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莫洛多夫慎重地向前挪动着步子。由于担心对方听到动静,他甚至没有穿甲胄。剑被收纳入革质厚鞘中,悬于腰间,右手握着短枪。
虽说安慰的弟弟的是他,可他内心的不甘及愤怒绝对不亚于弟弟。莫洛多夫早就做好了哪怕后世背负污名也要奋战到底的觉悟。之所以能这么做,正是因为他拥有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誉也要守护的存在。而这存在,却被格尔达瞬间化为了灰烬。
一想到民众的悔恨,他其实也想像弟弟那样热泪沾湿双颊。而事实上,尽管莫洛多夫没有泛出泪光,心中却早已哭到泪已干涸。
不过,龙神从各方面都未彻底抛弃他们。原本莫洛多夫当前最担忧的,是从这里到塞尔•伊利亚斯的路程最快也要花费一昼夜时间才行。倘若途中战斗就结束了,那接近格尔达的良机将失不再来。
然而曾几何时,那个自出现在西方以来,始终躲着不露面的格尔达居然离开了塞尔•伊利亚斯,转移到了艾门这里。同时,当前的兵力已被全部调动用于对付阿克斯军,入侵塔楼也变得轻而易举。
莫洛多夫手中的枪是投掷用的。他暗暗期待能够用一击定胜负。
(如果能早一些这么干)
内心曾闪过这个念头,但他刻意不去思考这个问题。正是因为一直等到现在,让阿克斯能够团结整个西方一起行动,才有了现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以莉玛•加坦因为首的十余名女性正在圆形大堂中。格尔达位于她们的中央。只见他站在看上去像是陶利亚公主的女性面前,举手遮着对方。莫洛多夫握枪的手渐渐感到发热。
(不要思考。要心无旁骛。心无旁骛地贯穿他的心脏)
以自己的实力,只需呼吸间向前踏出一步,将枪投掷出去,一切就将结束了吧。
然而——,都到这个地步了,莫洛多夫依然有些犹豫。假如对手是人类,这种手段一定行得通。然而是否能用人类的标准去衡量格尔达呢?还是应该再走近一步呢?机会或许只有一次。为了切实解决问题,是否该起码再往前半步,是否该再靠近一点呢?不,已经够近的了。轻举妄动反而可能被格尔达发现。那就在这——。
「愚蠢的家伙」
刹那间,莫洛多夫的额头如针刺般疼痛。耳边只有格尔达那嘶哑的嗓音。仿佛五脏六腑都冻结了似的,可格尔达依然背对着他。倒是一种异样的物体扑进了莫洛多夫的视野。
不,不该说用肉眼看到,而是某种强烈的不快正在警告着莫洛多夫的五感。如果将闪现在莫洛多夫脑海中的感受转化为实际影像的话,那就是以陶利亚公主为中心的十多名女性身上散发出雾霭似的东西。这种东西画着螺旋,充斥了整个大堂。那如云似雾的霭在触碰到天花板后,又呈现逆向螺旋,收缩为箭矢的形状,瞬间直贯格尔达的顶门。
格尔达哄笑。那句「愚蠢的家伙」所嘲讽的,是此时派出飞空船的阿克斯。
被头疼和呕吐感所袭,甚至禁不住差点弯腰倒下,可莫洛多夫还是咬牙坚持住,驱使自己的所有精神力,好不容易才没发出任何声响。
(这就是魔道吗)
这力量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眼前的光景,仿佛是亵渎了所有生物的令人唾弃的存在。
(既然如此,神啊)
莫洛多夫摆出了投掷短枪的姿势。蓄足劲,肩头与后背的肌肉隆隆鼓起。
(龙神,精灵,这世界上所有被信仰的神明,无论是谁。神啊!请赐予我能讨伐这扭曲了世间法则的魔道士的力量。请附于我这微不足道的身体上,讨伐这邪恶的化身吧)
他用尽全力向后伸展右半身,向前狠狠踏出一步。
拧起的全身肌肉在短短瞬间瞄准了目标一点全部释放。
咻。
短枪贯穿格尔达胸膛后依然势头不减,枪尖刺穿胸膛而出,将格尔达与地面钉在一起——。
事情本该如此。
然而,事实上摆出踏出一步姿势的莫洛多夫却僵在了原地。枪还在他的手中。钢铁的触感就像被手掌吸附一般无法分开。
「愚蠢的家伙」
声音,这次毋庸置疑是向莫洛多夫本人说的。
老人斗篷下的面庞转过来面对他。脸上浮现的笑容是多么的邪恶。
「你以为老夫没有发现你的存在吗。如今,无论何种企图,何等枪剑,都对老夫无效。周遭发生的所有现象老夫全都了若指掌。事实上,老夫也确实能随心所欲地掌控这一切」
「你……你这……家伙」
莫洛多夫紧咬的牙缝中挤出微弱的声音。他用尽全身力气想挣脱这束缚,然而每当他想向格尔达靠近一步,全身就像是被看不见的铁索勒紧似的。这种痛苦甚至差点夺走久经沙场的猛将莫洛多夫的意识。
「既……既然你知道,那为什么」
「你已经没用了」
格尔达用语尾带「嗯哼」的奇怪方式笑道。
「没用了?」
「等干掉阿克斯,接下来就轮到你们了。西方的人类将一个不剩全部成为献给老夫的魔素用祭品。当然,身在塞尔•伊利亚斯的所有人也一样。不过,你比任何人都卖力征战,为老夫我格尔达尽心尽力。作为回报,就让你目睹老夫是如何吞噬整个战场获取魔素的景象好了。这将是继魔道王佐迪亚斯后,支配世界之人物诞生的瞬间」
莫洛多夫两眼血红,一块块肌肉上爆起青筋。这魔道士想杀了所有人。不止阿克斯与他的部队,还有弟弟、莉玛•加坦因、以及塞尔•伊利亚斯的民众们。
莫洛多夫高声咆哮。犹如他的外号,像龙一样咆哮着,然而连身躯都无法动弹的他所剩的,只有寂寥。格尔达与他之间隔着一层黑暗,若想穿过这层黑暗,别说要牺牲多少生命了,甚至哪怕耗费百年抑或千年也难以达成。
(该死的!)
