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什么人”
留卡奥再次发问。
“剑斗士。”
简单回复了一句的剑士迅速向他冲来,挥下改成双手握的剑。
留卡奥在距离自己面部仅差一点的位置勉强架下这招,并对准敌人的首级回敬一击。戴着面具的剑斗士迅速拉开了双方的距离。
高速交锋的剑影残留风中,在两人间卷起一阵漩涡。
“是梅菲乌斯的人吗。怎么潜入这里的?”
“谁知道呢。”
就在一问一答间,大厅对面又起骚动。同样身着加贝拉甲胄的剑斗士们与赶来的留卡奥士兵正面冲突。这群剑斗士中的每一个都是精兵强将,是被特别挑选出来的尤其擅长乱战、混战的人。
火星飞散,怒号交错。希克旋身挥起双刀,将敌人的首级砍下,巨汉基利亚姆全力砸下斧子,将敌人连身体带铠甲一同劈碎。
面具剑士再次攻了上来。留卡奥向侧身回避,高举长剑垂直挥落。
剑士双腿间距拉开,稳住平衡重心挡下了这击。随即将力量反弹回去,趁留卡奥向后踉跄数步的机会,向他猛扑过来。
“哦,不错嘛。”
两次,三次,数次剑刃相交,双方都是个中高手。
“报上你的名字。能有这样的身手,你一定也是相当有名的人吧。”
“谁知道呢。”重复了刚才的话,面具剑士——欧鲁巴长剑横扫而去。
欧鲁巴在多姆舰桥所说的『礼物』正是指碧莉娜公主。嗅到加贝拉阵营有背叛味道的欧鲁巴确信,一旦他们有所行动,留卡奥一定会配合他们倾力出击。
而加贝拉阵营的劝诱人也正如所料,造访了他派近卫兵监视的碧莉娜公主处。如此一来,他就能确定敌人行动的时机。在公主被带出舰船前,欧鲁巴对他们发动突袭,将公主抢了回来。
随后,趁留卡奥军袭击的混乱场面,穿上加贝拉甲胄的欧鲁巴他们带着依然昏迷不醒的碧莉娜公主离开多姆舰,率领数名事先挑选好的干练猛将向扎伊姆堡垒进发。发动奇袭的留卡奥军见了他们,当然会认为己方计划已经成功,并护卫他们一路进入扎伊姆堡垒。
欧鲁巴心中兴奋不已。自己仿佛成了过去如饥似渴般阅读的英雄传记中的主人公。一切都如他的预测顺利进行,而现在他终于等到与敌人大将单挑的场面。
可是,
(该死)
四次、五次……随着两位剑士的交错,擦出的火花时青时红。
留卡奥的实力比预想中要强得多。轻松预测自己的攻击方式,手中的剑仿佛从四面八方向自己袭来。而且留卡奥虽然看似前后左右动得很激烈,但其实他身体的重心始终未曾偏移。
欧鲁巴后背开始渗出汗珠。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时间拖得越久,就会有更多敌兵向堡垒最上层的这里赶来。如果按原定作战计划,旗舰多姆应该会在击破敌军主力后赶来这座堡垒。但这究竟会花费多少时间。对毕竟是第一次站上战场的欧鲁巴来说,要把握这点非常困难。
他现在能做到的,就是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尽可能迅速地解决留卡奥。所以他只有继续着突击、闪躲和假动作,挥舞着长剑。
碧莉娜屏息凝视。她当然并不知道自己所认识的基尔皇子和面前的剑斗士是同一个人。没一会儿,注视着这场对决的她,就发现了双方细微的优劣差。
数次交锋中,留卡奥始终在观察欧鲁巴的剑法。技术到位,也不乏力量。可是,他的剑中却带着微妙的个人习惯。特别是在长距离刺突的时候,左半身会产生很大的空当。这是由于脚步无法及时跟上的缘故。
留卡奥唇边露出一抹微笑。向后退去。
被引诱的欧鲁巴向前突进。刹时,留卡奥也脚蹬地面。剑尖擦过他的脸颊。当他的脚再次着地时,已经在对方的侧面了。双脚触地的同时,向上撩起长剑,眼看剑锋顺势即将刺入面具。
“呜”
欧鲁巴猛地将重心移向后方脚上,仰反身体躲避。留卡奥继续向前突进。无法将身体转回应对态势的欧鲁巴只得勉强举剑格挡开。几个来回后被逐渐逼入绝境。
“你们偷偷潜入的手法的确相当高明。”脸上虽渗出细小的汗珠,可留卡奥的呼吸依然有条不紊。“但为了达到目的,你如果不在第一招将我解决就不可能获得成功。尽管你也是个优秀的剑士,但从一开始没将我杀掉那刻起,就注定你的失败。”
欧鲁巴甚至没有回话的闲暇。现在他才终于清楚认识到。实力比预想的强——并不是那么简单。留卡奥的剑法、力量、技术、甚至连经验,所有这一切都远在欧鲁巴之上。与毫发未伤的留卡奥相比,欧鲁巴侧腹和大腿都受了轻伤,甲胄的一侧肩甲干脆被整个击飞。呼吸混乱,握剑的手也开始麻木。
而在这段时间内,堡垒内留卡奥的士兵们开始向大厅集结。剑斗士在人数上被对方压倒,无法守住大门,被迫踉跄着向大厅中央后退。最终被杀到的士兵们包围了起来。
“该死。”
基利亚姆呻吟着,再次举起战斧。希克也效仿他。目光中尚存霸气。拨开了从包围网外投来的长枪,基利亚姆说道。
“虽然我不想说这话,不过如果欧鲁巴在这里就好了。那家伙虽然让人讨厌,但一到实战时,那种冷淡的强大反而很靠得住——干嘛,有啥好奇怪的,希克?”
