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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巴里•比兰大约在日落后两小时的时候抵达了阿普塔堡垒。
原来本可在天亮的时候就抵达,但因奥巴里本人在旅馆里和女人们磨磨蹭蹭地拖延时间,这才迟到了。他觉得没必要着急。反正听说阿普塔被陶利亚打得片甲不留,最后还被强行签订了同盟合约,一想到即将面对城内战败的惨淡氛围,他就觉得心情沉重。可尽管这么说,
(被人说像是雏鸟离巢高飞的皇子殿下)
也不过尔尔嘛,想到这里,他觉得心情也并不怎么糟糕。奥巴里对第一皇位继承人基尔•梅菲乌斯心存芥蒂。皇子初阵便一手占下莫大的功勋,在扎德谋反时,好不容易才与诺维私下串通,让自己扮演救国的英雄,但全因为皇子,计划彻底告吹了。不仅如此,自己还因为在谋反中途行踪不明而遭到了皇帝的不满。
基于这些事,当索隆东南部的吉尔罗发生奴隶叛乱时,奥巴里主动志愿前去镇压。自命久经沙场武将的他,根本不屑向奴隶们挥剑,但现在不是什么摆架子的时候。虽说任务没有发生任何意外顺利地完成了,但对高傲的他来说,自尊已然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
奥巴里觉得这一切都是由于基尔皇子的错。奴隶们会在这种时候武装自己揭竿起义,扎德的谋反恐怕是最大原因吧。但是奥巴里认为,将奴隶编制为近卫兵,还将掀起叛乱的剑奴隶们安置于自己麾下的那位思想天真的基尔也有责任。
“哼。”
来到能眺望到阿普塔堡垒的位置,很明显能看出整座堡垒因轰炸连形状都发生了改变。干得还真夸张呢。奥巴里露出了心术不正的笑容。城门正在修复中。
“奥巴里•比兰将军,入城。”
他们在抵达的几乎同时,穿过了半坏的城门。
(咦)
刚走入城下市街,欧鲁巴修长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一阵违和感袭来。本以为敌人放的火既然已将要塞的外形都改变,那城市一定也被波及受到相当的损害,现场定会陷入一片阴沉的氛围中。但四周往来的人群也好,与他们谈笑的士兵们也好,表情都显得相当明快。
奥巴里一行人沿着辉煌灯火下映照的大道前进,并跃下了马匹。现在的城馆无法使用,因此他们被带领前往规模最大的军营。穿过了玄关,奥巴里的疑心越来越重。
大厅里正举行着酒宴。喝得脸颊通红的士兵们,以及为了帮忙而从市内召集来的女人们,随处可见他们牵手跳舞的景象。桌上食物堆积如山,人们每干完一次杯,杯中的酒都会被立刻注满。就像是打了胜仗一样欢欣鼓舞。
“哦哦,将军。”
“我们早就翘首以盼您今日的大驾光临呢,不过抵达时间还真是迟呢。”
驻扎在堡垒内的奥巴里部下黑盔团的士兵们也都显得心情愉快。奥巴里反而一脸疑心重重地将名为贝因的百人长拖到一边,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战败的皇子终于开始自暴自弃了吗?”
这样问道,而贝印则报以“怎么会呢。”的回答,一贯无精打采的脸上贴着软弱的笑容。
“这是在庆祝胜利啊。”
“什么?胜利?”
“陶利亚的阿克斯•巴兹甘大人曾一度在这阿普塔被我方捕获。皇子……那位殿下相当擅长打仗呢。”
奥巴里向贝因打听了这场战斗的详细情况。当知道皇子在诱敌人入瓮的基础上,自己对堡垒进行了轰炸的时候,他差点惊叹出声,但硬是将其咽了回去。
“那还真是。”他只能强打笑容。“真是史无前例,跨时代的战斗呢。除非有哪个家伙产生己方资金与物资相当充裕的错觉,这招数确实没什么人能效仿。”
嘴上虽这样讥讽,
(真奇怪)
内心却不禁疑惑。
他与皇子基尔在初阵前几乎没怎么交谈。但当然也听说了不少有关于他的传言。只知道每天游山玩水的『蠢货』的风评甚至已广为他国所知。
然而,他在扎伊姆堡垒的初阵讨伐了总指挥官留卡奥,阻止了索隆发生的谋反阴谋。然后在这阿普塔将阿克斯•巴兹甘抓了起来,并与对方签订了平等条约。而且还是在彻底没接受本国救援的前提下。
(这么看来,基尔简直不就像是个久经沙场的将领吗?)
