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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塔尔卡斯忙得焦头烂额,成天到处奔波的。但他也是个越忙越有活力的男人。他那生了翅膀般的轻飘飘的步伐充分表达了他目前得意狂喜的心情。
说是即将建设塔尔卡斯剑斗会专用的竞技场啦,或是已有成打成批购入新品种龙的预定之类啦,塔尔卡斯向剑奴们夸耀着未来宏大的计划。就算是对他平时不怎么会搭理的欧鲁巴也,
“如果能在皇族的各位大人们面前展现实力的话,奖励也能随心所欲哦,欧鲁巴。我一定会为你准备个最棒的对手。一定要好好打哦。没事啦,不用太紧张,照你平时那样去打就行了啦。”
塔尔卡斯满面堆笑地拍着他的肩膀。老实说,这状态看上去非常诡异。听说了这种情况的格威脸上不禁浮现出苦笑,但他立刻就认真了起来,
“塔尔卡斯剑斗会在业界虽毋庸置疑是个大户。但我从没听说塔尔卡斯和皇族或是其他了不起的大人物有什么关系。只有比拉克领主费德姆这个贵族,因为现担任剑斗工会的长官,所以塔尔卡斯和他见过好几次。但就算是这样,费德姆也从来没有直接委托工作给他。从这个角度来考虑,这次的委托实在是过于重大了。我曾经好几次对塔尔卡斯提过,说这事应该向其他剑斗会请求协助,但塔尔卡斯断然拒绝了这个请求。”
“您老人家太过虑了啦。”希克耸了耸肩。“这不是挺好嘛。反正就算让大人物们不开心,也轮不到我们的脑袋搬家。最终剑斗士也不过是去寻找其他战斗的场所而已。”
欧鲁巴对此深感同意。无论在哪里都没有大区别。剑斗士能做的只有为获得活命的担保而不停赚钱而已。而如果这些能使他向自由更接近一步的话,无论要去哪里,他都将继续战斗。仅此而已。
在那之后过了数日,终于要做前往圣临之谷的准备了。众人纷纷忙着将武器和甲胄堆上货车,把龙带出牢笼这种辛苦的活。
宽敞的龙舍中,欧鲁巴无言地旁观着正在引导龙群的凤·蓝。虽然他在这里见过好几个调教师,但像凤·蓝这样可以随心所欲指挥龙的却绝无仅有。就算是那些吹嘘着“我可以指挥三头索佐斯表演杂技”的老练调教师,在会在每天同一个时刻给龙喂食,抚摸它们的面孔,在进行着这些每日必做的工作过程中,被心血来潮的索佐斯一口吞下。
龙本来就是这样一种生物。人类对它们所付出的爱情、教育,虽然的确会有一定程度上的效果,但却没有任何一点是可以完全保证的。哪怕被长期驯养的龙,也会做出在自己巢穴附近挖些深坑或是搞点山石崩塌这种陷阱,来困住人类团队的行为,实际上它们的真实智商根本无法测定。
对于这样的龙,在欧鲁巴所知范围内,蓝对它们下达命令从来没有失效过。而且她也不会使用鞭子,或是用饲料来引诱这种方式。只要蓝吹起低沉的口哨,龙们就会像训练有素的士兵般整齐地列队,蓝一挥手,它们就会开始慢悠悠地移动起庞大的躯体。
但是,龙群中似乎还是会出现个体差异,
“欧鲁巴。不要光在旁边看着,过来帮下忙。”
微微鼓起腮帮子对他叫喊的蓝,正用手推着一头中型龙拜安。它依然蹲在笼子的角落一步也不肯挪动。它彻底无视蓝的命令是因为在闹什么脾气吗,看它正缩在角落,面孔对着这边,一脸就是要和你们赌气,死也不走的样子。
“要我怎么做?用锁拴住它脖子吗?”
对拜安来说麻醉枪几乎毫无作用。但是如果用锁链来拖的话就会需要很多人手。中型龙拜安的体型虽然小得和索佐斯不能相提并论。但它肩部的高度也几乎与成年人的头部持平了。身体长约三米。粗糙触感的表皮就像是甲胄似的。看上去就像是一头凶暴的巨型蜥蜴,细小的角呈鸡冠形排列在头部。
“欧鲁巴只要坐上去就行了。”
“什么意思?”
奥鲁巴觉得有些惊讶。虽然并不是不存在骑着拜安进行的剑斗竞技,但那也是要尽力控制不习惯被人骑在背上的拜安,也就是说,在随时会被龙甩下踩扁的同时,不得不与敌人厮杀,以这种惊悚感来取悦观众的表演,在没有魔术或是药物的前提下,想像操纵重战车那样操纵拜安是不可能的。
“龙和野兽不同。虽说它们已经退化了,但龙有龙的知性。只是人类无法理解而已。欧鲁巴的话肯定没问题。它一定会敞开心扉的。”
少女唇边绽开笑容,歌唱般地说道。但她说的内容却像是在让欧鲁巴“去死”,对剑斗士的他来说实在是难以理解。但是,就如之前所述,的确也从没见过比她更擅长驱使龙的人。而且,当看到她那特有的毫无防备的笑容时,不知为何,不可思议般地会有种能相信任何疯狂行为的感觉。
欧鲁巴缓缓地靠近拜安。龙的后腿虽开始做出蹬土的动作,但并没有吼叫出声,只是急躁地吞吐着它那分叉的舌头,如玻璃球似的眼珠俯视着欧鲁巴。他迅速沉着下来,移动到它的侧面,踩着腿飞身跳上它的背脊。瞬间,龙背弹了一下。为了不被它甩下来,欧鲁巴用双手紧紧抱着它那粗大的脖子。龙身上令人感到意外的热量透过皮肤间接触的地方传了过来。这样做究竟会对龙的心情带来什么变化,当然,欧鲁巴不得而知。可此时,拜安却平静了下来,开始向外挪动起它的脚步,听从少女的引导走了起来。
“这孩子出生后才只过了半年。”凤·蓝一边引导着一边说道。
“虽然只需要半年,它的身体就可以变得已经和成年龙相差无几。但是,它的心还是个孩子。可尽管如此,调教师中居然有人无法区别这点。”
将四头拜安送入装着滑轮的全新牢笼。负责拖这个牢笼的是两头索佐斯和一头荷班。虽说人们总认为索佐斯的性情比较暴躁,但实际上拜安才是所有的龙中性格最为阴晴不定的种族,就算是凤·蓝,也无法完全控制大量的拜安,所以它们只能在牢笼中度过这趟行程。
就在距离出发还有一个小时,众人都为准备而忙碌个不停的时候,突然,练兵场上冲进了数头小型龙。
是排成一串的三头腾格。这是一种体型比拜安还要小一圈的龙,由于体型娇小行动敏捷,所以常被取代马匹在战场上使用。它们有着酷似鸟类的头,长颈俯下靠近着地面,用两条细长的腿奔跑。
由于龙的急刹车,领头的骑龙者被甩飞了下来。
“该,该死,所以说龙这种东西——”
男人吐出嘴里沙子。他用紫色的袍子遮盖自己肥大的身体,身材看上去就像是个爆发户商人的那种。身后跟着的两头龙上各分别坐着一个人,在他们下龙向那个看似是他们主人的男人伸出援手之前,凤·蓝先一步跑到他的跟前。
领头的那匹腾格弯着脚蹲坐在那里。应该是被粗暴地对待了吧,它张开的大嘴里流出白色的吐泻物。就在蓝想要抚摸的它颈项时,
“你这个奴隶不准接近阁下!”