“不。说,说得没错。虽然那个戴铁面具的家伙也很强,可远远不如欧鲁巴呢。啊啊,真是的。早知如此,我应该更强硬点把欧鲁巴给攻陷下来才对。”
全身都是敌人的血与自己的血,可在这种凄绝的状态下,他们依然开着玩笑。然而环顾其他剑斗士们,一个被长枪刺中,又一个被剑砍断腿,一个接着一个倒了下去。
留卡奥这侧的战斗也进入最终阶段。他看似轻松地切入欧鲁巴近身,可下一个瞬间又向后跳去也不作反击,随后再次切入。兵刃相交仅一瞬,长剑终于从欧鲁巴的手中坠落下来。
“什么”
叫出这声的是留卡奥。当他肯定了自己的胜利,动作停滞一拍的刹那,欧鲁巴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剑发动了突击。这是他自己主动将剑扔掉刻意造成空当的决死之举。
(得手了!)
带着确信的欧鲁巴与留卡奥的身体重合在一起。啊,留卡奥的士兵们才高声惊呼,大厅中就响起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音——
丘陵地带略南下的位置,敌我双方的炮击乱作一团,现场已经彻底化为只能依赖自己的乱战状态了。四处可见梅菲乌斯兵和留卡奥兵纠缠对砍的身影,纷飞的子弹画着橘红色火线撕裂夜空。
“射击,射击!”
老将隆格·塞安无法抑制自己内心一度沸腾起来的鲜血,亲自站立在最前线指挥炮兵。瞄准丘陵山脊的炮击,“咚、咚”响个不停。
物资数量是梅菲乌斯方有利,可优势目前依然握在敌人手中。
与此同时,格威率领着约十人的队伍,沿着敌人正面右侧的下坡道前进。用拜安拖着两门炮,原打算从侧面对敌人发动袭击,可被上空的飞空艇发现。
“卧倒!”
格威吼叫着扑倒在地面。瞬间,弹跳的子弹从眼前扫而过。飞空艇以几近擦到地面的高度低空掠过,轻巧地摆了下尾,又以小角度急速提升。可正在此时,飞空艇忽然失去了平衡。原来是一个剑斗士紧拖机身尾翼不放,其他剑士们见了,也纷纷冲上前将操纵士从飞空艇上拽了下来。
随着行军的进行,格威心中焦躁感也愈渐强烈。
对留卡奥军来说,这次突击是在不早不晚的绝妙时机下进行的。恐怕也是他们派遣煽动人员潜入加贝拉阵营,导致了部分将士的背叛,并趁机给与陷入混乱的梅菲乌斯阵地沉重一击。根本不需要全部歼灭,只要带来二、三成左右的损伤就足够了。因为只要这样,梅菲乌斯就会从对其利益上划不来的他国领土之争中抽身而退了吧。
所以才说这是个绝妙的时机。对根本不用考虑退路的留卡奥来说,决不会在这里吝惜使出自己的实力。一定会几乎倾巢出动——欧鲁巴是这么预测的,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由欧鲁巴他们组成的精锐部队趁这个空隙潜入堡垒内,讨伐留卡奥。而击退了敌方主力部队的多姆,赶在几乎同一时间到达并占据堡垒。原先本应是这样的计划——
根据欧鲁巴的想法,加贝拉方会立刻赶来与梅菲乌斯汇合。到时候,就算己方阵营多少出现些混乱,也有足够的实力压制敌方主力并予以击溃,可是加贝拉却没有任何行动。再加上进入混战、乱战的状态后,情报的传递上也会紊乱。要说自己觉得他这个预测不天真的话,那一定是谎言。
毕竟敌方的士气异常高昂。哪怕倒下一个,也会有人踩着他的尸体,或是以尸体为盾,一步接一步向这方逼近吧。外加梅菲乌斯阵营并不知道关键的皇子——虽然只是替身而已——和公主正在对方的堡垒中。
(梅菲乌斯并没有多高的士气。再这样硬拼下去的话,将很快不得不撤军。)
一定要抓紧时间,格威边思考,边继续刚才的行军。他在丘陵中选择了块视野较好的地方,向敌人炮阵正中轰去。一发、两发……随着每次爆炸,敌军阵地内都会升起一道火柱,可第三发就是极限。新的飞空艇部队正向这里集结过来。
“撤,快撤!”
这次的袭击肯定给对方造成了一定损害,但别说敌阵并没有崩溃,甚至连一丝破绽都没有显露出来。接下来他能做的,也只有舍弃大炮,带着龙尽快逃离此地了。
(欧鲁巴!)
到了这个地步,只有靠尽快干掉留卡奥,并期待敌人会因此失去战意了。咻咻,勉强在射程内的枪声夹带着呼啸声擦过肩头。
留卡奥接近极限地瞪大双眼——又缓缓地眯了起来。
对准他空门大开的上半身,向前冲来的欧鲁巴与他纠缠在原地静止不动。没有鲜血流出。欧鲁巴用尽最后力量挥出的一击,也被他在关键时候挡了下来。留卡奥腰间还配着一把刀身约六十公分的小剑,刚才他正是抽身拔出这把小剑进行了防御。
欧鲁巴想再次加大力量将短剑向深处刺入,可被留卡奥划了个半圆卸去力量逃脱,不得已顺势向前摔倒。双手双脚均触及地面的欧鲁巴颈项处,锋利的剑尖顶了上来。
(输了)
钢铁的触感刺激着皮肤,五脏六腑都仿佛坠入了冰窖。这场胜负已经无法动摇。欧鲁巴最初的猜测虽然命中,但关于留卡奥的剑技,以及加贝拉军的行动,这些致命的地方却出了偏差。
曾经历无数次赌上性命的战斗,欧鲁巴如今首次尝到败果。而这就意味着他那只为复仇而跳动的心脏,将在中途嘎然而止。
“你的气魄非常值得赞赏。如果你不是生在梅菲乌斯的话,我甚至想与你并肩作战。”
正在留卡奥想砍下欧鲁巴首级的时候。
“住手”
碧莉娜的声音在大厅空气中振动着。留卡奥本打算无视,
“快住手!”
