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让我耍这种猴把戏?”
阿克斯·巴兹甘面露难色。
率领一军前来进攻,并成了败军之将的次日,他依旧傲然接受了皇子邀他一同进餐的邀请。虽说确实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但凭着巴兹甘家的尊严,他就像是昨日的一败涂地根本没发生过似地,堂堂地进着餐,喝着酒,赞叹同席的碧莉娜公主的美貌,同时也夸奖基尔的计谋。
然而当听到基尔·梅菲乌斯的那个建议,阿克斯还是婉拒了第三杯酒,皱起了眉头。
“让进攻阿普塔的我和你在堡垒最上方会见,说两人在战斗中互相认同,很男人地对为不想再流更多鲜血的决定表示同意——吗?原来如此,这样一来或许确实能保住我的面子。但是,哼!这种把戏有谁会相信啊。”
“没错,谁都不会相信。”
“什么?”
“但是,最重要的是贯彻这个态度。哪怕是显而易见的谎言,只要顽固地贯彻始终,也会让人开始觉得说不定这还真是真相呢。”
“怎么可能。”
阿克斯表现得不屑一顾。基尔——欧鲁巴微微一笑,瞥了眼身旁碧莉娜的表情后,
“以前有个我认识的人曾这么说过。假如被老婆发现自己与其他女人全裸着躺在床上的时候,绝对不能承认自己出墙了。”
“哈?”
这次,阿克斯和碧莉娜同时傻眼。
“借口用什么都行。说什么女人发烧了,身体冰凉,这是为了给她取暖也好。或者说这人是自己生离的妹妹,孩童时代两人一直这样亲密地睡觉也好。”
“这种话谁会信啊。”
连碧莉娜也加入了反驳的队伍。
“当然肯定不会被相信。但如果在此时放弃,承认自己出轨,那就真的完了。全部过错都将被压在自己身上。从此往后,对男人的任何言辞,老婆都不会再相信了。所以无论谎言也好胡诌也好,总之,对一旦决定的理由就要贯彻到最后一刻。认真地,一次又一次地。只要让对方产生哪怕百分之一的怀疑难道是真的,那就是男人的胜利。这和承认是谎言有着云泥之差。”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的胜负啊。”
无视鼓着腮帮子一脸不满的碧莉娜,欧鲁巴再次向阿克斯提出。
“如何,这样甚至能保住双方的面子哦。”
“我不认为长年的敌对关系会因此有所缓解。”
阿克斯领会了基尔口中“双方的面子”这句话的含义。但是他也相当清楚,将领会了对方的体谅表现在脸上是相当不识时务的。
“好吧。无论是多么困难的道路,倘若不跨出第一步,什么事都不会有所进展。”
“那就这么决定了。”欧鲁巴拍了下手。“既然如此,那事情就好说了。我会将抓到的所有您的臣下全部还给您。阿克斯大人,开始准备吧。”
“准备。您说的是什么准备?”
“现在就——毕竟有些困难。那就明天,阿克斯大人与主要的将领们搭乘飞空船赶赴陶利亚,吾等同盟之誓将在那里进行缔结。”
“等……等一下,基尔大人。您是否未免太操之过急了。而且,这次的同盟是否有得到梅菲乌斯皇帝格鲁陛下的首肯呢?”
猛然醒悟的碧莉娜向基尔望去。但是基尔的表情依然十分淡定,
“到现在这个地步也谈不上什么问题了。好了,抓紧,阿克斯大人。我方可是必须火急准备好此事才行。”
这么说道。
堡垒正处于修复的中途,破损毕竟相当严重,别说大门、城壁、炮台等,连基尔他们用于居住的城中心部,也损坏得彻底没法使用了。当前他们用餐的地方,是位于东翼的军营部分。要将这些恢复到有模有样的状态,估计起码还要花上个近半年吧。正因为以此为代价可以得到阿克斯的同盟关系,基尔才会狠心亲手拿这座堡垒开刀。
反过来说,假如这时西方其他势力企图进攻阿克斯的话,在阿普塔堡垒已没法起到作用,可以说陶利亚才是梅菲乌斯西南侧防御据点的现今,基尔将不得不对他派出援军。
这件事阿克斯同样心知肚明,但也不作任何争辩。
到了翌日,基尔与阿克斯两人骑在马上,并排通过了陶利亚的大道。
他们俩同船一起渡过尤诺斯川,在受到民众们热烈欢迎的陶利亚城门口,勾肩搭背着向众人挥手。
对从两百年前起就剑戟往来的梅菲乌斯皇家以及巴兹甘家来说,这一刻正算得上历史性的瞬间。
阿克斯·巴兹甘也是个演员。战场上明明发誓要将皇子剁成肉片的,而现在却仿佛无比期盼同盟缔结的样子,向着抛下花瓣的民众高呼回应。