一鞭子狠狠地抽来。蓝慌忙向后躲闪,但因为脚脖子擦到了一下而摔倒在地上。可蓝并没有逃跑,而是直面对方,笔直地盯着武装的士兵。当那个年纪尚轻士兵注意到蓝的发色和肤色后,显得更加暴躁了。
“是崇拜龙神的部族吗。一个野蛮人,居然敢自以为是——”
将没有固定居所的边境游牧民族看作是非文明人,这种风潮无论在哪里都非常盛行。从这个角度来看,虽然在欧鲁巴那件事上也是如此,塔尔卡斯还真是一个十足的利益至上主义者。
士兵还想再一次挥下鞭子。
就在此时,他突然发出低沉的呻吟声,僵立不动了。侧面伸来的欧鲁巴的手扣住了他的手腕,高高提了起来。把这位被向后扯得哼哼个不停的士兵一脚向前踹倒。
“虽然我不知道他是哪里的『阁下』,但既然人在这里,就要遵守这里的规矩。如果你讨厌与区区奴隶扯上关系的话,那也不用特地跑到这个奴隶的巢穴里来。请回吧。”
他拿起从士兵那里抢来的鞭子,朝地面狠狠一抽。
“你,你这个不知好歹的!”
士兵爬起来刚想拔出腰间的刀,
“等一下。欧鲁巴,快给我住手!”
塔尔卡斯从他的背后,拖动着那丝毫不比那个长袍男人逊色的肥壮身躯全速飞奔过来。
“你,你这个大笨蛋。这位大人可不是你配与之交谈的人物。你赶快回去帮忙准备!——哦哦,费德姆大人,请务必原谅他们的无礼行为。我完全没想到您居然会专程大驾光临这种脏乱的……”
“啊啊,行了。你倒是该给我退下,塔尔卡斯。”
长袍男人向绞着双手粘过来的剑奴商人甩了甩手,
“我要找的是这个男人。欧鲁巴?——对,你叫欧鲁巴吧。”
说着,指向扶着蓝的肩膀,正打算离去的欧鲁巴的面具。
呆若木鸡的塔尔卡斯暂且不提,连欧鲁巴自己也觉得很惊讶。再说,外界的人直接称呼剑斗士的名字本身就是件非常稀有的事。
面对停下脚步的欧鲁巴,费德姆——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说过的男人——露出了一种异样的,与欧鲁巴过去所见过的任何表情都不相似的笑容。当明白那是一种抑制内心对奴隶的嘲讽,同时又在揣测对方心情的笑容时,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就在这时,他向欧鲁巴说出了一句甚至能让他忘记这奇妙表情的,令人预想不到的话。
“你还记得我吗?不,不可能记得我吧。那时候你几乎已经失去意识了。我是梅菲乌斯帝朝评议会成员,兼比拉克领主。同时授命担任剑斗公会会长的职务,也正是给你戴上那个面具的男人。”
这还是欧鲁巴第一次在没有主人在场的情况下,走进塔尔卡斯办公室。但他当然不会在意这些。他死死盯着的,是面前这个男人——自称费德姆,梅菲乌斯贵族中的要人。
“你这算什么眼光。如果你手上有剑的话,是不是会立刻拔剑把我的首级给砍下来啊。”
空手也不是不能杀了他,欧鲁巴这么想,但他并没有把这话说出口。现场只有费德姆,一个像是他侍从的少年,和一个青白脸有些书生风的青年,而全副武装的士兵只有一个,这也太不小心了。
“你很恨我吧,不过你算是恨错人了。把你关进监狱这件事并不是我的指示,是因为你自身的罪行。”
“那么。”
从对方自报名号之后,这是欧鲁巴第一次开口。
“为什么要给我戴上面具?是出于贵族的好玩心吗。反正是个奴隶,随便遭到怎么样的待遇都没关系吗?”
“你给我注意一下你的言辞。”
对一旁士兵的怒吼,费德姆只是回了一句“没事”,
“我可没有闲到对不知道明天是不是还能活命的剑奴隶开那种玩笑。但是……虽说是不知明日命运如何,没错,真亏你能活到今天。那时候你看起来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孩。而在这两年间,你居然作为一个剑斗士活了下来……这是多么的幸运啊。不,已经不能称之为幸运了,这是你们经常会提起的,从宇宙创世瞬间以来,为所有诞生的人类所安排下的所谓的命运黄金率吧?”
