼!这个世界虽然很大,但是能够让我使出全力来奔跑的,只有阿良良木学长、战场原学姊,还有BL小说的发售日而已。」

「要我不怕别人误会直接说的话,把我和BL小说排在一起,实在让我有点高兴不起来啊……!」

应该说我很排斥。

最后一项希望你能另外分类。

「不过阿良良木学长,我只要是BL几乎所有类型都吃得下去喔,可是里面也是有我不喜欢的类型啦……遇到那种小说的话,我就没办法全力奔跑了。」

「谁问你这个啦!」

而且,

你只是没有全力奔跑而已,到头来还不是会买。

「而且神原,你在退出篮球社之前,比赛的时候应该都是全力在奔跑的吧。」

「真要我说的话,其实没有喔。因为我要是全力奔跑的话,体育馆的地板会被我踩得坑坑洞洞的。」

「你是战车之类的吗!?」

「而且,学长你想想,在一个狭窄的范围内,移动速度要是太快会有残像吧?篮球是五对五的运动,分身术是犯规的。」

「你不要随便把这个世界的常理,弄得乱七八糟的好吗!有怪异来捣乱就已经够了,人类的动作最好是会有残像啦!」

「人数怎么样不是重点啦,最重要的是会先被判走步。」

「球场里面如果有选手分身的话,裁判还会那么冷静地去抓那种初学者才会犯的规吗?」

「我最多可以分身成九个人。要是还可以再多一个人的话,我就可以自己做比赛的想象练习了。」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你做得到的话,谁受得了啊!就算你说明得再怎么具体,我都不会被你骗到的啦!」

「不过,如果阿良良木学长的请求,那就另当别论了。今天我就解除好久没有解开的限制器,使出全力奔跑吧。」

「该怎么说呢,我现在突然有点想要阻止你了!」

我不知道哪个部分是开玩笑的。

这学妹真的是一个超级危险人物。

就跟洲际弹道飞弹一样。

「你阻止我也没用,阿良良木学长。我已经收到学长的命令了,我从来没这么高兴过。我发誓我会奔跑到精疲力尽为止。」

「你不用那么勉强自己吧?你是跑得很快没错,可是你之前不是说过自己很不擅长跑长距离的吗?」

「嗯?啊啊!那是在角色性质尚未成型的最初阶段所做的设定,所以学长不用太在意。」

「扯什么设定啊!」

「如果学长真的很在意的话,我也可以变回初期的设定啦。」

「别说得好像是游戏的设定画面一样!」

算了。

神原的不擅长和我所说的不擅长,是完全不同类的东西,所以我不用太过担心吧。

「呼呼呼呼!不过,现在收到阿良良木学长命令的我,名字要是和以前一样,似乎有点不自然啊。进化过的我,应该要换一个名字才对。没错,我已经不是神原骏河了——我是神原Ω。」

「我都快爱上你了!」

「顺便说一下,海浜公园进化之后,就会变成海兵公园。」(注58:在日文中,「海兵一次是海军陆战队的意思。)

「那座公园顿时变得好伟大,让我完全不想靠近了!」

「注意落石会变成注意陨石。」

「进化得太夸张了吧!」

我要是进化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子咧。

这让我有点好奇。

「那就先这样,神原你要是找到忍的话……那个,你的话该怎么办呢,你还有左手应该没问题吧……不对,只有左手还是满危险的,你要是找到忍的话不要太靠近她,马上跟我联络。」

「嗯?我不能冲过去抱紧她吗?」

「不行!」

带有双重否定的不行。

不管她是冲过去抱她,或者是靠近她都会惹来麻烦。

「且慢。你要是看扁我的话,会让我很伤脑筋的,阿良良木学长。只要能够抱到小女孩,我连命都可以不要。」

「拜托你珍惜生命吧……况且,就算抱到小女孩又能怎样?」

「只要小女孩够可爱,就会让人觉得很幸福了不是吗!」

「我被凶了!」

我被学妹凶了!

理由是因为我不知道「只要小女孩够可爱,就会让人觉得很幸福」这个道理!

「你的主张主义先不管啦……现在能和忍抗衡的人,在这个世界上目前只剩下我而已——忍野因为一些缘故脱不了身。所以……」

「我知道了。」

「我也有拜托千石帮忙,要是你们在路上遇到的话,记得交换一下情报……啊!对了,神原,千石把灯笼裤和学校泳装拿给我了。」

「喔喔,是吗。她应该没有洗吧?」

「没有,她好像已经洗过了。」

「怎么会这样!」

神原放声大叫。

这家伙的个性……真是够了。

「愚蠢啊……洗干净不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吗……没想到阿良良木学长居然会原谅那种暴行,实在太不像学长的风格了。」

「神原,在你心目中我的风格到底是什么……?就是不让国中女生洗自己穿过的灯笼裤和学校泳装吗……?」

「太过分了……怎么可以对我这么残忍……先给我希望,最后再让我绝望……要是我手边有氰酸钾的话,我肯定会自杀吧……」

「手边有氰酸钾这种假设,打从一开始就很荒唐无稽……」

有需要到闹自杀的地步吗。

这就是你的风格吗?

「没想到我必须要对阿良良木学长说出这种话,我真的觉得很遗憾,不过没办法,我必须要请学长为这个失态赎罪。」

「…………」

简直莫名其妙。

可是,要是在这边折损了神原的干劲就不妙了……

有能力的家伙真的是占便宜啊……

「可以吧?」

「好啦、好啦……要我干么你就说吧。」

「爱只要说一次就可以了,阿良良木学长。」(注:日文中的好,音近「爱」。)

「这罗曼蒂克的台词是怎么回事!」

我已经搞不清楚状况了。

「总之,我赎罪、我赎罪。我一定赎罪啦。我该怎么做才是?」

「这个嘛。就请学长穿上灯笼裤和学校泳装,然后睡一个晚上,让衣服上面吸满汗水之后不要洗直接拿来还给我,这样我就原谅学长。」

「要是我真的照做的话,我和你都会变成无与伦比的大变态喔!不对,你的程度大概会比我还要危险吧……!」

「能够和阿良良木学长走在同一条道路上,不亦乐乎。」

「抱歉,神原!我没有打算陪你一起去死!」

「不想和我一起死的话,我还有强迫自杀这个方法。」

「那是杀人吧!」

「那就请学长重新考虑一下吧。」

「不对,是你要改变想法!」

「总之,千石也要帮忙找吗?这样看来,除了我们之外……应该还有几个人会帮忙吧。」

「是啊,我们在这边说了一堆废话后,现在我这样说可能没有说服力啦——现在是分秒必争。帮我一把吧,神原。」

「当然。我清楚到都快飙泪了。这边要是不帮忙我就不是我了。一切都遵照学长的指示。」

说完,神原挂上了电话。

她刚才说人在附近的超级市场,这附近说到超级市场也就这么一问而已……那间超市可说是这个乡下城镇的生命线,我真的开始担心神原的B键冲刺会把那边的地板踩得坑坑洞洞的——不过呢,扣掉这既莫名其妙又非现实的担心,神原是一个可靠的伙伴。

再来是最后一个人。

最后一个曾经亲眼看过忍的人——

战场原黑仪,我拨了一通电话给她。

铃声响了非常久……我差不多等了二十秒左右吧。正当电话差点转入语音信箱的前一刻,她终于接起了电话。

「我不去。」

「………………」

开口第一句话就让我吃了闭门羹。

这家伙是超能力者吗。

而且她还拒绝我……

「……你好像响了很久才接电话喔,出了什么事吗?」

「嗯?没啊?我只是觉得接电话很麻烦,手机就一直放在口袋里,也没看是谁打来的,可是铃声实在很烦所以我就看了一下,结果发现是阿良良木你,我就想说不用接也没差吧,然后想要按下电源键把铃声停下来的时候,不小心按到通话键,没办法我才接电话的。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这种人谁还会有事情找你啊!」

这家伙好过分。

就算隔着电话,火力也不逊色。

「那先不管了,战场原……你听我说。」

「不要。你才要听我说。前几天,我和朋友两个人去录像带出租店啊——」

「原来那个『削苹果前进』就是你吗!还有,这几年连一个朋友都没有的你,居然会捏造出那种『和朋友很和睦』的故事,还寄信到那种听众来信的节目去,一想到这点,我就觉得那封原本很有趣的明信片,突然变得很可悲!」

话说回来,那个广播节目收听率这么高是怎么样!

大家都在听吗?

没在听的人难道只有我一个?

该死,我太落伍了!

「我说,战场原。你听我说啦。」

「你都跪下来求我了,我也没办法不听吧。」

「谁下跪啦!」

「是什么事情?」

「……忍不见了。」

「忍?是那个金发女孩对吧?」

「对。」

「嗯。」

她没有任何感想吗?

真是一个态度平静又冷淡的家伙。

唉呀,她们虽然见过面,但从没聊过天,也没打过交道——这点不只是战场原,神原和千石也一样。六个人当中知道忍个性的,只有我和忍野……还有羽川而已。

「因为这样……阿良良木才不惜逃课跑去找她的吗?」

「对。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帮我的忙,有亲眼看过忍的人——」

「可是,」

战场原打断了我的话。

「今天早上你说的『人道救援』,不是指这件事吧——因为阿良良木你绝对不会称呼地为『人』的。」

「羽川同学,今天没来学校呢。」

战场原语气平静地接着说。

话中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感情。电话的另一头,她总是面无表情的脸蛋,似乎浮现在我的眼前。主动打电话给神原臭屁了一整晚的人,真的是这家伙吗……

「这两者有关系吗——啊啊!你不用回答我没关系。你的沉默已经给我答案了。」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要回答。对,你说得没错。羽川的——」

「对了,忍野先生之前好像有说过……羽川同学的事情,那孩子帮了很多忙之类的。简单来说,事情是这样吗?为了要帮助羽川同学,需要那孩子的力量,可是她因为其他的原因现在失踪了。」

「你的直觉还真敏锐啊……而且记忆力也真好。」

「我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自信的。我连缣仓幕府创建的时间,都还记得呢。」

「那只不过是普通的年号背诵吧……」

「无法建立一个好国家,缣仓幕府。」

「好讨人厌的背诵方式啊!」(注:日本习惯用谐音来背诵年号。嫌仓幕府创建的年1172年,1172谐音相当于「好国家」,一般的背诵方式是「建立一个好国家吧,镰仓幕府」。)

「阿良良木上战场原说。「羽川同学和那孩子的事情,你都一样很担心呢——没有偏颇,一样公平呢。应该先担心哪一边,明明就一目了然的说……这真的很像你的作风呢。」

「…………?」

她在说什么?

优先?

这状况不是谁优先的问题吧?