虽说内心非常不愉快,可这与奥巴里所认识的皇子明显判若两人。若说他有个优秀的参谋,但这次的阿普塔内却没有驻扎任何其他将军。而随侍皇子身侧的,几乎都是原奴隶身份的人才对。
哪怕皇族,一个人有可能在如此短时间内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吗。还是说正因为他是个『蠢货』,才能用常人想不到的办法来陆续解决那些事件吗?就在奥巴里重新思考着几乎所有梅菲乌斯廷臣都带有的疑问的此时,
“哎,这不是殿下吗。”
“皇太子殿下,此次陶利亚之行,真是有劳您辛苦了。”
基尔•梅菲乌斯本人出现在大厅中。
(啊)
此时面面相觑的,是在正在大厅中与同伴们相互敬酒的希克和格威,都是欧鲁巴的老相识了。
此时的欧鲁巴,从远处都能一目了然他已酩酊大醉。脚步都不太稳当地晃晃悠悠走进大厅,对向他打招呼的人报以散漫的笑容。脸上也像被染色似的涨得通红。这应该不是欧鲁巴平时常表现出的演技。毕竟两人比谁都清楚,欧鲁巴酒量并不大。
欧鲁巴——当然对这大厅中的人们来说,是梅菲乌斯第一皇位继承人的他,看到了奥巴里•比兰,大幅挥着手向他靠近过去。
“哦哦,将军。您终于抵达了啊。真迟啊,我都开始为您担心了呢。”
“殿下。”奥巴里恭谨地行了一礼。“荣您挂心不慎惶恐。非常惭愧,吉尔罗那件事比我预想的更费手脚,所以没能赶上与陶利亚的决战。”
“无碍。来,快喝。”
见他快要摔倒了,身边的侍从慌忙上前搀扶,但被粗暴地甩开,基尔从盘子中一把抓起了杯子,向奥巴里敬酒。
双方的脸靠得十分近。奥巴里想要婉拒。别说脚步不稳了,连目光焦点都飘忽不定的基尔却吊起了眼角,
“不愿意喝我的酒吗,将军?”
如此恐吓他。奥巴里只得苦笑着拿过了酒杯,一饮而尽。本以为皇子只会静静地凝视这一切,可突然,
“殿下!”
不顾周围人们的突然高呼,皇子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奥巴里见状也不禁眯起了眼睛,
“……您这是作何打算,殿下。”
“让我们来跳一段剑舞如何,将军。”
“剑舞?”
剑舞是梅菲乌斯的特色,是多个手持长剑的男子的舞蹈。在建国祭的时候,索隆宫殿中也曾经举行过。
“虽说这是为庆祝而举办的宴席,但娱乐未免太少了。这种时候梅菲乌斯人可不该太朴素了哟。不过这里没有可以给大家带来乐趣的艺人。所以就由我和你来演一出剑舞吧。大家一定会高兴的。”
说这话精神简直不正常,可奥巴里的薄唇边依然维持着笑容,
“承蒙殿下的邀请,但我奥巴里•比兰,实在配不上当皇太子殿下舞剑的对手。来,让我们到那里坐下,好好谈一会儿吧。希望您能务必说说与陶利亚那场战斗中的——”
奥巴里的脸颊突然 “啪”地一声响起,是基尔用手背甩了将军的侧脸一下。
“说什么配不上当皇太子殿下舞剑的对手?别装可爱了。这是皇太子的命令,来,拔剑啊。”
基尔用手上的剑向他刺了过去。奥巴里慌慌张张向后退缩,脸上强撑着笑容,“殿下,殿下”地不停叫喊道。但要避开脚步不稳的皇子实在是一件辛苦的差事。正当第三次的剑击擦过了肩头的时候,锐利的剑锋刺中了奥巴里脸颊侧面。
皮肤上浅浅地裂开了一个伤口。见脸颊上滴下的鲜红色血珠,女性们不禁高声悲鸣。
“将……将军!”
“殿下,殿下,请等一下。”
士兵们纷纷叫着,希克和格威企图拨开人群靠近基尔,可在此期间,基尔依然挥舞着手上的剑。这让奥巴里也被迫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腰间,见到这副景象的基尔嘴边露出了凶残的微笑。
喀呛,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
基尔手中的剑掉在了地上。基尔和奥巴里都停了下来,双方视线投向了侧面伸来的另一把长剑。握着这把剑的,是一名拥有强壮体魄的男人。是在建国祭剑斗大会上,与欧鲁巴争夺胜利者宝座的原剑斗士——帕席尔。从侧面将基尔的剑击落在地的帕席尔低垂双眸,毫无表情地承受着基尔如火焰般的目光,将剑收回腰间。
周围一阵骚然。
“将军!”
士兵们本想冲过来,但被奥巴里抬手制止。
“这……这作为酒宴上的玩笑,未免显得过分了点吧,殿下。”
基尔拾起了自己的剑。顿时周围又陷入了紧张的气氛,但基尔将剑收入鞘内,
“如果你愿意接受我剑舞的邀请,不就没事了嘛。”
显得有些扫兴地耸了耸肩。斜眼瞄着一旁的帕席尔,
“每个人都无趣得让人受不了。所以梅菲乌斯人才会被人评价说在兴致很高的场合上不懂得揣测氛围。”
说着,又脚下晃晃悠悠地离开了大厅。奥巴里用手触碰了一下面颊,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愤怒得脸色发青、全身颤抖。
“这叫什么事啊!”他轻声嘀咕,“因为兴致高了所以精神都不正常了吗,还是说『蠢货』的本质暴露出来了?”
另一方面,一个身影站在与皇子离开位置不同的出入口处。是碧莉娜•阿维尔。刚才她还在屋顶上,但听到骚动赶了下来。到达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但从大厅入口附近哗然不已的人们口中,她大致明白了刚才的情况。
呆滞了一阵的她当即横穿整个大厅,跟着皇子身后追了上去。
2
“您究竟在想些什么!”
公主拎着裙子奔跑的形象在阿普塔已广为人所知了。加在希克与格威中间靠着墙行走的皇太子用相当不耐烦的口吻回应了一句,
“什么,是指什么?”
却并没有停下脚步。少女大步流星地向他靠近,
“我只是在问,刚才您的行为究竟有什么深层的含义。就像您过往表现出的各种看似愚昧的举止,都有着我所看不透的秘密一样。”
“殿下喝醉了。”
希克企图安抚她,但似乎对碧莉娜起到了反作用。本来就大大的眼睛瞪得更圆了,
“醉了?啊,那是当然了。那么我换个问题。导致你甚至喝到神志不清到想要砍臣下地步的原因,究竟是为了什么?”