感到这第二声叫喊中带有一丝决死的味道,留卡奥的目光向她撇去。只见加贝拉公主正举着枪指着他。从她身后的士兵露出的狼狈表情来看,枪想必是从他那里抢来的吧。留卡奥不禁露出微笑。
“然后呢,你想开枪吗?对着我。”
“不”
碧莉娜公主摇了摇头。
看着她脸上露出的高洁笑容,正纳闷想干什么,只见她将那把枪,
“是对准我开枪。”
指向自己的太阳穴。留卡奥挑了下眉头,在场的士兵们也开始动摇。
“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有胆子把先前你对我说的那些真心话,当着仰慕你的士兵们的面说出来呢?身为一个敬重王家的骑士,却要为了自身理想而斩断了一切。你所有的这些想法,是否也想让他们去背负呢?”
充满生气的光辉再次回到了她那曾一度绝望的双眸中。哪怕她现在正被手枪指着自己的头。
留卡奥沉默不语。碧莉娜赌上了她的生命,向他投来了这个疑问。正如这位年仅十四岁的少女所猜测的,留卡奥不可能在士兵们的面前,对碧莉娜见死不救。正因为想将加贝拉国建立成一个真正的骑士们的国家,才是士兵们共同的愿望。可这都是建立在拥有碧莉娜公主这位有正统血统王族的基础上。如果失去了这面旗帜,大义名分将会土崩瓦解。像留卡奥这样,情愿斩断所有的一切都要建立理想国家的想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革新。但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将会被划分到邪恶的范畴去。
正当留卡奥与碧莉娜进行着无言战斗的时候,失败者依然蹲踞一旁。紊乱的呼吸令身体上下起伏。然而欧鲁巴并没有接受死亡。
透过面具的视线,正死死咬着那把挡住自己拼死一击的小剑。
(那是——)
刀身上鲜明地刻着几个文字。他决不可能看错。那是,
(欧,鲁,巴)
不是其他的什么,而正是他自己的名字。欧鲁巴即将停止的跳动,又一次,缓缓地在心中刻印着跃动的韵律。
2
“公主”
“公主,请快把枪放下!”
在士兵们的呼喊中,碧莉娜公主的视线笔直与留卡奥的纠缠在一起。是否由于这个决心过于凄绝,她雪白的脸上丝毫没有任何表情。
“公主,您实在是太具有作为一个武将的气质了。”留卡奥短促地叹了口气。“如果,——对,如果,我做出决定,就在现在把我的觉悟展示在众人的面前,那您会怎么办?如果非要被古老的体制所束缚,以至于无法实现理想的话。那就算能挺过当前这场战斗的难关,结果还会是一样。您不认为这将是测试我们命运的最好方法吗?”
“那么你就快说啊。我早就做好觉悟了。”
“公主!”
“别过来!”
看见士兵们缓缓向她靠近,碧莉娜猛得向后退去。让人钦佩地是,只有指向太阳穴的手枪依然纹丝不动,可包围网还是在渐渐收拢。
“请看,公主。”
留卡奥转向排列整齐的梁柱,指着战火依然未息的窗外景色。
“看看那些完全不介意梅菲乌斯、加贝拉阵营在数量上的压倒性优势,依然奋勇作战的我军战士们。这代表了什么含义,公主应该不会不明白吧。懦弱的梅菲乌斯姑且不论,加贝拉阵营也陷入了混乱。没错,不是出于其他的什么理由,正因为他们还在犹豫究竟是不是该追随我。不去盲目追随王家,和我走上同一条道路是否才是真正保护国家的方法。这就是加贝拉民众所得出的结论。”
留卡奥继续道,士兵们也纷纷接上。
“公主,请一定要理解我们。”
“这是为了令加贝拉成为一个拥有真正尊严的国家的战斗,请一定要理解我们!”
碧莉娜环顾他们的目光中,没有丝毫敌意,只有怜悯之情。她原本就不会对他们抱有任何敌意或是恶意,他们中每一个都爱着加贝拉,也爱着加贝拉的花朵碧莉娜。
“我不要!”
公主此时的呼喊声,究竟是向着什么发出的。拧起眉头,泪水涌上眼眶,手枪依然指向自己,仿佛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她这么说道。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碧莉娜公主!”
“这可是祖父深爱着的,父亲养育起来的加贝拉啊!”泪珠从碧莉娜眼角扑簌簌地滑落。“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样的——”
“正是由于为这样的加贝拉着想”对此,留卡奥坚定地回答。“没错,我们就算赔上自己这条命,作为一个骑士……”
“别说傻话了”
这句充满了坚定不移的信念,宛若神谕的话语,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被打断了。
“别说这种傻话了!”
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声音,使留卡奥和碧莉娜的视线一同投向他。留卡奥突然露出一副像是直到刚才都还没想起欧鲁巴的表情,“不准乱动”冷笑着,再次将剑指向他。可,
“把那把剑,还给我。”
“还给你?你在说什么呢。这是——”
“六年前”
欧鲁巴继续道。不知为何,留卡奥猛地倒抽了口冷气,吞下未完的下半句。向从地上站起来的剑斗士投去带有另一种含义的视线,静静倾听着他的声音。
“……六年前,还不是一个骑士的你,还更像一个骑士。可是现在却不同。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居然将剑指向自己的主君,还威胁她是不是有被杀的觉悟。什么赌上自己的命?对同样赌上自己生命的主君话语充耳不闻的你,究竟陶醉于什么?留卡奥,你已经不是什么骑士了。”
留卡奥举剑正想刺下,刚才趁所有人被碧莉娜公主吸引去注意力的空隙突破包围网的希克窜了出来,同时,
“拿着!”