这次和千石的情况不同,我不用去选择应该先救谁才对。

「不去。」

接着,战场原重申。

「我不去。」

「喂,战场原——」

「因为我要准备文化祭的东西。」

「不是……那我知道啦,可是现在——」

「是羽川同学交代我处理的。」

那是一句强而有力的话。

话中伴随着意志——就像一把出鞘的刀一样,强而有力。

「我不能丢下这边的工作不管……羽川同学越是被逼到困境,我就更要完成我的任务。」

没错——

那不是普通的文化祭准备工作。

那是羽川在杯怪异逼到绝境的时候,还不忘交代战场原去处理的事情。我不能要她翘掉那个工作,跑去找忍。

「羽川同学不在,老实说命令系统整个就是乱七八糟……没一件事情能够顺利处理的。她真的一直在处理这种事吗?居然弄了一个这么非比寻常的时间表,她真是疯了。现在就连负责协助的你都不在——老实说,光是现在这样讲电话我都觉得是在浪费时间。」

「那些几乎都是羽川一个人在弄的啦。」

那家伙为了班上,到底付出了多少心血呢。而且……她又是费了多大的努力,才让班上的人无法察觉到她的忙碌,不让周围的人看到她的辛苦呢?那些工作量就算让她忙到不可开交也不奇怪,她却从未展现出忙碌的一面,也不说半句抱怨的话。她做任何事情都一样——努力本身不算厉害。厉害的是,她可以不让周围的人察觉她很忙碌。就连一直在旁辅佐她的我,都很难完全掌握羽川辛苦的程度。

真是的。

那家伙是真正的天才,只有她——

不过,我真希望你不要说和男朋友讲电话是在浪费时间啊,黑仪同学……

「看来,今天我大概要弄到很晚才能回家吧——离校时间我看是没办法遵守了。有可能还要带回家弄吧。这么庞大的工作量,她之前居然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全部处理好,这已经达到让人惊叹的水平了。我说,阿良良木,你就照平常一样贯彻自己的作风吧;我也会这么做的。」

「也好……那么,」

在清楚认识到目前的状况后,

我说。

「学校那边就拜托你了。办一个快乐的文化祭吧。」

「是啊。我会的。」

她的语气一如往常地平静。

完全没流露出任何感情。

但是,这话确实是从战场原的口中说出来的。

「那先这样……我会再跟你联络的。」

「啊,阿良良木。我想说一句话,可以吗?」

「干么?」

「傲娇服务。」

最后,战场原开口说。

以平静的语调。

「你可不要误会喔,我可不是在担心阿良良木你——不过,要是你没有回来的话,我可饶不了你喔。」

语毕,她就挂断了电话。

我差点连意识都跟着中断,但还是设法招架了下来。

啊咧!真是的,我真的……真的真的,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现在的心情。就算她会说我词汇贫乏也罢,每当我们说话的时候,她总是……会让我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我真的太喜欢她了。

喜欢到无法自拔的地步。

真是……我绝对会回来吧。

如果有你在等待我的话。

「……你尽管放心,包在我身上吧。」

总之。

我已经拜托完所有能求助的对象了。

我的联络网络只有高中三年级生的程度,也没多了不起,从整体大局来看,这点程度的帮助或许只能求个心安,状况不会因此有多大的改变,但是——

她们让我有恃而无恐。

我踩着踏板、踩着踏板、踩着踏板、踩着踏板、踩着踏板、踩着踏板——在那之后,又过了三个小时。

搜索的时间,至今共花了九个小时。

现在是晚上七点。

时间一转眼,就入夜了。

我一路上不吃不喝,

没有休息——

现在终于感觉到疲惫了。

「可是,忍那个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啊。」

居然会离家出走。

居然会失踪。

居然会踏上寻找自己的旅途。

你明明无处可去啊——

就跟我一样。

一切的肇始,是在春假。

从二年级的结业式开始的。

事到如今,已经一段时间前的事情了。

我知道怪异的存在,

变成了怪异本身……

而后,不停遇到这一类的事情。

鬼。

猫。

螃蟹。

蜗牛。

猿猴。

蛇。

然后又是……猫。

妖猫——障猫。

黑羽川——另一个羽川。

妖猫那一类的东西,大多数的情况下都会化身成人类。先把老婆婆咬死后,化身成老婆婆的模样,再把来到家里的人咬死——这类的传说多得不胜枚举。

猫会化身成人类。

然后……吃人。

但是,障猫的情况却和传说完全相反——不对,是同样的传说,只不过是从别种角度去解释而已吧。不是猫化身成人类……而是人类变成猫。化身成人类的妖猫,会因为举止不自然而露出马脚;但是,障猫却能将那种不自然的举止,当做是多重人格来解释。若针对这点来看,障猫就像是被狐狸魅惑了一样。许多有关障猫的民间传说,多半是以下的模式:贤慧的妻子,每晚都化身成淫妇到镇上闲逛,最后云游的僧侣(或武士及猎人)认定那是妖猫在作怪,一刀砍死了妖猫后,结果发现那只妖猫就是妻子本人。

若光从这结果来判断,没错,这个传说当中,猫本身从未出现过。无尾白猫成了一种装饰,或是炒热故事的一种要素,只是稍微点到为止罢了——故事的主题和主轴,从头到尾都是人类本身。

人类的表里。

里层的羽川——黑暗邪恶的羽川翼。

不对……颜色上来说应该是白色的吧。

无论如何,羽川的人格被吞噬掉这点,是千真万确的。

我真想听听神原的意见。

事情演变成这样后,障猫和神原的猿猴,或许很类似也说不定——然而只是类似,其实似是而非。两者最大的差异在于:猿猴只不过是基于正当的契约,去实现神原的愿望:但障猫却是彻彻底底,无条件、无限制地和羽川翼站在同一阵在线。黄金周的时候,最后她虽然带着恶意和敌意,袭击了我和忍野以及羽川本人——但那一切也都是为了羽川。就算那不是羽川希望或祈愿的结果,猫依旧是羽川的盟友。

岂止是盟友,猫就是她本人。

猫和神原的猿猴之间的差异,就在于此。

神原目前应该还在为我奔跑。

然而……却没有联络。

我没有收到任何人的联络。

别说是头绪了,我连半点线索都找不到。没有半点蛛丝马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发的小孩在这个城镇中,应该可说是最引人瞩目的存在才对——但我却没打听到半点目击证词。

该不会,忍已经离开这座城镇了?

不对,光凭小孩子的脚程……没错。

忍不在我的身旁……理当什么都做不到。

我抬头仰望天空。

夜晚。

夜幕低垂。

星空,虽然完全比不上昨晚天文台的景象,但还是一片十分美丽的星空。我总觉得以后这样仰望夜空,似乎会成为一种习惯——因为这是我和战场原共同的回忆。

她说——

全部。

她说:我能够给阿良良木你的,只有这些——

可是不对,不是那样的。

现在我的心中,还有满满的回忆。

不光是星空的回忆——从最初在楼梯上的接触开始,直到现在的一切。

回忆……记忆。

羽川的记忆……已经不会消失了。但我还是希望,她能够忘记和怪异有关的所有记忆——然而,其实关于记忆方面,忍野说得没错吧。

不光是他话中的含意。

我自己其实也不想忘记。

不想忘记春假的事情。

不想忘记那个地狱。

因为,这一切都是从那里开始的——

「……忍,忍野忍.」

我绝对要找到你。

肯定要把你找出来。

因为我已经决定这辈子,都要背负着你的事情活下去了。

「好……休息时间差不多结束了。」

我再次踩动脚踏板。稍微休息片刻后,我的体力已经恢复了大半——这副身体实在是无法用常理来衡量。

星空先不去理会——现在夜己深了。

再过一会儿,就必须请还是国中生的千石先行返家。这样一来,我方仅存的战力又会被削弱。正因为情况特殊,我没办法请警方帮忙协寻……

而且,夜晚也有些不妙。

吸血鬼想当然耳是夜行者。忍现在虽然称不上是吸血鬼,但她在夜晚活动方面的限制的确比较少——夜幕越深越沉,她的力量也会随之增强。

危险度也会增高。

现在已经过了晚上七点……还剩下两小时左右,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要加紧脚步才行——我换成站姿,想要猛力踩动踏板时,突然吭啷一声,脚踏车有如紧急刹车般,速度随即降了下来,左右的踏板也变得很沉重。

起初我以为是我太操脚踏车,结果害车子故障了。可能是车链断掉,或是爆胎吧……然而,答案却不是如此。

真相是因为,有人跳上了我脚踏车的后座。

不,对方应该不能算是人。

硬要说的话,应该是猫才对。

「…………」

「喵呜!」

对了……

猫和吸血鬼一样……也是夜行性动物。

对方一头白发、猫耳,身穿睡衣——

是一位我非常熟识的女性。

她脱下了眼镜,因为晚上她的视力极佳。

那眼神非常地邪恶……与其说是眼神如何,倒不如说是因为她的表情看起来邪恶到,让人无法从她原本的五官来作联想。

她的外套脱掉了——大概是因为太热的关系吧。这代表北风与太阳的故事是正确的吧……我在如此偶然的情况下,将羽川穿着睡衣的身姿一览无遗;然而,羽川现在身处这个状态,也让我心中的喜悦跟着打了对折。

如此这般。

黑羽川出现在我的身后。

「……你怎么会在这里?」

「喵噜噜!」

「快回答我。」

我不想听你那种假惺惺的猫叫声。

黑羽川在那栋旧补习班被五花大绑后,应该受到忍野的严密监视才对。

「别这样说喵,人类。呼噜呼噜。」

「你发出那种撒娇的声音也没用。」

「哼。也没为什喵啊。别那样瞪我嘛,人类。我也不知道为什喵,只不过是随便挣扎一下,刚才绳子就自己松掉了喵。」

「刚才……?」

啊!原来如此。

是因为夜行性。

黄金周时,羽川也曾短暂地恢复意识过,但那只限于白天。这个怪异在晚上,力量和支配力会获得压倒性地提升。原来如此,这一点也和神原的猿猴十分类似。

「喵哈哈哈哈!」

黑羽川快活地笑了。

这笑声八成没有任何意义。

单纯只是笑而已。

她的智商也跟猫一样——忍野说她的真面目是班长妹,所以要多加小心之类的,但我却不那么认为……这个状态下的羽川翼,看起来没什么心机。

不对。

这个状态下的羽川翼,已经是内在的人格。

要是有心机,应该会表现出来才对。

「可是,忍野的监视怎么了……」

「我可是猫耶。要悄悄移动不发出声音,根本是轻而易举喵。」

「的确是……这么说来——」

忍野……你这次很没用喔。

实在有点不像你。

我们跑到旧补习班时,他的样子看起来很奇怪,嘴里也一直含糊其词,这些都可以用「因为忍失踪了」来作说明(他跑到屋外也是为了找忍吧);但我无法想象他会如此轻易地就让黑羽川脱逃……

他才刚让忍跑掉而已。

他不是一个会接连两次犯下相同错误的男人。

这样一来……难道忍野那家伙是别有用心,也就是故意要放走黑羽川的……?他在捆绑的时候,事先将绳索弄成到了晚上就会被解开的程度(障猫的说法:「绳子就自己松掉了。」也印证了这一点),接着黑羽川逃出大楼时,他也刻意视若无睹……

黑羽川会知道我在哪里,单纯只是靠嗅觉和听觉吧。

猫就是靠这两种武器来狩猎。

但问题是,为何重获自由的黑羽川要跑来找我?我要的不是方法,而是理由。假设忍野真的故意让黑羽川跑掉,那个有如看透一切的男人,当然也预料到黑羽川之后会采取的行动……

假如真是如此,那用意何在?