莫洛多夫勉强驱使自由的眼球左右转动。从十多名少女身上,依然能感到散发着雾霭似的东西。
这时——
「嗯」
格尔达皱起了眉头。
似乎被什么催促一般,尽管他依然面朝莫洛多夫,却凝视起了戴在左手腕上的手镯。手镯上镶嵌着一颗球形宝石,莫洛多夫能辨认那里面有些微小的影子。
完全不懂魔道为何的莫洛多夫自然不会知道,手镯表面浮现出的,正是当前在艾门外进行的战争景象。就仿佛那些景色被剜走塞入其中似的,各种情况得以在相距甚远的此处得以重现。
正如格尔达预测的,阿克斯军即将溃败。尼尔基夫率领的部队维持着这般攻势,不放松任何一分一秒,一气呵成不停压上。
遍历战场的格尔达的目光在某一点骤然而停。
在被战车队及骑马队断去退路,受到前后夹击的阿克斯部队的后方,一队人马正卷着滚滚尘土向他们逼近。举着枪与剑的他们如同掷出的长枪,向战车队发起了突击。
遭到预期之外的偷袭,战车队的射手们纷纷被中型龙曼托斯弹了下来,骑马队也有些步伐不稳。
强悍。
而且,迅速。
「是在加旦那役中存活的一队吗」
格尔达憎恨地呢喃。他知道这支队伍的存在。他在加旦配置了用作通路的魔道士,向他送去魔素,并从他那里获得从加旦获得的魔素。格尔达甚至能够感受到此人的死亡。但反过来说,那之后加旦的情况,就算是格尔达也不清楚。
中了魔术陷阱、遭到沉痛打击的人们居然会朝这艾门进军,这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最为关键的是,策马跑在最先头的一骑虽明明是个小兵卒,却丝毫不畏成群的枪尖与龙爪,驰骋于陷入混战的战场。军团的气势多半都是被这个男人调动起来的。他的脸上,戴着面具。
这男人出人意料地单手扯起挂在马头下方的物体,高举过肩头。
「加旦的魔道士已死!」
在四面八方挥下的钢铁剑刃下,他的声音清澈响亮。
他向天空高举的手中,抓着某个男人的首级。
「就算是魔道士,被斩杀同样会死。格尔达也一样。你们想被区区一个魔道士耍到什么时候。你们应该战斗的对手不是我们。我即将去讨伐格尔达。胆敢妨碍我的人,才是整个西方的仇敌!」
「什么!」
格尔达眼中充满憎恨地颤抖着。
这瞬间,由于注意力的分散,仿佛要将莫洛多夫的身体绞得粉碎的束缚解开了。莫洛多夫向前迈进。
这才意识到的格尔达吓了一跳,再次摆出架势。他之所以反应慢了一拍,是因为莫洛多夫的目的着实令人费解。拧身掷出短枪的莫洛多夫瞄准了与格尔达所在位置截然不同的方向。
枪脱手飞出。其目标,并非格尔达。
夹带着疾风的短枪瞄准的,是一名女性。
是莉玛•加坦因。
2
「什么!」
脸上鲜艳地妆点着敌人的鲜血,尼尔基夫低声呻吟。
他当然认识那个假面剑士。毕竟与兄长不约而同地吃过他苦头。那名男子高举着人头,横穿战场。
尼尔基夫自然记得留在加旦的那个魔道士的容貌。那容貌,与当前男子手中首级的容貌完全一致。尼尔基夫不禁浑身颤抖。
不止尼尔基夫,在敌我交错的战场上,很明显能看出动摇的情绪在双方阵营中扩散。
摇摇晃晃航行着的联合军飞空船也仿佛在这瞬间回过了神,恢复了飞行的安定性,在莫洛多夫他们的后方降下船体。从飞船中,陶利亚第六兵团长纳托克率领的五百名士兵犹如被解放的饥饿野狗群蜂拥而出。
格尔达军顿时陷入遭前后夹击的状况。
「青龙!」
听到这声叫喊,尼尔基夫不禁有种被兄长斥责的感觉。从声音中感到一股刚正怒气的这瞬间,或许正说明尼尔基夫的内心已被击溃了。
「召集你的队伍,加入阿克斯•巴兹甘。只要你一加入,格尔达军就会陆续转投己方」
「你……你在说什么」
尼尔基夫之所以惊讶,是因为假面剑士边这么说道,边骑马向这里猛冲过来,甚至还挥起了剑。勉强用枪弹开了攻击。二人的武器互击两三次后,剑士策马贴得更近了,
「当时我在加旦」
他小声说道。尼尔基夫顿时瞪大了眼睛。
「因格尔达的轰炸,死了很多人。可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民众自愿留在那里。正因为相信我们和——你们加旦武人能获得胜利,才决定继续在那里生活下去」
「…………」
不需要更多的言语。尼尔基夫满是胡须的面孔再度被眼泪浸湿。这是他所没有想到的,滚烫的热泪。
「格尔达在哪。塞尔•伊利亚斯的神殿遗迹吗」
「不……不在」交错的剑与枪,隔着两人之间各自武器,连尼尔基夫都为居然回答了这一问题的自己感到难以置信。「就在前方的艾门。在塔的地下」
「那还真是省事」
「省……省什么事」
面具下,剑士裂嘴一笑,令尼尔基夫大吃一惊。
「只要在这儿干掉那家伙,一切就都结束了。就算是格尔达,也不可能死后对塞尔•伊利亚斯的人质出手」
语毕,剑士脚踹马腹,根本不对尼尔基夫设防,径直冲了出去。背后「等……等等」的叫喊他也置之不理。尼尔基夫哑然,可还是觉得这问题不能不问地高声大叫。
「你的名字呢。你这家伙,叫什么名字」
「欧鲁巴」
回应仅一句。
然后就是一直线疾驰、疾驰、疾驰。欧鲁巴高举的魔道士首级就像在刀光剑影中保护他的护身符,令格尔达军的士兵不敢近身。不,起码其中半数已经不能被称为『格尔达军』了。
比夏姆率领的五百余名士兵迅速赶到阿克斯身边。防守得到了加固,再加上后方纳托克部队咄咄紧逼,格尔达军的士兵们再也无法维持刚才一边倒的攻势了。在这风卷沙土掀起滚滚烟尘的战场上,呈现出一股异样的滞塞。
而这种滞塞对欧鲁巴已然足够。
他只带领了数名佣兵,一路赶向艾门。几乎没有任何敌影企图追赶他。就算有,那种夹杂着踌躇的攻击也会被希克的双剑以及基利亚姆的战斧给打回去的吧。
(就是那个么)
隔着城墙外壁,确实能看到一座直冲天际的高塔。天色浑浊阴暗,但欧鲁巴的肉眼都能看见高塔四周缠绕着更为浓暗的云。
穿过艾门城门的欧鲁巴他们向着位于中央的塔一路猛冲。街道上看不到人影。干燥的风在路上吹着。
当塔就在眼前时,欧鲁巴他们翻身下马。只见塔门口盘踞着个无言的影子。忽然影子就像是骤然碎开似的,原来是一个个黑衣士兵,他们从腰间拔出剑。
「给我让开」扛着战斧的基利亚姆低吼。「只要能干掉格尔达,就不用继续恐惧那家伙,也不用担心家人有危险了。快给我让开!」
然而黑衣士兵们仿佛根本没听到,不由分说直接袭了过来。别说听不到了,连用来说话的嘴和用来思考的脑袋都没长似的。
「貌似没用」
斯坦开口。或许是魔素影响的缘故,他脸色依然很糟,腰腿还有些颤抖,可他还是拔出了剑。
「从他们身上能看到奇怪的『颜色』。这些家伙不是吃威胁这套的。可能是格尔达的私兵」
「也就是说,可以随便杀咯」
话音刚落,基利亚姆便一马当先投身战斗。战斧与剑的撞击声为战斗拉开了序幕,沉寂的街道迅速被金戈交鸣声所充斥。
敌人一个个都颇具实力。平时总将斯坦背后视为安全位置的塔尔科特在斯坦状态不佳的现在也不得不走上前主动出击,嘴上虽咒骂个不停,却展现出其迅捷的剑术。
欧鲁巴独自站在能一览他们所有人战斗状况的位置。他先悄悄地挪动着脚步,然后一口气从他们的背侧面穿了过去。
单身匹马冲入塔内。
留给格尔达的每一秒都显得如此珍贵。无论现在多有优势,他依然对魔术的可怕之处深有体会。正因为如此,在亲手断送对方的性命之前,都容不得一丝松懈。