“谁喝醉了啊。区区那点酒。”
基尔含含糊糊地嘀咕着,典型的醉鬼样子。碧莉娜顿时怒气上冲,又向前逼近了一步。做好被当头棒喝思想准备的希克缩起了肩膀,可出乎意料之外地,碧莉娜的气势突然削弱。
她想起来了。
想起了仿佛跪倒在地上哭泣的皇子的身影。
难道喝得如此烂醉是与那件事有什么关联吗?一想到这里,碧莉娜顿时失去了发火的力气。
进入军营中自己的房间,基尔——欧鲁巴立刻扑到床上。对低声呢喃的他,
“发生什么事了?”
格威开口第一句话就这样问道。希克对等待皇子归来的侍从丁吩咐了一句“今天就这样吧”,让他离开。并巧妙地找借口将站在门口的警卫打发走,静静地关上了门。
“哪有什么事。”
“欧鲁巴。”
格威压低了嗓音。欧鲁巴现在那红得与格威古铜色肌肤差不多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
“哟,你的表情恢复成以前奴隶监督长那时了哦。大家每天早上起床时,都会悄悄地通过脸色来揣摩你今天心情如何呢。”
“这样吗。那我话说在前头,现在我的心情极度糟糕。”格威靠近枕边,从上方怒视欧鲁巴。“因沉溺酒水,而亲手毁坏迄今为止拼死保护东西的行为,简直小屁孩都不如。根本不像一贯冷静的你。你要好好感谢帕席尔,如果不是他及时阻止,你已经招来了自身的毁灭。”
“老大爷,你太较真了啦。”
“欧鲁巴!”
格威愤怒地高吼。粗壮的手臂挥了下去,希克慌忙上前阻止。
“好……好啦好啦,格威大人。欧鲁巴是因为一直过度紧张,现在肯定累了。原本就是名剑奴隶,现在成了一国的皇太子。偶尔想要点借酒浇愁的时间也没什么过错吧。”
“不成!”格威喘着粗气。“欧鲁巴,你这家伙自己曾经这么说过吧,说安排你成为替身一事恐怕是费得姆公的独断行为。那么一旦真实身份被暴露给其他梅菲乌斯人,将很有可能被直接送上断头台。你这家伙应该也有了相应的觉悟吧。而且倘若你的真实身份暴露,我们也会被怀疑是你的同谋,性命也会遭遇危险。这可不是你一个人被斩首的问题啊!”
欧鲁巴这才收敛起笑容,换成仰天躺在床上。可没一会儿又侧身背对格威。高吼着“欧鲁巴”地再次向他逼近的格威耳边突然传来,
“我已经没有理由再继续当皇子了。”
近似呢喃的声音。格威顿时停下了脚步,与希克面面相觑。
“放那家伙一条生路的理由,已经不存在了。”欧鲁巴的背脊开始颤抖,一句句地吐露着。“哥哥死在这里,被那家伙见死不救地抛弃。阿丽丝和妈妈,想必也被杀了吧,被为了那家伙而在同为梅菲乌斯的村庄里放火的他那双手!”
刚才似乎还因为醉酒而兴致高涨的欧鲁巴,一转突然高声咆哮着,随即抽了下鼻子。
“那家伙是指?”
希克问道。而格威将话接了下去。
“难道是指你打算砍的那个将军吗?我记得他是叫奥巴里吧。你被那个男人干了什么?在成为皇子之前,你和那家伙见过吗?”
格威口中虽然这么问,但心中已经明白刚才欧鲁巴说的已经是事情的全部了。他知道奥巴里•比兰过去曾经担任过阿普塔的守将。欧鲁巴的哥哥死在这里,换句话说,就是曾作为士兵驻守在这里的意思吧。
“你说——在梅菲乌斯的村庄里放火?欧鲁巴,难道……”希克惊讶地抬高了嗓门。“难道,你打算向他复仇吗?”