这点……我也不明白。

不过,那家伙说「没时间」,而不惜用旁门左道的方法,强制性地把障猫给叫出来——只为了听她本人说明原因。他那时候说自己和我一样听完之后也一头雾水,其实那只是他的韬晦之计,从黑羽川的那番毫无脉络可循的话语中,虽然不至于找到什么头绪和线索,但他其实也听出了一点蛛丝马迹吧……

「喂,猫……」

「干喵?」

「………………」

我从脚踏车上下来,单手撑着龙头,转头面向坐在后座的黑羽川,顿时,我不自觉地将原本想要提出的问题,吞回了肚子里。

我瞠目结舌。

呜哇……脱掉外套之后,她的身型清楚地展露了出来。女生穿睡衣的样子,其实冷静想想,那种东西只不过是普通的睡衣罢了;但就算我心里明白,还是觉得她无比地性感。我要收回刚才喜悦打对折的那句话。因为她现在稍微动一下,胸部就会「弹摇摇摇~」。是弹摇摇摇~喔。人类的身体发出这种拟声词可不妙啊。总觉得我现在,已经不想去管之后的故事发展和剧情脉络,只想和这家伙通宵玩一整晚的跳绳。

神原是言行很色;羽川是身体很色……

而且还是猫耳。

如果她现在是黑发的话——一想到这点,就会让我兴奋得浑身发抖。

从繁衍物种观点来看,外观上的性感是绝对必要的,但有必要性感到这种地步吗。

「你怎喵啦?」

「啊、啊啊!那个……」

这家伙在黄金周的时候,还穿着内衣裤胡作非为呢……和之前比起来,穿睡衣算好多了吧。不论羽川的记忆恢复到哪种程度,唯独那个部分,我觉得应该永远从她的脑中消失才对。

「……那个,猫。我现在念的东西,你跟着覆诵一遍。斜七十七度的排列,哭哭马嘶叫,把七百五十CC摩托车七台轻松地排成一列眺望远方。」

「斜喵十喵度的喵列,喵喵马喵叫,把喵百喵十CC喵托车喵台喵喵地排成喵列喵望远方。」(注:阿良良木念的文章没有实质含意,只不过那些单字在曰文中都是「NA」开头。而发「NA」字时无法准确发音,会变成「NYA(音同:喵)」。)

「好——可——爱!」

我藉由萌猫语言,来取代玩跳绳。

随机应变这方面,我真是一个天才。

不对!

「我是想问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你问我做什喵,我是来打招呼的喵。」

黑羽川用开玩笑的口吻说。

「我会出现在这里,当然是因为我想要帮助人类喵。」

「帮助人类……?」

「你可别喵会喔,人类——我已经不打算再跟你打啦。刚才我就喵过了吧?」

「刚才……?」

啊……是在说中午的时候吗。

她把接近半天前的事情,称作「刚才」。真不愧是怪异,对时间方面的掌握……不对,这个情况下,或许只是因为猫的智商无法掌握时间观念而已。

况且,

「你有……说过吗?」

「啊!我可能没喵过吧。喵呦,怎样都没差啦。因为我刚才已经喵过啦。这次我不打算乱来啦——因为我没有那种心情喵。」

「………………」

我能……相信她吗?

若从上次的事情来思考,我绝对不可能相信她……但那是指「正常情况下」,跟这只猫较劲的时候,想太多反而才是傻子呢。

既然她说不打算……那就是不打算吧。

还有——

她说是来帮我的,那就应该是真的来帮我的吧。

「可是……这是为什么?你就像是……羽川的精神压力吧?你是为了消除羽川的精神压力,而出现的第二个人格——」

那就是……恶梦的开端。

这只猫曾经袭击过她的双亲,以及无辜的行人——总而言之,她四处作恶,目中无人到了极点。从受害规模来看,她造成的伤害虽不及春假的地狱;但若从她所带来的恐惧来看,障猫甚至已经凌驾于吸血鬼之上。因为她无差别地袭击人们,其气势就像一个血气方刚的青春期少年,半夜潜入学校将玻璃打烂一样。那种消除精神压力的方法,简直是毫无道理。

「所以你不要喵会喔——我虽然这样,还是很喵谢你的。在普通的情况下,我可能要花上一年吧,多亏了你才让我只花了九天,就喵除了主人的压力——」

啊啊……!

还能用那种角度来看事情吗。

没错,站在障猫的角度来看,这家伙只要能够抒发羽川的精神压力即可,不管是采取不经大脑的方式,还是最有效率的手段,对她来说都没有关系。

怪异永远都是合理主义。

「原来如此……能够快点找到忍,对你来说也有好处。所以我和你现在是利害关系一致——」

「就是这样喵。」

「……很好。」我点头回应。

虽然我心中还有些许的疑问,但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

「既然这样,那就请你助我一臂之力吧。」

「喵哈哈!这个情况就是名副其实的『连猫的手都想借』吗?」(注:「连毛的手都借」是日本的惯用句,形容十分忙碌的意思。)

「…………」

我的羽川不会因为那种无聊的玩笑,而露出志得意满的表情……

不过她是羽川的里层人格。

我总觉得有点泄气啊。

「不是手,应该说是嗅觉和听觉比较贴切。你曾经和忍交手过,应该知道她的味道和声音吧。你只要帮我寻找她的味道和声音就好。」

「嗯——我喵道了。」

「那我就四处骑一下,你要是有什么发现的话,就告诉我一声吧。」

我重新跨上脚踏车。

后座载着黑羽川。

此时,要是说我心中没有一丝的邪念八成是骗人的。应该说绝对是骗人的。上午我载羽川时的那股丰满触感,我依旧记忆犹新。然而,我这低级下流的企图,将会让我遭受到无可匹敌的现世报。

「呜哇……!」

我反射性地自脚踏车上滚落。脚踏车也顺势发出声响倒了下来。唯独一个人,不对,是一只猫——黑羽川灵巧地跳起,腾空翻转了一圈后,华丽地着地。

真不愧是猫。

不过现在不是佩服的时候.

「嗯?你怎喵啦?人类。」

「……啊,呜啊……啊。」

障猫,即是触猫。(注:障猫在日文中,汉字也能写作触猫。)

这妖猫最明显的特征,若用时下流行的洋文来说,就是energyDrain(能量吸取)。也因此,与其说他是一般的妖猫,倒不如说他比较接近梦魔、色魔或咒灵。即是魅猫。一种会让人类憔悴的怪异——被那种怪异碰到的人类,体力和精力会被完全吸干。虽然没有让人致死的案例,但黄金周的时候,有人因此被送进了医院。

入院者两名.

就是羽川的双亲。

唉呀,不过他们三天左右就出院了。

我被那种怪异,猛然地从后座来一个熊抱……因为只有短短一瞬间,而且那招能够无视某种程度的抵抗,然而现在的黑羽川和黄金周时不同,身上有穿着衣服(虽然是睡衣),因此我的能量没被她瞬间吸干;可是,我现在身上穿的也是单薄的衣物,所以元气大伤。刚才好不容易才恢复的体力,瞬间就蒸发殆尽。

能量吸取。

可是我敢说一句话。

就算倒下,我也无怨无悔!

要是一直说这种话,我可能真的会被人误会……虽然我没必要顾虑别人在想什么,不过战场原那家伙,别看她那个样子,第六感可是很神准的……

一切小心为上。

「啊!我喵道了。人类,你因为主人的肉弹太舒服,所以窒息昏倒了吧!」

「我是一个白痴,不过你也挺白痴的……」

难道她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吗。

障猫的能量吸取是直接碰触型的常驻能力,所以和猫本身的意志无关吧……

「喵呦人类,如果你这么想摸的话,只要条件谈得拢,我可以让你揉一下这两颗肉弹喔。」

「别把你主人的贞操拿来卖,你这魅猫。」

「揉一次,一片鲤鱼干。」

「好贱价!」

羽川翼的贞操,好贱价!

如果真的是这种价格的话,我马上就用预付的方式,和你签下六十年的专属契约!

「什么嘛。不然一个木天蓼……不,一罐猫罐头!」

「就算你换东西也没用,你要先离开『一』这个数字才行!还是说你只会数到一而已!」

嗯——

好奇怪的感觉。

黄金周可说是不久前的事情,现在我居然可以和当时拼得你死我活的对手,像这样普通地聊天……

怪异的态度……取决于你对应的方式吗?

对应……是吗。

「你居然把我当成笨蛋,让我喵点不愉快喔……既然这样,人类,我们就来比谁比较笨吧喵!」

「那种毫无意义的比赛,我才不想比勒!」

「比赛的项目是将棋!」

「两个笨蛋要是真的用将棋来决胜负的话,那个场面可能会逊到让人不堪入目吧!」

将棋。

一种任何人都知道规则,却很难玩得好的竞技——从这个层面来看,在这个国家恐怕可以和棒球相提并论吧。

「嗯——那这样怎喵样?我们拿一个马表,看谁刚好停在一喵钟谁就赢了喵!」

「好朴素!」

应该说,

那样测不出智商吧。

我拾起倒地的脚踏车……不愧是菜篮车,坚固到莫名其妙的地步,这点程度的撞击只能让它的菜篮歪掉,其他地方毫发无伤。

「那菜篮车我就随便找个地方停,我们两个人用走的去找人比较好……速度上虽然会比较慢,不过用走的可以找得比较仔细。」

「喵。」

「周围变得这么暗,就算金发很醒目,用人的眼睛还是看不太清楚……就靠你啦。」

「包在我身上喵。」

我牵着脚踏车,迈出步伐。黑羽川跟在我身后……不对,她超越了我,开始往前走,有如在前导一般。这只猫真的很笨……一看到会动的东西就会想要超过他,这或许是本能吧。

猫和怪谈……似乎密不可分。

从这层意思上来看,妖猫可说是一种最浅显易懂的怪异吧——除了吸血鬼以外,我至今遇到的各种怪异中,猫确实是最主流的一种。唉呀,妖猫这个总称姑且不论,障猫这个单独个体名在黄金周之前,孤陋寡闻的找可说是从未听过。

嗯——可是该怎么说呢……现在我带着穿睡衣的黑羽川走在路上,从客观的角度来看,会是什么感觉呢……一个高中男生带着涉世未深的猫耳女走在路上……看起来到底会像什么样子啊。应该不会有人觉得猫耳是真货吧,而且穿睡衣也比只穿内衣裤好上几百倍……不过我看还是回旧补习班一趟,拿一下帽子和外套比较好吧。

可是,要让野兽穿衣服是非常困难的事情,这点不只限于猫……现在她没把睡衣脱掉,已经可以算是奇迹了……

算了,没差吧。

事到如今也无须在意。

我和二年级的明星——神原骏河挽着手走在街上的事情,已经谣言满天飞了,现在再多一条带着猫耳美少女走在街上的谣言,我也不痛不痒。神原和八九寺倒是还好,待会要是遇到千石的话,要解释黑羽川的事情似乎会花上一番功夫,但既然事情已经演变成这样,那就听天由命吧。眼前的当务之急,是把忍找出来。

我比较担心的是羽川的名誉问题,不过她身上的睡衣,看起来勉强可以算是便服,而且眼镜也拿掉,发型也不一样了,最重要的是发色还从乌黑变成了雪白,不知道前因后果的话,肯定没有半个人会觉得这家伙是羽川吧。不管是染是拔,发色都不可能白得如此彻底。还有,她的表情也判若两人……就连我在黄金周初次遇见黑羽川时,也认不出她是何方神圣.我是勉强用腰的形状——不对,因为羽川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我才有办法看穿黑羽川的真面目。

而且,

眼前的她……也是羽川翼。

另一个羽川。

表里一体,表里当中的里层。

「喂!人类。」

黑羽川在前方开口说。

「我现在要做什么事情啊喵?」

「………………」

智商跟猫一样……

这家伙真的靠得住吗……

走了一段路后,我们来到了书店——以本地最大为豪、之前我和羽川一起来买参考书的书店。现在是营业时间所以店门还开着……没进去光顾就把脚踏车停在这里,实在让人有点过意不去,但我情非得已。脚踏车就放在这边吧。

接着,我们再度出发。

忍的味道,现在还闻不到。

……这么说来,猫的嗅觉比人类敏锐这点我可以想象,但要是换算成实际的数值,究竟是多少呢……?应该比不上狗吧。

「喂!人类。」

「干么?妖猫。」

「你和我打完之后,好像又发生了许多事情吧?和我们。」

「……啥啊,是忍野告诉你的吗?」

他在看守的时候说的吗?