忽感到背后一阵杀气袭来,冲来的敌人却被基利亚姆从侧面撞飞了出去。
「毕竟事态紧急,队长大人。快去拿下全西方最大的功劳吧」
「感激不尽」
丢下这句话,欧鲁巴的身影消失于塔内。基利亚姆微微挑眉,与从前后向他袭来的剑拉开距离。
「他刚才说,感激不尽?」
基利亚姆抖着鬃毛般的胡须笑道。用力挥下战斧,
「拉斯比乌斯以前说得一点都没错。那家伙的语气还真像王侯贵族」
枪势刚猛地扎了进去。
莉玛•加坦因双目圆瞪,仿佛呼吸都停止似的,全身僵硬。
枪尖准确地插在她那飘动着的柔顺发丝侧面,令石壁上出现了往四面八方延伸的裂纹。
褐色的面容一片惨白的莉玛的眼瞳震颤着,泪水大滴大滴地涌出。
「唔」
格尔达不禁呻吟。毋需多言,被他带来的少女们一直活生生地担负起了供给魔素的职责。而枪的这一击,显然令莉玛的神智开始逐渐恢复。正因为这样,魔素供给系统的一角瓦解了。
莫洛多夫并不懂魔术,但为了拭去那种五感承受的不快,几乎完全凭野生的直觉瞄准了这点。
可是,
「太蠢了」
剑被看不见的盾弹开,莫洛多夫巨躯向后踉跄数步。格尔达犹如枯木的双手伸向他。斗篷下的脸上浮现出点点汗珠。
「区区人类居然能做出如此判断。值得称赞。但仅此而已。你难道以为格尔达会无力到连你一个人都解决不了吗」
席卷大堂的魔素中已有一部分被格尔达吸收。莫洛多夫似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再次踉跄数步。仿佛整个大堂内的空气化为数十条手臂,正勒住他的脖子一般。
剑从手中滑落,太阳穴处的皮下爆出粗大的血管,脸涨的通红。可又急速转为青白。唇边漏出白沫,脸上已隐约现出死相。
「莫洛多夫!」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向格尔达背后冲了过来。注意力放在莫洛多夫身上的格尔达完全没有发现此人的接近。
钢铁的闪烁迫近。剑刃刺中了身体。
若该人精于剑术。不,就算不会剑术,只要是个具备一般臂力的成年男性,格尔达此时或许已经命送当场了。然而,此人却是莉玛•加坦因。她虽拾起了莫洛多夫的剑冲了过来,但长剑对公主的臂力来说还是过于沉重。剑锋才刚划开了格尔达背后的一层皮,她就摔倒在地。
「该死的!」
背后如火灼烧般的疼痛与憎恶令格尔达双眉陡立,猛然回身。莫洛多夫的巨躯轰然倒在石地上。
「你们这些加旦的混帐,一次次总喜欢给老夫惹麻烦。够了,你们就在这儿结伴去死吧」
格尔达的手镯发出光芒,手指向上方指去。掉在地面的剑忽然开始蠢动,然后轻巧地舞上半空。边转动着锋刃的方向边上升到一定高度的剑骤然停顿。剑锋直指摔倒在地的莉玛后背。
瞬即由半空直掠而过。
速度丝毫不亚于莫洛多夫刚才投掷的枪,逐渐加速的剑本应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贯穿莉玛的身躯。
若没有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飞来的另一道剑光的话。
剑与剑在半空撞击,溅出火花坠落在地。
「什么」
格尔达布满血丝的眼睛转向大堂的出入口。
一个影子如疾风般从那儿长驱直入。影子在格尔达的视线尚未来得及追上前一个前翻,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剑,一气呵成,直捣格尔达怀中。
「嘎」
瞬间,格尔达发动了新的魔术。坠落的剑重新获得了生命,介入了格尔达与这个影子的中间。
影子的动作骤然而停。然而,却能隔着长剑感到从另一侧传来的尖锐的敌意。
锐利的视线透过面具直刺魔道士。
现在,格尔达就在欧鲁巴眼前。称自己是自两百年前为泽尔德人所恐惧的那个男人,率领蚕食西方的军团,将大量人类送去当祭品的魔道士。看上去不过是个普通的老人。另外,有些意外的是他似乎还不是泽尔德人。他额头上嵌着一块类似宝石碎片的东西,在欧鲁巴的眼前闪烁着。
「你就是」
欧鲁巴开口,
「你这家伙是」
格尔达也憎恶地念道。他意识到面前此人与刚才手镯中看到的剑士是同一个人物。
挡在两人中间的剑依然漂浮于半空闪烁着。将剑横扫到一边,欧鲁巴刚想再向前踏进一步,格尔达脚上却像是长了羽毛般,轻巧地向后跃去。
「你不是泽尔德人吧。你以为身为格尔达的老夫会被区区你这样一个小鬼干掉吗」
「只要被我用剑指着,你就休想继续为所欲为,魔道士」
「哼。你似乎对自己的实力颇有自信呢。确实,看在能将老夫逼到这个境地的实力,夸奖莫洛多夫的同时也顺便称赞你一句吧」
「加旦的魔道士也说过相同的话。他说完后就丢了性命」
「不过是破坏了老夫的通道,不用太得意忘形。在加旦的目的已经达成。经由通道,塞尔•伊利亚斯正逐渐充满魔素」格尔达露出有些泛黄的牙齿,傲慢地笑道。「再加上从这战场上能获得更多魔素。此外艾斯梅娜•巴兹甘也在这儿」
正如格尔达所说的,欧鲁巴在大堂中发现了自己认识的少女的身影。内心虽感到很惊讶,但他还没有愚蠢到会在战斗中表现出动摇之色。
「小鬼,你晚了一步。如果你能更早一点抵达这里,或许还能赢过老夫哦」
「闭嘴」
就在欧鲁巴打算调整两人之间最佳距离的这时,格尔达向左右张开双手。同时,两侧手镯中漫出阵阵黑烟。欧鲁巴早已暗下决心,无论发生任何情况都不能停下脚步。尽管这个决定是考虑到被魔道士幻术迷惑的风险才做下的,然而黑暗却以远超欧鲁巴预想的速度瞬间遮盖了他的视野。不,是封锁了所有能看得见的事物。
「什么」
向对方刺去的剑撕开黑暗。就在差点向前倒下的关键时刻,他硬是用强韧的腰腿力量扎稳了脚步。
在这种状况下迫使他不得不停下脚步,重新摆好架势。
四面八方全都是黑暗。
甚至看不见自己的四肢,以及手中沉重钢铁的闪烁。欧鲁巴深吸一口气,隐起自己的气息,如野生野兽一般,通过气味及空气的流向,动用全部五感捕捉敌人存在的征兆。
不知等待了多久,若是普通的黑暗,差不多眼睛该适应了的这时候,突然一阵红光从侧面直射入欧鲁巴的眼睛。
下意识举起剑护住眼睛的同时转过脸去。
那里燃起了火焰之色。当皮肤感到热量时,周围已被比欧鲁巴身长还要高的火焰之墙所团团包围。
(这也是幻觉吗,还是说……)
无法轻举妄动。这火焰究竟会烧上欧鲁巴,还是打算趁火焰吸引他注意力的机会绕至死角发起攻击。
此时,他突然感到背后的空气一阵摇曳。
(那里吗)
欧鲁巴无声无息地扭动脚趾回转身体,同时用力挥出长剑。
然而剑尖却意外静止,面具下欧鲁巴的目光开始动摇。站在那里的,不是什么令人憎恨的魔道士,也不是全副武装的黑衣剑士。
「欧鲁巴」
这时,那名男子叫出了他的名字。
「哥哥」
欧鲁巴甚至对从自己嘴中发出的声音感到有些眩晕。已不知多少年没有开口发出「哥哥」这声音了。
出现在欧鲁巴面前的,毫无疑问正是自己的哥哥罗安。
然而,面前的哥哥脸色惨白,向自己伸来的手也沾满鲜血。欧鲁巴浑然不觉地向后退去。可身旁突然又出现了阿丽丝的容颜。她的衣服飘飘忽忽地散发着青白色的火。当年村里被放火的景象在欧鲁巴脑海中清晰重现。