希克扔出的剑就像事先商量好似的,不偏不倚地落在欧鲁巴手中。希克也顺势占据了公主背后的位置,抢过她手中的手枪,向她的颈项顶去。
“公主”
“公主殿下!”
“不准乱动!”
仿佛没有听到希克的声音,留卡奥继续向欧鲁巴刺去,与接到长剑,条件反射挡下这招的剑奴隶再次砍在了一起。
“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趁这个空挡,留卡奥现出剑鬼般的表情吼道。“梅菲乌斯的人不可能随便杀害公主。快把他抓起来!”
希克咂了下舌。士兵们的脸上依然交织着困惑与战栗,纷纷面面相觑。要行动的话就只有趁现在。如果等敌人下定决心,又将陷入寡不敌众的情况。可要说行动,究竟该去往哪个方向?——
“这位剑斗士”
“啊?”
希克不禁愣了一下。正被他当成人质的碧莉娜公主,
“那边走”
小声对他说道,下颚指向的前方停着一架飞空艇。各种思想瞬间在希克脑中交错展开,
“——我明白了。请恕我稍微有些粗暴。”
“我习惯了”
简短的回答话音刚落,希克冷不丁地向前方开了一枪。还没等这威吓用的枪声消失,他就搂着公主纤细的肩膀奔跑起来。碧莉娜跳上飞空艇,希克站在座椅后方,引擎即刻启动放射着魔素,机体晃晃悠悠开始上浮。
“我会把友军叫来的。等着我们!”
希克这么叫道。可偏偏到了这个关头,公主却现出一丝踌躇。大厅中,还有梅菲乌斯勇敢的士兵们,以及坚信并依赖碧莉娜所拥有的王室血统,祈求再次振兴国家的士兵们。现在的碧莉娜并没有这种勇气眼睁睁舍弃同样赌上性命的他们。
“公主!”
留卡奥脸色骤变,直奔飞空艇而来。可仅在一步之遥的距离,闪入视野的钢铁之刃猛地向他砍来。留卡奥“切”地向地上吐了一口痰,对正面冲来的欧鲁巴予以迎击。
“快走”
欧鲁巴怒吼。在靠近脖子的位置挡下留卡奥的剑弹了回去,两次,三次,不断挥出猛烈的攻击。随后再次叫道。
“快走,碧莉娜!”
碧莉娜像被雷击中似的猛地定睛向他望去。飞空艇甩开追来的士兵,向着夜空跃升而去。转眼间就与暗夜融为一体,消失不见了。
“既然如此”
两人的剑依然相持不下,留卡奥狠狠咬着牙。
“要不干脆下令将公主连同梅菲乌斯军一起抹杀好了。”
“什么!”
欧鲁巴倒抽一口气。体内的力量早已濒临耗尽。而现在不停向外涌出的力量之源,正是曾经奔流于欧鲁巴体内的那种黑色之血。不知自己该干些什么,想要达到的目的无一有力实现,只能眼睁睁看着手中的东西不断被夺走的,那段时光。
可是,欧鲁巴有剑。有将沸腾鲜血化为实体的东西。
“怎能让你这样的人——”
“绝不会让你这家伙”
两者的叫声,剑戟相交之音交错在一起。敌我双方立场固然不同,可深纂心中的感情或许是完全相同的。
(不会让你妨碍我!)
架开了留卡奥的攻击,调整着自己双脚的位置,左、右变化移动着挥出一剑,可还是被对方挡住。
(或许只要再加把劲就能夺回一切。都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如果有东西想要阻碍他达到目的,哪怕那是崇高的理想、理念、神也好、龙神也好——欧鲁巴也会用仅有的一把剑,向其发出挑战吧。
可正在此时,欧鲁巴还是犯了自己的老毛病。看准对方一味防守的机会,向他猛地突进而去。正等待这一时刻的留卡奥翻身躲过突击,利用身体的回转挥出了剑——
正如六年前,欧鲁巴所看到的那幕一模一样。
珰,
火星飞溅之后,
“呜”
呻吟声与鲜血同时迸出。
留卡奥的剑击被欧鲁巴迅速提起的剑弹回。中了圈套的,是他。一直等待必杀机会的留卡奥在自己用尽全力的一招被弹回后,身体平衡被彻底打破。欧鲁巴的回身一剑平刺入他胸前。
虽然,为此还是付出了一定的代价。面具头顶偏右侧被击碎了一个缺口,出现了纵横交错的裂痕。
“了不起”
仰天倒下的留卡奥喘着粗气说道。口中不停吐着鲜血,
“直到刚才为止,我的眼前,还能看见骑士之国……可对现在的我来说,这里已经是极限了吗?报上你的名字。我留卡奥可没有卑贱到,会被一个不知名的男人击倒。”
“欧鲁巴”
剑士用除了留卡奥之外,谁也听不见的声音报上了名字。
不知他是否听见,留卡奥那仿佛嗳气般声音的最后,没有说出一个字,就闭上了双眼。欧鲁巴只是默默地俯视着他。
曾率领少数精锐闯入敌阵,拿下谋反人巴托尔首级的男人,竟然被人使用同样的手段夺取性命。之后,人们甚至用『就像留卡奥的末日』这句话形容这类事,被当成惯用语来使用。
“阁下!”