说着,转头看了看背后的青年。青年露出淡淡的笑容,微微提了提下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对待梅菲乌斯贵族的态度比欧鲁巴的还要不逊,但费德姆看上去不以为然。
“而且,那时候看上去只是个孩子,经过了两年,体格已经完全成长为成人了。如果不戴面具的话看上去就像是他本人……嗯,时机也不坏。如果再过半年的话,身体可能会继续成长,或许到时候反而会比较麻烦呢。”
当然,欧鲁巴现在完全不理解对方到底在说些什么。费德姆看上去就像是与老友久别重逢般怀念。但就欧鲁巴看来,这个面具是在两年间,始终将面孔与外界隔开的铁块罢了,而且在一段时期内,还像火一样灼烧他的脸,正可谓是诅咒之物。
痛苦地打滚,用渗着鲜血的手指抓扯地面,被铁链紧锁的脚挣扎得仿佛要将骨头切碎,而每当此时,欧鲁巴总是诅咒着不得不戴上这个面具的命运,诅咒着使自己落入这命运的世上的一切。
没错,这面具就是欧鲁巴这两年的实体化。同时,也是他就算经受着苦难也绝对不向死亡低头,发誓一定要从夺走了母亲、哥哥和阿丽丝的某种事物的手掌中,将一切重新夺回来的,这种意志的象征。
而在这种情况下,却突然有一个素不相识的贵族跑到自己面前,说什么“我是给你戴上那个面具的男人”。费德姆说的没错。如果他的手边有剑的话,不,不管是不是剑,短刀也好,沉甸甸的瓶子也好,反正只要他身边存在任何有杀伤力的东西,当费德姆挑明那个事实的瞬间,他就会冲上去把对方的头给粉碎掉吧。当然现在下手也决不算迟。
可是,不知道费德姆是否是欧鲁巴这种心思,再次抢了先机。
“好吧,欧鲁巴。现在我就在这里把你那个面具给摘下来。”
“什么?”
“不止如此,我还会把你从现在奴隶的身份中解放出来。你已经没有必要拿着剑进行厮杀了。话虽如此,也不是代表给你自由身。事情很简单,我给你个交换条件。从现在起的一段时间内,你将从塔尔卡斯的管理下移交到我这边,仅此而已。”
“等一下。”
“还有,在这段时间内,你不准违抗我说的话,完全遵照我说的去做。不需要害怕。这比奴隶间的自相残杀要简单地多。只要像个人偶一样听我摆布就行了。然后——”
“等一下!”
欧鲁巴不禁喊道。在说话含糊不清的费德姆面前,他焦躁地甩着头,说道,
“给我戴上面具的罪魁,到现在居然说什么要把我的面具摘下来?还说要把我从剑奴的身份里解放出来,但要我对你言听计从?你在开什么玩笑。现在摘掉我面具的理由究竟是什么。确切地说,一开始给我戴上面具的理由又是什么。你们这些家伙,总是喜欢随意摆布自己觉得没有价值的人们的命运,究竟你们能从中获得多少乐趣?”
言辞本身虽然显得很平静,但或许是感受到了话语中所包含着的他那整整两年间的痛苦吧,费德姆吓得向后缩去,而士兵像是要保护主人似的,挡在他的面前。目光从面具的内侧炯炯有神地射出,欧鲁巴越过士兵的肩头狠狠盯着费德姆。
“把面具取下,从奴隶的身份中解放出来,然后买下我,你究竟打算干些什么。难道说想把我训练成你饲养的暗杀者不成?”
“等,等一下。你稍微等一下啦。”
这次轮到费德姆制止他。他躲在士兵的背后,擦着额头上渗出的汗水,
“你不明白吗。不过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解释了。难道要我说,假如你不服从的话,我就把你杀了这种话,你还会比较能接受吗?”
“这样说还比较干脆明了。另外还有关于我需要做的事。”
士兵的喉结上下滑动,面前站着的明明是个手无寸铁的人,但总觉得像是被一头有着黄金色眼瞳的食肉猛兽盯着似的。
贵族和奴隶。原本不被允许平起平坐的这两者间,却让整个室内充满了立场相反、使人焦躁的威压感。
“好了,稍安勿躁。”
插嘴的是那个带着书生风的青年。他向前跨了一步,站在了欧鲁巴和费德姆中间。
“这是一件复杂至极的事。虽然要从头说起的确会非常浪费时间。不过为了先让他能够接受这个情况,你看这样如何,让我们先把你的面具取下来之后,再慢慢说?”
“一旦取下之后,就再也戴不上去了,这么说过的不是你自己吗?”费德姆不满地问道。“如果这样做,他还说不愿意服从的话,那才真是逼着我不得不杀他啊。”
“方法还有很多。请相信我。”
旁听着他们俩之间这奇怪的对话,欧鲁巴注意到,面前这个看上去像是个青年的男人,或许已经有相当的岁数了。他的嗓音略有些嘶哑,发丝中也混着少许银白。
“好吧,赫尔曼,你就试试看吧。”
获得了费德姆的许可,被称为赫尔曼的这个男人靠近欧鲁巴。欧鲁巴虽下意识地向后退去,但突然感到面具仿佛恰到好处地被对方的手指吸住时,他惊呆了。
欧鲁巴可以把握自己的剑或是枪的攻击范围,还能在一瞬间看穿敌人的攻击范围。这就是欧鲁巴在这两年内一边求生,一边学习到的能力。
可尽管如此,赫尔曼悄无声息地,却显得如此轻松就跨入了他的近身。
“不要害怕”
赫尔曼边笑边说道。手指依然稳稳按着面具,向着他的面孔再次贴近过来。
“这面具就算有再大的怪力都没法拿下。另外,也不存在什么可以取下面具的钥匙。经过这两年,你应该是最清楚这点的。”
欧鲁巴甚至开始怀疑说着这席话的赫尔曼是否才真正戴着面具。该不会是将与脸部完全吻合的人皮贴在脸上,隐藏住本来的面貌吧。所以他的皮肤才显得莫名地紧绷,在光线照射下,看上去就像是个年轻人。
更重要的是,那仿佛在探究自己的双眼。脸上几乎毫无表情,只有他的目光放射着刀刃般的光芒。就算是曾与无数强敌对峙过的欧鲁巴,也被这种与他们都不同,可又远远凌驾他们的目光盯得战栗不已。
“不要碰我”欧鲁巴颤抖着,尽管自己也为了不承认这点而拼死抵抗着。“再说了,如果没有钥匙的话,那该如何把这个面具拿下来。”
“钥匙正是我的意念。我不是说了不用害怕吗。好了,久违了两年的解放哦。”
就在欧鲁巴想要反驳之前,一阵摩擦般地蠕动感袭来。原因不在于他,正是从欧鲁巴自己体内传来的。
剧烈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仿佛整个世界发生龟裂似的声音,欧鲁巴的面具垂直错开,就好像对共同度过的这两年感到依依不舍似的,缓缓向两侧分开,随后又瞬间下坠。摔落在地面发出的“咯啷”一声显得如此美妙。呆立原地的欧鲁巴脸上,气流的触感轻轻抚过。
顿时,他感到一阵刺眼,猛地用手护住自己的眼睛,就好像赫尔曼会用魔法攻击过来似的。但实际上,答案已经很明了。从某种角度上说,这种冲击感比有人企图从近距离夺取自己的生命还要强烈,而自己的身体依然在不停颤抖也是不争的事实。
欧鲁巴——当拿起剑,将无所畏惧,同时也是公认的一流剑士的他,现在却像一个孩童似的恐惧着,他用令自己都感到不耐烦的速度缓缓睁开眼睛。
面前,正是呆立不动的费德姆。不,不止是他。就连在一旁待命的士兵,还有侍从的少年,都惊讶地张大着嘴。全都僵硬地杵在原地。
正当此时,那个年轻的士兵突然动了起来。仿佛恍然恢复了神志,就地跪下。
“皇,皇太子殿下?”年轻的他用颤抖的声音说道“这,这实在是……请,请原谅我的对方无礼。我没有想到您会是殿下……请,请务必慈悲为怀!”