两人的背后,还有难以忘怀的母亲的身影。失去了应有的光辉,充满迷茫的那双眼睛,正是罗安奔赴阿普塔后,丧失自我的母亲的模样。
(不对)
这些都不是真实。内心明白这点,可欧鲁巴还是无法移开凝视他们的目光。自己曾不断追寻的人。自己早已失去了的人。
而这样的他们每靠近欧鲁巴一步,脸上的血色就恢复一些,迷茫的眼神也渐渐恢复了光彩,用与生前完全相同的音容向欧鲁巴露出了微笑。
「欧鲁巴,欧鲁巴。怎么了」
罗安向曾是调皮小子的弟弟露出了温柔安抚的表情。
「就是嘛,那面具算什么东西啦?」阿丽丝咯咯笑道。「你又在玩扮英雄游戏了吧。干嘛不早点回家,多帮你母亲干点活呢?」
「就是」
母亲——瞟了一眼打完架回到家的欧鲁巴,一如往常——露出了半是诧异半是无奈的微笑。
「我不会强迫你变得像罗安那样。但你也不能总像个小孩子吧。真是的,你这横冲直撞的性子还真是一年比一年越来越像你父亲了呢」
(住手)
想这么说。想用尽全身力气这么放声大叫。可欧鲁巴的嘴唇却颤抖着,别说发出声音了,连脚都无法挪动半步,任凭亡灵们渐渐靠近他。
罗安抬起手,想搭在欧鲁巴的肩膀上。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嫌恶感从体内涌出。
「住手!」
甩开了他的手,欧鲁巴跳退了两、三步。抬起剑尖摆出架势。
「究竟怎么了,欧鲁巴」
然而等回过神来,罗安的身影早已不在正面,而是站在右手侧,抓住了欧鲁巴握剑的手。
「没错,不是说游戏时间已经结束了嘛」
左侧站着阿丽丝。用出人意料的强劲力量封住了欧鲁巴的左手。阿丽丝在他耳边冷笑道,
「还是说——」
「你想杀了我们吗?」
母亲从正面迫近。渐渐上扬的唇角已形成一张毛骨悚然的笑容,却还在继续不停往上吊起、裂开。从她的口腔内,出现了其他人鲜血淋漓的面孔。
「对,你想杀人吗?就像对待我们一样」
不知不觉中,欧鲁巴周围的人影越来越多。
这些流着鲜血的面孔,都是死于欧鲁巴剑下的剑斗士们,以及他在战场上遇到的人。
背后喷吐着火焰,犹如时常妆点欧鲁巴的战场一般——。
最后还有一人。
欧鲁巴这才真的险些禁不住口中迸出悲鸣。
穿越亡灵群中间,晃晃悠悠向他走来的,是奥巴里•比兰。
3
「你……你这家伙」
欧鲁巴的口中挤出嘶哑的声音。
奥巴里•比兰。
他是在过去哥哥罗安身为一名士兵所服役的阿普塔堡垒中,对哥哥见死不救的男人。同时,也是烧毁欧鲁巴他们避难村落的男人。
他应该早就死了。虽说欧鲁巴没有将这个掉进自己陷阱的仇敌杀了灭口,却成功让他背上了暗杀皇太子的罪名。欧鲁巴本以为他理应早就被处决了。
然而这男人却满脸煤灰向他靠了过来。
「你这个骗子」
张开被烧烂的嘴唇,奥巴里说道。
「你这伪装成梅菲乌斯皇太子的骗子。为什么我非要被你这种人杀害不可」
「为什么,你还问为什么」
欧鲁巴叫喊。身体依然被罗安与阿丽丝束缚着。欧鲁巴唯有将充满杀意的视线投向逐渐靠近的奥巴里。
「你应该很清楚。这全都是你这家伙自己招来的下场。不是吗!」
「不对」
奥巴里用手指直指欧鲁巴。由于手指全都折断了,因此靠近指尖的那半截无力地下垂。
「你根本不是什么王侯贵族。但却调动大批部队,杀害了那么多人。这是唯有承担义务的人才被允许拥有的权力。你根本不是被民众承认的存在,却为了一己私利,为了一己欲望,下达了虚伪的指示。杀害了他们。杀害了他们。杀害了他们。杀害了他们」
杀害了他们,杀害了他们,杀害了他们——
剑斗士们纷纷应和奥巴里的话。在困住欧鲁巴的狭窄空间内犹如洪钟般回响,巨大的音量压迫着他的耳朵。
欧鲁巴毫不示弱地高声呐喊。
「都是因为你这家伙杀了大家。要不是你这家伙杀了大家,我根本不会杀任何人!」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面色苍白的亡者们齐摇头。
「杀了奥巴里的是你。杀了罗安的也是你。杀了阿丽丝、母亲、将他们扔进火焰的,也是你。打从一开始就抛弃了义务,一味追求权力的你杀死了无辜的民众,杀死了莫名背负上烙印的奴隶,在现实世界中筑起了亡者的尸堆」
奥巴里的手伸向前方。剑斗士们的手也纷纷效仿。士兵们的手也一样。
仿佛心脏即将停止跳动的欧鲁巴望着覆盖了整个视野向自己迫近而来的物体。
现在的他,已经没有能力去判断这究竟是不是幻觉了。亡者们的声音唤醒了欧鲁巴胸口、以及隐藏在身体最深处的痛苦,将其拖到光天化日之下,吊起来示众。
欧鲁巴的口中迸发出孩童般的悲鸣。
迫近的手、手、手、手。
「住手!」
欧鲁巴挥着剑。完全不像个熟练的剑士,只是胡乱挥舞的这一行为,却偶然斩断了那众多逼近他的手中的一只。当即,
「你要杀人吗」
罗安的声音在耳边呢喃。
「你果然要杀人吗,欧鲁巴。将妨碍你的人,将对你不利的人全都杀光吗」
「不对。不是这样的,哥哥。不对」
「那就把剑收起来」这次是阿丽丝,她用恳求的语气。「别杀人了,欧鲁巴。我们一直在等你啊」
(啊啊)
面具下,欧鲁巴的眼中滴下了泪水。
不想听任何人的声音。不想被罗安、阿丽丝、以及母亲责备。自己不过想完成复仇罢了。明知想夺回失去东西的愿望根本不可能实现。除此以外,他根本没有任何目的。
「来吧,欧鲁巴」
「你只要留在这里就行了」
「不必再恐惧迷茫。你的心将由我们来接受。这样一来,你就能永远和我们在一起了」
「来,欧鲁巴」
「来」
大量手臂如雪崩一般向他落下,欧鲁巴半呆滞着,同时又处于某种半恍惚的状态抬眼望着这一切。
身体中的力气全都消失,剑尖也垂了下来。
欧鲁巴就这么被包裹了起来。
无数手指抚摸着欧鲁巴的皮肤。缓缓贴上欧鲁巴手、足、躯干、背脊、双腿间的手指的触感,带给他幼儿时代被母亲怀抱着沉睡时的那种安心感。
(啊啊)
绷紧的一切全都溶于黑暗,鼓足勇气的心被手指撕扯下来,仿佛即将就这样消失殆尽。
无数手指触碰着他的脖颈,贴上了他的嘴唇。
欧鲁巴将身心彻底交由这种柔软的感触。尽管脑海的一角在不停警告他,如若就这样交出一切,他将再也无法回到现实世界。可本能发出这种告诫如今也显得烦不胜烦。
面具的下方,欧鲁巴的眼睑缓缓落下。连肉体的感觉都在渐渐远去。
欧鲁巴之所以是欧鲁巴的要素几乎全都被涌来的黑色波浪击碎雾散。最后,连意识都浊为一片白色。
这时的格尔达就在欧鲁巴的跟前。他没有隐去身形,事实上也没有从黑暗中出现什么异空间。包裹欧鲁巴的,正是他自己内心产生的黑暗。
无论多么伟大,多么高贵的人,也没人能用钢铁铠甲护住内心的每个角落。定会在某处存在弱点,存在柔软的部位。同时,在每个人的内侧,定会抱持着或大或小的黑暗。
当格尔达想控制人心时,都会从增幅这股黑暗着手。倘若目的是要排除对方,那接下来就毋需再做什么了。人们会被自身的黑暗所吞噬,以致最后内心彻底死亡。
看着剑从手中滑落,双膝跪倒在地的战士的模样,格尔达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嗯。这家伙或许还能派的上用处」