“居然敢害死留卡奥阁下。把他们一个不剩全部杀掉。”
士兵们的战意渗入了疯狂。剑斗士们此时也杀入大厅,以欧鲁巴为中心围成一个圆形。
正在这时,在向梅菲乌斯发动袭击同时出动的飞空艇队中,十几架为了进行补给而折返回来。意识到这种状况的士兵们纷纷拔出剑与枪,将剑斗士们往堡垒最上层逼去。
呼吸困难的欧鲁巴,
(到此为止了吗)
脑中不禁闪过这样的念头。在作为一个剑斗士战斗着挺过的这两年中,他曾数次抱有这种想法。而每当这种时候,
(怎么能就此放弃)
他总是会鼓舞自己。现在也亦然,在无数剑尖、枪口所指之下,欧鲁巴依然紧紧握着手中的剑。
留卡奥的士兵一步接着一步紧逼而来。仿佛受到想要走出圆环中心的欧鲁巴的影响,剑奴们也无言地举起自己的武器。双方间迸出的敌意与杀意,分别化为无色透明的子弹,在空中交错,碰撞,爆发——
就在这个瞬间,仿佛海啸般般的呐喊声轰然传入耳中。可以在最上层露台一览无遗的正面平原上,举着火把的大军正向这里压来。
留卡奥的士兵们之所以狠狠咬起牙关,是因为大势已去的绝望,以及悲壮的决心吧。毫无疑问,他们打算抱着死亡的觉悟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而为了带上最起码的陪葬,一定正打算杀掉面前这害死留卡奥将军的仇人吧。
如果,来者是梅菲乌斯军的话。
“啊!”
一个留卡奥士兵情不自禁发出孩童般的惊叫。在明亮火把群照耀下,翻卷在夜空中的——是他们的故乡,是他们期待总有一天能挺着胸膛回到的,为此暂时抱着断肠之痛舍弃了的,加贝拉的国旗。
在陷入惊愕的他们头顶上方,飞空艇独特的引擎声轰鸣声传来,数十秒后。
“已经够了——已经足够了!”
正巧与起飞时相同,从飘然现身于露台的飞空艇上,公主碧莉娜一跃而下。
3
(这……)
同乘飞空艇的剑斗士数次用拳头拭去脸上的冷汗。
(这女孩是怎么回事啊)
碧莉娜操纵的飞空艇从扎伊姆堡垒起飞后,一直线朝向加贝拉营地提升着速度。这当然令本以为她会和梅菲乌斯军会合的希克慌了手脚。甚至开始怀疑她是不是想要就此逃回加贝拉。
正如留卡奥所述,恐怕加贝拉阵营正处在犹豫中吧。当发现一部分将士背叛后,想必他们也会拼命地进行应付。此外,当目击到梅菲乌斯阵中升起的火光时,就算军中愈发想投奔留卡奥的士兵占总数的大半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再加上,就算不重申也没人不清楚,这里是战场。日落后,黑夜中,大量的枪口纷纷对准高速驶而来的飞空艇,不由分说地直接开始了射击。在就连希克这样的男人也不禁发出惨叫的状况下,碧莉娜左来右往倾斜着机身。当高度降下,有士兵开始高呼『公主』时,她从士兵们头顶上方高悬空中的位置,
“配合梅菲乌斯一同讨伐留卡奥军!”
高声地下达命令。
枪声瞬间归于寂静,仿佛时间都在此刻停止。在映照于远方熊熊燃烧战火的天空下,公主悬浮半空的姿态,在加贝拉士兵们眼中究竟会呈现出怎样一种景象呢。最起码,希克感受到了如电流窜过全身般的冲击感。与此同时,他不禁想象被尊贵之人赐剑的加贝拉骑士们,是否会个个都抱有这样的感觉。
“加贝拉正是骑士之国。违背国家约定,向梅菲乌斯做出拔剑相向的行为,又有什么资格能自称骑士。又有什么脸去面对祖先英灵。来,跟我上!”
这些骑士们现在所需要的,正是这宛若从天而降的指向标。加贝拉军甚至等不及重整阵形,便开始了突击。大军兵分两路,一路前去援助梅菲乌斯,另一路向扎伊姆堡垒推进。穿过将主力部队倾力用作对付梅菲乌斯的留卡奥军侧面,加贝拉大部队没花多久就兵临堡垒正前方。
“已经够了。”
碧莉娜走向闪光着的剑与甲胄的最前方。
“留卡奥将军用剑指向我。当然这并不是怀疑他热爱祖国,热爱人民的那份真心。可他确认为,他该爱的,并不是加贝拉,并不是骑士,而是只存于他自己理想中的骑士与国家。你们觉得这样的战斗,还有任何意义可言吗?”
被有着同一故乡的加贝拉军所包围,失去了领导者,被所爱的公主训斥,留卡奥军抵抗的力量与意志被连根拔起,消失殆尽。
堡垒事实上已经陷落。士兵们丢下了武器,一屁股摔坐地上,为留卡奥之死哭泣悼念。
你死我活的战场一转眼化为了声声抽泣,整个堡垒沉浸在葬礼般的悲痛中。环顾面前一切的碧莉娜,
“公主殿下!”
要不是在她附近的基利亚姆慌忙扶住,她差点步伐踉跄瘫倒在地。
仔细一看,只见她面色苍白如蜡,皮肤被汗水浸透得湿滑不已,红唇的色泽显得异常鲜艳。
“你,你这混蛋,基利亚姆,还不把你的臭手从公主身上挪开。”
“你激动些啥呀,希克?如果我现在放手的话,公主不就要倒下去了嘛。”
“我,那个,我会代替你……”
“已经,已经没关系了。谢谢。”
碧莉娜害羞地从基利亚姆身边躲开,并说道,
“你们两位是希克和基利亚姆——吧”
“是,是的!”
“继圣临之谷一事后,这次你们也干得非常漂亮。你们拯救的并不是我一个人的生命,而是梅菲乌斯与加贝拉,这两国的未来。我代表两国人民向你们道谢。非常感谢。”
“不,我……”
“没错。公主殿下,这家伙根本不值得您去感谢。只会挥舞斧子,像个食人族似的只会从战斗与掠夺中获得乐趣并得到满足,无知愚昧的……”
“你这混蛋。怎么回事,变性格了啊你,那么拼命干啥。难道打算收回你那句讨厌女人的宣言不成?”