“正是本人!”喊出这句话的是费德姆。他那肥大的身体正因兴奋而抖动个不停。“正是本人啊!但是……但是,赫尔曼。这家伙以前没有如此……没有和他如此相似啊。就算是把两年的时间计算进去,没想到居然能变得像现在这样,就像是在照镜子似的……”
“这就是所谓的魔道。”赫尔曼用嘶哑的喀喀声笑了起来“我不是说过吗?如果幸运能站在我们这边的话,总有一天,他一定会帮上老爷您的忙的。”
一时间,在场的所有声音都沉寂了下来。
欧鲁巴自己也失去了声音,以及明确的思考能力。畏畏缩缩触碰到的,是脸颊上真实的皮肤,而不是钢铁的触感。那坚硬、冰冷的面具已经不在了。手及之处,只有柔软的皮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欧鲁巴半呆愣着这么想道。
“要看镜子吗?”
唯一维持冷静的赫尔曼随意地翻动起塔尔卡斯的抽屉,取出一面手镜,扔给了欧鲁巴。欧鲁巴屏息凝神,向手中接住的东西望去。
青白面容,目光锐利的男人正回看着自己。不是在这两年内,每次望向镜子时都会出现在眼前的那个虎形面具。在心中涌起确认的感情前,某种违和感却阻碍了欧鲁巴的这种喜悦。
这的确是自己的面孔。尽管这样,总感到有些不同。眼睛也好,鼻子也好,嘴巴也好,确实残留着过去的轮廓,但总觉得角度和造型有了微妙的变化。
难道是因为经过了两年,连自己的样子都忘了吗?不——这应该不完全是由于这个原因所造成的。和以前比较起来,眼睛似乎被奇怪地撑开了,嘴唇也薄了少许,鼻梁看上去却挺起了少许。
“好了”
费德姆唐突到不自然地打破了现场的沉默。
“到了这个地步,已经由不得你的意愿了。你在两年前,就被这么注定了。在不管是神、魔物、还是太古的龙神,或是名字以及存在都不为人所知的某种力量的作用下被注定了。若不是如此,是不可能如此相似的。”
究竟在说什么,还没等欧鲁巴问出口,费德姆就抢先说了出来。
“你已经不是什么欧鲁巴了。当然剑奴隶之类的也一样。当面具被取下的瞬间,你就已经重生为另外一个人。而且,不是那种,随处可见的,平凡的人。听清楚,从今天的这个瞬间起,你就是令人敬畏的梅菲乌斯帝朝皇位继承人,基尔·梅菲乌斯本人!”
2
费德姆很快便把欧鲁巴带出了塔尔卡斯剑奴隶训练场。由于事情进展地过于迅速,以至于一时间,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从剑奴隶的身份中解放出来了。不知不觉中,费德姆好像已经和塔尔卡斯谈妥了。
由于剑奴这个地狱过于干脆地被终结,以至于欧鲁巴对此几乎毫无感受。在此之上,自己究竟在谁的掌心上,究竟是因为谁的意思而转向这个命运——仿佛从少年时代起至今,始终被操纵着似的——完全不明白其中究竟。
费德姆在梅菲乌斯领内各地都拥有宅邸。欧鲁巴被带去了其中一处,在路途中,他始终被费德姆要求用斗篷隐藏自己的脸。
费德姆将欧鲁巴领入一间铺着绒毯的房间,锁起了门,然后终于告诉他可以脱下斗篷了。房间里只有和他一同前往训练场的士兵和侍从。那个名为赫尔曼的魔道士已经不见了。
取下斗篷,在场的所有人开始再次不停地上下打量起他来。
“不管看几次——这还真是……总有种其实是我在被耍的感觉。有种其实你就是真正的梅菲乌斯皇子基尔本人,只是在试探我,的感觉。”
“别老说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什么梅菲乌斯皇子?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说些让我这个剑斗士也能理解的话啊!”
欧鲁巴的忍耐也快到极限了。费德姆对他这种不逊的口气毫不生气,只是说着“你说的很有道理”,点了点头,开始从头解释起来。事情的起因要从两年前,从欧鲁巴被送进监狱的那天开始说起。
费德姆是比拉克的领主。本来,抓住像欧鲁巴这种小混混这种事是不需要向他报告的。但那时,都市警备队却不知为何传来了紧急报告。
当只看了躺倒在单人房的欧鲁巴一眼,他顿时惊讶地叫出声来。
“你和梅菲乌斯皇太子殿下非常相像。”
费德姆思索了片刻。皇子本来就以古怪的行径而著称。但要说他出现在斗技场这种事,应该还是没有人会相信的吧。可一旦想对他的出身追根究底的话,就相当于触及了皇室的威信。最重要的是,万一到时候出了点什么茬子,最后被问罪的将会是费德姆。
所以,他决定将欧鲁巴的容貌藏起来。就是为此才给他戴上面具的。
事情不可能那么简单,欧鲁巴这么认为。虽然自己和皇太子相似这件事令他非常惊讶,但仅仅为此就借助魔道士的力量。毕竟有些小题大作。无论是脸像被火焰灼烧似的那种痛楚。还是摘下面具后,自己都觉得有些违和的自己的面容。这一切,都说明了一切都是事先就算计好了的。虽然胸中燃起一股强烈的怒火,但他外表依然故作冷静。
“给我戴上面具的理由我已经明白了。那么,摘下的理由又是为了什么?”