将梅菲乌斯视为宿敌的阿克斯本人这突然的变心,当然,对这件事产生怀疑的臣下不只是十个二十个。但在「格尔达」这股神秘新兴势力威胁整个西方社会的现在,谁都深刻理解与梅菲乌斯持续这纠缠不清的纷争并非良策。而且只要能与梅菲乌斯缔结同盟关系,并得到其协助,内心抱有或许能打倒「格尔达」,这种希望的人也相当之多。
环顾由有着显眼圆顶构造的陶利亚的街道,欧鲁巴也戴上了作作为皇子的微笑面具,向民众挥手。
这天夜晚,在陶利亚的宫殿中举办了庆祝同盟成立的宴会。
由于是仓促的决定,因而需耗费人力的准备几乎完全没有安排,但桌上已经满满地摆放着陶利亚侧现在能准备的最好的食物、最好的酒水了。
说到陶琅地区的特色,莫过于露出肌肤的舞女们了。欧鲁巴边欣赏着伴随有袅袅笛音的舞蹈,边向陶利亚的重臣们逐个打招呼。此时老军师拉班·道忽然出声招呼。
“您在战场上的高超手腕,在下佩服不已。”
“不,那只是歪路罢了。”欧鲁巴露齿笑道。“奇策常为下策,自古就有这种说法。不是每次都能行得通的招数。我对打仗还在学习过程中。希望有一天,能得到拉班大人的指导。”
“哈哈,我只是个以养龙为唯一特长的男人。在战场上的排兵布阵不过是余兴般的东西。话说回来,殿下。殿下所驱使的龙们被调教得相当到位呢。甚至比我所培养的龙更为卓越。比起我打了败仗一事,这个方面更令我受到打击。难道有哪位杰出的龙丁随侍您的身旁吗?”
“是个泽尔德人。但却是个相当奇特的龙丁哦。我本想把她带来这里的,但她似乎对照顾您培养的新品种尤尼翁相当沉迷的样子。”
“泽尔德人。”嗯,拉班歪着头陷入了沉思。“那应该是我看错了吧。那是——”
“基尔殿下。”
一声精神十足的招呼传来,定睛望去,只见是在军服上卷着礼服用长绸带的波旺将军。他的身旁还有一名女性相陪。
“您真的明日就要出发了吗?这么匆忙地赶来,又要匆忙赶回去了啊。如果有时间,我还希望能与您好好谈谈关于这次战斗的事呢。”
他凝视欧鲁巴的目光中充满了力量。让人感到他充满着“若有机会,下次我一定会赢”,这样的气概。话虽如此,遭到败北的失落及失去了大量部下的悲痛却并没有表现于外,充满生机的脸上反而面带笑容。所谓陶琅诸国的武人,性格似乎都是如此的直率。欧鲁巴甚至觉得他们比梅菲乌斯的贵族要更合自己的性子。
“机会还会有的。我也想再来一次陶利亚呢。”欧鲁巴说着,从波旺手中接过了酒盅,“这位小姐是?”
“是阿克斯大人的女儿,艾斯梅娜大人。”
“我……我叫艾斯梅娜·巴兹甘。以后请多多指教。”
这名女性披着亚麻色的发丝,躬身行礼。是令欧鲁巴内心都“哦”地为之赞叹的美女。身高约比碧莉娜和伊奈莉要高上少许,表情天真烂漫,眼神中总带着一丝梦幻。
给人一种与世间各种残酷、恶意、痛苦、贫瘠都无缘的,豁达的温和感。
与波旺站在一起,从年龄和身高看起来,这两人都像是一对般配的情侣。说起来,欧鲁巴突然想了起来,
“传言您似乎与波旺大人有婚约吧……”
“啊。”
波旺才刚露出微笑,
“不,这不过是个传言而已。”
艾斯梅娜充满气势地回答。丢下身旁明显受到打击的波旺,向前迈了一步。仿佛那成熟的风貌只是错觉似的,艾斯梅娜面容略皱起,颊上染过一层朱红色,直面欧鲁巴问道。
“刚才您对波旺说的不是骗人吧。我们还能再见面吧?不,一定会再见的。因为我,艾斯梅娜·巴兹甘,近期一定会去直接去访问您的。”
(这……这还真是)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欧鲁巴却感到了战斗之外的另一种战栗,不禁差点向后退去。
她与欧鲁巴迄今为止所遇到的女性类型完全不同。凤·蓝或伊奈莉也好,当然,与碧莉娜·阿维尔也完全不像。听说艾斯梅娜今年十九岁,比欧鲁巴年长三岁。
(阿丽丝,记得应该也是这个年龄呢。)
这个念头突兀地在心中浮上。与青梅竹马的那位少女应该截然不相似的艾斯梅娜,只不过因为这点些微的共同点,却令欧鲁巴产生了一种亲近感。或者将其称之为感伤会比较好。
改变了印象再次凝视艾斯梅娜的欧鲁巴,以及就像发烧似的满面潮红却又没有逃开的艾斯梅娜。
——见到这景象,站在大厅入口处的太守阿克斯·巴兹甘将拉班·道招呼了过来。
“你怎么看那个?”