“你,你这个卑贱的俗人不要随便乱猜。听好了,这不是恋爱情感,这是对高贵之人抱有的,纯洁无垢的——哼,反正你这种人是不会明白的!”
对这两个就地开吵的家伙,碧莉娜报以微微一笑。碧莉娜自己也受了不少伤。但作为一个加贝拉王族,也作为总有一天会成为的梅菲乌斯的皇后,她忍受着这些,自己还有未做完的事。
视线开始搜寻起另一个功臣。见戴面具的剑士正准备离开,她慌忙从他背后赶上,
“解决留卡奥的是你吧。真了不起。剑斗士,当时好像是这么自报名号的吧,你也是皇子的近卫兵吧。”
“……是”
“多亏了你,我才挥去了犹豫。我要向你道谢。”
碧莉娜真心说道。当跨上飞空艇,即将起飞的时候,令她无法动弹的,正是徘徊于两国间的她自身的彷徨。
(根本没什么了不起的。)
自己并不强。并没有强到可以高声对留卡奥,以及他麾下士兵们说教的程度。
(正因为如此)
自己不得不变强。为了让所有的民众都找到同样的光芒,作为王家的基础,自己一定要成为那样的人。那才是被挑选的人所应尽的义务,这不也正是祖父吉奥卢格所教诲的吗。
面对这样的碧莉娜,剑士不逊地转过半边脸看着她。从面具的空隙裂纹间隐约可见的眼睛,碧莉娜倏然间感到,这和某个人的目光非常相似。
走出堡垒的欧鲁巴,孤身一人行走在被战场残留的平原上。尽管现在依然是深夜,可到处亮起的篝火及火把如灯笼般照亮四处,不会给行路造成任何不便。
和甲胄咔呛咔呛碰撞着的梅菲乌斯士兵数次擦身而过。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高昂与亢奋。或许是准备开始掠夺堡垒中的物品了吧。而加贝拉军则在堡垒外暂时驻扎,根本没有靠近的打算。毕竟会有些顾虑吧。军中将士的一部分成了背叛者,将同盟军梅菲乌斯逼入绝境,反叛的主谋留卡奥又是被梅菲乌斯部队单枪匹马解决的。
但对欧鲁巴来说,这些根本无关紧要。
战斗的高亢感早已消失,残留心中的,只有疲惫、疼痛、以及虚脱感。
(我究竟是为谁在战斗,又究竟是作为谁在战斗)
留卡奥似乎早有赴死的觉悟。并不是从当他败于那场决斗时发现的,而是从双方最初对峙的那瞬间起,他的双眼就已经看透了死亡。虽然不知他对从加贝拉中独立出来一事有多认真,但加贝拉的民众将永远不会忘记留卡奥之名。叛乱的火势应该会被暂时镇住吧,可留卡奥的名字将成为永不熄灭的火种,继续在人们心中燃烧下去吧。
(海市蜃楼)
在炙热气流对面摇曳着的,有着缤纷色彩的幻影。少年时代,欧鲁巴也曾在梦中见过。或许,留卡奥正是在不断追逐着这样的幻影吧。在命运的捉弄中,曾几何时,欧鲁巴早已将其当作少年时代的感伤舍弃了。然而,留卡奥却不同。
为了能让眼中看见的那座海市蜃楼,能够向手边靠近哪怕小小一步,他都坚信着自己所该履行的事,战斗着,并走向死亡。而他毫无疑问是那种面带坚定自信,对“自己究竟是谁”这个问题做出回答的人种。
此时,
“你这家伙也是皇子的近卫兵吗?”
欧鲁巴的眼睛微微睁开。向他走来的是奥巴里。一副胜兵之将盛气凌人的架势。左右各立着一个分别佩戴着剑与来复枪的侍从。停下脚步,欧鲁巴“是!”地回应道。
奥巴里厌恶地歪着嘴。
“居然要借助卑贱剑奴隶的力量才获得的胜利,真可以算是在梅菲乌斯战绩上留下的污点呢。好吧,究竟我们的皇子会如何向他父皇解释这一情况呢。”
扔下唠唠叨叨的抱怨,他刚想举步离开,
“将军”
欧鲁巴却叫住了他。“什么事”奥巴里装腔作势地回身,可欧鲁巴只是俯身沉默不语。不,是说不出来。自己甚至不知道为何要叫住他。
“我问你有什么事。”
(如果是现在)
随从人数很少。视线左右环顾,奇迹般周围毫无人影。
(如果是现在的话,或许——)
“你这家伙!”
奥巴里不耐烦地刚想踏出一步。
“不,堡垒中还在进行残兵败将的剿灭战。请您一定要小心。”
“哈”
奥巴里鼻子嗤笑一声,“呸”地向地面吐了口痰,转身背对欧鲁巴。
“区区奴隶,别太妄自尊大了。没有经过主人调教的狗,不管到哪里都派不上用处——”
再次耸了耸肩,向堡垒方向走去。
欧鲁巴长久地,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堡垒中,还依然朝着同一个方向望着。
(现在还不行)
放在剑柄上的手用力地握放个不停。现在——只是一个剑斗士的欧鲁巴,暗杀就是他的极限了。哪怕能顺利地取下奥巴里狗命,也无法取回失去的任何一件事物。
只有当舍弃这个面具,成为『皇子基尔』的那一刻,才是获得现在的剑奴欧鲁巴所无法想象的选择的时候。
紧接着来向他搭话的是费德姆。他一边注意着周围士兵们的举动,脸上挂着像是想祝贺他战斗胜利的笑容靠了过来。
“这次总算心满意足了吧?”