真要说的话,这的确很像他的作风。

因为他是大嘴巴嘛。

「是啊。有螃蟹、蜗牛、猿猴和蛇。」

「是鵺吗?」

「不要只对猿猴和蛇有反应……螃蟹和蜗牛跑哪去啦。还有,你不要脑子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啦。」

羽川给人的印象越来越恶化了。

真希望你这只猫可以让我看看她的知性面,就算是一点也好。

「然后我是……鬼。」

「嗯。喵。」

黑羽川说。

「人类……你们称呼我们为怪异……关于这一点你怎喵想啊?」

「我怎么想……」

猫不愧是夜行性动物,晚上说话似乎多少可以沟通……上次也有这种情况——可是,最根本的地方还是没有改变。

这个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

文意上实在暧昧不清。

「不是,要是你自以为已经和我们很熟的话,那我就要咬你一口才行喵。怪异是怪异,人类是人类……喵。不能混为一谈喵。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是水火不容的喵。」

「我……听不太懂。你到底跟我说什么?」

「听不懂是因为你太笨啦,喵。」

「这话从你嘴巴里头跑出来最伤人了!」

「哼。你这句话真的是伤痕累累的……喵?喵——怎喵说的来着?」

「要是你什么都没想到的话,就不要乘着兴头乱说话!不会说话的人还想要说好听的话,这世界上没有比这画面还要更让人心痛了!」

对话完全没有进展。

说到底,我们现在到底在说什么来着?

「简单来说,要习惯怪异是没办法的事情吗?这一点我自己也有实际的体会啦……我每次遇到的时候都会很狼狈,慌慌张张地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实在是没出息到了极点。没办法像忍野那样。」

忍野咩咩。

专家——妖怪变化的权威。

现在想想,还真是不可思议。他到底是怎么踏进这一行的——我对他的背景几乎一无所知。这么说来,他好像说过以前是读神道系的大学来着……可是,那个经历到底有多少可信度,我也搞不清楚。他是那种会看心情,想到什么就随便乱说的人。

「不是,我想说的不是那个喵。比如说人类,你能想象那个吸血鬼失踪的理由吗喵?」

「……完全想不到。」

「对吧?也就是说,你对我们只有那点程度的了解。我想那个夏威夷衫大概已经猜到了吧喵。因为……那家伙知道。」

「知道——」

「知道自己的身分,喵。」

「………………」

随便乱出手……就会吃到苦头。

是这个意思吗?

别说是手,我连脖子都伸出去了,如果事情真如她所说,那我已经吃不完兜着走了。我只不过是被浪卷走,顺着浪头随波逐流而已——根本称不上是习惯了。

更何况,对方是忍。

她是传说中的吸血鬼,有贵族血统。

「你……从忍野那边,听到了有关我和忍的事情吗?你是清楚明白我和忍之间的关系,才说那种话的吗?」

「我没听到那么详细的地步……可能有听到啦喵,不过我已经忘啦。我应该有最低限度的理解啦喵。」

「你的说法还真随便啊,喂。」

「随便归随便,大致上的情况我还是知道喵……喵呦,我说『大致上』可不是在说主人的肉弹喔!」(注:日父中,「大致上」和「大胸部」问音。)

「…………」

这个玩笑我实在连半点知性美都感觉不到……

要说是黄色笑话,倒不如说是低级笑话比较贴切。

「怪异的事情,怪异最清楚了——因为,我们都一样喵。」

「一样……」

我觉得以怪异的种类来看,你们差很多就是了。

虽然同样是「非人之物」……不对,也不见得是如此。

「一样是……怪异。」

「我不是在说什么难懂的事情喵——反正那种困难的东西,我也不会说。你听好了,人类,打从一开始怪异这个词,就已经说尽了一切。」

黑羽川说。

「怪异——就是奇怪而异常之物,喵。和人类不一样的东西。正因为这样,要是人类习惯我们,那我们可就完蛋啦喵。如果变成那样,我们就不奇怪也不异常了。我们必须被信仰、被畏惧、被害怕、被疏远、被供奉、被尊敬、被厌恶、被忌讳、被祈求才行——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会存在。」

「………………」

「要是被人习惯,那就太不象话啦。」

要是被当成朋友对待,会让我们很困扰的。

黑羽川总结说。

我总觉得她是在叮咛我。可是她说的确实没错……我自己曾经有一半以上变成怪异过,两者的分界因而变得暧昧不清。过度去意识他们会产生问题;但若完全不去管他们,也同样会跑出问题来。

我是不是把忍——

当成了普通小孩在对待呢?

不知不觉间,

我虽然不称呼她为「人类」,

但是在心中,是不是一直认为她是普通的小孩呢?

「咦……可是,等一下,你……该不会想说这就是理由吧?」

「喵?」

「因为我那样看待忍的缘故,所以身为怪异的忍才会消失不见?」

吸血鬼。

但是……她现在是类吸血鬼。

那是一个有关身分的问题。

神奇的是忍野也有说过:小忍踏上寻找自己的旅途。

现在的忍,无法认识自己吗?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

「或许是,又或许不是吧喵。那喵深入的地方我不清楚——我们虽然一样,不过是不同种的东西喵。可是,人类,你最好记住这一点……是哪一点来着?」

「连你自己都忘了吗!」

「对了对了,我想起来啦喵。人类。我们是很自然地存在于此——但是如果我们的存在被认为是一种理所当然的话,就会变成普通的现实喵。」

鬼只是……普通的血液异常。

猫只是……普通的多重人格。

螃蟹只是……普通的病。

蜗牛只是……普通的迷路小孩。

猿猴只是……普通的拦路魔。

蛇只是……普通的疼痛。

怪异……会变成普通的现实。

「到头来,你是想说这个科学万能的世界中,没有怪异的容身之处,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用那种无聊的说法来解释啰?」

「不对喵。只是不能以至今的型态继续存在罢了——我们是无时无刻、无所不在的喵。只要有你们人类存在。」

「你们一路上……就是那样和人类一起定过来的吗?」

「没错喵。」

似乎是这样。

障猫。

「不过话说回来……我完全闻不到耶喵。」

「嗯?啊,忍的味道吗……没有半点气味吗?」

「她的味道很特别,要是闻到我马上就会喵道啦……我说人类,你确定那个吸血鬼真的外出了喵?」

「嗯……这点我想错不了。至少,她有被人目击到一次。」

「是吗。她会不会假装外出,其实是潜伏在那栋废墟里头啊……?」

「以你来说,这个脑筋动得不错嘛……我都没有想到呢。」

「有没有可能她出去之后,又回到那栋建筑物里面?那里都是那个吸血鬼的味道,有可能会分辨不出来。」

「如果是那样的话,忍野应该会发现吧……」

味道分辨不出来……吗。

……嗯,我刚才好像想到什么事情……是什么来着?我不知道……喂喂,这样的话,我不就没资格批评这只妖猫了吗。这样真的会变成在比赛谁比较笨了。

我的智商跟猫一样吗。

这个嘛……

「啊,对了——那我们先到忍之前被目击到的地方去吧。虽然会偏离路线,不过只要从MisterDonut那边……去追忍的味道就好。」

「嗯——追味道这个说法感觉有点奇怪——严格来说,我不是靠味道的浓度来判断的喵。」

「是吗?」

「老实说,溜出那栋建筑物后,我刚开始原本打算自己去找那个吸血鬼的……所以,那问叫作MisterDonut的店大概我也有去过吧。」

「搞屁啊。那么重要的事情你早点说嘛。」

这样就没必要变更路线了。如果要用味道追人,找过一次的地方再去就没意义了。

「抱歉,我忘啦喵。」

「………………」

我现在深切地觉得,我们有必要将同样的路线,反反复覆不停定个几趟。

「可是……她的味道途中就突然消失了。」

「消失——」

「也就是说,我没办法追到她的人喵……所以人类,我要问你。那个吸血鬼现在能发挥出多少吸血鬼的能力喵?要是她能神出鬼没,或者是化身成影子或黑暗的话,老实说我没办法找到她。」

「吸血鬼方面的能力,你可以当作她几乎完全无法使用。现在的她,能力方面几乎都受到了限制——就算她能使用,也必须要待在我身旁才行。这个礼拜一我才刚喂她喝过血,所以她能进行某种程度的活动,可是如果我不在她身边的话,她就只是一个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孩。

不是怪异。

而是……现实。

但是这种认知……是错误的吗。

「嗯——这样一来的话……」

黑羽川小声呢喃。

她似乎在浪费自己的脑力。

「可是这样想的话,实在太……」

「干么啊。你不要一个人思考啊。在我们人类的世界有这么一句成语:『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

「喔?诸葛亮是什么东西?」

「………………」

是什么东西呢?

我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而且,我们又不是三个人,喵。」

「是没错啦。」

「是一个人和一只猫……喵。」

黑羽川说。

不是两个人,而是一个人和一只猫。

这不是因为……她只会数到一的缘故吧。

「总之……人类。事到如今,我想用普通的方法是找不到那个吸血鬼的喵。」

「她有没有可能已经离开城镇了?可是,刚才我说的话反过来想想,现在那家伙的活动范围,没办法离我那么——」

严格上来说……也不是不行。

只是那么做的话,她的存在有可能会灰飞烟灭。

「吸血鬼吸血的意义……喵。」

「嗄?」

「吸血鬼会吸食人血——可是,填饱肚子的吸血和制造同伴的吸血,两者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

这点我知道。

我在春假的时候有听过——可是,这只猫怎么会知道那种事情?明明智商就跟猫一样……啊,原来如此,智商和知识是不一样的。羽川和黑羽川在智商方面虽有差距,但在知识方面却有某种程度的共通吧。

「或许也可以说,就是因为那样她才会逃走的吧喵——」

「啊?那是什么意思?」

「……你真是迟钝。」

黑羽川一脸惊愕地说。

「我哪里迎钝了?」

「我说你察觉力很差喵。」

「我的察觉力的确不算好啦……」

「我说你这扇金属窗框关不紧喵。」

「我又不是窗框。」(注:日文中,察觉力和金属窗框同音。)

「那个吸血鬼,从那个叫春假的时候和你认识之后,就一直看着你和我们不停扯上关系,我想她的心情应该不是很好受吧。这就是我想说的。」

「你的意思是说,她因为被拿来和包括你在内的怪异排在一起,自己的特异性逐渐变淡了?所以她才没办法继续待在旧补习班——」

「你真是迟钝。」

黑羽川重复说道。

迟钝……总觉得,这句话让我有点反感。

「听说野兽在察觉到自己的死期之后,会从人前消失不见——吸血鬼也是这样吗喵?」

「别说那种不吉利的话。」

「在怪异面前,哪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不过,要是之后找不到吸血鬼的话,你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那样我会很伤脑筋的。而且羽川也会无法复原——」

「问题只有那里吗?扣掉我主人的事情不谈……对你来说,那个吸血鬼最好是消失不见比较好吗?」

「…………?」

这只猫在说什么啊?

意思我有点听不太懂。

「你身上还残留有不完全的吸血鬼味道,那是因为她的关系吧?你刚才不是有说过喂她喝血之类的吗。也就是说,要是那个吸血鬼就此消失的话,你就能够变回一个普通的人类。」

能够从吸血鬼——

变回普通的人类。

只要弃忍于不顾。

「那种事情……我不可能做得到吧。我没办法丢下她不管。我——」

倘若羽川是我的恩人,

忍就是我的被害者。

「我就算死在她手上,都不能有半句怨言。我犯下的罪孽就是如此地深重。」

「说的那么好听,其实你只是舍不得放弃不死之身吧喵?」

「那你就错了。」

我说。

「要是那家伙明天就死去,我的生命也可以在明天就画下句号。」

「……嗯。原来如此喵。」

那是一种感情栘入喵。

黑羽川说。

或许她说得没错吧——那是我单方面的感情。站在忍的角度来看,她会觉得困扰或是讨厌也是无可厚非的。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

忍才会离开也说不定。

「而且,猫,你的假设前提不成立。扣掉你主人的事情不谈?那是不可能的。不好意思,我必须要请你回去,永远都不要再出来了——我可不想重蹈黄金周的覆辙。」

「这样啊。但是人类,那不是绝对不可能的假设喔。有一个方法就算不用依靠吸血鬼,也可以让我回去。」

「……?有吗?」

有那种方法吗……?