回转着手上的酒盅问道。
“怎么看是什么意思?”
“艾斯梅娜那孩子,刚才居然直接跑来和我交涉。说既然对方皇子亲自来访,这次应该由我方向阿普塔派去和平使者。而这个任务,希望由她自己来担当。我本还奇怪乖巧的艾斯梅娜为何会这样做,但没想到。”
“年轻,有时会招来令已经失去的人所无法理解的行动,以及结果。”
“那两个人今天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哦。”
“这个嘛。我也已经失去年轻已久了啦。”
哼,阿克斯嗤之以鼻,
“我为了统一陶琅,已经决定借助梅菲乌斯的力量了。虽说对方是我等长年的宿敌,但既然我做出了决定,就要尽最大限度去利用。可基尔皇子已经有未婚妻了。正室的话不用提,将艾斯梅娜送给他当侧室你看如何?”
“您还都说皇子操之过急,我看您自己也相当性急嘛。”
“随你怎么说。我可不是那种会一直被陈旧习俗所束缚的男人。”
“是呢。”
对军师带着讽刺的回答视若无睹,
“最起码能让梅菲乌斯侧皇族的女性,和我们这边的波旺,或者我侄子拉斯旺缔结良缘就好了。如此一来,陶利亚在这个同盟中看上去也不至于位居下方。”
“皇族的女性,而且是未婚的——要这么说的话,也就是伊奈莉·梅菲乌斯公主了吧。虽说无血缘关系,但毕竟是皇帝直系的女儿。从身份来说,与艾斯梅娜大人他们应该很合适。”
“好,那就从这条线向梅菲乌斯下手。”
“但是,”老拉班叮嘱道。“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能得到比现在的陶利亚更大的势力。一旦统一了陶琅,请不要忘记,将会有更多的战斗在等待着您。”
“你今后也要更加努力工作哦,在梅菲乌斯受到的两次耻辱,一定要打到格尔达,好好雪耻。”
天终于亮了。午前,欧鲁巴从陶利亚起飞离开。自从抵达阿普塔之后,他几乎没有让身体好好休息过。但欧鲁巴并不觉得疲劳。不如说身心相当轻松,甚至觉得自己还有余地可以更加发狠地工作。
回到阿普塔后要干的活堆积如山。要给诺维写信,必须与加贝拉于正式场合再次定下协议,当然也要做好出击的准备。而且,对与陶利亚缔结同盟一事,他也要确认索隆那里的反应。
正如此前所说的,欧鲁巴已向索隆派去了使者,为多亏了加贝拉援军才得以死守住阿普塔堡垒做宣传。基于这点,只要抬高为报加贝拉的恩情,我方应出兵援助的势头即可。
(在这个问题上,就要期待费德姆的安排了。)
费得姆·奥林,不用说,一定会因为欧鲁巴的独断而火冒三丈吧,但同时也会主动拥护基尔·梅菲乌斯。由于他和反皇族派暗地里还有着联络,因此或许会召集人手一起来支持基尔。此外,梅菲乌斯中最深得诸侯们信赖的西蒙·罗德鲁姆的存在应该也能起到作用。从欧鲁巴看来,他也是个重信义的男人。
说到阿普塔领内,还有山贼的问题。自从欧鲁巴上次的视察之后,他让原奴隶那些人混入近邻的村落,想要刨出山贼的大本营。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可以用载满粮食和物资的船只将他们引诱出来这手。关于这个问题,欧鲁巴并不着急。
剩下的就是兵力问题了。
在这次的战斗中,比起出现了一百多名死者的陶利亚方来说,梅菲乌斯侧的损害连一半都都没到。但是原剑斗士中有五十名以上步兵队的人希望离队。当然,自己没打算违背还他们自由的约定。
(在阿普塔和比拉克征兵看看吧。)
要成为加贝拉的援军,必须就要凑满一定数量以上的兵力。对于在比拉克的征兵,他打算请求扎吉·哈曼的协助。
手上各种问题堆积如山,但不如说欧鲁巴反而充满了一种成就感,他充满了活力眼中闪着光辉。与在泥水里跌打滚爬的少年时代完全不同。与被迫进行杀戮的剑斗士时代也不同。现在,欧鲁巴终于有了想要通过自己的想法,通过自己的力量去完成某种事情的愿望。
正是那个在河水干涸的山谷中挥舞木剑,成天与别人吵闹打架的乳臭未干小鬼欧鲁巴!
“啊哟,您为啥露出那么幸福的笑容啊,殿下?”
