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碧莉娜·阿维尔,站立在阿普塔堡垒的最高处。
这座曾经发生皇子被狙击事件的要塞,已经修复到了一定的程度。曾经也是这样站在高处远眺城里的街道,只不过当时是在兵营
的屋顶上。那时曾和基尔皇子并肩一起眺望着夕阳的晚景与街道。
现在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只有个别人家中生起了做早饭的炊烟。在山脊的棱线附近的低空处形成了一条浅桃色的薄带,数只鸟
儿围绕着它飞舞。
昨夜,从罗格那儿得知了他和纳巴尔会谈的内容,因为受到了极大的冲击,碧莉娜一宿未合眼。
奥巴里·比琅在被关了数个月后被释放了出来。他已经不是戴罪之身,也就是说他已洗清了暗杀皇子的嫌疑。
而皇帝格鲁·梅菲乌斯在宫廷中的发言,给碧莉娜以及大多数索隆的人们带来了莫大的冲击。
“暗杀了皇子基尔的,是陶利亚那边的人。”
据说这不仅是奥巴里自身的证言,还是皇帝从西方的间谍那边得到的消息。
在陶利亚内部有着反对和梅菲乌斯结盟的人,就是他们策划了那次暗杀。性质上就和王女的母国加贝拉那边曾经发生过的留卡奥
的叛乱一样。据说皇帝格鲁,本着“最大限度的慈悲”,向阿克斯·巴兹甘下达了最后通牒。
要求对方交出凶手。如果这么做的话,就可以认为那次暗杀不是陶利亚本国的意思——。
“可是,巴兹甘那个老匹夫却践踏了皇帝对他的慈悲”
简直是岂有此理。他还将使者的首级送了回来。
恐怕阿克斯·巴兹甘在考虑和梅菲乌斯讲和的这个节骨眼上,受到了大臣们的强大的压力。因此在这件事上感到后悔的阿克斯,
没有阻止家臣们的暴走,冒着与梅菲乌斯决裂的危险,选择了这条道路。其中的原因也有着自身的软弱以及大臣们施予的压力,
虽说如此,这当然不是阿克斯的本意,
“根本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因此,就将怒火发在了使者身上。
皇帝决定给予陶利亚惩罚。因此就提拔了早前提出过征讨陶琅论调的纳巴尔。将其任命到十二将的位置上。
这种状况对于在皇帝身边的陪侍大臣们来说也是惊天动地的
展开。皇帝和陶利亚之间这种明显的冲突大家都是第一次听说,由于这实在是太过于唐突
,大部分的人都认为这只是一场戏罢了,不过和皇帝唱反调的人却一个也没有。
果然西蒙·罗德鲁姆不在的话就出现了大问题,而反格鲁派阀的费德姆他们,在那个时候急急赶回索隆后,因为害怕纳巴尔被皇
帝收买而暴露出自己的计划,所以都抢先赞同了皇帝的意见。
事情紧急,因此很快就开始行动了。由于担心向市民泄露这个消息,从索隆出发的军团包括了纳巴尔所率领的七百名苍穹团士兵。而辅佐他的行动的人则是之前被调离的罗格和奥丁两人。罗格负责带领战舰一艘,巡洋舰两艘的飞空船队,而奥丁那边则听说
被下令连动员了的预备军在内,总共带领了一千名的士兵正急速赶往阿普塔。
(怎么会)
而纳巴尔之所以监禁了皇太子的近卫兵,就是因为他们的[证言],和皇帝所认定的[真实]不相符,恐怕这也是为了将情况继续恶
化下去的措施吧。
(怎么会这样,太荒唐了)
碧莉娜一边看着黎明时分的阿普塔,一边使劲地摇了摇焦躁不已的头。
当然,她对皇帝如此突然的行动也同样感到疑惑。这与其说是疑念,恐怕更接近于愤怒。很明显皇帝格鲁·梅菲乌斯扭曲了事实
,想乘着大陆中央的三国关系处于胶着状态的现在
,一口气将西方控制在自己手中。
王女此时也忘记了自己的立场,气的紧紧地握起了拳头。
回想起来,来到梅菲乌斯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也察觉到了这个国家里面对皇帝提意见的人并不多这一问题,她对这样的体制也
感到了一丝反感与不安。
而现在,碧莉娜心中对此又泛起了黑色的波纹。
(我)
当然,她并不是为征讨陶利亚的军队践行而来阿普塔的。而是为了尽可能地查询皇子生存的线索才来此地。然而,事态演变成要
开战的现在,这也就成了年幼的少女的感伤罢了。
然后蔓延的战火,将会将这大多数的感情给吞噬殆尽。
第二天,奥丁·洛尔高也进入了阿普塔。包含了预备兵力的全军团,离要出发的时间也越来越近了。
他在和罗格不同的路上赶来的过程中,从途中经过的村庄和小镇里,已经听说了纳巴尔入驻了阿普塔并提升为十二将的事了。
当然,这其中定有相当多的臆测吧,在阿普塔见到罗格之时,就已经有着某种觉悟了。
“陛下选择我们的理由,当然也考虑过了”