如果短时间之内做得到的话,那倒是正合我意。

以十天为限——也就是说,最糟的情况下只要和上次一样,在九天以内解决这件事情即可。

「黄金周的时候不也是一样吗喵。我是主人压力的化身——也就是说只要解决压力的根源,我也会消失喵。」

「嗯……」

上次这只障猫,用能量吸取把羽川的双亲送进医院之后,羽川曾经短暂恢复意识过——那是因为她的压力,藉由那样而得到大幅纾解的缘故吧。不过羽川经年累积的压力并没有因此而抒发完,最后又马上变回黑羽川了。

压力的根源……吗。

「这一点忍野也有想过……可是我们没时间去找压力的根源吧。感觉上这次不是因为家人的关系——」

「有必要去找吗喵?问我不就知道了。」

「……啊,对喔。」

我太大意了。

既然这家伙是羽川压力的化身,那她应该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甚至比羽川本人清楚——那精神压力的真面目以及压力源。就是因为这样,这家伙之前才会第一个拿羽川的父母开刀。

「不对,猫,这样还是有问题。就算我们知道压力源,也没办法去消除它。因为那是羽川本人自己的问题——」

烦恼无法经他人之手,只能靠自己解决。

羽川双亲的事情……我无能为力。

其他的烦恼也是一样的。

「不管那个压力源是什么……唉呀,是什么我是有点在意啦。从时间点来看,应该是未来出路的事情吧?现在想想,之前我们在书店聊到未来的事情时,她的头就开始痛了。当时她的外表看起来没有犹豫,不过内心其实——」

「不是未来出路的事情喵。」

「是吗?」

「而且……这个烦恼,这个精神压力,我觉得你可以轻松解决喵。」

「很简单?」

「很简单喵。」

「羽川会因为简单的事情而烦恼吗?不对,有些事情就是因为简单才会烦恼……嗯?不过,猫,你刚才说『我可以轻松解决』,那是什么意思啊?」

我做得到的话,任何人都做得到吧。

但是,羽川会因为一件任何人都能解决的事情……而心烦吗?我做得到的事情,羽川本人没理由做不到——

我偶然看了一下右手的手表。

夜又更深了。

这个时间战场原再怎么样,也应该从学校返家了吧——不过,她好像说过要把工作带回家做之类的,所以真正辛苦的可能是从现在开始吧。能够处理羽川手边工作的人,仔细想想我们班上只有战场原有那种能耐吧……就算羽川的头上长出猫耳,在人选方面似乎也不会出错。

人选啊。

但假设真是这样,她提拔我当班上的副班长,实在是所选非人啊……因为这样,羽川的工作量几乎等于倍增了。唉呀,如果是她的话,就算工作量变成十倍,她也能轻松完成吧。

「真是的喵,人类。我的主人——」

黑羽川有些支支吾吾。

「她喜欢你啊喵。」

「……嗄?」

「所以,我想只要你和主人交往,我就会消失吧——喵?你怎么啦?」

「…………没事。」

我停下了脚步。

应该说……我连思考也停住了。

那是什么鬼?

「你那是哪一国的玩笑?我也不是什么话都可以吐槽的喔……还有,以玩笑来说,那也太过恶质了吧。这个世界上有些谎可以说,有些谎不能——」

「你很笨耶,人类。你觉得我有那种脑袋可以说谎吗?」

的确没有。

如果要说谎的话,我会编得更好——老实说,这句惯用句我不是很喜欢(有时候对方就是看准你会有这种想法,才会撒那种谎的),但是这个情况下,障猫本身就不具备说谎的能力。我从来没说过谎——羽川曾经这么说过,不过障猫的情况是完全相反。

障猫是不会说谎。

既然这样,

「可、可是……猫,如果那不是谎话的话,就是你搞错了。不可能有那种事。」

「为啥你会这样想?我不可能误解自己的主人吧喵。因为她是我最重要的主人喵。」

「羽川她……」

她对任何人都很温柔。

对方越是不中用,她就会越同情他。

所以……她才会对我那样。

而且……春假的时候也是。

「你知道的只有和精神压力有关的事情吧?不对,就算你们的知识是共有的,应该有些部分可以自由运用,有些则不行。那是不可能的,羽川她为什么——」

不对。

可是,有一次战场原好像有套过我的话——当时,战场原就像是自我防卫意识和危机意识的集合体,她会那样套我的话,就表示她已经从某处看出端倪了吧?

「所以啊喵,」

黑羽川的口吻,彷佛在教导不成器的小孩如何使用计算器一样。

「那就是精神压力啊——主人喜欢你,可是你却和别人交往了对吧?然后,你还在她面前炫耀。」

「………………」

羽川说——

她从一个月前开始……头痛。

说到一个月前——是的,母亲节。

我和战场原开始交往的日子——然后,羽川在那一天知道了这个事实。

无所不知的班长。

她什么都知道。

「但是,羽川的表现……感觉好像很支持我和战场原在一起,而且还会听我商量事情——」

「就是因为那样,她的精神压力才会不停累积。我说你啊,你觉得以主人的个性,她会横刀夺爱吗?她光明正大、清正廉洁、凡事以和为贵,觉得为了别人而牺牲自己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喵。她绝对不会把自己的心情表露出来的喵。」

爱就是毫不保留地夺取。

但是,

也有人做不到。

那意思就是说,我一直以来都是和那样的人在商量烦恼,让对方为我加油吗……?

神原的时候也是一样,对了,在书店的时候不是因为未来出路的事情,而是因为话题转到战场原身上——我告诉她自己为了战场原而想要升学……

最后,她的头痛没有停止的迹象——

反而不停恶化。

「……………………」

我的心情,很糟糕。

我到底做了什么蠢事……?

但是,那种事情我不可能会注意到……羽川她实在太厉害了。因为要是她真的要隐藏自己的感情,就连战场原也察觉不到吧。

可是,

迟钝……吗。

这么说来,出路的事情也一样……忍野的影响当然不容忽视,但是那个决定也可以解释成是羽川翼宏伟的失恋之旅——在说完未来出路的事情之后,羽川马上就开始头痛了。

然后,

她在那个时候,闭上了眼睛向我献出嘴唇——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春假的时候。比我出现的时间还要早,所以主人心中的微妙之处我也不太懂啦喵;可是对一直生活在紧绷环境下的主人来说,人类和吸血鬼的故事简直是荒谬无稽,似乎让她觉得当中有一种力量,能够让她打破自己身处的立场吧喵。」

「什么打破——」

那种事情。

我那个时候,根本无暇顾及——

「可是,我觉得也不是完全没有征兆吧喵。主人虽然隐藏得很完美——但是,她在恋爱方面还是有些地方太松懈了吧。你不觉得奇怪吗?认真顽固的班长,为什么会选像你这样的人来当副班长?一般来看,那应该是所选非人吧。」

「啊……不是。」

的确是所选非人。

不过那是有理由的。

「因为主人认定你是不良少年,想要让你改过自新——这种说法算是理由,但是好像不成理由喔喵?」

「那是——」

当时——四月初,羽川不顾班上零星的反对意见,半强硬地推荐我当上副班长——

这个人选决定,应该多少会受到班上同学的反弹吧。我是当事人所以不会那么认为,对羽川的说法:「责任会使人成长。」也全部照单全收。不过现在想想,羽川应该最厌恶那种,靠权力去向人施压的事情吧。

「那又是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主人想要多跟你在一起啊喵。三年级上学期的班长和副班长,可以一起准备高中生活最后的文化祭喵……不过呢,主人的那种攻势也只持续到一个月前为止喵。一点一滴慢慢累积的爱……在一个月前结束了。喵哈哈!不对,应该说是从那个时候才正式开始的吧喵?」

那时候,羽川她……为我高兴。

我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那也是谎言吗?

我从来没说过谎——才怪。

如果黑羽川说得没错,那你的话全都是谎话啊,羽川翼!

「老实说,真要我说的话,我觉得主人也太大意了。因为主人完全没想到会有情敌出现。就像在黄金周时你为主人做的一样,要是主人可以早点知道你对任何人都很温柔的话——要是能够早一步想到会有人和自己一样,因你而获救的话,聪明的主人应该早就做好对策了吧。说到这点,现在和你交往的那个女生,动作简直就是迅雷不及掩耳吧?」

「的确是这样没错……」

战场原她……毫不犹豫。

一旦下定决心后,就一鼓作气攻了过来。

用那种普通人会退避三舍的方法。

「主人是在冷淡家庭中长大的女孩。她在春假,冲击性地遇见了超常的同学,因而感觉到命运的存在。爱情一点一滴地累积。然后这次换自己被对方所救——她转而确信了自己心中的爱。之类的。喵哈哈哈哈!这如果是少女漫画的话,主人肯定就是女主角了——是那个女人厉害呢,还是主人输得太难看呢,煮熟的鸭子就这样被人家抢走了。」

「在先发制人方面,没有人能够赢得了战场原——所以就算起跑慢了点,对那家伙也不会有任何的影响吧。」

或者是——

战场原向我套话时已经察觉到羽川喜欢我,所以在母亲节才会用那种可说是猴急的速度,向我告白吧。若这样来看,也能够说明为何战场原会对羽川,刻意保持一种奇怪的距离,可是……

那不是战场原的错。

爱情本来就不是谁输谁赢的问题。

「喵,不管怎样都为时已晚了。主人在个性上不会去抢别人的东西,原本像是少女漫画般纯洁的恋爱,最后摇身一变成了一种不正当的爱。最后她开始对那种不正当的爱、无法说出口的单相思……产生罪恶感。」

「因为她是一个……很正直的人。」

碰到那种爱来爱去的事情(像千石那时候一样),羽川不是那种会毫不犹豫就付出行动的人。但是她也不是那种会在心中,巧妙地和自己妥协的人。她不是那种会对自己妥协或让步的人。

「主人大概也很后悔吧——如果自己能够早点向你告白的话,之类的。不过那种事情不是谁先出手谁就赢的问题,人类就是因为会有那种想法,所以才显得卑微、可笑、无趣啊喵——」

可是,

她不把自己的心情表露出来。

还替我加油,替我出主意。

原来是因为这样吗?