多姆的舰桥上,希克微笑地问道。但立即用讥讽的语气接上,
“听说您在陶利亚很受阿克斯女儿的喜爱呢。”
“别……别说傻话了。”
“还有伊奈莉公主也是,您还真是个公主杀手呢。不过您若忘了自己的本分,可会给人造成困扰的哟。”
语气虽带着玩笑,但希克的目光相当尖锐。这男人平时虽然态度飘忽不定,令人捉摸不透,但一旦关系到碧莉娜的事,他的态度偶尔会变得像个小舅子似的。
“谁会忘啊。你也得绷紧神经准备,很快就要出阵了。”
“等一下啦,等一下啦。”希克一改态度,用周围都听不到的声音说道。“或许你是无所谓啦,但士兵们都已经累了,应该给他们一段时间休养会比较好。”
“嗯,两三天应该没什么问题。好好休息吧。”
希克彻底露出没有想法的表情。欧鲁巴撇下他不顾,正视面前。前方窗口映出的,是碧蓝天空之海。驱驰于这无尽的天空中,自己也产生了想要无限飞翔的感觉。
2
而正在这时,位于阿普塔龙舍附近物资堆积如山,正处于修复作业的中途。
环顾四周,不用多说,整座堡垒几乎不存在没被破坏的地方,但龙舍在所有的修复作业中优先度相当高。这也是考虑到龙的身体状况。虽说现在能将其关在用于搬运的牢笼中,暂时稳住它们的情绪,但如果它们焦躁导致最后破坏笼子逃出来,又或是同种族开始打架,不能保证不会导致更多的损坏和负伤者。
即便如此,只要有凤·蓝一个人在,状况就乐观了许多。她经常会带着数头大型龙去练兵场运动,而中小型龙则在蓝的监视下,现在还持续着骑龙兵的训练,不至于会囤积过分的压力。
这天,按着因宿醉而头疼不已的脑袋,走到龙舍附近水井打水的克拉乌因为面前的某个光景哑口无言,差点弄掉了舀水的勺子。
牢笼的内侧,拥挤的龙们中央,她看到了凤·蓝的身影。只见她正用清扫甲板用的长柄刷,轻轻摩擦龙们的身体。而牢笼外,男人们战战兢兢地缩在一旁观望,偶尔在蓝的指示下,将桶里的水向里面泼去。
“别这样,别这样,你在干啥呢。”
克拉乌甚至忘记了宿醉,冲了过去。她彻底以为是因为不知谁的余兴,命令不怕死的女奴隶干这些呢。
“只要这样做,这些孩子们就会很高兴。”
蓝淡然地回答道。
事实上,被蓝用刷子擦洗的龙们地喉头发出咕噜声,时不时自己将背面对她,或是将尾巴上下摆动,为方便少女的工作而改变身体姿势。
“啊呀。”克拉乌惊叹,“不过你还真是不懂得诀窍呢。明明可以让老爷给你安排更轻松的工作啊。”
“轻松的工作。比如说呢?”
“你还很年轻漂亮,只要在老爷的身旁露出微笑就好了哟。我也是啦,在我还年轻的时候,就会用这种方法逃避辛苦的劳动。这和身份高低不同,男人是相当单纯的,只要在他的耳边说着情话,缩着身子表现出些许的娇羞。再配上『我当然明白我俩的身份有差,但我就是抑制不住这种心情』,那就太完美了。”
这时,周围男人们甚至比靠近龙更觉得全身紧张起来,并不是因为克拉乌卖弄风情地憋出甜美的声音,而是因为凤·蓝咯咯地笑了起来。
“唱歌跳舞什么的就由我来教你。还有,我还会告诉你很多能吸引男人们注意的话题哦。”
“比照顾这些孩子们,好像还要困难呢。”
“很简单的啦。最起码不用担心被龙的獠牙利爪给撕裂。快出来吧,这样很危险的,让人不忍心看呢。”
“等有机会,可以向你学学看。”
凤·蓝用刷子刷着拜安的侧腹附近,随即又转身面向为表示「我也要」而用背脊推搡她的龙,温柔地抚摸起它的颈项。
回到阿普塔的欧鲁巴本想先回到转移至军营的自己房间,将工作给解决掉,但在那之前还有件事非完成不可。
他在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人后,将手探入胸前,那里挂着依然被压扁了的徽章。虽说他一直将这事挂在心上,但最近几天由于过度忙碌,将其给彻底忘了。
正因如此,欧鲁巴在没有任何人的陪同下,打算造访锻造师们的工房。在穿过城馆,途径城门侧面的庭院时,他看到了一个老人的背影。欧鲁巴停下了脚步,这名老人是此前他在视察堡垒时,在工房见过的锻造师中的一名。
名为索丹,是个有着一头蓬乱头发的男人。乍看上去似乎相当高龄,但实际上似乎连六十岁都还没到。欧鲁巴叫喊他的名字,向他靠近过去。回首望来的索丹的眼神别谈什么锐利了,甚至可以说是浑浊不清。粗看根本不像是能好好交流的对象,可他姑且还是对皇子表达了敬意。
“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欧鲁巴将事情说明,把徽章交给了他。索丹二话不说就接受了这个工作,正打算转身离去,可却突然又将视线停留在了插在庭院中的一把把剑上。欧鲁巴记得此前也曾看到过这个景象。
索丹似乎正将那些在轰炸中倒落的剑捡起来,并重新插回原来的地方。觉得有些奇怪,他不禁开口向索丹询问,
“都是墓碑啦。”
索丹回答。
“墓碑?”