欧鲁巴依然背对他们,没有作答。
换言之,他也并没有否定这点。倒咽了一大口口水的希克的身旁,格威吐出一声沉重地叹息。迄今为止的欧鲁巴始终带着一丝神秘感。总让人觉得他既有相当冷撤的一面,又有感情异常激烈的一面。维持着这截然相反两面的这种均衡关系,在旁人眼里看来也显得岌岌可危。甚至令人感到可能随时爆发的情感说不准会让欧鲁巴的某个人格彻底崩溃。
(而现在,就是这瞬间吗。)
两年——不,已经三年了吧,自从第一次见面时起,就觉得他是个让人放不下心的人。不只钢铁的面具,连内心也戴着面具,完全没法摸透他的心思。然而现在压抑着声音哭泣的欧鲁巴的后背,却难以置信地毫无防备。完全不像是一旦持剑就常胜不败的男人,完全不像设下层层谋略对敌人布陷阱的男人。现在他那背影,只不过是个幼小的少年而已。
然而,格威却刻意维持着严苛的口气。
“报仇吗?如果是家人被杀,那确实是难以饶恕的事。可如果现在优先复仇,那你将失去所有的一切。好不容易才熬过层层绝境,眼见将能到手的所有的一切,你却——”
“你说一切?一切是指什么?”欧鲁巴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叫喊。“我已经失去了一切。我还有什么?这条命吗?要这条命就请便。如果能换来让那家伙尝到地狱般痛苦的话,随时拿走吧。”
“我是指让你履行责任,欧鲁巴。你要是玩腻了一国皇子的身份,那随便你。但是,一个身份也包含着其相应的责任。这不是你希望不希望的问题,甚至可以说,这是让你能够随心所欲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
希克还是第一次看到格威费尽口舌想要表达某件事。自从身为奴隶监督长那阵子起,他就是个不会对他人的人生随便插嘴的男人。教导剑术,教导如何赢得胜利的心态。但却对他人的私事不报任何关心。毕竟在那个世界中,即便教育一百个剑奴隶,也不知道一年后是否能有一个存活下来。因此不该投入超越作为一份工作所该投入的感情。
欧鲁巴成为皇子仅半年,欧鲁巴固然如走马灯般切换着自己的立场。但在此期间,改变的不仅是他一个。
所以,
“没错,欧鲁巴。”希克也刻意批评现在的欧鲁巴。“我们的事姑且不论,可你答应过碧莉娜公主要向加贝拉出兵的吧。如果现在杀了奥巴里的话,将再也无法完成了。只要是奥巴里将军还逗留于阿普塔的现在,想干就还不算太迟。要不然,作为你让我以近卫兵的身份目睹了那么多事情的谢礼,我甚至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但是,你必须要履行你的职责。”
欧鲁巴没有再说任何话。
两人离开后,室内又被一片寂静所包围。床上的欧鲁巴纹丝不动。
……从陶利亚回来之后,他立刻和锻造师索丹谈话,并从他口中得知了兄长死亡的消息。他自己都觉得不可能还活着。然而内心的某处总带有一线希望——不,那是甚至不能称之为希望的幻想。
自己熬过了如地狱一般的日子。那么,他心想与自己生离的哥哥、母亲、以及阿丽丝或许也可能还活着,也许自己有一天能与他们再次相见。
然而,从索丹口中确认了哥哥的事实,欧鲁巴内心深处的幻想彻底崩溃了。不只是哥哥,对阿丽丝和母亲,以及对过去认识的那些人所抱有的幻想也都全部崩溃了。他们已经不存在于这世界上的任何角落了,欧鲁巴充分理解了这点。
他哭了。哭到眼泪流干后,身体深处仿佛有种炙热的感情喷涌而出。想斩下奥巴里•比兰的首级。倘若当时奥巴里在城堡内的话,欧鲁巴说不定早已不顾后果,真的冲过去杀他了。
但是奥巴里那时尚未抵达阿普塔。欧鲁巴对因没有发泄之处而产生的焦躁情绪懊恼不已。回到房间后,不顾丁的劝阻,他借酒浇愁。随着一杯、两杯的下肚,欧鲁巴忘却了自己的极限。事实上,他一点都没醉。然而当天色暗下,听说奥巴里抵达消息的时候,他想从椅子上站起来都费了一番功夫。
之后在大厅中发生的事也就不用多说了。
(呿)
现在,那难以适应的酒精令胸口产生了呕吐感。他数次吞咽唾沫,左右翻转身体,想要调整一个轻松点的姿势。与此同时,阿普塔之战及访问陶利亚这连续的奔波令他那疲劳的身体迅速陷入了沉睡。
“——哥哥”
干涸的唇边吐露出这样的声音。
在距村庄最近的堡垒都市,这阿普塔中,哥哥在商人的恳求下为其打副手。
当每个月请个两、三次假期回到家中时,他所描述的都市生活景象,对贫瘠峡谷的天空与大地就是生活中一切的欧鲁巴来说,就是另一个世界。在那之前的欧鲁巴,甚至不知道利用魔素在天空飞翔的飞空艇的存在,也不知道奴隶们互相比拼竞技的圆形斗技场的存在。当知道奴隶们只要在竞技中获得胜利,就能赢得足够一天生活的报酬时,欧鲁巴立刻坚持“那么,我也要成为奴隶去赚钱。”,令告诉他这事的哥哥本人不知所措。在欧鲁巴生活的乡下村庄中,甚至连接触奴隶这种阶级的机会都没有。
让这样的欧鲁巴拓宽见识的,就是哥哥罗安讲述的当地轶事,或者是带回的各种书籍。教导他如何读书的也是哥哥。欧鲁巴沉浸在书中描写的各种故事中。从儿童向的绘本,到流行的娱乐书籍,描写关于过去人类诞生的旧世界的书,描述古代王佐迪亚斯创造的被称为魔法的奇迹的书。而最为重要的,是各种英雄们的历史故事。
沉迷于阅读这些书籍,最后又因觉悟到这些事是无法发生在自己身上而受到令人绝望的打击。然而他心中抱着这种淡淡的期待,说不定总有一天——只要能离开这种穷苦的村庄,向宽广的世界迈出一步——或许真能涉足故事中的世界也说不定。想要环顾一望无垠的蔚蓝海洋,想要体验冬日飞舞而下堆积而起的积雪的光辉,而阴谋缠绕争权夺利的黄金色宫殿又究竟是怎样的呢?