所以她不管是替我加油的时候,还是出主意的时候,总是会有自己的想法。

男女之间的微妙之处,她会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是很正常的。

假如她自己也是恋爱中的女性——她应该会比任何人都还要明白战场原的心情吧。

「喵呦,就是因为这样,你在黄金周的时候,才会变成主人压力爆发的一个契机吧。大概是因为主人不希望你知道她家里的问题吧……喵。」

「那——」

我根本不是在必要的时候陪在她身边——

那个时候,她根本就不希望我陪伴,我在她身边只会给她添麻烦。

「迟钝的你,完全没发现主人的好感和内心的挣扎,让主人的精神压力不停地累积——喵呦,要我说的话,真亏主人还能够撑一个月呢喵。」

「不对,猫你等一下。那样是不是……有点奇怪?假设你说得没错,我是她形成精神压力的原因——」

就算这次我跟黄金周时一样,变成了一个契机——不仅如此,这次我还成了搅动羽川内脏的一颗子弹……

「光是这样你不会出现吧?我的事情充其量只是其中一部分,还有其他更强大的压力源——」

「你错了喵。只有你而已。」

黑羽川干脆地断言说。

「至少家庭方面的事情——黄金周的时候,在主人心中已经有某种程度的解决了喵。这点或许你不知道吧。」

「可是,那样不是很奇怪吗。羽川因为家庭问题一直以来不停累积压力,而你是那股压力的化身吧?你怎么可能因为充其量不过几个月的恋爱就——」

「充其量?」

黑羽川的猫眼……发出了奇异的光芒。

毫不隐瞒自己的焦躁。

「为什么数个月累积而成的恋爱烦恼,就一定会输给数十年累积下来的家庭痛苦?理由何在?」

就如同你所知道的一样,我至今的人生称不上是幸福……可是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能够认识阿良良木你,一想到这一点,我想过去的不幸都能够一笔勾销了

就是因为不幸,才能够吸引你的注意的话……我想就算不幸又何妨呢。

这是战场原说过的话。

但是,可是——

真的会有那种事情吗……?

「你的嘴脸看起来一脸莫名其妙啊,人类……你该不会从来都没有认真去喜欢过一个人吧?」

「什……!」

「现在你和那个女人交往,单纯只是因为对方硬逼你的关系吧?既然这样,你赶快和她分手,跟主人交往就好啦。那样一来我也会消失。反正你不管对方是谁都无所谓吧?」

「…………」

或许这里我应该生气才对——遇到这种露骨的挑衅,我不应该沉默以对吧。事实上,如果对方不是羽川翼的话,我恐怕就已经勃然大怒了。

可是……因为说这话的人是羽川。

让我感觉自己没有生气的资格。

「……可是,那种事情我做不到,猫。」

「啊啊?为什么喵?你不是把主人当成恩人吗——既然这样,这边应该是你回报主人恩情的时候吧?说来说去,到头来自己的爱情还是优先于恩情吗?」

「要是我那样做的话,就会害羽川假借报恩之名,行趁人之危之实。我不能强迫羽川做那种事情……不,不对。这样只是我自私自利的借口。其实单纯只是因为,我没办法改变自己对战场原的心情。我要是说谎的话,羽川一定会看穿吧?」

我不擅长说谎,也不擅长隐瞒事情。

肤浅又脆弱。

就算我想骗羽川也没办法——当然,我根本不想欺骗她,倘若有那个本事的话,我也想骗一次看看啦,可是我还是做不到。

「这不是我委屈一点就能解决的事情。这种事情是无可奈何的吧。羽川也不会想和那样的我——」

「是吗?说实话,刚才我把主人的心情告诉你之后,我的存在稍微变淡了一些——压力确实得到了消解。主人也不是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完美的人。就像她的内心还有我一样。搞不好主人会和你相处得很融洽,不会去介意那些喔?刚开始内心或许会有点过意不去,可是只要习惯了也没什么了不起吧,喵。」

「什么只要习惯的话……你怎么会说这种话。如果是那么单纯的问题,那羽川就不会烦恼到让你跑出来的地步吧?她不是那种会去排挤对方,让自己优先的人。也不是那种会优先考虑自己的人。就是因为羽川是这样的人……我才会觉得她有恩于我。如果是在母亲节之前的话,我大概已经回应她的心情了吧。我对羽川这个朋友确实有好感。可是,现在我做不到。因为我的心,已经完全放在战场原身上了。你刚才问爱情是不是优先于恩情——我没办法让其中一方优先啊。这是一个进退两难的问题。所以,我不能够选择羽川。」

如果是那两位的话,通常都会选择羽川姊姊才对——八九寺曾经这么说过。她还说:为什么阿良良木哥哥会选择和战场原姊姊交往,而不是羽川姊姊呢,我突然觉得很不可思议。

为什么?

要是有人这样问我……

「我就是连同战场原的那种个性在内,全部都很喜欢。」

句末,我断然地说道。

没错。

我全部都喜欢。

没有不喜欢的地方。

「我这辈子第一次认真喜欢上一个人。」

「嗯——这样啊喵。」

黑羽川很干脆地……退让了。

彷佛一开始就知道我的答案似的。

也许是吧——因为这家伙就是羽川。

她可能已经看透一切了。

她无所不知。

不对……也不是无所不知。

只是刚好知道而已。

「而且啊,猫。就算数个月累积而成的恋爱烦恼,可以和数十年累积下来的家庭痛苦匹敌……羽川还是不应该让你跑出来吧。头痛,她不管怎么样都应该忍耐下来才对。不只是这一次,黄金周的时候也一样……羽川会依赖你,是因为她太脆弱了。」

就算她不肤浅,还是一样很脆弱。

就算这不是她所希望的结果——

去依赖怪异的脆弱,反而让她成了加害者。

「刚才那些话,应该是要羽川亲口告诉我,而不是由你代言——她只不过是把痛苦的工作推给你而已。」

就像千石的那一次——

我对神原做的事情一样。

把痛苦的决定先摆在一边……交给其他人来决定。

那样只是一种自私的行为。

「障猫是怪异。可是,怪异出现的原因是因为羽川太脆弱了。你不是因为羽川有求才赐予她……可是你给羽川的东西,全部都是她想要的东西。你做的事情都等于是羽川所为。当然……羽川也有自己的理由。不管理由是什么我多少都有一点责任,所以我也没资格说什么啦——可是在同样的环境下,也有些人不用去依赖怪异,靠自己独力在大环境中活了过来。羽川去依赖像你这样的东西,对那些人来说是一种冒犯。」

「说的真好听。」

黑羽川有如在挪揄我一般,讥笑说。

「唉呀,你有那个资格吧——我觉得你可以那么说啦喵。毕竟你是那种,不惜牺牲自己也要去救濒死吸血鬼的滥好人嘛,喵。」

「…………」

「能够对任何人温柔,是因为你心中没有一个特别的存在——主人也是一样对谁都很温柔,所以我能够明白喵。嗯。那就没办法啦喵。人类的心意是无法改变的——这是我上次学习到的东西喵。学习到……也尝到了苦头。」

「那可就太好了。」

既然这样,最后我们还是只能去找忍。

不可能会有什么轻松解决的方法。

「可是……其实羽川也是一样吧。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刚才我那样骂你,可能太过分了也说不定……」

「嗄?你在说什么?」

「就是那个啊——我有些地方很像吸血鬼吧?虽然只是类吸血鬼啦。然后吸血鬼的特性中有一种叫作夺魄的能力……所以我在春假之后,就一直很受女生欢迎。这是羽川告诉我的,所以你应该也知道吧。」

「我和主人的知识是共有的,不过记忆可不是。你刚才说得对,我知道的只有和精神压力有关的事情。」

「啊,对喔。」

可是……我遇到羽川的时候还是吸血鬼。而且是还未恢复成人类的正牌吸血鬼,不是类吸血鬼——那个叫夺魄的能力,效果大概不可同日而语的吧。羽川理当完全中了我的夺魄吧。

「羽川是一个很认真的家伙,要是因为那样害她苦恼的话,那她就是百分之百的被害者了啊——」

「………………」

「你怎么了?干么突然安静下来。」

「不是的……你错了喵。」

黑羽川开口说。

「吸血鬼的确有一种特性叫作夺魄——但是能用那个能力的,就算在纯种吸血鬼里头,也只有少数的血统能用而已。所以,像你这种从人类变成吸血鬼的假吸血鬼,不可能会用夺魄的。」

「咦……可是——」

「况且,夺魄不像漫画里头出现的,那种跟媚药一样方便的能力喵。中了夺魄的人会失去自我意识喵。那个能力让对方变成被操控的人偶。」

「被操纵的……人偶。不是俘虏吗?」

「打个比方来说,人类你周围的女生,有人对你说的话绝对服从吗?有人完全不反抗你,一切都照你说的话去行动的吗?」

那种人连半个都没有。

绝对没有。

就连最温顺的千石,也对我做出了超乎常识的暴举——跑到高中正门口,把灯笼裤和学校泳装交给我。

可是,魅猫是藉由羽川的知识,才说出这种话的吗?

因为夺魄的事情是羽川亲口告诉我的——

——我刚才说了很坏心的话呢。

啊……原来是这样吗!

那是谎话吗?

不应该会说谎的她……所说的谎。

既然这样,战场原当然没有被我夺魄……羽川也是。

但是从现状来看,与其说那是坏心,倒不如说那像是一种悲鸣吧——也就是说,那是羽川翼的一种苦闷愿望,她希望如果一切是那样就好了。如果是那样的话,那自己的精神压力也能够稍微得到纡解——因为有了怪罪的对象。

但是,她却无法怪罪任何人事物。

「人的心意是无法改变的……喵。可是,原来是这样喵。那样还真不像主人的作风呢喵。哼,我没有说谎的脑袋,所以不小心揭穿主人的谎言了喵。」

「这应该算是……羽川又把痛苦的工作推给你了吧。」

这不是好事。

不过,现在我心中的安心感却比较大。我不是靠怪异,不是靠吸血鬼的力量,而是因为我是我——

因为我是阿良良木历。

「那……我可以感到自豪吗?」

「嗄?」

「羽川喜欢上我的事情……」

这不是荣誉是什么呢。

我感觉光靠这个事实,自己就有活下去的动力。

但是,事情居然会变成这样……我到底该做些什么,才能回报羽川的恩情呢。

「总之呢,我要先请你回去——该死,忍到底跑到哪去了。帮忙寻找的大家都没有任何消息啊……啊!差不多要请千石先撤退了……」

可是,我该怎么做?

那家伙没有手机啊。

惨了,她可以用公共电话打给我;但我却没办法联络到她……该怎么办?那家伙的个性在某些奇怪的地方很执着,要是没找到人,不管找到多晚她都不会自己回去……

拜托神原……吗?

请她先停止找忍,暂时先去找千石……要用这个方法吗?啊啊!为何每次我在最关键的时候,都会去依赖她啊……这样下去,我真的会在神原面前抬不起头来啊。对那个学妹说的话,我觉得自己以后似乎会言听计从。

「喵,人类。」

这时,

黑羽川对拿出手机的我,如此说道。总觉得她的口吻,有别于刚才。

「还有……一个方法啦。」

「还有一个方法?」

「不依靠吸血鬼,快又效率地让我消失的方法——你如果愿意和主人交往,那就是最省事的方法啦,不过还有第二个方法。」

「凭你的猫脑能够想出什么好主意,我觉得很怀疑……不过你说看看吧。是什么方法?」

「你稍微往前走一下。走到那个路灯下面。」

「这样吗?」

我照她的吩咐做。

虽然不能太过期待,但是现在这种状况下,不管是什么方法都应该尝试看看吧。可是,我这样移动个几公尺会有什么作用吗?