“全都是我打造的剑。刀身上刻有死去士兵们的名字。不过,我也不是全都记得。只能把那些我看到尸体,而且还记得面孔的人的名字刻上去而已。”
“什么意思?”
“啊啊,是我没有表达清楚。这是在阿普塔战死的梅菲乌斯士兵们的墓,这个意思。我几乎将人生的大半时光都耗费在这里了,我认识的人中死去的可谓数不胜数。像皇子这样高高在上的大人或许无法理解,但战死的人会被一并予以火葬,根本没有一个个单独的墓碑。所以我会将起码还记得的人的名字刻上去,仿佛能将灵魂收纳于剑上似的。但加贝拉夺取堡垒那次战斗中,死者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最后只打造了插在这里的这批而已。”
这样啊,欧鲁巴喃喃自语,凝视着一把把的剑。确实,刀身上都刻有人的名字。米兰、西德、雷法尔、安卡斯……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也不知道他们的经历,换句话说,欧鲁巴看着这些对自己完全没有意义的名字的中途,忽然想起了什么。自己有印象。并不是对名字有印象。而是刻在剑上的文字多少有那么些特点,欧鲁巴相当熟悉这个特征。
他慌忙叫住刚完成了将剑插回原处的作业正想离开的索丹。
“你……你说在这里的剑全都是你打造的吗?”
“没错,有什么问题吗?”
“你对这个有印象吗?”
欧鲁巴仿佛连一秒都不想浪费似的,慌忙拔出了腰间悬挂的剑。那是一把刀身长约六十公分的小剑。剑上也刻有文字。文字正是『欧鲁巴』——他自己的名字。
“哦。”索丹撇了下嘴。“没错,这确实是我打造的东西。但这作为皇子殿下腰间所佩戴的东西显得不是很般配啊。难道是拔了插在这里的吗?也不对,这并不是作为墓碑所打造的尺寸才对啊。”
“……这是某个男人托付给我的。你还记得吗。应该有个男人委托你,让你帮忙打造这个。那个男人去哪里了,他在阿普塔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欧鲁巴情不自禁地向索丹走去。其表情相当恐怖,加上手上的那把剑,从远处看来,就好像欧鲁巴想要对老人痛下杀手似的。
但索丹却并没有畏惧的样子。
“这个嘛,”他歪了歪头。“毕竟我打造过无数的武器防具啊。那把看上去像是小孩用的东西,从剑的特征来看虽说能分辨出是自己打造的,也可以知道是哪个时期的作品,但您要逐一询问当时所交付的对象就有点……”
说着,向剑伸出了手。欧鲁巴面露痛苦,将剑交给了老人。索丹眯起眼睛,从各个角度确认剑的细节。
“并不是很老的剑。”他轻声嘟囔。“十年。不,还没有那么久,应该是五六年,大概是这么久以前的吧。但我总觉得这剑身与剑柄的平衡与普通的小剑不太一样。……你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吗?”
“叫罗安。”
“罗安……罗安。嗯。当然,既然我把名字雕刻在上面,当然应该会有印象,但能联想到的大概有几十个人。多少有些混淆,分不清楚呢。”
“求求你,请一定要想起来。要什么谢礼都可以。”
“就算您这么说啊。但这把剑,我总觉得和我平时打造的有些不同……嗯,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才打造的呢。”
歪着头苦思冥想了一阵子的索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睁大眼睛,“啊啊”地点了点头。面对几乎要窒息的欧鲁巴,
“想起来了。那是一个奇怪的委托呢。记得不是为自己,而是说要为了家人打造一把。”
“没……没错。一定就是那个人。”
“还将自己所得到的几乎所有俸禄都堆到我的面前。虽说那时候我也有点忙,不过正所谓诚意吧,被这个所感动,我决定尝试打造这个。要求的内容,是小孩子也能使用的剑。我也从来没打造过这种东西,多少也刺激了我的灵感呢。”
“然后呢。然……然后,那个男人——罗安怎么样了?”