“正如我刚才所说的。”
“成为皇子?意思是让我做一个替身吗?”
“哦。你似乎也有在思考呢。一点也没错。你与皇子非常相像,就仅此这一点,你就能够为国家做贡献。你可以把这当成荣誉。而且,还能从奴隶身份中解放出来——换取自己的自由。没有比这更好的条件了吧。”
“梅菲乌斯要与加贝拉缔结和平关系了吧。难不成又会发生其他战争?”
“替身并不是只有在战场上才能起作用。如果你知道缔结和平条约这件事的话,那你也应该听说过关于皇子婚礼的事吧?”
“我就是为了这件事,而被作为剑奴隶带来这里的。”
“那么,这次你就带着其他的理由前往圣临之谷吧。”
根据费德姆的说法,好像对这次婚礼感到不快的人在国内外堆积如山。或许会有人想要通过引发骚动,从而阻挠婚礼的进行,其中,甚至会出现想要暗杀皇子和加贝拉公主的人。
“王子遭遇危险的可能性必然很高。当然,我们也已经做好了万全的警备工作。但是,毕竟这是两国都想要尽快建立同盟关系的情况下,举行的较为仓促的婚礼。万一有个不测,就是为了做这种情况下的保险,才要用到你。”
欧鲁巴思考了一阵子。仓促的情况,从这个观点来看,自己其实也处于这样一个状况。婚礼就在三天后。刚才还是个剑斗士的自己,要在三天后表现得像一个皇子。
(真是无聊)
虽然很想就这么一口回绝,但这件事绝不可能没有内幕。如此直截了当地被告知这些和国家机密挂勾的内容,这也就是说,这件事已经和他的命息息相关了。如果拒绝的话,只有死路一条。先前欧鲁巴自我讽刺的那些话,对方也没有进行否定。久违两年未与外界空气接触的皮肤上渗出淡淡的汗珠。与一直以来的剑斗胜负不同。这并不是可以通过战斗取得胜利的对手。如果照现在这个状态的话。
(梅菲乌斯的皇子吗——)
一种想法忽然闪过脑海。坚实的胸膛中,心脏猛烈地悸动起来。
欧鲁巴平静地吸了口气,表面依然尽力维持着冷静,问道。
“如果我接受替身这个工作——那我需要扮演到何时?就只有到婚礼结束的这段时间吗?”
“这还真是另人意外。不过既然这样,事情就好说了。”费德姆满意地笑了起来。“当然,是不可能让你钻进公主殿下初夜床铺的。所以就坚持到我们判断已经足够了为止。不会很久的。”
“我还想问一件事。”
“什么。说说看。”
“有什么证据可以保证事情办完了以后,我不会被灭口?”
“什么?”
“一旦被人知道在王族间的婚礼上用替身,也就等同于伤害了加贝拉的尊严,战火再燃将不可避免。至少,知道替身这件事的人最终将会成为妨碍。正所谓死人不会多嘴吧。”
欧鲁巴的视线转向同在室内的士兵和侍从。还是个少年的侍从脸色发青,士兵也显得有些动摇。费德姆一转原本愉快的心情,咂了咂舌。
“身为一个奴隶,居然企图和我讨价还价。你不用担这种多余的心……嗯,我这么说你也不会认可的。当然,我是不可能把长着和王子同样脸的你就此放逐的。我觉得这和刚才我说的那些话没有矛盾,替身可以派上用处的地方不止在婚礼时吧?虽然平时需要找个理由,隐藏你的脸。从这点来说会对你造成一定程度的不自由,但作为我手下的人,一定保证让你过上相当舒适的生活。”
欧鲁巴再次陷入沉默。连费德姆本人都感到惊讶程度的这张与皇太子酷似的脸,的确有很多用处。虽然他认为这绝对不代表了所有的一切都能被保证,但欧鲁巴依然回答“我明白了”,表示接受。“好吧。这条件并不赖。但是,我没有在三天内表现地让所有人都相信我是皇太子的自信。”
“只要听到你这句话就足够了。交涉成立。”
脸上浮现出笑容的费德姆因为工作繁忙,没有多留片刻,当即站了起来。
“我还会来的。我把侍从丁留在你身边,在这段时间内,你暂时先学习些礼仪举止吧。”
那之后三天内,欧鲁巴过上了繁忙的日子。可以不用照顾龙、不用训练剑,但与之相对,他必须干一些比那些更使人劳心的工作。才想着不知从何着手,丁就让他直立着不动,从校正站立姿势开始。挺胸,直背,颔首。另外行走的姿势一定要洒脱。侍从丁虽然长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但却有着与之完全不相称的调教师手段,对欧鲁巴的每一步都严格地进行指正。
这些都是他平时从不在意的部分,老实说,这令他感到精疲力竭,可还没缓过劲来,又有其他的训练在等着他。看到丁为他准备了镜子。下面是干嘛,欧鲁巴不禁问道,
“笑的方法。”
说着,笑眯眯地将镜子递给他。
排得密密麻麻的行程,三天内毫无休息时间。欧鲁巴当然不觉得这样做他就能成为皇太子了,甚至有的时候觉得这很傻,想要扔下一切逃跑算了。可每当此时,欧鲁巴都会像自己剑奴时代时一样,
(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活过这两年的。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像一个愚蠢狗腿似的,为了一个指令就拼死拼活,然后去杀其他人)
向胸中一直亮着的青白色鬼火投着柴,为驱使自己而不停燃烧着火焰。
(如果现在逃跑的话,不是立刻被杀,就是回到过去的剑奴生活。)