毕竟是斩杀了加旦魔道士,将就算早就四散逃亡也没什么奇怪的士兵们聚集起来带到艾门的男人。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居然逼到了格尔达本人的面前。
就像被掳来的少女们一样,由格尔达亲自深挖记忆并进行改造需要一定时间。所以格尔达打算等这场战争结束后,对欧鲁巴进行洗脑,让他成为自己亲卫队——也就是那些黑衣剑士们——的一员。
「你就在这儿继续痛苦一会儿吧。老夫必须先在西方那些家伙没恢复状态前,再给他们追加一击才行」
他再次凝视起了镶嵌在手镯上的宝石。战斗的形势正在逐渐发生变化。满是鲜血的平原上,士兵们处于分不清孰敌孰友的状况下相互对峙。尽管还有人在继续缠斗,但不知不觉中,比起周围勇猛的咆哮声,伤者的呻吟与风声听起来反而更为清晰。
格尔达闭起眼睛集中精神。
与此同时,放下大量士兵后的飞空船忽然像是被人类的手拍中的飞虫想做最后挣扎似的,剧烈震颤了一下,而战场上的士兵们却无人注意到这一变化。
格尔达利用席卷整个战场的魔素驱使这艘飞空船飞行,恐怕他打算将这艘飞船从成群涌向艾门的士兵们头上砸下去吧。对格尔达来说,敌我的存在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只要能拖延敌人的速度,争取些许时间,他就能乘坐飞空艇赶往塞尔•伊利亚斯。
在比这里储蓄着更多魔素的魔都塞尔•伊利亚斯必能迎头痛击所剩不多的外敌。当然,这与起初的计划有所不同,但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容不得他选择其他的手段了。
「算了。反正兵力什么的很快就能重新召集到。可你们既然敢这么反抗身为格尔达的老夫,你们将永无安稳的睡眠。老夫要将西方人全部抹杀,将你们的魂魄作为魔素连根抽出」
格尔达的双手在半空画着复杂的图形。飞空船巨大的身躯依然低吟着,释放出魔素的引擎还燃着亮光。
格尔达笑了起来。
「对了,陶利亚的公主。将更强的魔素传送给老夫。将你的心门敞开地更大一些,到能与老夫融为一体的境界,将你的一切都奉献给老夫吧。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能实现你的愿望了」
从艾斯梅娜身上散发出的雾霭浓度顿时骤增,飞空船动作也呈正比地变得更加激烈。格尔达额头上的宝石碎片被染成一种无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的颜色,闪耀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光辉。
格尔达感到体内强烈的魔素波动,哄笑起来。
「没错,因为你所爱的基尔•梅菲乌斯即将复活!」
就在这时。
「基尔•梅菲乌斯」
这个名字犹如从远方吹来的风,拂过欧鲁巴的耳际。
猛地睁开眼睛的欧鲁巴看到了围绕自己的无数手臂,以及手臂后面的无数容颜。
从他记忆中苏醒过来的亡者们被火焰包围,漂浮在被不知该说是黑还是白的异样色彩所笼罩的空间内,向欧鲁巴微笑,向欧鲁巴痛骂,向欧鲁巴诉说。
然而,他们中唯有一个人与众不同。一个背对着自己的人物。
(你是谁)
对这个人物的注意力,令几乎处于消散边缘的欧鲁巴的意识犹如从海底被捞上的泥沙一般,朝着水面开始浮上。
(你这家伙究竟是谁)
欧鲁巴多次呼唤,可每次都被其他大量面庞及手臂妨碍,无法看清。仿佛在眨眼间就会消失无踪似的那身影显得如此虚无缥缈。然而,
(啊)
当看到从肩头那侧向自己转来的对方侧脸的刹那,欧鲁巴意识的浮上急剧加速。
「你是……」
晒黑的面庞,眼梢吊起的双眸。作为一名战士略嫌瘦小的体格,但显得如此轻巧敏捷,仿佛欧鲁巴就算企图追赶也会被他轻易逃脱似的。
究竟是为什么,与每当站在镜前,总会出现在欧鲁巴自己面前的身影一模一样,
「基尔•梅菲乌斯」
欧鲁巴却用这个名字称呼他。
与他相对的男子唇角微微绽开。不是什么和善的笑容,而是极度蔑视对手,令感情无法不起波澜的招人反感的笑容。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知为何无法平静。『他』应该早已不在这个世上了。不是指真正的基尔•梅菲乌斯。而是被欧鲁巴取而代之,经历了多次战场的皇太子基尔,应该早已被欧鲁巴自己亲手葬送了。
(你也想来讽刺我吗。讽刺天真地指使他人,杀了他们的我)
欧鲁巴瞬间闪过这个想法。然而这时,包围欧鲁巴的亡者群——也就是同为幻觉的他们——居然突然将敌意对准了基尔•梅菲乌斯。
亡者们那一张张面孔,都是欧鲁巴作为基尔负责指挥的战场上,与他为敌的士兵们的脸。有加贝拉骑士,有追随扎德•考克起兵谋反的梅菲乌斯战士,有陶利亚的士兵,还有恩德的武者。被这庞大数量的亡者们拖拽,基尔似乎与欧鲁巴一样,肉体——心正逐渐融化。
然而,
映照出火焰的色彩,反射着红光的剑在欧鲁巴面前数次闪过。
「住手」
他不禁高叫出声。然而基尔没有丝毫犹豫,将他们一个个斩于剑下。如此简单,如此直接,就仿佛亡者们是为了被基尔再杀一次才扑上去似的。
首级飞舞,四肢散落,失去了各部位的肉体向欧鲁巴身上靠了过来。
「住手!住手!住手!」
欧鲁巴叫喊,
(有踌躇的必要吗)
自己的声音,从欧鲁巴身体内侧向他的耳边说道。不,或许这是基尔•梅菲乌斯的幻影向自己发出的声音吧。
(杀了他们的是我。就算不是我直接下的手,也是被服从我命令之人的手杀害的。有必要对再杀他们一次产生任何踌躇吗。若不能面对过去杀害他们的这个事实,他们反倒不能安息)
欧鲁巴呆然地望着拥有基尔•梅菲乌斯容貌的存在甩开亡者们,迈步走向席卷这异空间的火焰。
他似乎也选择了自己的死亡。然而就在基尔向火焰踏出那步的瞬间,被砍倒在地的亡者们再次僵硬地爬了起来。就像对自己的部下下令似的,基尔伸手一挥,亡者们就如同牵线木偶,相互踩着肩膀,拽着手脚,一起向前倒了下去,飞越了火焰之海,形成了一座拱形的桥梁。
基尔毫不犹豫地踩着他们的背脊走上桥梁。
「等等」
此时的欧鲁巴不由得开始害怕被基尔•梅菲乌斯抛下,几乎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刚想与基尔一样踩上亡者们背脊的时候,
「欧鲁巴」
罗安的声音再次响起。但他并没有从后面缠上来。而是从前方,从欧鲁巴刚想踏上的那座『桥梁』的方向。
「咿」
欧鲁巴不禁发出奇怪的叫声,向后倒退。皮肤惨白,与其他人手脚缠在一起构成复杂形状的那亡者,正是拥有罗安外貌的存在。
「你想去哪,欧鲁巴?」
「想丢下我们独自逃跑吗?」
与罗安的手脚缠在一起,形成桥梁一部分的是阿丽丝。在他们后方,还有母亲,以及村里他认识的众人。
「欧鲁巴不会这么做的。对吧?」
「对啊。你会和我们一起,永远留在这里。这是你的愿望啊」
从后方逐渐逼近的,也是罗安与阿丽丝的声音,这些声音形成多重回响,就像想从前后夹击欧鲁巴似的。