只要摊开一本本的书,欧鲁巴就会感到向自己解释这些那些的哥哥也是自己的同类。熟知都市中自己所不知道世界的哥哥,比自己聪明得多,有技巧得多的哥哥,或许总有一天会先自己一步踏上只有从书中才能了解的未知世界吧,欧鲁巴幼小的心中这么认为。
迷迷糊糊陷入沉睡的欧鲁巴做了个梦。
幼年时代的欧鲁巴,以及他记忆中罗安最后的模样。在谷仓外并肩坐下。两人的头顶上方星光闪烁。
(这是——)
就是那时。是哥哥被阿普塔征兵离开的数日前。欧鲁巴因与邻村的达格打架,被母亲训斥。哥哥罗安出声叫他,
“大家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
哥哥这么说着,在青白色月光的浸透下仰望天空。那时哥哥的话语令欧鲁巴终生难忘。
之后,阿丽丝一句“你们在干吗呢?”加入了进来。她是居住在对面家中的青梅竹马的少女。比欧鲁巴年长三岁,年龄正好介于罗安与欧鲁巴的中间。不知不觉,三人热烈地讨论起了种种往事。曾有一次村子里的某人说在附近发现了野生的龙,三人就朝目击的地点进发。然而峡谷的道路蜿蜒曲折,不一会儿就迷失了方向。最后虽说他们还是拖着僵硬的腿回到了村子,但已是太阳下山后两小时的事了,三人都被家长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妈妈认为一定是我拖老哥出去的,所以根本没有责怪哥哥啦。反之却把这些错全都怪到我头上地狠狠骂了我一通。”
“本来就差不多吧。”阿丽丝撅起了嘴。“那话本来就不是谁先说的,打从一开始,吹嘘说『看到龙』的就是欧鲁巴吧。”
“为啥这样说啊。”
“那件事之后,我逼问过其他小孩们了,他们都说谁都不知道这种传言。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定是欧鲁巴啦。”
“不是啦,那是达格那家伙……”
“但是很开心哦。”
罗安说道。唇边浮现出淡淡的微笑,他仰望仿佛触手可及的星星的身影令两人陷入了沉默。
“昨天,我忽然想起来的。想仅凭借记忆在那个峡谷走走看,结果出人意料还真能记住不少呢。抵达最后阿丽丝说『我们折返吧』的那个满是岩石宛若平原的地方,花了大约三个小时左右吧。那是个风很强的地方。啊啊,这种地方即便真的有龙——而且不是被人类改良过的品种,不是豢养的那种龙,而是存在真正的,还被称之为龙神的那个时期,拥有知性与翼翅,同时具备魔法语言的真正的龙也一点都不奇怪,当时我心中这么想。”
“唔,还真是富有幻想呢。不愧是兄弟。我本以为你们俩一点都不像,但这种方面还真是一模一样。欧鲁巴直到现在都还妄想靠力量出人头地呢。平民百姓光靠一把剑就能赢得一个国家,还相信这种不知哪个时代的童话故事啊。”
被这样讥讽,欧鲁巴边很不爽地“那还真是抱歉呢”反嘲,边注意到正凝视哥哥侧脸的阿丽丝的表情中,似乎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寂寞。
“并不是那样啦。”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的哥哥摇了摇头。“只不过我觉得,对大人们来说不过是三小时的路程,而对我们小孩来说,还真犹如一次壮大的冒险呢。摸不清前进的方向,可内心却为之雀跃不已,内心当真会产生一种念头,说不定当这次冒险结束的时候,迎接我们的将会是与平日截然不同的了不得的每一天吧。”
当时的欧鲁巴顿觉哥哥的话仿佛深深扎入内心。但却不明白具体的理由。
那之后,几人也继续谈论着过去,阿丽丝一调侃欧鲁巴,罗安总是会温和地制止,可回想起一件件过往轶事的详细,又会笑起来。
而这,就是与哥哥渡过的最后的一天。
欧鲁巴缓缓地从床上起身的时候,天还没亮。
醉意已消。年轻的身体只需数小时的睡眠就能令疲劳一吹而散。伸手取过放在床边的水杯,灌入干涸的喉咙。水杯一下子就空了。
微弱的月光从窗边投射进来,不觉抬头仰视的欧鲁巴的眼角,又流下了一滴泪水。
将视线转向书桌,桌上堆满了丁搜集而来的资料。这是在出发前往陶利亚之前,他吩咐丁去做的。其中,应该包括有恩德公国的情报。考虑到今后的形势,与恩德的分歧在所难免。因此必须要掌握包括公国两位继承人情报在内的各种知识才行。
(但是,这些已经……)
已经没有用了吧。欧鲁巴仿佛失去了力气的木偶一般向后倒去,在床上弹了下。
(皇太子什么的已经和我没关系了)
仰望着的天花板比索隆的房间要低得多。原本这就是军营中的一室,也并不怎么宽敞。可即便如此,与奴隶时代的境遇相比,这已经能说得上是极为舒适的空间了。
杀了奥巴里。也就是说,将会失去现在所拥有的所有环境,正如格威所说的。但是,欧鲁巴想要得到的所有一切都已经失去。应该已经没有什么需要惧怕了吧?但是——
“履行职责。”
格威的话在脑海中浮现。伴随着尖锐的刺痛。
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因连续不断的烦恼的缘故,脑袋疼得仿佛要裂开了。
(杀了他。杀。杀。——)
(责任。责任。责任——)
欧鲁巴再次阖上了眼睛。身体、内心都使不上劲来。直至现在,他都不知道真正的自己所追求的究竟是什么。作为欧鲁巴想杀了奥巴里的渴望,作为基尔却不能这么做的呼喊声。
(我)
不仅在头脑中,连背后都散发着热量。刻于那里的烙印,仿佛正喷涌着怨恨哀叹的火焰。
(我……是谁)
心中反复过无数次的呼喊,现在仿佛正以最大的音量回响于耳际。
3
此时,位于帝都索隆,梅菲乌斯诸侯之一,费得姆•奥林正忙于作出发的准备。由于突然决定的事宜,令他忙得晕头转向。
(那个小丫头)
即便如此忙碌,费得姆还是突然无法不令自己回想起昨天发生的事。
突然造访宅邸的伊奈莉•梅菲乌斯居出人意表地,
“那位基尔•梅菲乌斯——该不会是假货吧?”