虽然因为这事情过于唐突而,曾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但这是一种光明。对路途前方一片漆黑,不得不摸索着前进的欧鲁巴来说,现在这突变的环境,毫无疑问是他前进的证据。在这两年内,在几乎要被呕吐出的鲜血与脑浆、以及内脏所淹没的情况下,他早就已经冷静地明白,有些事情永远不是他伸手可触及的。可他总是不愿意承认,始终向前方伸出的手,只为了抓住等同于天空一般的目的。
最起码,欧鲁巴本人这么相信着,并老实地继续接受少年的教育。太阳下山后,同样按照丁的指示,把自己的身体沉入满是热水的浴缸,清洗起自己的身体。伸展着四肢,将头后束成一把的黑色蓬发一刀剪掉,顺便用剃刀将脸挂干净。从浴缸内出时,上乘亚麻布制的内衣,丝绢外套,以及天鹅绒长裤早已为他准备好了。
睡觉时,就算粗鲁地将自己摔上床,也有足够柔软的床垫接住他的身体。不禁让他想起做少年们头领的那阵子,数次,与他共度夜晚的女性那柔软肌肤的触感。
(我,究竟在哪里。)
迷迷糊糊处于睡眠与清醒的界限上,欧鲁巴似乎听到自问的声音。
(……哥哥,睡不着)
(握着我的手。——)
(哥哥——)
所谓的圣临之谷——就是当移民宇宙船降落到这个星球时,踏上的第一块土地。那已经是五百多年前,也就是神话时代的事了。这样听起来,这片土地确实给人一种神圣,充满了历史的感觉。但事实上,世界各地号称有着相同传说的土地到处都是。
山谷南部的深处。一座由木质及大理石构成的小宫殿贯穿断崖内部。通道的墙上,淡淡的浮雕描绘了各种自宇宙船圣临直到梅菲乌斯建国这期间的神话故事。绘上点缀着大量宝石,当影子在铁笼架中的火焰照射下跃动时,显得栩栩如生。
再往深处走去,宽广的大厅中熙熙攘攘挤满了绅士淑女们。虽然地处悬崖壁内,但周围的灯光却显得绚烂多彩,悬挂着的玻璃灯散出的星光洒落大厅各个角落。
大厅的一角端坐着一个乐团,从古风的旋律到最近流行的快节拍,应到场来宾的要求不停演奏着各种曲子。甚至有人现场跳起了即兴舞蹈,到处都充满了欢笑声。
“皇子”
有人这么向他打着招呼。不,
“殿下,恭喜您。”
“基尔皇子”
“恭喜您成婚”
擦身而过的人都称呼他为“皇子”“基尔殿下”,并带着笑容向他打致意。脸上表现着大气的笑容,手轻轻挥起回应着他们,欧鲁巴完全遵照被教导的方式做着。
费德姆走过来紧贴他身边。
“听好了,欧鲁巴。”
今早,费德姆坐着马车前来迎接欧鲁巴,他的全身也充满了即将赴死的战士般的紧张感,这么说道。
“舞会列席者中,加贝拉侧的人当然不用多说,甚至也不能让梅菲乌斯侧的人发现你的真面目。因为不知道消息会从哪里被泄漏出去。——一个皇族的举手投足反正也不是在区区三天内可以学成的。你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想。什么也不用看。就照着我说的去做,照着我说的去说。仅此而已,明白了吗?”
话虽如此,可只能用这种轻飘飘的方式走路总使他感到有些不踏实。甚至感觉比用锁链锁住脚的那阵子更为痛苦。
最为重要的是,大量的人,人,人。穿着华丽得令人头昏眼花的他们,没有一个忽视欧鲁巴的存在。所有靠近的人都向他致意、行礼、或是挥着手向他走来。随后嘴里总是吐出“恭喜您了”这句话。
远处的人也都在对欧鲁巴指指点点的。纷纷聚在一起,边看他边谈论着些什么。
不,不是欧鲁巴。他们眼中看到的、嘴上打着招呼的对象并不是欧鲁巴。他很清楚,非常清楚,只不过经过了三天,他是不可能将自己想象成皇太子的。
欧鲁巴很快就忘了该如何正确行走,也无法按照方法好好对家臣们回礼了。可是,对方却都将这理解成将与新娘初次见面的紧张所造成的,依旧带着微笑目送他。
“胸膛再挺直一点”费德姆固执地向他耳语。“你不是个剑斗士吗。怎么能在这种地方怯场。”
这混蛋,连骂句脏话都做不到,欧鲁巴越是想要注意,走得越不像话,表情也僵硬地抽搐着。别说言行举止装得像皇子了,原本铁面具被拿下后,对欧鲁巴来说,就算以真面目见人都还没习惯。
视线扫过餐桌,餐桌上摆着哪怕大厅里的人再多也不足以全部吃完的食物。而且似乎任何一个盘子都不被允许处于空空如也状态似的,一旦某个盆子中的白色开始变得显眼时,就会立刻被更换成放满食物的盘子。
伸手拿起了其中一个,恐怕仅这碟食物的价值,就已经超过剑奴一年份以上食物的总价了吧。少年时代,店铺里摆放着色彩多样光鲜亮丽的水果,散发着诱人香味刺激食欲的肉丸子,那时要不是完成了什么重要工作,是无法获得这些东西的。而且就算得到了,也只有极少的量而已。而现在,面前却摆放着使那些全都显得不足挂齿,如山一般高价的食物。
(就是嘴里每天都塞满这种东西的家伙们,把村子烧毁了)
就算现在不去想,一旦他身处长久以来憎恨的梅菲乌斯贵族中的话,就无法不回想起来。
(把我们百姓辛苦了一年,好不容易才能收获,而且还少得可怜,甚至没有多余部分可以储藏起来的粮食强行夺走,烧毁,甚至还要杀人——)
礼服长袖下,欧鲁巴的手紧紧地攥了起来。
(在这种地方,面对一堆多到浪费的食物,暴食,痛饮、跳舞、欢笑,然后感叹这就是文明啊,带着对贵族生活无限自傲的表情这么说着。鄙视百姓,嘲笑他们。)
(都见鬼去吧)
(贵族才是真正卑贱的,吃人不吐骨头的野蛮人。我现在就在这里放一把火,你们就在火焰中给我烧熟吧。如果当你们吃下自己的手足后,还能笑得出来的话,到那时,我再称赞你们这种贵族的自傲吧!)