愕然僵立原地的欧鲁巴看到沿着拱形桥梁走到最高点的基尔•梅菲乌斯回头向他望来。
(不过来吗)
眼神中带着这种询问,同时还混杂着嘲笑,
(害怕吗?害怕再也见不到这些人吗?你究竟有多愚蠢)
「什么」
欧鲁巴下意识咆哮的这时,基尔撇下一丝冷笑,忽然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
(基尔殿下)
远处传来一个声音。欧鲁巴顿时双目圆睁。由于基尔已经不在,因此他能直接看到桥梁的另一端。
有某种东西在摇晃。将四周一切都包裹起来的黑暗中,只有那一点略显清晰。透过那儿还能看到对面的景象。
是格尔达。以及像是挡在格尔达与欧鲁巴之间一般,站在那里的艾斯梅娜的身影。
或许是自己处于魔术的术中吧,这时的欧鲁巴肉眼可以看到从艾斯梅娜身体中散发出的魔力波澜。艾斯梅娜那纤细的肢体被看不见的巨大手掌揪住。仿佛想要榨干她最后一滴鲜血的那种光景令欧鲁巴毛骨悚然。在这种情况下,
(基尔殿下,基尔殿下,基尔殿下)
还能不停听到她那孩童般的啜泣声。
打从内心呼喊着不过才见过一、二次面的男性的名字,陶利亚国的公主哭泣着。面颊上的泪水呈现出鲜血的色彩。
欧鲁巴吞咽了一大口唾液。
(我——)
欧鲁巴顿觉自己无法动弹。与刚才被亡灵之手束缚的时候原因不同。并非四肢,而是身体内侧的某种存在,某种无法锻炼、最为脆弱的部分被紧紧揪住的感觉。
前方有尸桥,后方有逼来的亡灵群。
此时此刻,不知为何,在欧鲁巴的眼中,燃烧火焰的对面被痛苦折磨的艾斯梅娜的身影与声音如同与其他人重叠在了一起。
他似乎看到了艾门被烧毁时,为保护孩子而死去的母亲的身影。那个因孩子之死不停抓挠地面的年轻母亲的哭泣声也仿佛与艾斯梅娜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传入耳中。
剑戟交鸣声震动鼓膜。犹如同伴们及西方士兵们现在还在战斗的光景真切呈现在眼前。
火焰的热量缓缓舔舐欧鲁巴的全身。胸腔中的跳动声响亮到耳朵发痛。
伸出手,自然无法触及艾斯梅娜。就算塞住耳朵,民众和士兵们的哭泣与痛苦呻吟也直接钻入欧鲁巴的身体中久久回响。
(为了回到他们的身边)
现在,不得不跨过眼前连接在一起的亡者们。必须舍弃自己早已失去,却还在不停追寻的人们。
欧鲁巴明白。为什么基尔•梅菲乌斯会混在亡灵们的幻影中出现。自他实施对奥巴里的复仇以来,他始终无法找到自己,找到自内心深处溢出的情感。
同时——。
这时,艾斯梅娜的头发摇曳着变成了白金色。欧鲁巴的眼中,映出另一名少女的身影。
坚强的目光,一心一意想从正面与人对视的少女。欧鲁巴——带着虚假面具的他,却总在逃避她的目光。那名少女,现在又一次,向自己投来了率直的目光。
欧鲁巴俯下脸。
(我)
可很快又抬起视线的他,如同被那坚强的目光吸引似的,踩上了亡者们身体。践踏罗安的头颅,踹中阿丽丝的背脊,感受着下方火焰的热浪,顺着桥梁飞奔。
「站住」
身后的亡灵们顿时充满敌意,他们也想跨越桥梁,再次向他伸来无数手臂。
「站住」
「站住,站住。你打算逃跑吗」
「站住,站住,站住。你打算丢下我们。你打算舍弃我们。你打算逃跑吗」
(不)
回过身的欧鲁巴,挥起手中长剑。
伴着呼啸声,剑干脆地将那些企图追上来的手臂,以及包围四周的黑暗一刀斩断。
这次欧鲁巴将再也不是一名旁观者。他是凭自己的决心挥剑。
被一切为二的,有罗安、母亲、阿丽丝的面庞。面具背后的欧鲁巴双眼湿润。
(这不是逃跑。还不如说,我……)
面对向自己投来憎恨目光的他们,欧鲁巴没有移开视线,将身体交给了周围黑暗逐渐消散的空间。
4
欧鲁巴的身体突然变得异常沉重。这是将一切交由他人,自己则飘起的肉体及心灵的真实重量。
听到欧鲁巴呛咳声的格尔达表情骤然一变。
「什么」
见摇晃着站起身来的欧鲁巴,格尔达露出了瞬间的诧异之色,但立刻「哼,现在老夫没空管你。你再去睡上一会儿吧!」
格尔达眼中终于露出了真正的敌意,将手中的杖子向欧鲁巴指来。在黑暗快要再次涌出前,欧鲁巴面具后的眼睛闭了起来。
在战场上遇见的无数『罗安』们。刚才在幻觉中看到的众多容颜在眼睑内侧重现。被烧毁的城市,被夺取了家人与平静生活的母亲以及阿丽丝她们这样的例子,他在这西方陶琅中早已见得数不胜数了。
(我已经……)
不知欧鲁巴内心究竟经历了多少纠葛,究竟做出了何等决断。
他抬起了手臂,手指搭上面具的边缘。
「区区人类而已,无论做什么反抗都是徒劳」
表示嘲笑的格尔达想再次用幻术困住欧鲁巴。
与此同时,欧鲁巴用手取下了面具。皮肤直接感受到冷飕飕的风。
「是我。公主。我是基尔•梅菲乌斯!」
他竭尽全力呼喊。
当然,此时的格尔达根本无法想象,剑士取下用于隐藏容貌的面具,就意味着戴上了另一个『面具』。他也绝对想不到这『面具』刚一出现,艾斯梅娜释放出的魔素源流就骤然停滞的事实。
眼见迷茫、犹如置身梦中的艾斯梅娜表情正逐渐恢复生气。血色回到面颊上,瞳孔中闪出铁灰色光辉。欧鲁巴再次叫喊。
「梅菲乌斯皇太子基尔•梅菲乌斯没死,也决不会逃跑躲避。我就在这里!」
艾斯梅娜的表情被惊讶击中,双眸中溢出泪光的同时,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格尔达一脸狼狈地看着艾斯梅娜。
瞬间,
欧鲁巴脚蹬地面。
如离弦之箭瞬间缩短了与格尔达的距离。魔道士吓了一大跳,又用以他的年龄难以想象的速度后退。可欧鲁巴并没有停下脚步,一个跳跃挥剑斩向敌人的顶门。格尔达高举手中杖子抵挡。
欧鲁巴的脚触及地面,瞬间改变了剑尖的方向,横斩向魔道士的胸口。
「呜」
格尔达的胡须溅上血污,脚步踉跄不稳。然而他却没有失去对生命的执着,又一次挥起了杖子,与想要给他补刀的欧鲁巴的剑撞在了一起。
冲击造成的酸麻感窜过手臂。令人无法相信这是一名老人的臂力。这也是魔术的力量吧。两人无言地对峙了一阵子。
「传送给老夫」
张开的口中血沫飞溅,格尔达嘶喊。
「现在立刻将塞尔•伊利亚斯的魔素传送给老夫。听到了吗,塔希。你还在等什么!」
这时,不清楚在只有魔道士才能理解的领域内究竟发生了什么。格尔达脸上的表情,就像是遇到了比艾斯梅娜中断魔素供给更令人震惊的事似的。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居然吸走老夫的魔素。你在干什么。这么做,简直就像——老夫才是通道一样!」
「格尔达」
「对,老夫是格尔达。是格尔达本人」
力量互拼中的欧鲁巴乘其不备忽然向后跳退数步。闪开了疯狂叫喊,挥舞杖子的格尔达的一击,剑光划出一道弧线。
咻——。
风声呼啸间,钢铁这次终于真正地陷入了格尔达的头颅。
面目狰狞的老魔道士白眼一翻,眼角渗着鲜血,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随着他的倒下,一件物体从格尔达的额头上掉了下来。是在他额头上闪耀的那块形似宝石碎片的东西。原本看起来深深嵌在他的额头上的宝石,仿佛随着拥有者生命的陨落也失去了力量,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光辉也消失无踪,成了一块毫无价值的石头,掉落在地上。