小声骂他。
“你指什么”
“能够用真正的军队,真正的飞空艇,玩真正的战争游戏,一定很满足吧?可是,一切到此为止。我不允许你再干任何越轨的行为。”
到此为止,到此为止,费德姆今后也还会无数次重复这句话吧。想到这里,欧鲁巴不由得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听好了,你的任务还没结束。到与公主的婚礼正式成立前,皇子或许还会遇到生命危险。在帝都可不会让你这么随心所欲。每天都会让持枪的士兵监视你。”
表面依然挂着一脸笑容,嘴上小声地辱骂、恐吓着他。这家伙的水平还真挺高呢,欧鲁巴甚至这么想,
“在帝都,理所当然,了解皇子的人要比这里或是比拉克要多不知多少。你也给我提防着点。如果敢露马脚,我会立刻让你的脑袋搬家。”
(哦~)
刚才那席话中,被他抓到了致命的破绽。
(原来如此。是这样,果然是这样啊。)
始终对此事抱有怀疑。而刚才那个瞬间,才真正让他确定下来。
将欧鲁巴作为皇子的替身一事,其他任何人都不知情。起码不是与国家相关的机密计划。虽然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恐怕这是费德姆个人的独断独行。如果情况真的如此,欧鲁巴心中也准备了好几个计划。
然而没有将这种心思暴露到到脸上,他只是“嗯”地点了点头。
之后,回到旗舰的欧鲁巴,与战后迅速回到自己房间的『皇子替身』凯因交换了铠甲,作为基尔皇子走上甲板。大量的人呼喊着皇子的名字,对他们的高声欢呼以挥手报以回应。
同时,他也在现场与格威、希克他们会合。为对方的平安无事表示着高兴,几人一同向其他剑斗士们的休息处走去。
“留卡奥想要对公主下手。”希克边走边说道。“那也就是说,在圣临之谷企图进行暗杀的也是留卡奥吗?”
“为了达到『她是被梅菲乌斯害死的』这一宣传效果,他会选择有他国使节团在场的那里进行暗杀也不无道理。虽然这件事依然是个谜。”
“不”
欧鲁巴的话使两人同时转头盯着『皇子』。是因为开始习惯这个身份,还是说从身体中萌芽的某种素质使他看起来表现成这样,时不时回应着士兵们欢呼的他的侧面,仿佛蕴含着从未有过的光辉。
“对这件事我也思考了很多方面。在那个情况下,如果皇子基尔和碧莉娜都死亡的话,谁将获利最多。”
“那究竟是谁?”
“是——”
欧鲁巴右手攥着与腰间所配之剑不同的另一把剑。是从留卡奥处夺来的小剑。闪耀着仿佛还是新品般光芒的刀身上,纂刻着欧鲁巴自己的名字。
终章
曾度过的无数流浪生活。
而相伴那时的感慨,对现在的欧鲁巴来说,早已不复存在。
尽管那并不是欧鲁巴自愿走上的路,但若一定要问他在流浪的终点获得了些什么,不正是对那些随意捉弄自己的人,可以选择亲手进行报复的这一手段吗。
(我)
如果憎恨着什么人,难道不能凭自己的意志拿起剑吗。将这种想法藏于心中,身穿黄铜铠甲的他,正屈膝跪在鲜红的绒毯上。
帝都索隆——谒见之间。
“对你初阵的胜利能如此漂亮,我比任何一个人都感到高兴哦,基尔。”
位于左右列队廷臣的最前方,正端坐在宝座上的男人,正是梅菲乌斯帝朝皇帝格鲁·梅菲乌斯本人。白发白须,两者都长而浓密地弯曲起伏着。脸上皱纹虽纵横深刻,但在他那同样深陷的眼窝中,仿佛正闪耀着生命力的光辉。
“是”
“你似乎玩了很多策略呢。留卡奥的首级能被吾梅菲乌斯取下,真是大快人心。实在是没有比这样的胜利更好的结果了。”
“这都幸得费德姆公亲授智慧。奥巴里将军也首当其冲,在战场上给与我极大的帮助。一切都是多亏了在父皇领导下、培养出的这些家臣以及士兵们的实力所取得的成果。我只是借用了他们的力量而已。”
“哦”格鲁颔首,表情一反常态,显得十分温和。陛下一定非常高兴吧,重臣们也微笑着互相打着眼色。若是在以前,他对自己亲生儿子所表现的态度有时不禁令人感到过于严厉。可这一切应该也只是因为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成长起来。毕竟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
“通过与加贝拉方的协议最终决定,你与碧莉娜公主的婚礼将改日进行。在那以前,她都是我们重要的客人。尽管我能理解你焦急的心情,但不要因为草率地和对方谈情说爱,以至于惹出什么麻烦来哦。”
他甚至对儿子开起了这样的玩笑。基尔“是”的一声,诚惶诚恐俯下头。谒见之间的人们也纷纷笑了起来。
碧莉娜公主被给予了宫殿后宫一室。侍女长特雷吉娅也陪伴身侧,如此一来,应该能暂时过上一段平静生活了吧。另外,婚礼似乎被决定改日进行。对此,甚至有不少人开始臆测,届时恐怕会以『庆祝』的形势,针对被加贝拉夺走的南方阿普塔地区进行返还一事进行商榷吧。因为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加贝拉会因为此次的事件,从此在梅菲乌斯面前抬不起头来。
从各种角度来说,基尔皇子的功劳都非常巨大。
在自始至终处于平和氛围下的谒见之间内,格鲁哪怕到最后关头,
“这样的话,恩德想必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吧。但是这次加贝拉一事,我们决不能算是局外人。从今以后,你也必须凭借梅菲乌斯皇族的权威与武力,守护国内的安宁。基尔,从今往后你也要承担起一部分的重任了。”
也不忘给反皇族派背上钉上一根刺。
“哥哥”
伊奈莉忽然出现在离开谒见之间的基尔面前,并向他送上祝贺。对这位撩起裙摆微微一礼的少女,基尔只是敷衍了事地回以一礼,立刻返身离去。看见这种状况,美丽的少女眉间紧蹙。
“还真冷淡呢。我可是一直扳着手指数着日子,翘首期盼着哥哥归来的那天呢。对这几天因为担心皇子殿下身体,甚至连食物都难以下咽的可爱妹妹,难道哥哥就没有什么礼物可以给我吗?”