说出这种话。即便现在回过头反刍当时的记忆,都感到脸色发青。可毕竟费得姆早已做好将全身心投入这场生死战斗的觉悟。他勉强掩盖自身的动摇,用笑声来应对,
“皇子是假货?原来如此。对皇子的改变,宫廷内虽然有各式各样的猜想,但不愧是伊奈莉公主,与其他人的思路就是不一样呢。可如若皇太子殿下是假货,那他究竟是谁呢?击溃了留卡奥,阻止了扎德谋反的那位英杰究竟是?”
“谁知道呢。”
“年轻的公主您或许并不知道。翻阅历史就能发现,自古以来这种事例出人意料地不在少数。尤其是被称为英杰的这类人,常常有在幼小时候被周围所疏远,被蔑视的经历。尽管我自认做这种推断显得相当失礼,但恐怕基尔•梅菲乌斯殿下总有一天也会被历史这样描述。后世之人想必会这样认为,啊,在其年轻时代因凡俗之人未能看透他的才华而受到了不公的评价。”
“是这样吗?”
伊奈莉皱起了眉头。用手指轻轻抚摸手中茶杯上被嘴唇沾过的位置。看到她这样子,费得姆多少松了口气。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种小丫头居然能如此逼近真相。
(反正不过是个因母亲凑巧成了皇后而仰仗其威光的女孩而已。)
肯定根本就没怎么认真思考过把。其证据就是,当费得姆,
“作为一个笑话确实很有趣,但请不要随便将其说出口比较好。基尔殿下再怎么说也是皇位继承人。如果有人将这个笑话当真,进而在宫殿中到处打听,以至最后引发巨大骚乱的话,不能保证公主殿下不会因此事而被问责啊。毕竟扎德•考克那件事在先,现在梅菲乌斯宫廷内正处于缺少安定因素的期间呢。”
只是稍微吓唬了她一下,伊奈莉就“哎~”地露出了恶作剧般的微笑,而后像逃跑似的告辞了。
(但是——即便是单纯的灵光一现,这种事情若变成传言就麻烦了。)
从费得姆的立场看来,即便是这种小丫头的轻轻摇晃也令他禁不住一身冷汗。这些全都是作为基尔替身的欧鲁巴总是擅自行动的错。有必要将他尽快拖回身边,禁止他多余的言行才行。
话虽如此,现在的欧鲁巴还身在西南国境处的阿普塔堡垒中。在与陶利亚缔结同盟的现在,今后皇帝会如何处置皇子——是十万火急将他召回索隆,还是暂时作为阿普塔的城主让其滞留当地——现在还没有做出决定。
在此期间,费得姆决定暂时离开索隆。他打算与此前多次联络过的,简单说就是反格鲁派的贵族们召集起来举行会议商讨。场所是在索隆的东南的吉尔罗。就是奴隶掀起叛乱,奥巴里•比兰率领黑盔团刚镇压过的地方。吉尔罗是由服从梅菲乌斯的豪族一派统治的土地,但却被掀起叛乱的奴隶们杀害,因此现在由梅菲乌斯十二将之一的因德尔夫•约克担任新领主。值得庆幸的是,他也是费得姆同伴的反格鲁派中一人。
看准这个时机,用庆祝其上任,暂时协助他统治吉尔罗为由,火速将反格鲁派的贵族与将军总计七名人员召集于此。
全体成员齐聚一堂这还是首次,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拥立皇太子基尔,向现任皇帝揭起反旗——费得姆•奥林认为或许已经到了将这远大的计划向家人挑明的时候了,他打算在会议结束后就赶赴家人所在的领地比拉克。
费得姆在虽然有着不能称其为无能的一面,但他一旦将精力集中于一点,视野内就看不到其他事物了,对为政者来说这是致命的。
就在他离开索隆的次日,仿佛看准了这个时机似的。
“差不过该是时候向基尔那里派出使者了。”
皇帝格鲁淡淡地说出这话。此时正处于与臣下们同席的早餐桌上。
“您是说……使者吗?”
西蒙•罗德鲁姆露出奇怪的表情问道。不止是费得姆,当然很多人都很介意皇帝将如何处置皇太子基尔。
“我有传话要捎带给他。”
这是皇帝最近的癖好,对任何人的话语都不作应答,只见他低垂着双眸嘀咕着。
(该不会是。)
家臣们互相交换着眼色。现在的他们都很清楚皇帝根本不想干预加贝拉与恩德间战争的情况,所以直觉告诉他们,皇帝捎去的『传话』,该不会就是叮嘱基尔决不能向加贝拉派遣援军吧。
格鲁•梅菲乌斯把用刀切下来的肉块放入口中,
“除了基尔,我还必须向阿克斯那里捎去正式的书信。万万没想到,我们居然会如此干脆地与那像是对龙神的加护不屑一顾似地离开了梅菲乌斯的巴兹甘家建立书信往来的关系呢。”
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就在这时,
“那么陛下。是否可以将我派去阿普塔呢?”