慌忙追问的欧鲁巴已经彻底忘记了自己还戴着『基尔』这个面具了。
“怎么样了?”索丹耸了耸狭窄的肩膀,“他是在堡垒中的普通士兵。当然——”
就在他想要说什么的这个时候。
不知为何,明明只凝视着索丹的欧鲁巴,忽然在视野的角落感到了一种恐惧的氛围,他不禁移动视线。当然那里没有任何人。和以前一样,只插有一把把剑。但是,
“啊啊”
意识到欧鲁巴所凝视东西的索丹发出一声叹息。欧鲁巴无言地靠近那里,视线紧咬着面前剑的刻印不放,将其拔了出来。可即便靠近仔细看也,刻印也并不会改变。那里所刻着的名字,确实是,
『罗安』
这样刻着。
“我最后一次看到生前的他,是在加贝拉发动包围战的过程中。”索丹的声音莫名清晰可闻。“那时候大人物们已经逃跑了呢,或许他们还不知道这点吧。那是在堡垒沦陷后,从成为俘虏的梅菲乌斯兵口中听说的。他直到最后一刻都还鼓舞着大家,坚信友军会来而拼死作战。那之后,我在堆积如山的梅菲乌斯士兵尸体中发现了他的,代替墓碑为他打造了这把剑。我记得是这样。”
“不可能。”欧鲁巴嘶哑的声音呢喃道。“一定是搞错了。罗安这个名字到处可见。那家伙不是我所认识的罗安……”
“您似乎与那位关系相当亲密呢。请稍等片刻。”
索丹先回了一次工房,随后很快赶回来,手中捏着个纸团一般的东西。被递过这件物品的欧鲁巴,几乎是半呆然地伸手接过,将其展开。
上面画着剑的构图。欧鲁巴喉头哽咽。他一目了然这是由哥哥罗安之手所绘制的东西。应该是设计图吧,连『欧鲁巴』这个字应该刻在哪个位置都详细地进行了标示。下方,还有手掌的素描画。
“是能方便这样大小的手握住的……他是这个意思。”
索丹补充说明。欧鲁巴颤抖了起来。将剑搁在墙边,索丹做出告辞的动作转身离去后很久,他还是长久地伫立于那里纹丝不动。
欧鲁巴将自己的手与素描中的手掌重叠。当然,自己的手早已长得比画中的大很多了,没有能重合的地方。但是,自己确实能感受到那种温暖。六年前,
“那就再见了,欧鲁巴。”
说着这话,不知为何伸手要求握手的哥哥罗安手上的温暖。
那该不会是为了这个吧。该不会是为了能用自己的手来测量弟弟手的大小,为了能让自己能记住。
欧鲁巴长久地颤抖着。
这时,出来迎接皇子归来的碧莉娜却得知了皇子早已经下船。心想既然如此,就去他房内看看,可也不见他回房。
虽说并没什么重要的事需要找他,可不知为何,碧莉娜却拼着一股意气也想找到他。话虽如此,自己也觉得没事还追着皇子到处跑不太妥当,有没有什么合适一点的理由吗?
(到出动援军的时候,一定还要与加贝拉侧缔结协议吧。能否到时候让我也出席呢?)
终于找到了一个自己认可的理由。但如果太罗嗦的话反而会对皇子构成适得其反的效果,所以她内心暗暗决定等见面后,一定要先祝贺他能成功与陶利亚缔结同盟关系,让他心情好一点。
(对付孩子还真是麻烦呢。)
脸上不禁绽开了微笑。她开始觉得基尔这名男性比以前稍微贴近自己了的感觉。
周围四处可见男人们为修复堡垒而奔走的身影。大半几乎都半裸着身子,甚至令碧莉娜觉得脸红害羞,但现在必须忍耐并打听皇子的下落。
“刚才看到殿下顺着城馆中央的楼梯上楼了。”
“这样啊,谢谢啦!”
一声道谢后,她立刻甩着头发冲了出去。一名男子慌慌张张地叫道,
“馆里很危险,还有发生崩塌的可能性。千万别踏入绳子圈起来的地方哟!”
碧莉娜挥了挥手表示“明白了”,然后立刻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男人们面面相觑,不禁露出了微笑。
等意识到的时候,欧鲁巴已身处堡垒的最顶端。
准确的说,顶层几乎已经被轰炸毁坏了,是位于楼下大厅就这么成了顶层的地方。这里到处都可见塌陷,龟裂的痕迹,焦黑的煤屑和碎瓦砾满地都是。透过几乎全部毁坏的上半部分墙壁,可以看到夕阳下的天空。
黑色的云,在宛若流淌着浅红色的天空中缓缓地蠕动。
(死了)
不知为何,现在看着这破损的堡垒、门柱、道路上沾染的人们鲜血的痕迹,令欧鲁巴无比深刻地理解这句话并为之囚禁。夕阳的朱红色,渗透到如血一般赤红的欧鲁巴的眼中,曾经倒在此处的士兵们的遗骸,不禁让他联想起自己,以及哥哥罗安的尸骸躺在这里。
(死了?)
闭上双眼,仿佛当时的光景鲜明地浮现在眼前。穿着不衬他的铠甲的哥哥,举起看上去很沉重的长剑,为鼓励失去战意的同伴们四处奔走,坚信援兵一定会来的同时,愚直地贯彻被赋予的使命的,他那身姿。
脚下一阵发软,欧鲁巴双手双膝撑在了地上。
(来得太迟了。)
扑朔扑朔如雨滴般的水斑浸透地面。
(我来得太迟了吧,哥哥。)
哥哥不可能还活着,他早已这么觉得。从六年前起,就一直这么觉得。
但在自己亲眼确认之前,还不能下断言。这也是心中某处所抱持着的连希望都称不上的小小愿望。
当成为皇子的替身,在未来看到了些微光明后更是如此。走到阳光照耀之处的同时,希望也随之膨胀。只要自己作为皇子积蓄力量,觉得总有一天,或许还能与罗安、母亲、以及阿丽斯再相见。
而这一切都不过是泡影,现在欧鲁巴才真正明白这点。
(还说什么征兵?)