欧鲁巴急促地喘着气,俯视一瞬间之前还是即将把西方纳入掌心的男人的尸骸。感到体内的热量正在急速消退。一如往常。每当战斗迎向终结的刹那,燃烧的心总会随身体一起冷却,取而代之的则是空虚与无力感。
「莫洛多夫——莫洛多夫!」
耳边传来女性的叫喊声。只见倒在地上的莫洛多夫正好醒了过来。而莉玛•加坦因——当然,欧鲁巴并不知道她的名字以及真实身份——跪在莫洛多夫的身旁,正打算扶他起身。
「公……公主」
莫洛多夫边喘息边坐起上半身。呆滞地凝视着抽泣着的莉玛,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环顾整个大堂。视线一路经由格尔达的尸体、掉落在地面上的面具、移到了欧鲁巴身上,
「野……野小子。是你么。是你干的吗」
「——」
欧鲁巴也不笑一下,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莫洛多夫仿佛榨出身体深处的空气般深深叹了口气。随即拉开了与因担心想触碰自己的莉玛之间的距离。
「公主。我是用枪指着公主的男人。根本没有资格像这样面对公主」
「你在说什么呢。莫洛多夫,都是多亏了你,我才……」
「只要方向稍有闪失,公主您就会命丧我的手中。……不,在那瞬间,我甚至认为即便杀了公主您也无所谓。像这样的我,根本无脸面对加坦因王家」
「对,莫洛多夫。你确实已经把我杀了」
「公……公主」
莉玛的眼中闪出了泪光,仿佛见到恋慕已久的男性一般,靠近了这位满面胡须的勇将,握住了他的手。
「我才是将加旦引向破灭的人。而你杀了这样的我,拯救了我。请允许我向你道谢,莫洛多夫。你才是加坦因王家真正的守护者」
到这个时候,莫洛多夫终于毋需忍耐,留下了泪水。
肩膀上下颤抖,抽泣不已的模样与他的弟弟极为酷似。
欧鲁巴在一旁看着这一切,
「你……你是——」
忽然感到有个人影挡在自己的前方,欧鲁巴转头向正面望去。
是艾斯梅娜•巴兹甘。她瞪大眼睛,颤抖着伸出手,
「你是……基尔皇子?真正的基尔•梅菲乌斯殿下吗?」
欧鲁巴没有回答。面具落在伸手可及的位置,可不知为何,却显得如此遥远。
「我该不会还在被格尔达的魔术所迷惑吧。这该不会是个甜美的幻觉吧。求您了,殿下。请说话啊。能不能告诉我,您就是基尔•梅菲乌斯殿下本人啊」
铁灰色的眼眸中涌出无尽的泪水。欧鲁巴甩了下剑,挥去了剑上的血沫。
「公主。我……」
想报上名字,却无法发出声音。
不禁避开了艾斯梅娜的视线。
他很清楚,只要说一句话就行了。「我是基尔•梅菲乌斯」只要开口说这么一句就行了。然而,
「我——」
却只能不停地重复着这半句。而这时,
「就算这样也无所谓」
艾斯梅娜叫喊,欧鲁巴的身体顿时为一股热量所包裹。
「就算这样也无所谓。无论是梦境还是幻觉,都无所谓。基尔殿下!求您了,哪怕这是一场梦,也请让我一直这样下去」
艾斯梅娜抽泣着,用预想之上的力量紧紧地抱住欧鲁巴的身体。
终章
艾门塔前发生的战斗也迎来了终结。
黑衣士兵们纷纷沾满自己的鲜血倒在路上。结果,从拔剑到死为止,他们始终一言未发。
以希克、基利亚姆为首的佣兵们松了口气,正准备卸下鲜血淋漓的装备时,一阵粗暴的马蹄声向这里逼近。
跨坐在马上的,是青龙尼尔基夫。紧跟他身后的骑马队也是加旦的人们。
「呿」
基利亚姆再次扛起战斧。
在当前依然敌我不明的状况下,尼尔基夫他们与佣兵们再一次相互瞪着对峙了起来。然而,
「大哥!」
尼尔基夫的杀气瞬间削弱,面露喜色高声叫喊。与此同时,
「欧鲁巴!」
希克他们也向着同样的方向转过身。
此时从塔的入口处,各自抱着一名公主的欧鲁巴及莫洛多夫走了出来。
陶利亚公主艾斯梅娜,加旦公主莉玛,两人都闭着眼睛,在武人的臂弯中沉睡。是魔术的后遗症,亦或是紧张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的两人就这么晕了过去。
「大哥」性急的尼尔基夫叫道。「大哥,干掉了吗」
「这个嘛」
莫洛多夫露出了既称不上疲劳又不能说满足的神情,瞥了一眼身旁的欧鲁巴。现在的他戴着面具。莫洛多夫也没有刻意追究其中缘由。
「你问他吧」
兄长这奇妙的态度令尼尔基夫困惑不已。而被追问的欧鲁巴则没有开口,将公主交托给了队内的人。
没多久,抵达艾门的各国兵马赶了过来。
有弗格鲁姆的人,有拉凯邱的士兵。刚才还在与他们争斗的海利奥武人们也在其中。
「欧鲁巴大人」
他们中焦急地向自己搭话的,正是负责指挥海利奥别动队的中队长比夏姆。
「格尔达呢?该不会是……被阁下干掉了?」
「请带阿克斯大人来这里」
「什么?」
「请带阿克斯•巴兹甘大人到这里来。在此之前,无论哪个国家人的何种问题我都不予回答」
欧鲁巴这席平静的发言瞬间令在场所有人都露出哑口无言的表情。
「别胡扯了!」
破口大吼的似乎是弗格鲁姆的一位将领。从他那被染成鲜红的铠甲便可窥得他在战场上经历了多少次激烈的缠斗。被他杀死的敌人自然是西方联合军的士兵。可尽管如此,现在的他却与联合军之一的海利奥士兵们并肩站在一起。之所以收起长矛,也是因为心存格尔达已经被杀死的期待。
反过来说,若非如此——已将格尔达逼到如此绝路,却还是让他逃跑了的话,他们或许会为了保护家人,再次向身旁的海利奥士兵袭去吧。自己的命运究竟将如何变化,恐怕在那个时刻到来前,他们自己都不会知道。
「回答我!你这家伙该不会是格尔达派来的吧。那家伙现在怎么样了?」
「我说了,不予回答」
「不可理喻」将领哼了一声,转头望向身旁的部下们。「去塔里亲眼确认一下」
是,领命的数名士兵刚想冲进塔内,欧鲁巴却在这时采取了谁都没有料想到的行动。
「欧鲁巴队!」
高喊的同时拔出了长剑。
服从这声号令,佣兵们全都拔出了剑,排在高塔跟前。刚想冲进塔去的士兵们慌忙停下脚步。
「这……这是想干什么」
「任何人都不准踏入这里一步」欧鲁巴毫不留情地说道。「除我们以外,任何人都不具备这资格」
「资格?」
终于开始摸不透欧鲁巴意图的比夏姆困惑地问道。这时,弗格鲁姆的士兵们也亮出了兵器,
「你难道想说,只有杀了你的人才拥有这个资格吗?那就如你所愿!」
面对这句威胁,欧鲁巴嗤之以鼻。
「占领这座塔的是我们。只要没有主君阿克斯大人的命令,就不能交给你们」
(占领——)
这个词在士兵们的内心回响。
在不知道战争是否已经结束的暧昧状况下,士兵们纷纷赶到焦躁不安。在这样的情况下,哪怕再次发生杀伐事件也毫不奇怪。然而欧鲁巴的这个词,以及在众多士兵面前表现出的平静态度,给泽尔德人们的内心点亮了希望的灯火。
焦躁、期待、带着截然相反的不可思议心情,士兵们凝视着挡在塔前摆出阵势的面具剑士以及他麾下的佣兵们。他们的表情中充满了力量,仿佛完成了什么丰功伟绩的战士,释放出令在场所有男人屏息的魄力。
拉凯邱的将领狠狠咋了下舌。
「哎,现在争论没有任何意义。快吧阿克斯大人带过来。大家快去迎接大人!」