意外的人物提出了请求,所有的臣下——甚至连西蒙——都禁不住惊讶之情。
缓缓抬起手请愿的,是伊奈莉•梅菲乌斯。这阵子一直将自己关在后宫内的她,脸色还有一些苍白,但眼神中却充满了勃勃生机。
家臣们立刻“这怎么可以。”地挥手表示异议。
“和陶利亚虽说已缔结了盟约,但现状却是双方依然未达成任何正式约定。若您真的打算前去的话,务必要带上军队一起。”
“不用那么大张旗鼓啦。只是想来个出其不意,吓哥哥一跳而已嘛。呐,父皇,可以吗?碧莉娜公主都在那里了。若说什么因为危险不能去,那加贝拉的诸位若听到这话会怎么想呢?”
“公主。”
伊奈莉对满脸苦色的贵族们微微吐了下舌头。伊奈莉对在这种超越常规的提案中,如何利用小孩的可爱去撒娇强求很有心得。如果再过一年,当然还须具备其他的魅力并更换其他战术,而伊奈莉对这方面的准备不遗余力。
“伊奈莉也还没褪去孩子气呢。”皇帝格鲁•梅菲乌斯眯起了眼睛。“好,准备飞空船吧。你即便带着观光的心情去也无妨,但别忘了将我的话好好传达给基尔哦。这毕竟是皇帝的敕令,决不允许出现像陶利亚那件事中的擅自妄为哦。”
“是,陛下。”
不允许擅自妄为,果然是指向加贝拉派遣援军吧。家臣们对内心的想法更加深了确信。然而加贝拉毋庸置疑是梅菲乌斯的同盟国,作为证明,公主碧莉娜也成了皇子基尔的未婚妻。究竟皇子基尔会认可这个决议吗,而加贝拉又会对同盟国的作壁上观有何反应呢?
嗅探到了骚动的气味,家臣们纷纷面露难色。然而,很快地,他们又感到了与此事无关的另一种骚动发生的可能性。
“伊奈莉。”
那是在早餐即将结束的时候。皇后梅莉莎向女儿吩咐。这位皇后这些个日子也没在公开场合露过面,今早或许身体状况还不错,再加上女儿伊奈莉也会出席,所以才久违地出现了。
“就算因陛下的仁慈得到了允许,也不能始终带着那种小姑娘心态了哦。毕竟很快,你也将成为支撑梅菲乌斯中心的孩子的姐姐了呢。”
“是。”
见到伊奈莉因这次的训斥显得有些怄气的表情,众人纷纷露出了微笑,但与此同时,几乎所有的廷臣们都在互相打着眼色。
(果然啊)
(梅莉莎大人怀孕了)
西蒙的眉间挤出了微小的皱纹。虽然他早知道这件事总有一天会正式公之于众,但照这个情况看来,今天白天内就会在宫殿中广为人所知了。
(接下来)
西蒙刻意忽视其他贵族们向自己投来的眼色,用手绢抹着嘴。表面上依然保持着平静,但手上其实早已阵阵出汗了。
(接下来,关于皇子的待遇,或许会从另一个角度上引起宫殿中人们的关心了。)
另一方面——就在费得姆出发离开梅菲乌斯的帝都索隆,紧接着伊奈莉也出发的数日后,在与梅菲乌斯西南阿普塔国境接壤的都市国家陶利亚中,艾斯梅娜•巴兹甘也在做着出发的准备。
与梅菲乌斯缔结了和平后,基尔•梅菲乌斯皇太子立刻造访了陶利亚。艾斯梅娜主张这次轮到陶利亚侧派遣和平使者赶赴阿普塔了,而她自己则志愿担任使者。
“父亲,母亲。艾斯梅娜即将启程赶赴阿普塔了。”
在谒见大厅内,艾斯梅娜向父亲阿克斯•巴兹甘做出发前的辞别。母亲洁伊娜站在阿克斯身旁。洁伊娜是舞女出身,女儿直接继承了她外表的美貌。
“一定要小心哦。”洁伊娜说道。“我听说阿普塔周遭有山贼出没。不仅如此,那地方被加贝拉返还后还没过多久。不能保证没有无法之徒会看准这混乱的时候发动袭击啊。”
身旁,阿克斯不禁干咳数声。毕竟阿克斯几天前自己也干下了妻子口中所指的『无法之徒』的勾当。但洁伊娜这话并非是对丈夫的讥讽。她本性率直,会将心中所想的直截了当地说出口。至于话中是否有包含言外之意,洁伊娜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真像是夫人的作风,大公希尔格•特德斯在一旁忍着笑意,向担任本次护卫工作的第六兵团长纳托克吩咐。
“万事都不要掉以轻心,视线分分秒秒都不能离开艾斯梅娜大人。”
“是。”
颔首受命的纳托克,是在阿普塔奇袭中率领军队的男人。虽然败给基尔皇子被抓了起来,但在与梅菲乌斯和谈成立的当口,就与部下一同被释放了。
“而且,”希尔格为了不让还在谈笑的阿克斯父女听到,放低了嗓音。“万一,再发生那个的话。”
“我有心理准备。”
纳托克削瘦的面孔顿时紧张了起来。『那个』,是指艾斯梅娜偶尔会出现的发作。半夜三更如梦游病人一样晃晃悠悠地离开房间,即便在数名女官抱住企图阻止的情况下依然企图向外走。外加还会如咒语般重复叫喊着令人忌讳的古代魔法使的名字。
基于这件事,阿克斯当初强烈反对女儿想要前往阿普塔一事。原本下令禁止女儿一步也不准踏出房间的就是他自己。更何况是离开陶利亚,前往直到数日前还是宿敌的梅菲乌斯领地内,那根本就是难以容许的。
但是,
“这不挺好的嘛。”
用一副悠闲地口吻支持艾斯梅娜的,是军事拉班•道。这是在五天前的夜晚,两人边喝着酒,边玩着兴趣爱好的游戏盘时。