「啊——!稍微再往前走一点。你站在那边,不就在正下方了吗喵。」

「正下方?」

她的话还是一样让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总之我又再往前踏出了一步。就在此时——

有个东西,突然从身后抱住了我。

那东西没有脚步声,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就像狩猎时的猫。

对方的双手穿过我的两腋,有如盘绕住我的身体般,将我紧紧抱住。这是鲭折,不对,鲭折是从正面施展的招数,主要目的是让对手跪下,而不是捣烂对方的内脏。而且——

也不是用来施展能量吸取的招数。

我的能量一口气被吸走。

这和多穿了几件衣服没有关系。

也和那两颗大型的安全气囊无关。

我感觉到全身急遽地衰弱。

「猫、猫……你这家伙!」

我甚至连转动脖子回头的体力也没有。今天早上我对八九寺做过相同的动作,但是我现在完全无法像当时的她一样发出尖叫声。

就连一根小指头都动不了。

不过,我不用回头确认。从身后抱住我的人就是黑羽川。她要我走到路灯下没有任何意义,单纯只是要让我往前走,让我背对她而已——

让我大意。

只为了吸取我的能量。

「所以嘛——刚才我有说过吧?不要自以为和我们混熟了。我们和人类是水火不容的。」

「喀……呜、呜呜——」

「我没有落魄到会和你们人类和平相处——看来谁比较笨的答案,已经有结果了喵。」

的确……虽然我很不甘心,不过障猫是对的。

眼前的状况我已经无力回天。打从一开始,我就算正面对决也赢不了障猫。现在我身上只有怪异遗留下来的后遗症,根本无法对抗怪异本身。更何况对方还是从后方偷袭——

我太愚蠢了。

要愚蠢也要有个限度。

「可、可是……你想做什么。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光是吸走我一个人的能量,羽川的精神压力——」

「所以说,这是另一个方法。第二个方法应该才是最省力的喵。喵呦,以我来说,这算是最聪明的点子吧。」

黑羽川说完之后,伸舌头舔了我的颈部。虽然是用舔的,但却不构成官能上的感触——因为,猫舌上有用来削肉的刺状物。我知道自己颈部的皮肉卷起,流出了鲜血。

妖猫喝下我的血液,露出笑容。

「只要精神压力的根源——也就是身为压力源的你消失的话,我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喵。光是吸走你的能量也没用?你错了,我只要吸干你一个人就足够了喵。我无法改变人类的心意,但是我可以让人类的存在消失喵。」

「什、什么——」

能量吸取。

目前没有人因此而死亡——但是,这绝对不代表能量吸取无法取人性命。能量被完全吸干之后……没有人可以活得下来。

可是,你……黑羽川,这么做你的主人就会高兴吗?

「我做的事情主人是不会记得的,对吧?她不会觉得自己是刽子手吧。你要是死了主人当然会很难过吧,可是总比现在这样好。我感觉得到喵……这样吸取你的能量,我的存在也逐渐变薄弱了。」

「你、你根本没学乖吧——黄金周的时候,你袭击羽川的父母……可是事情没有因此而落幕吧。人类的精神压力,不是那么单纯的东——」

「那你就错了。那个时候我会失败,是因为我没有杀死主人的父母。对主人有奇怪的顾虑是我不对——不想闹出人命是我不对。这点我学乖了。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这次我会确实杀了你!」

「杀——」

怎么会这样。

那种话,居然会从羽川的口中跑出来——可是,或许这是羽川的真心话吧。

颠倒过来看的话,里层也是表层。

既然这样。

黑羽川这么做,羽川其实很开心吧。羽川不可能会希望这种事情发生——这种话,搞不好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幻想吧。或许这就是羽川希望的结果。因为她希望,障猫才替她实现。刚才障猫的提议:「就算说谎也好,只要你跟羽川交往。」肯定也是羽川的内心话。

既然如此,

「……羽川。」

既然如此……这的确是一个好方法

为了救命恩人,

为了羽川,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无法改变自己的心意——

不过我可以献出自己的生命。

「喵呦,你要觉得自己很幸福——因为你可以被主人猥亵的身体抱着,然后升天啊喵。你就一边品尝这种至高无上的幸福,一边干掉吧。」

「…………」

现在我身体的感觉正逐渐消失,实在无法去享受那种触感——况且真要说的话,她抱住我的双手上,带刺的钩爪正刺着我的腹肌,眼前只有这个痛楚才是最真实的。但是——

如果能为羽川而死的话。

不,不行。

我不能这样做。

因为有战场原在……所以我不能死在羽川手上。羽川要是杀了我——至少下手的是她的身体——战场原肯定会杀掉羽川的。这可不是幻想或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她肯定会付诸行动。这点我早就已经知道了,战场原不会有任何的犹豫。而事后的羽川没有任何防备的方法。因为战场原不会让羽川有时间累积精神压力。

所以……这么做不行。

这是最差劲、最糟糕的手段。

「放……放开我。」

「嗄嗄?」

「反正……你快放开我。」

我没那个闲功夫说明原因。障猫不认识战场原——不对,她藉由羽川的知识,或许知道有这号人物的存在;但羽川对战场原的认识太浅。至少要有我,或者是神原等级的认知,否则不可能会明白战场原黑仪的危险性……不过,现在如果要是我逐一说明的话,恐怕说明到一半我就会变成薄薄的纸片人了。

「你要求我饶你一命吗?那样也行啦喵——要是你愿意现在就和主人交往的话,我就放开你喵。」

「呜……就跟你说我做不到——」

「我想也是喵。」

黑羽川说。

语气依旧很干脆。

「那就算了。你去死吧。」

「………………」

「还是说,你想要求别人来救你啊喵?到目前为止你救了很多的人,应该会有人愿意来救你吧。」

「什么会有人——」

会是谁啊。

八九寺吗?千石吗?神原吗?还是战场原?

「没人可以……救我。」

「没人可以?为什么?」

「因为,人只能自己救自己。」

「那不是你的主张吧喵?」

黑羽川静静地说。

「那只不过是一句话罢了,不是你现在的心情。如果只是拾人牙慧的话,那种东西要多少有多少。现在的问题是,你的真心话到底是什么喵?」

「……喀、呜呜——」

「还有,人的确只能自己救自己——但是帮助别人的那一方,有必要去管那些东西吗喵?要不要去救人,那是对方的自由吧。」

猫一边发出喉鸣,

一边说。

「到底会有多少人愿意来救你,这点你能想象吗?你有办法拒绝所有的帮助吗喵?」

我的力量不断消失。

我已经无法站稳脚步。

现在是由黑羽川环抱住我的双手,支撑着我的身体。我的身体等于完全靠在她的身上。

意识也变得朦胧不清。

我束手无策。

凭我一个人的力量,完全一筹莫展。

我想要笑,却没有那个力气。虽没有那个力气——但是,我还是想要露出笑容。

是啊。

她们……大概会难过吧。

羽川,还有战场原。

神原和千石。

八九寺或许也会吧。

要是我死掉的话。

「……救我。」

我拚命挤出声音。

挤出声音……开口说:

「救我……忍。」

就在一瞬之间。

从我的影子当中——有一位少女跳了出来。

金发。

戴着防风眼镜帽。

但是,她用娇小的身体,瞬间就将黑羽川从我身上扒开。接着她一股作气,使劲将黑羽川的身体打飞出去。被打飞的猫连身体都无法翻转,迎头撞上了马路对面的路灯。那股冲击,虽然没让路灯歪曲变形,但也大幅撼动了它。

接着,少女降落地面。

从影子中跳出来的人,正是忍野忍。

她任凭金发随意飞舞,同时降落地面。

忍。

这家伙……原来躲在我的影子里吗?

不过仔细来思考的话,她能够躲藏的地方,的确也只剩下那里而已。我花了那么多时间,找遍这个城镇,不可能连半个目击者都找不到。也不可能连障猫的嗅觉都完全无法追踪她。

所以,

理所当然,她应该是使用了某种吸血鬼的能力才对——但是,我却擅自认为,能力受到限制的忍无法那么做。

我错了。

我的想法有一个破绽。

她只要待在我的身边,就能够使用某种程度的能力,这一点我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既然这样,她只要潜伏在我身旁即可。答案就这么简单不是吗。

心理上的盲点——这是推理小说的基本要素。

想要藏东西,就把它藏在最显眼的地方。

而且,这个藏身之处,对抗猫的嗅觉非常有效。因为忍的味道会和我的味道混在一起。

忍利用了——

我的影子。

时间大概是在白天——而且还是中午前,我独自一人在找忍的时候——忍先发现了我。要我凭空推测的话,地点应该是在MisterDonut附近吧。于是,忍躲进了我的影子里。她原本就是黑暗世界的居民,对吸血鬼来说躲进影子当中是轻而易举——不过那是以前的事情,现在忍能够躲藏的只有我的影子而已。

啊!

正下方……原来是那个意思吗。

影子会在正下方的意思——这么说来,要我去路灯下面也是……是啊,障猫和类人类的我,战力上的差距可说是一目了然,她没必要大费周章地从后面偷袭我。不需要耍心机,只要光明正大地从正面袭击我即可。既然这样——

我看了蹲在路灯下的黑羽川一眼。

黑羽川一个冷笑。

但那也只是一瞬间。

忍毫不留情,落地的下一秒随即对障猫发动攻势,猛扑了上去。只见她拚了命地伸

长短小的四肢,缠住黑羽川的身体——接着,朝她的颈部一口咬下。

黑羽川没有反抗的余地。

忍直接开始吸食。

要说障猫的特性是能量吸取的话,吸血鬼的特性也同样是能量吸取。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怪异制怪异,以能量吸取制能量吸取。忍现在碰到障猫的身体,能量也同样被她吸收;但是忍能够吸取的份量,却比障猫还要多更多。

纯粹吸取来当作食粮。

同样身为怪异,障猫和吸血鬼的等级不同。

同样身为怪异,障猫和吸血鬼的本质不同。

眼前的景象是黄金周时的翻版——完完整整的再现版。当时,要把障猫逼到这个地步,可是付出了相当的辛劳……不过,这次黑羽川完全没有反抗。

她没有时间,也无心想要反抗。

光靠她身上常驻的能量吸取,无法防御忍的吸取——然而就算如此,现在的障猫却完全不打算和忍战斗。凭障猫的体力、腕力和机动力,明明只要她愿意,随时都可以将现在的忍(仅限于现在的忍),玩弄在股掌之间——

她是为了羽川。

为了主人。

当然,我不能因为这样,就认为自己明白一切。黑羽川说得对,我不能习惯他们,和他们装熟——我不认为黑羽川打从一开始,就希望事情发展成这样。

虽然她的智商和猫一样,不过障猫确实有可能注意到,忍躲藏在我的影子里吧。她肯定是下了如此的判断:如果要把忍引诱出来,就不能让战况一面倒。为此,简单来说她把我当作诱饵和人质,为了让我的影子在黑暗中也能清楚地孤立出来,她把我诱导到路灯下方,然后断然使出能量吸取。事到如今,她的意图十分明显,但是——

以黑羽川来说,她就算直接杀了我也无妨吧。要是忍没有躲藏在我的影子当中,而是真的离开这座城镇的话,她会直接把我这个存在吸干,不会在乎我的死活吧。

只是结果变成了这样而已。

她没有说谎的脑袋。

障猫说的话——全部都是真心话。

都是真正的心情。

而那也是……羽川的里层。

她把讨厌的工作,推给了障猫。

的确是这样。

谁比较笨的问题,似乎有了结论。

「……啊啊。」

黑羽川的头发,慢慢地出现了颜色。

先是灰色、茶色,然后是黑色。

猫耳也一点一点地,逐渐消失。

因为忍正在吸取……怪异的存在。

怪异杀手。

那是忍在春假前的蔑称。

不管是怪猫还是任何东西,只要她牙齿一咬吸取能量,就能够将对方的存在从这个世界中抹除。她是货真价实的,奇怪而异常的存在——

KingofOutsider(怪异之王),不死之王——吸血鬼。

「差不多该住手了——停下来吧,忍。再吸下去的话,连羽川也会消失。我不要那样。」

我说完,

忍意外干脆地,离开了羽川的颈部。羽川的脖子上,留下了清楚的齿痕——但是,这点无须担心吧。那和我脖子上的咬痕不同。忍只不过是把障猫当作食粮在吸取——只是把她吃掉而已,这和我的情况不一样。

吸血鬼会吸食人血——可是,填饱肚子的吸血和制造同伴的吸血,两者的意义是不同的。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忍才会逃走吧。

障猫曾经如此说过。

那个就在几秒前被吸掉的一只怪异。

进食结束后,忍一步一步走回我的身旁……随后直接躲进了我的影子里。

她很喜欢吗?