一时的愤怒之潮过去后,只留下炙热亢奋残留下的冰冷。
还没到时候,欧鲁巴尽力将笑容贴在脸上,紧咬牙关。总有一天要把你们全部烧掉,杀死,就算这次我将是掠夺方,也不是在现在。现在的欧鲁巴什么都做不到。如果费德姆想要把他作为皇子的替身拿来利用的话,总有一天自己也会对这从天而降的机会加以利用。在那之前,无论从储蓄力量的角度来说,还是从获取情报的角度来说,都不得不对费德姆的话言听计从——
这时,一侧突然开始喧哗起来。欧鲁巴也因感受到了大厅里氛围的变化而抬起头。之前始终集中在欧鲁巴身上的视线,忽然分成两路。
自然地,欧鲁巴的视线也被从大厅对面出现的一位少女吸引。在一位老妇人的陪同下,低垂着雪白的脸颊,向这边缓缓走来。
“加贝拉第三公主。”
费德姆向他小声耳语。虽说早就猜到了,但欧鲁巴还是禁不住露出了惊讶之色。
(还是个孩子嘛)
欧鲁巴虽然确实这么认为,但该怎么说才好,从衣袖中露出的手臂非常纤细,给人一种只要握上去就会折断的感觉,但却并没有给人以柔弱的感觉。从背脊挺得笔直,微微摆动着长发行走的那仪态中,能感受到她那使人屏息的气质。
有着长裙摆的礼服上,几乎没有什么精细的刺绣,甚至可以说朴素也不为过。但那雪白的丝绢却与她正好相配,与其说体现了她作为一个女性的风情,更应该说是从那带着一份天真稚嫩的美貌中,衬出了她的纯洁无瑕。
“碧莉娜·阿维尔公主。没错,现在是你的未婚妻。立刻去向她表示问候。不能表现地无礼,但又不能表现地过于谦卑。因为你可是梅菲乌斯的皇子哦。”
3
时钟的指针稍微回溯,转向另一侧,加贝拉国第三公主碧莉娜·阿维尔。
走在崖内过道上的她,和欧鲁巴一样,虽然不是在同一条路,但也被大量擦肩而过的视线目送着。其中甚至还有人感慨万千地叹气。碧莉娜对“要像一个少女”这方面毫不在意,顺着通道边向前走着,边倾听着乐团演奏的音乐。
“嗯,这是在表现自己所拥有的深厚文化底蕴吧。”
走在一侧的特雷吉娅用力点头这么说道。碧莉娜也轻巧地颔首表示同感。不过,很快便补充了一句。
“也就是依然存在奴隶制度的野蛮人国家这种程度而已。”
“好了啦,公主殿下。稍微注意下言辞。起码要说,是获得了智慧的类人猿,之类的。或者是喜好杀戮的奥戈族(食人怪)的进化态,之类的。”
“只要特雷吉娅在身边的话”碧莉娜笑道,“无论是在梅菲乌斯也好,边境大雪原也好,一定去哪里都不会感到无聊的。”
自出生以来就一直陪伴在身边的特雷吉娅,始终担任着看护公主的职责。发丝中已混入了些许白色,但依然精神健硕,有时候还会口吐像刚才那种危险的笑话。
走进大厅,数个梅菲乌斯帝朝的贵族向她走近致意,碧莉娜敷衍地回以微笑,特雷吉娅诚惶诚恐地退后一步,追随主人身后。
这当然已不是她第一次和梅菲乌斯的贵族们交谈,但每次交谈过程中对方所表现出的好战性格,以及打肿脸充胖子自命文化人的这种态度总是令她厌恶。贵族们离开后,碧莉娜无奈地耸了耸肩。
“明明就那么回事,偏偏还在对待女性方面,追求那种古怪的古典优雅风格。当我向最早提出联姻这件事的使节团,说起乘坐飞空艇的乐趣这个话题时,他们的眼睛全都瞪得滚圆。说什么在梅菲乌斯,别说妇人们不能骑马或者骑龙了,就算穿会露出双脚形状的服饰也是不被允许的。”
“那这样的话,在他们看来公主殿下还真是很具有男子气概呢。对方的梅菲乌斯皇子基尔还真是可怜。在梅菲乌斯拥有『自尊与历史』的皇族中,作为下任皇位继承人,居然不得不迎娶加贝拉的顽皮公主为后。”
“半斤八两啦。”碧莉娜一点不觉得奇怪,笑了笑,用手修正了一下发饰的位置。“如果我是个男人气十足的顽皮公主的话,那对方还不是差不多。梅菲乌斯帝朝第一皇子基尔·梅菲乌斯,根本没听说过任何一个关于他好的传言。使节团为了抬举自国皇子,拼死说着恭维话。那种样子看起来还真是可怜。因为他们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无论他们说些什么,都显得如此空洞。”
基尔·梅菲乌斯。现在虽只年仅十七岁,但他是总有一天要继承梅菲乌斯帝朝的第一皇位继承者。只见过肖像画的这位人物,正是即将成为碧莉娜丈夫的人。
现在正要前去与他作第一次会面。而明天,会在山谷祭坛上按照梅菲乌斯的传统举行祭典仪式,随即再花上三天,从这里奔赴梅菲乌斯帝都后,预定立刻举办盛大的发表宴。
通过这些事宜所定下的不只是婚姻关系。应该说更为重要的,是如此一来,梅菲乌斯与加贝拉将建立起和平与同盟的关系。而长达十年的两国间战争,将终于能被拉下帷幕了。
当然碧莉娜也由衷期盼着这些,但关于对方的皇太子,实在是一点好听的话都没有。人曰,是个与身为父亲的现任皇帝格鲁·梅菲乌斯截然不同的胆小鬼,人曰,每晚与年轻人在外面到处游荡,人曰,因古怪的行径而非常惹人注意。
“换句话说,就是个呆子。”
告知她联姻这件事的碧莉娜的父亲本人这么断言。
本来,她有着名为留卡奥的未婚夫。是个拥有一艘飞空船指挥权的将军。勇猛果敢,在对梅菲乌斯的战争中,赢得了最大的功绩。与第三公主碧莉娜的婚约也是在战争过程中被决定下来的。
碧莉娜也和他本人认识。那时,对他们两人间的相遇,国内到现在还传说得非常戏剧化。可实际上,相遇当时她只有九岁。直到四年后再会,婚约被定下为止,他作为一个男性,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物,碧莉娜几乎没有留下丝毫可以称之为印象的印象。