“你又说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了。如果在梅菲乌斯发生那种骚动,搞得不好甚至会把和平协定给搞砸了啊。”
阿克斯坐立不安,被家臣们评价为一刻都静不下来的锐利的目光瞪向军师,然而拉班却依然一脸淡定,
“最近这阵子,公主没有发作,表情也恢复了往日的精神。如果你对公主如此的恳求都予以拒绝,将其关在房间里,那必定会造成反效果。对艾斯梅娜大人来说,这是初次前往异国之地。接触新鲜的风土人情,或许她的心境也会有所改变吧。”
“但是——”
“而且那种发作,”拉班也露出了被人评价为飘飘然而捉摸不透的眼神。“不仅是艾斯梅娜大人,听说陶琅各地凡是高贵的少女们均出现了相同的症状。半夜从床上爬起,精神恍惚着在城内彷徨游走。”
“所以——”
“但是,在陶琅诸国内广为流传的这个传言,一旦出国外一步,就完全没听人说起了。”
阿克斯顿时沉默不语。拉班移动着盘上的棋子,
“不管那种症状是魔术还是疾病,想要像乘风般遍布整块大陆——的情况似乎无力做到呢。”
“难道你,该不会是想用我女儿艾斯梅娜来测试这点吧。”
“这样做,作为搜集总会与之发生战斗的敌方情报,不是挺好的嘛。只不过艾斯梅娜大人拥有一颗感性的心灵,我觉得若能让她稍微舒展下翅膀也不错。……当然,必须部署万全的警备态势。”
“唔,总是将艾斯梅娜关起来确实也不是个办法。啊,等一下!”
“这不能等。”
“不是啦,我是指棋盘上。刚才那两、三步是因为我精神分散大意了。从那里开始重来过。”
“我都说了这不能等嘛。战场也好,人生也好,哪有容许悔棋的。”
在这样的对话后不久,阿克斯心不甘情不愿地同意了女儿的外出。纳托克被嘱咐贯彻夜间的警备工作。由于每小时都会有士兵换岗,所以随行的人员数量相当之多。
然而出发前,前来告辞的艾斯梅娜确实血色很好,表情也非常开朗。再加上阿克斯在脑海中描绘着,终有一天将女儿嫁给梅菲乌斯皇太子的这个未来也是一种选择,所以现在开始加深双方友谊的这主意或许并不坏。
焦虑不安地旁观巴兹甘家这种情况的,还有波旺•特德斯。他是希尔格大公的养子,年纪轻轻就担任一军之将,也参加了此前对阿普塔发动的第二次袭击。
在决定了艾斯梅娜出行的前三天,波旺曾志愿担任她的护卫。但在陶琅诸国形势岌岌可危的现在,他连两三天都都离不开陶利亚。波旺当然也是名军人,不会做出不惜违抗主君的命令都要坚持己见的行为,但他无比在意艾斯梅娜。
这种在意当然包含了担心她前往阿普塔可能遇到的危险。但以他的立场看来,却还夹杂着一丝私人的感情。然而没有意识到波旺心中的这种感受,
“波旺,我会暂时离开陶利亚。”艾斯梅娜露出了炫目的笑容。“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就多多拜托你了。我会为波旺买一些土特产回来的哦。”
“是……明白!”
为了不让青梅竹马发现自己的心事,他刻意比平时更中气十足地回答。
“你想要什么?”
就在波旺为这无忧无虑的问题感到烦恼不已的同时,
(哼)
谒见大厅内,另一个人物正因为与他截然不同的理由,内心万分复杂。
拉斯旺•巴兹甘。
他是阿克斯的侄子。其父亲是阿克斯的弟弟,负责守卫陶利亚的将军托恩•巴兹甘。
(还真亏这一个个家伙都都顶着个一副世界和平表情的脑袋呢。)
梅菲乌斯是己方两百年以来的宿敌。在格尔达这来路不明的威胁逼近眼前的现在,与梅菲乌斯缔结同盟关系确保后方的安全确实具有重大的意义,可陶利亚内并非每个人都对这种同盟关系表示欢迎。只因为阿克斯这位君主在陶利亚的人气很高,所以将怒气或反对之意表现在外的人才寥寥无几。事实上大多数人的内心都充满了惊讶、困惑。
首当其冲的就是拉斯旺。年仅二十不到,性格的激烈程度比其主君阿克斯有过之无不及。最重要的是,他与波旺原本都是艾斯梅娜的夫婿候补——也就是说,他也是陶利亚的继承人候补之一。
他相当看不惯对自己的想法置之不顾,大摇大摆地前去攻打阿普塔,最后却与梅菲乌斯缔结着同盟归来的伯父。
(甚至有传言说连玉玺都被抢走了——)
这是士兵间的传言。玉玺是陶利亚的历史,是巴兹甘家的荣誉。居然被宿敌梅菲乌斯给夺走,不能保证陶利亚最后不会演变到失去存在意义的事态。如何能将国家的命运继续托付给这种男人。拉斯旺心中的熊熊怒火无处发泄。
(如果我是阿克斯,一定会让艾斯梅娜笼络皇子,亦或是制定不惜让她身藏匕首都要夺回玉玺的计划。)
就像加贝拉曾经遭遇到的——最后由留卡奥发动的那件事一样——在这陶利亚,对梅菲乌斯同盟的不满也化为了火焰,逐渐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