喜欢躲在我的影子里头。

于是——

现场只留下了黑发的羽川,和我两个人。

羽川没有意识——她闭着双眼,身处梦乡当中。

她恐怕会一觉到天明吧。

如此一来,这场骚动获得了解决。

然而,这当然不代表问题会就此消失。从结论来看,我们只是赶走了障猫罢了,其他地方完全没有任何的改变——我们只是让障猫消失,精神压力本身并没有因此而消失。而且,这次的精神压力是短短几个月之间所形成的东西——也就是说,它会因为同样的理由而再次出现的可能性,绝对不算低。长久以来明明已经有家庭问题在困扰羽川了说,现在又多了这个问题——

不。

不对。

家庭的问题姑且不论。

这次的问题,我有办法能够处理。

我可以让羽川的心情稍微舒服一点,这完全取决于明天开始我对她的态度。当然,我没办法改变自己的心意——尽管如此,我想要回报羽川的心情,绝对没有半点的虚假。

我想要帮助羽川。

没人规定我,不能帮助拥有「翼」这个名字的她吧。

要帮别人……是我的自由。

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会去理会。

「呼……」

我叹了一口气。

话说回来,这次真的有累到……毕竟我差点被能量吸取给变成人干啊,就算是这具类吸血鬼的身体,要恢复体力似乎也需要一段相当长的时间。照这样看来,我要明天早上才有办法离开这里啊……唉呀呀!我还要向帮忙我的大家,说声谢谢的说……

也没差啦。

毕竟,我也拜见到羽川穿睡衣的模样。

要用北风与太阳来比喻的话,脱掉她外套的应该是一阵北风吧……在路灯下方,黑发、吐着鼻息的羽川,宛如沐浴在聚光灯当中,穿着睡衣的身影可说是美妙绝伦。折半这句话先前我取消了,而现在我更感觉到心中的喜悦倍增。用这做为我今天劳动的报酬,可说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唉呀,就这样在路边看着羽川,和她一起到天明也不坏……

因为星空——

是如此的美丽。

「呜、呜呜!」

这时,

羽川发出了声音。

她似乎在说梦话。

「阿良良木……」

或许——倒不如说那是她在意识模糊之中,下意识流露出来的话比较贴切吧。可能是因为障猫的存在被忍吸收掉了,所以现在的羽川和黑羽川之间的意识尚未整顿好,两者处于混淆不清的状态。

所以那不是梦话,而是她的真心话。

羽川翼赤裸裸的真心话,正脱口而出。

「什么『报答我的恩情,比我们之间的友情还要重要』——别再说那种会让人寂寞的话了。」

「…………」

羽川闭着双眼,喃喃说道:

「阿良良木……你怎么不答话!」

接着,她又再度陷入沉睡。

唉呀唉呀!这个女人就连睡着的时候——

也是一丝不苟到登堂入室的境界了。

她现在根本不是关心别人的时候啊。

然而,我还是立即、乖乖地,有如条件反射一般回答了羽川。升上三年级之后,这两个月我可不是白受羽川调教的。别看我这样,我早就知道这种时候该如何回答了。

「遵命。」

008

以下是后日谈……应该说是本次故事的收尾。

隔天,我一如往常被两个妹妹:火怜和月火挖起。咦?我心中顿时觉得困惑——这时,我的记忆才连上了线。对了,我在那之后,还是没能在路边待到天亮。情况的确差点就演变成那样(想到羽川穿睡衣的模样,「差点」这个词或许应该换成其他比较幸运的词汇才是),但过了一会,神原骏河随即使出了达急动、缩地法、B键冲刺之类的招式,光速飞奔而至。「这位就是先前听说的羽川学姊吗?」神原当下险些心花怒放,我拚死制止了她之后,拜托她送羽川回家。羽川的家境复杂,所以与其让身为男生的我送她回家,倒不如交给学妹神原比较容易找到借口掩饰——只要拿准备文化祭当挡箭牌,应该可以蒙混过关吧。不对……就算不是性别的关系,当时的我体力尚未恢复,也没办法送羽川返家。因此,我把电话号码告诉神原,请她帮我把两个妹妹找来。接着我又拜托神原去找千石,不过她说不久之前有遇到她,因为时间不早了,所以已经先让她回家了。这个学妹也真是,设想得还满周到的。你没有攻陷她吧?我问完后,神原露出了一个害臊的笑容——不对吧,这边你不应该露出那种笑容喔。

随后,就像礼拜一被神原和千石左搀右扶一样,这次我被两个妹妹架回家,睡了一场觉。大妹还责骂我:哥哥最近的行为举止太脱轨了。我无法回嘴。可是,我最不想从你们的口中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就这样,隔天早上。

我到学校之前,去了一趟旧补习班——不用说,当然是为了把在那之后一直躲在我影子里头的忍,送回忍野身边。忍会失踪的理由,到头来还是不明。就算我问了她也不会回答,当然她也不会主动告诉我。虽然可以作出好几个假设,但似乎都不尽正确。或许是我最近太依赖忍,让她觉得很困扰也说不定——但这个假设,或许也是错误的吧。忍野不在旧补习班里。

似乎是出门了。

说起来,忍野的意图也是一个谜——为什么他会让障猫逃走呢?或许他是真的不慎让障猫逃走;但也有可能,他是顺理成章故意放定她的。无论如何,我不认为这次的事情,所有发展都在他的预料当中。我只要出去找人,就会发挥出有如捕鼠器般的功用,忍就会躲藏到我的影子里头——这点或许他有预料到吧,但他没理由让忍用那种方式去咬障猫。智商和猫一样的黑羽川,注意到真相的可能性究竟会有多高呢。

但是,

有件事忍野恐怕早就知道了吧——在最初的询问时,他就已经知道羽川精神压力的根源是什么了。

那不是因为对方是忍野所以才察觉得到,而是因为我太迟钝了

迟钝。

比这旧补习班的金属窗框还要更糟。

唉呀,不在就是不在。

这也没办法。

因此,我让忍躲藏在影子当中,往学校出发。我不太想把忍带到学校,但是我更不想把一个有失踪前科的吸血鬼单独野放在外。

随后,我在教室遇见了羽川。

「啊!你来得真晚。」

「我稍微绕了一下路。」

「身体如何?」

「超有精神。」

「早安。」

「早安。」

如此这般。

羽川本人的意识当中究竟失去了多少的记忆,抑或是留下了多少的记忆,这点我并不清楚。总有一天我必须问她一下,但不是现在吧。羽川也需要时间来整理自己的心情。

而战场原还是老样子,在即将上课前来到了学校,彷佛把时间计算得刚刚好一样,没有一丁点地浪费。脸上表情也是老样子,喜怒哀乐不形于色。

「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

「下次的约会,」

战场原唐突地开口说。

表情依旧平静,且面无表情。

「就让阿良良木你来安排吧。」

「…………」

「要是敢带我去奇怪的地方,我可是会扒了你的皮喔。」

「……收到。」

正如我所愿。

下次就让战场原看我的宝物吧。

总有一天,我们还要去吃螃蟹。

接着放学后,则是文化祭的准备——高中生活最后的文化祭,即将正式开始,今天是最后的准备时间。当然,战场原今天没有溜掉,也很努力在工作。昨天大家似乎在学校留到超乎想象地晚;不过今天身为班长的羽川在,工作的效率可说是大相径庭。班上同学在规定的离校时间前一刻,就获得了解放。

随后,我带着战场原、羽川,以及神原——我请她在一旁先等我们的工作结束——再次往旧补习班出发。当中只有我一个人骑脚踏车,于是我下车用牵的,和大伙一起徒步行走。

在补习班废墟当中——

同样不见忍野的踪影。

「好奇怪。」战场原说。那个宛如看透一切的男人,居然会接连两次让阿良良木找不到人——她说。这么说来,真要说奇怪的话,战场原会像这样和我们一起来找忍野,也同样很奇怪,虽然约她的人是我啦。战场原应该比任何人都还要讨厌忍野才对。或许,战场原已经有预感了吧。从我这边听到事情原委时,她可能就已经洞悉一切了吧。

我们四人分头找遍了旧补习班,依旧不见忍野的踪影。但是,若仔细观察、谨慎察看的话,大楼当中似乎少了几样东西——那些东西全是忍野的私人物品。

真相已经很明显了。

忍野咩咩已经不在了。

他没留下一封书信,径自离开了这座城镇。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昨天我载羽川来这里时,忍野会在屋外不是为了找忍。那时,忍野正在做撤收的准备。他正在解除贴在这里的结界吧。

那时,

他没有在等我。

山上废弃神社的事情解决完后,忍野肯定就对这个城镇失去了大半兴趣。忍野曾经说过那是最大的目的之一——然而那对他来说,也是最后的目的之一。

——搜集和调查总有一天会结束的。

——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个城镇的。

只不过那个总有一天,就是现在罢了。

——我不会某天一声不响就突然消失的。我也是个大人嘛,这点道理我懂的。

为何我当时没有注意到?

那句话,根本就已经是在道别了吧。那是一位绝不把再见挂在嘴边、最不擅长和人告别的笨拙男人,竭尽全力说出的亲爱证明。

实在是。

我真的太迟钝了。

我应该要明白的才对。

忍野有说过他没时间。

那句话应该是在指忍的事情。

忍要离开的时候,那家伙也故意放走了她。明知故纵。我想应该没有到教唆忍离家出走的地步吧,总之他认为这件事情是一个好时机。后来因为障猫刚好——不对,应该说是不凑巧——跑来搅局,所以他又追加写了之后的剧本罢了。简单来说,忍的失踪是忍野对我的试炼——不,应该是一种告别吧。

那家伙八成在我飞奔出去找忍的时候,对我产生了某种确信,随后他放定了障猫,收拾好行囊离开了这里。他确信,不管是忍或羽川的事情,我都能够自己设法处理。

那个夏威夷衫混蛋。

故作洒脱。

我一点都不觉得你很酷喔。

时间已经整整过了一天,现在忍野已经飘流到其他的城镇,正在那里努力做搜集和调查吧。或许他又碰巧救了某位被怪异袭击的路人。

没错。

他肯定出手相救了吧。

「实在是,他是那种人吧。」

我说。

「是啊,是那种人。」

战场原也说。

「事实上他就是那种人啊。」

羽川也接着说。

「嗯,他肯定是那种人没错。」

神原也开口附和。

接着我们全体异口同声,开口说:

「滥好人。」

忍野咩咩。

他轻浮、爱讽刺人品味低级、坏心眼、傲慢、容易得意忘形、性格恶劣、个性草率、爱耍小把戏、善变、任性、爱说谎、不诚实——却是一个十分温柔的好人。

于是,我们各自踏上了归途。最先是神原脱离队伍,接着又和羽川告别,最后我送战场原返家。直到今天,战场原才第一次,应该说才终于为我洗手做羹汤。料理的味道,还有她烧菜的功夫,嗯,还是先别告诉各位,一切尽在不言中。

未来,我还会再遇到怪异吧。

我肯定会遇到,也无法忘掉他们。

但是,不要紧。

因为我已经知道了。

知道这个世界存在着黑暗,还有属于黑暗的居民。

例如我的影子当中也住了一个。

金发女孩,似乎在里头住得很舒适。

这天我回到家时,时间已经不早了,因此我决定吃过饭、洗好澡后,随即上床睡觉。我两个妹妹明天肯定也会像平常一样,叫我起床吧。

明天终于是文化祭了。

我们班上的节目是,鬼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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