再次见到的留卡奥本人,意外地,是个害羞的人,仿佛他在战场上留下的伟大功勋都是假的似的。面对王国的公主几乎说不出一句诙谐幽默的话来,他自己也这么自嘲地笑着,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是什么喜欢或者讨厌的问题。只是她认为,这次订婚对加贝拉这个国家来说,是件合适的事。
可是,战况进入胶着状态后数个月。梅菲乌斯与加贝拉间私下开始了和平交涉。皇太子基尔与公主碧莉娜的婚约被定下也就是距离现在约两个月前的事而已。
碧莉娜的心情非常复杂。由于与梅菲乌斯持续了十年的战争,她切身感受到了士兵与人民的疲惫不堪。虽然有一部分市民、地方领主以及骑士主张要与梅菲乌斯彻底对抗到底,但这毕竟只是少数派。
碧莉娜的父亲埃因·阿维尔二世并不是一个像格鲁·梅菲乌斯那样有着豪胆性格的人。在女儿的面前,只能说“拜托了”这么一句话。碧莉娜也只有“我接受”这样回答道。她也知道母亲和特雷吉娅始终在暗地里偷偷抹着眼泪。
前几天,最令她感到心如刀割的,莫过于与最爱的祖父吉奥卢格·阿维尔告别之时。热爱着飞空艇与骑马,甚至还擅长使用枪支,绝不会欠缺作为一个公主凛然气质的她,只有在祖父面前却还像一个幼小的孩童。希望能永远被他抱坐在膝头,听他讲述那些英雄故事。
可是,她割舍了这一切,来到了这里。不,或许正是为了守护这样的祖父,为了守护与他之间回忆才会这么做。为了国家,为了父亲,还有为了祖父。胸怀闯入敌阵的骑士般的气概。
(敌阵)
没错,是敌人。没多久前还在兵刃相交的对手国家。碧莉娜正在这样的敌阵中。
她认识的人中也有很多被杀害了。当然碧莉娜并没有成熟到觉得,对方一定也是一样,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这种程度。
“来了哦。”
突然,耳边传来了特雷吉娅的细语。碧莉娜顿时回过神来。二人视线的前方,数名梅菲乌斯贵族正走向这里。中央,是一位穿着白色礼服的年轻人。
“那就是梅菲乌斯第一皇子。基尔·梅菲乌斯。”
“嗯”
碧莉娜应道。无暇少女的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丝紧张。
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了这里,一个肥胖的贵族正向皇子说着什么悄悄话。随后,对方也带着紧张的神情向这里走来。
基尔皇子,乍看上去,并不像是个如传闻中那么愚蠢的人。纤细的容貌,身体意外显得十分结实。如果堂堂挺胸抬首的话,看上去会是一个精悍的美男子。可是,
(陪着他的那个贵族靠得那么近,就好像被人牵着手学步似的走路方式。简直像一个小孩。)
当然,她是不可能知道对方也对她抱有相同的第一印象。外加皇子看上去非常不安,这边看看,那边望望,像个走失了父母的孩子。
因为老毛病,碧莉娜总喜欢带着评判的目光打量对方,被特雷吉娅悄悄顶了一肘子,她才慌忙改变自己的表情。
皇子在碧莉娜面前停下脚步。礼仪端庄地向碧莉娜微微低下头,正想等待他问候的话语。可这时似乎听到了一声干咳,皇子却一直不开口。刚才那个肥胖的贵族只得向皇子小声耳语,似乎在教导他该如何问候。
这种情况下,她当然装作没注意到,正确地说,对于初次与将要结婚的对手见面时,作为一个淑女,应该表现得较为害羞,不去正视对方才行。而碧莉娜当然也在加贝拉宫殿里学习过此类礼仪举止。
“初次见面,皇子殿下。”
啊,特雷吉娅不禁惊讶地张开嘴。无视她的反应,碧莉娜双手缓缓地提起裙子衣摆向他行礼。
“我是加贝拉国王埃因·阿维尔二世的女儿,第三公主碧莉娜。今后,请您多多关照。”
“啊,嗯。”
皇子第一次开口说话。而他的自我介绍,比碧莉娜听过的任何一句问候都含糊不清,战战兢兢,声音也很小。
(这种男人将会成为我的丈夫吗?)
脸上贴着为了这天的到来而猛特训出笑容,“谦恭”地看着他,拼命维持着倾斜头部的角度,碧莉娜纤弱的胸中涌起了一股怒火。
(不,这样的话)
微微低垂的双眸中,燃起了强烈的感情色彩。
(正因为是这种男人,或许才能任由我随意摆布。)
如果能操纵皇太子的话,总有一天就能在幕后摆布整个国家的运作。
(爷爷说得没错。这是战争。不用流血,不用夺走任何人的生命。)
一旦自己能做到随心所欲的程度,比起在战争中获得胜利,或许更能为祖国加贝拉带来莫大的利益。可这并不是她所擅长的操纵飞空艇或是使用枪支的战斗,正确地说,应该是她最不擅长的领域的战斗。但只要有赢得胜利的意志,一定能杀出一条血路来,碧莉娜这样坚信着。尽管碧莉娜的这种思考方式本身,就是她没有正确理解作为一个“女人”的战斗和枪炮交火之间区别的最好证据,但对现在的碧莉娜来说,只要有强烈燃烧着的感情这一点就足够了。
这时,发现碧莉娜脸上浮现出的笑容含义有了变化的,恐怕只有从小随侍她身边的特雷吉娅一个人了吧。
而不知道即将成为新娘的女性心中怀有这种恐怖思想,梅菲乌斯皇子基尔依然一脸紧张,不得要领地继续说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