他为产生了这种想法的自己感到一阵悚然。当权者只会将下级士兵当做数字来认识,罗安毋庸置疑就是其中之一。而他终将连名字都不为人所知,化为一具尸骸倒下。即便这样,在战后,他也不过是被当做死者数量之一来统计的存在。
(我,和奥巴里一样。和该死的狗屎梅菲乌斯贵族一样。)
不知从何时起,在放声痛哭的欧鲁巴身后,伫立着一个身影。
是碧莉娜·阿维尔,在渗透着血色的天空下,她惊讶地发现了基尔·梅菲乌斯呜咽的模样。可随即,仿佛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事情似的,她慌忙转过身,急匆匆地冲下了楼梯。
3
事态,毫无停滞地前进着。哪怕对同一件事,在有些人看来就像风一般从眼前拂过,而有些人却会被巨浪所吞没,被卷到自己所想象不到的地方。
这究竟该称其为每个人的命运,还是只不过是时代的演变呢。这一切,都只能靠后世之人来判断了吧。
诺维·萨乌扎迪斯在加贝拉领内接到这个消息。
基尔·梅菲乌斯不仅将攻陷了阿普塔的阿克斯·巴兹甘的军队给击退了,而且还在第三天与陶利亚完成了同盟的缔结。
“呵呵。”
“诺维大人,您似乎很高兴呢。”
骑兵队长罗杰向他搭话。当前正处于为战斗做准备的期间。现在加贝拉内的道路上,来回穿梭着武装的骑马部队及步兵队,还有将战争必须物资堆积如山的运载马车行列。
“没什么。只不过如此一来,也就容易我方行动了。”
诺维淡淡地笑道,离开了书房,笔直走到住居外。加贝拉领土特有的季风刮起的季节很快就要到来了。这么说起来,他想起了留卡奥很喜欢边望着草地或芦苇地掀起的绿色波浪,边骑马远游。
(基尔·梅菲乌斯。虽说他看似与留卡奥有些相似,但那却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留卡奥有,但基尔所没有的,是「可爱」。虽拥有才能,但留卡奥却莫名带有破绽。可正是这种破绽强烈地吸引人们,让人觉得如果没有了自己,这个人一定不行。正因为如此,他比任何人都容易得到他人的信赖,才能超常发挥自身所具备才能。
(但是,恐怕基尔却没有这种余地。)
即使是己方,被他的目光所凝视也会感到坐立不安。让人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没有能强烈吸引他人的领袖魅力,但却令人不愿成为他的敌人。让人感到与其让他成为敌人,不如将其笼络到内部会更好。
(我也不是没有产生过这种念头。但在这战国乱世,与梅菲乌斯的协调路线不知能走到何时。就尽量在他还是己方的这段时间,让我好好揣摩他的气量吧。)
对现在的诺维来说,这似乎是一种无上的乐趣。
在同一时刻,一队人马正从梅菲乌斯领向阿普塔赶去。
是率领五百兵马的奥巴里·比兰。成功镇压了奴隶叛乱的他在帝都的指令下,几乎马不停蹄地赶往阿普塔城塞。
而他得知与陶利亚同盟成立的消息时,距离阿普塔大概还有一天的行程。
“居然和肮脏的巴兹甘联手?”
在逗留的城镇中租借了最豪华旅馆的奥巴里,“哈”地嗤之以鼻。床上,有着几名从吉尔罗附近买来的女奴隶侍奉。
“可千万别得意忘形,最后招来皇帝陛下的不快了哟。”
和加贝拉持续了十年以上的战争以政治联姻的方式落下了帷幕,本以为下一个终于该轮到宿敌巴兹甘了,但现在居然又说什么和他们缔结了同盟。对希望借战争扬名,借战争满足自己欲望的奥巴里来说,
“如此一来,这世界还真是越来越无趣了呢。”
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然后,位于帝都索隆。
与赶赴阿普塔的欧鲁巴一样,费得姆·奥林也忙得焦头烂额快要折寿了。拥立皇子基尔,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向皇帝揭起反旗,来保护梅菲乌斯帝朝健全的未来——以这个课题为中心,费得姆终于赢得了让自己满足人数的赞同者了,可就在这时传来的,居然是与陶利亚同盟成立的消息。
(我再也忍受不了了!)