于是无论弗格鲁姆、拉凯邱、还是海利奥、艾门,不管出身所属为何,不少士兵当即沿着来路折返。
一段时间内,安静到不自然的沉默伴随着夹带沙尘的风在艾门道路上吹拂。
欧鲁巴自己将剑当成手杖拄起,双手叠于剑柄上,如守卫般矗立于塔前。
这期间,大量士兵涌入艾门。先抵达的人向后来人说明情况的轻微嘈杂音、马的喘息声、远处或许在贪婪啃食死尸的龙的吼叫声。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声音反倒令如雕像般纹丝不动的面具剑士的存在感尤为鲜明。
过了不一会儿,复数马蹄声交错重叠着向这里靠过来。
「哦哦」
见到领头的阿克斯•巴兹甘的身影,士兵们开始喧哗,争先恐后地让出道路。在这儿,没有敌我之分。每个人都在衷心等待他的到来。这时,比夏姆才豁然开朗。
(原来是这样啊)
在抵达这里的途中自然已听说了此事,阿克斯•巴兹甘从马上一跃而下,坚实地走到了欧鲁巴的面前。
阿克斯与欧鲁巴,两者目光对在了一起。
欧鲁巴将剑放在地面,以柔软的动作原地跪了下来。站在他身后的佣兵们也纷纷效仿。
阿克斯在欧鲁巴的面前停下了脚步。
「汇报吧」阿克斯•巴兹甘开口。「格尔达在哪。目前的状况如何」
「格尔达,他在这座塔的地下」
为了不漏听欧鲁巴所说的一字一句,所有在场的泽尔德人一片寂静。欧鲁巴继续道。
「上天赐予阿克斯大人的武运也眷顾了吾等。此剑毫无疑问已将此人的首级刎于刃下」
刹那间,现场犹如魔道王朝传说中会夺走人们声音的雄鸟纳迦降临一般。
而人们的沸腾,则是在,
「干得漂亮!」
阿克斯用力拍打欧鲁巴肩膀的这一刻一起爆发了出来。
在这仿佛已很久没有住人,早已化为一座废都的艾门中,充斥着足以补偿迄今为止的沉默还显得绰绰有余的欢呼声。
甚至令人感到这声音早已传遍整个西方,比快马、飞空艇更迅速地将他们的胜利转告给了民众。
拉凯邱与弗格鲁姆,这些较早遭到魔道士袭击的国家将领曾被召集到塞尔•伊利亚斯,也直接见过格尔达本人。当获得了阿克斯的允许,进入塔中确认的他们找到了无疑是格尔达本人的尸骸之时,这种兴奋终于上升到了难以抑制的高度。
欢笑的人,哭泣的人,抱在一起喜悦的人,甚至还有似乎发着愣原地跪下的人。现在,国家、敌我,都不存在。泽尔德人不管对方是谁,见人就扑上去拥抱,拍打肩膀,互相蹭着满是胡渣的面颊,然后继续欢呼高吼。
「野小子!」
这样的狂乱中,在身后弟弟陪伴下的莫洛多夫向欧鲁巴走了过来。
「啊,不对,我从弟弟那儿听说了。你是叫欧鲁巴吧。欧鲁巴,我们现在将赶去塞尔•伊利亚斯。毕竟不看家人一眼我们无法安心嘛。那我们回头再见」
「只要别在马上举着枪见面就行」
「哈哈」
莫洛多夫一笑,随即忽然将脸靠了过来。用旁人听不见的音量,
「关于陶利亚公主对你说的那些话,我姑且先忘掉好了。但能确定的是,那话的内容相当有意思哦」
「这个嘛」欧鲁巴俯下戴着面具的脸。「一定是因为魔术的影响,公主她看到幻觉了吧。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莫洛多夫没有回答,只像刚才阿克斯做的那样,拍了拍他的肩膀,便率领弟弟与部下撤离了现场。
在这段时间内,阿克斯得以与交给欧鲁巴队照看的女儿再会。毕竟阿克斯不可能知道艾斯梅娜被格尔达带走的这个消息,从某种意义来看,这比敌人隐藏在沙尘中发动偷袭更令他吃惊。
称颂阿克斯•巴兹甘的声音在艾门中回响久久不散。
欧鲁巴边将剑收回腰间,边倾听着这一切。
消灭格尔达的,不是戴着面具的佣兵。令西方团结一心对抗魔道士的,是阿克斯•巴兹甘。历史书上无疑会记载他的名字吧。
(陶琅没有王)
欧鲁巴之所以反复思考这个问题,是因为他深痛地感受到陶琅需要一名王。
(没有王。曾经没有王。——迄今为止)
欧鲁巴当然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如此渴求统治者存在的这天居然会到来。
王与贵族,对民众来说究竟该是怎样的存在。欧鲁巴的脑海中,浮现出梅菲乌斯皇帝、加贝拉王子、以及恩德公子的容貌,紧接着,便是阿克斯和玛丽莲的身影。
然而,突然觉得会沉浸在这种思考中的自己实在是太愚蠢了,欧鲁巴用手指拭去了粘在面具上的沙土,自暴自弃地嘀咕。
「剩下的就不是我能管得着的了」
环视周围喜悦到疯狂的众人,
(将会继续争夺霸权,还是会选择不同的道路。剩下的,就不是我能管得着的了)
「你在耍什么帅呢」
基利亚姆突然用手从背后拍打他,欧鲁巴身体晃了一下。小队成员也纷纷集中到了剧烈咳嗽的欧鲁巴身旁。
与此同时,塞尔•伊利亚斯。
曾自称格尔达的雷兹斯占据的祭坛前方,有两个人影。
风度堂堂的老人扎法尔,以及光站在那儿就能感受到她那婀娜体态的魔女塔希。
「是么。格尔达被杀死了啊」
然而,回响于此处的声音却不是二人中任何一人的。
两位魔道士跪在祭坛前。祭坛上,摆放着一个模仿龙人头盖骨造型的水晶。
「比预想的要快呢」
「是」扎法尔垂下头。「万分抱歉。如果我等能被允许更深地介入此事,就能从整个陶琅的人们身上采集魔素了」
「算了」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响起。
「万一力量控制不当,很难保证不会被其他魔道士们觉察。而且说出现在只需专注于准备工作这话的,本来就是我」
「是」
「不管怎么说,一切正如计划,西方的整地工作已经完成。这就够了」
「塞尔•伊利亚斯要如何处置?」塔希张开她丰厚的嘴唇问道。「从西方抓来的人们还都在这儿。需要将他们全部斩首来收集魔素吗」
「不需要。不用过多久,士兵们就会赶到你们那里了吧。他们品尝胜利余韵的时间很短暂。没必要不解风情地打扰他们,别管那些人了」
「是」
「扎法尔,你在士兵们离开后回神殿。张开结界,别让其他魔道士们靠近」
「是」
「那我呢?」
「塔希有巴鲁巴罗伊的任务。时机到来之前,随你怎么做吧」
仿佛与因胜利而兴奋不已的西方陶琅属于完全不同区域的这块土地上,自古被寂静所包围,维持着繁荣残骸的塞尔•伊利亚斯中,神秘的问答持续着。
对话进行了一阵后,
「部队很快就会开始行动。应该用不了半个月就能完成铲平了。届时我们再见面吧」
「是,衷心期待……」
「在梅菲乌斯再会那天的到来」
此处依然只有两个人的身影,然而神殿内,确实有一股气息消失了。
那之后过了整整一天,当西方诸国的士兵赶到时,神殿中只有被挟为人质的人们,魔道士们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这样,西方的动乱被平定了。大家都认为起码在短时间内,兵将们将会卸下武装,民众们也能过上和平的生活。
然而。
就在格尔达在艾门被讨伐后还未及十天。
一件可怕的消息就传遍陶琅诸国。
东方梅菲乌斯动员了一万多兵力的部队,正打算跨越与陶利亚之间的国境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