“啊啊”基尔生硬地在脸上挤出张一眼就能看出是装的笑容。
“能不能暂停一下这个话题,下次再陪你慢慢聊吧。今天我有些累了。”
“呀”,伊奈莉不禁惊讶。并不是由于担心皇子的身体状况,而是基尔的视线仿佛在避开她似的,再次迅速转身离她而去。这次伊奈莉并没有叫住他,因愤怒而扭曲的美貌,忽然因为另一个理由而冻结。
最后,在一瞬间,皇子向她投来的一瞥。
那一眼,和她在斗技场所见到的,那透过面具的眼神非常相似。
那之后,基尔皇子回到了宫殿内自己的房间。在夜晚庆功宴之前他并没有其他预定。数个贵族与武将和伊奈莉一样,都希望直接与他会面并向他道贺,可他将这些全部回绝。
“啊啊”
回到房间后,他立刻呈大字型倒在床上。
“太不像样了,殿下。”
侍从丁责怪他道。
丁被委任继续负责照顾皇子的起居。所有之前照顾皇子起居的侍从都在费德姆的指使下,被更换了岗位。当然,这全是因为害怕他的真实身份被暴露。
与深深陷入豪华床铺上的身体相对,心情反而无法平静下来。外加眼前的这间房间,比十几名剑奴们起居所用的地方都要宽敞。孤身一人呆在这样的地方,甚至不知道是否有人藏身房间某处,根本令人无法好好休息。
并不是因为丁的责怪,欧鲁巴迅速跳了起来,走到房间一侧巨大的窗户边。越过窗外的绿色庭院,可以远远俯瞰整个索隆城内井然有序的街景。
(一切都会从这里开始)
自己究竟是什么人,究竟该去完成些什么。在那片星空下,与哥哥罗安对话时问题的答案,直到现在他依然没有找到。
是继续追寻少年时代挥着剑想要成名的幻影,是对夺走他一切的人举起复仇之剑,还是为了找回被夺走之物而制定策略。
(是全部)
对,正因为如此,正因为不清楚,才要做所有的一切。而现在的欧鲁巴,有达到这一切的手段。那就是身为一国的皇子,这不可能有更高希冀的地位。
站在少年时代曾坚信能看到与自己不同景象的人们相同的地位上,双手满满掬着过去不可能触碰到的东西。在这样的情况下,或许他能发现一些全新的事物。
在此之上,他还想尝试一下,自己这个存在,以及使用这存在所拥有的力量,究竟能做到怎样一个程度。
毋庸置疑,前方的障碍会非常多。关于费德姆,真正的皇子究竟在哪的疑问,加贝拉公主的今后,反皇族派,还有——
“真亏你们俩能装着一脸若无其事呢。”
被传来房间的格威开口第一句话就这么说道,希克也点头表示同意,
“谒见之间那会儿。一边是装成儿子模样的原剑奴。另一边——”
欧鲁巴自己接了上去。
“是对自己亲手儿子下毒手的大反派,对吧?”
丁不由大吃一惊。
没错,策划暗杀皇子基尔以及碧莉娜的,不是加贝拉,也不是留卡奥,恐怕就是格鲁·梅菲乌斯本人,欧鲁巴这么推断。
如果在当时两人都被杀害的情况下,首先被怀疑到的将会是恩德。特地邀请他们的使节团前来,就是为了将他们作为嫌疑犯当场抓住,并封住他们的嘴。而审问的最后,想必会得出像模像样的『真相』吧。
在此基础上,还能与同样被害死了王族的加贝拉协力对恩德进行夹击。昨天还是敌人关系的国家间,将会迅速建立起坚固的同盟关系。这比皇子和公主进行联姻要来的更为简单明了。
若和与加贝拉平分恩德领土这一利益比较起来,对格鲁来说,基尔皇子的——自己亲生儿子的命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
这就是皇帝。
是欧鲁巴从今往后,不得不看作『父亲』来应对的人物。同时也是对他来说尚为未知事物的『国家』这一存在的象征。
“这次是由于留卡奥的介入才导致暗杀被中止。但从皇帝的观点来看,此次能够讨伐留卡奥,不如说对与加贝拉间的今后发展还是个方便吧。”
希克用仿佛想起来都后怕的口气感叹着。
“从某个角度来看,这里也许是比剑斗场更危险的地方。”作为一个年长者,格威用含蓄的措辞说道。“最起码在剑斗场,不会被人背后暗算。而且,也不会发生亲子自相残杀的惨剧。”
欧鲁巴并未作答,只是静静地仰望窗外。
不管怎么说,这一切都会是战斗。如果不能获得胜利就活不下去,这点和以前并无差别。
哪怕战斗的对手如何变化,哪怕战斗的对手多么巨大。
如果欧鲁巴不能正确选择通向胜利的路,就无法生存下去。
世间英雄千千万。
在他们之间,没有比纵横于乱世的基尔·梅菲乌斯更让历史学家们烦恼,或是让他们兴奋的人物了。
虽身为家臣们口中嘲笑的『傻子』,但以与加贝拉国碧莉娜公主缔结姻缘为契机,突然展现出其无法掩饰的才气,最终被人们尊称为『梅菲乌斯的龙皇』。对他的这种剧变,历史学家们试图通过各式各样的猜测与解释,以故事的形势展现在人们的面前。
可是,他们并不知道。
基尔·梅菲乌斯的真实身份。
是一个假面剑斗士,摘下了铁虎之面,换上崭新人皮面具后的模样。
谁都无从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