费得姆气急败坏地驱马赶去自己位于索隆内的居所。
宫殿中对这个话题早已议论纷纷,而大部分的人都将其理解为是『基尔战败』。
首次击退阿克斯是多亏了加贝拉军的功劳已经是众所周之的事了,而第二次的战斗,据说阿普塔被逼到了堡垒半毁的地步。该不会是在束手无策的关头,阿克斯主动提出缔结同盟的请求吧——几乎所有的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恐怕阿克斯目前正陷入必须将注意力集中在陶琅诸国的状况下。为了能暂时压制梅菲乌斯,进攻只有配有寡兵的阿普塔,以威胁基尔的形式来强制缔结同盟关系的吧。以阿克斯看来,皇位继承人的基尔·梅菲乌斯只带着少数兵力来到阿普塔对他简直就是一场及时雨。
“皇子的神力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仿佛理解内情,唏嘘不已的贵族们虽占多数,但老将隆格·塞安等人也觉得战败根本是情理之中。
“不如说只带着少数兵力的皇子已经干得很漂亮了。该死的,如果知道阿克斯真的想进攻过来的话,哪怕做好惹怒陛下的思想觉悟,我隆格,也会鞭打这身老骨头赶去支援的。”
皇子还是第一次经历防卫战。外加这次根本没有经验丰富的老将辅佐。在武将们中间,对皇子的同情之声占大多数。
而提到格鲁·梅菲乌斯皇帝,他在接到这个报告后,
“这不是没拿下阿克斯的首级嘛。”露出了半像嘲笑,半像迷惑的表情低声呢喃。“好了,问问各位。你们认为我该向那犬子捎去怎样的信函呢?是像个父亲一样表示慰问?还是斥责他这个蠢材居然白白让宿敌巴兹甘家占我们上风了?”
另一方面,费德姆·奥林通过侍从丁得知了比他们更为详尽的情况。包括应该是欧鲁巴将阿克斯逼入绝境,以及他擅自决定与其缔结同盟关系。(再也忍受不了了),这是指再也无法坐视欧鲁巴的行为不管了。
(赫尔曼的魔法中就没有什么好用点的吗?比如说像是催眠术那类的能随心所欲操纵他人之类的,在神话传说中经常出现的玩意儿。)
在被怒火冲昏头脑的同时,费德姆也暗中作出安排,让这次的事态倾向于对他有利的方向。皇帝对自己亲生儿子过分的对待已经导致大量诸侯皱眉不快了。
(等欧鲁巴回到索隆后,召集所有的支持者与他会面。到那时,就是我决定胜负的时候了。)
为此,首先不得不让欧鲁巴完全服从自己的命令才行。抵达居所的费德姆几乎是以踹飞马匹之势推开了门,高呼赫尔曼的名字。
但迎面走来的却是侍从,并说是有客人求见。费德姆不爽地问了一句“是谁啊”,然而,
“您好,奥林公。”
当他一眼看到客厅里面带微笑的少女的瞬间,态度立刻一转变得无比殷勤。
“啊哟,这不是伊奈莉公主吗。居然有劳您大驾亲自移步这里,在下不胜惶恐。”
自从扎德的谋反事件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伊奈莉。原本就缺乏血色的白皙肌肤现在带着一丝铁青,或许是因为显得有些消瘦,所以眼睛显得尤为滚圆。可伊奈莉那与年龄不衬的妖艳微笑却依然不曾改变。
“我有件事想要询问奥林公,所以才在这里等呢。”
“问我?这就奇怪了,对公主您所关心的事情,我是否会知道还成问题。”
“是关于而哥哥的事。”
费德姆的谄笑顿时僵硬。伊奈莉对他的反应挑了下眉,
“毕竟您最近突然和哥哥关系亲密了起来呢。宫廷内也有不少相关的传言。说您该不会是想要独自拥戴迄今为止始终不被人关注的皇子,来建立能与皇帝对抗的势力哟。”
“这真是个……有意思的笑话呢。”
“哥哥开始发生变化,也差不多是从这个时期开始的吧。”
伊奈莉的微笑依然未变。费德姆甚至觉得快要出汗了,他叫来了侍从,让他准备茶水。
“发生了变化。……有变化吗?”
“嗯。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很多人都这么说哦?在圣临之谷救了碧莉娜公主,在初阵讨伐了留卡奥。此前,还在看透了扎德谋反计划的情况下,阻止其于未然。”
“正所谓男孩,仅三天不见就会成长得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呢。尤其是身为皇族,一定是逐渐开始意识到自己那高贵的血脉被托付了的使命及责任感……”
“我虽然也曾经这么认为啦。”伊奈莉还没等费德姆的话音落下,就打断道。“但是,您难道不觉得变化过于激烈了吗?尤其是当我被扎德掳走的哪个时候。哥哥乘着飞空艇追了过来,即便被扎德的子弹击中,却还是最终将他绳之于法了。圣临之谷那次,与留卡奥作战那次,我只不过是听他人的转述。但打从那刻起,我终于亲眼目睹了『变了』的皇子。”
“所以说那都是因为……”
费德姆笑着想蒙混过关的这时,
“对。那么恕我单刀直入地询问。”
她优雅地捧起了侍从送来的茶杯,刻意伸嘴啜了一口茶后,
“现在的基尔·梅菲乌斯——该不会是假货吧?”
宛若耳语般地轻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