才年仅三十七岁的奥丁·洛尔高,此时的神情相当镇定。如果撇去他那稍显耿直的性格的话,作为武人,罗格对他还是相当有好
感的。
“陛下他,就算凭借着何种理由,其实心里也很清楚这场战争是没有任何大义名分的。因此,才指名要我们这些曾经反抗过他的
人参战”
“——”
“而无论我们这次被下达什么命令,如果再反抗的话”
剩下的话,奥丁没有说出口。“干杯”虽说罗格打算在屋子里陪对方喝酒,然而两人却一口也没有喝下。
阿普塔的街道上,明明
这里驻扎了过量的士兵,但却反而变得异常宁静。
无论是罗格还是奥丁,家人都留在了索隆。这也是他们在离开索隆之前从皇帝那儿接到的
一个命令。当然,这其中的意思两人都清楚。
所以见面后什么都没有说。
虽然也有这个原因,然而两人想了半天,却也实在是找不到多少共同的话题。此时的两人根本不像是驰骋沙场的猛将似的,只是
干巴巴地聊着天。
罗格谈起自己之前就打算一旦有机会到阿普塔来,就要去尤诺斯河中钓鱼,而奥丁也表示想去看看曾今阿普塔落入加贝拉之手时
,对方埋伏着部队的那片森林。
“哦,还这么地认真学习啊”
“也还好啦”奥丁用着连苦笑都算不上的表情说道。“我只是喜欢看那些故事和历史中流传着的现实场景而已啦。一边想象着那
些,然后亲自到实地去看看。而残留着众多古代遗迹的陶琅,本来也打算带着不同的目的去看看的呢”
“这还真是意外的一面呢。不不,说意外的话还是有些冒昧了”
“不用介意。我自己也被家里人认为有着不懂得人情世故的地方呢”
在最后,
“皇太子殿下他”
一边说着,奥丁用手作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曾经用剑架着我。质问我究竟是谁的奴隶。如果什么都不考虑,只是盲目地听从别人的命令而生存的话,那绝不是什么令人高
兴的事情。当时的他这么对我说道”
“——”
罗格再次无言以对。他并不是假装没有听到这些话。其证据就是,他在最后的最后,将空着的酒杯注入酒,一只递给奥丁。
“敬殿下”
话毕,高举起酒杯。奥丁也一样。
“敬殿下”
第二天的傍晚。
“卑鄙之极”
罗格·赛昂冷哼道。
阿普塔要塞的会议室。纳巴尔,罗格,奥丁三位将军站在摊着地图的桌前。
平常的话,纳巴尔绝非是那种拥有着强势性格的人。既然十二将中最年长的罗格这样断言了,恐怕对方也会感到害怕的吧,
“说什么也是没用的”对方强硬地说道。“这是陛下和我花了不少时间才想出的周密的作战。五百人的先遣队也已经到位了。剩
下的就是等我的命令了。”
“周密的作战?就是指在没有宣战布告的情况下偷袭陶利亚么”
“请注意您的用词”
纳巴尔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因为得到了强有力的后盾,现在的他仿佛连神明也不放在眼里了。一边转动着他肥大的脑袋
,巡视着罗格,奥丁两人的脸一边说道,
“陶利亚以前,也曾经在没有宣战布告的情况下就进攻了阿普塔。这次行动也包含了对他们的报复。因此这卑鄙者的烙印也并不
会光烙在梅菲乌斯一国身上。”
“要向曾经还签订了和约的国家做出这种报复么”
“那种和约,原本就是建立在皇太子胜利的情况下的。而陶利亚的阿克斯·巴兹甘,可是个狡诈的男人哦。他肯定是看着皇子尚
年轻,就用花言巧语诱导欺骗了他,才签订了这种半吊子的同盟的。如果放着不管的话,那么梅菲乌斯的外交手腕肯定会被外国
所嘲笑的”
“你这家伙,竟敢连皇太子殿下的遗志也敢侮辱”
“纳巴尔大人”
一边是涨红着脸怒吼着的罗格,而另一边,在此时仿佛打算掩盖住他的咆哮似的,奥丁开口了。比起纳巴尔,奥丁这边还要小他
三岁。因此无论在立场还是自我感觉上都感到高于对方的纳巴尔傲然应道。
“怎么了”
“无论是怎样的奇袭,陶利亚的陷落这点才是最主要的”
奥丁搬出了十多年前,梅菲乌斯侵略陶利亚的例子。以信仰着龙神的游牧民族为祖先的西方陶琅人,无论内部争斗得如何激烈,
在遇到外敌时,都有着会很奇妙地团结起来,一致对外的特点。而实际上,在那个时候,虽然梅菲乌斯军已经占领了陶利亚,然
而靠着血缘关系逃掉的阿克斯以及他的军师拉邦·多乌,在他们的号令下组织起来的西方各个势力,从三个方向联手夹击了梅菲
乌斯军。
由于一切发生地实在太快,因此尚未在陶利亚地区构筑起防卫阵线的梅菲乌斯军根本抵抗不住,最后只能放弃陶利亚而逃回了国。
“而要快速攻陷陶利亚的话物资是必要的。阁下虽说足够强势,不过我等的协同作战不是最重要的么”
在奥丁看来,这也是一种对对方的威胁。既然接受了皇帝的任命,如果奥丁和罗格不参加的话家人自然就会有危险。不过,总司
令官可是纳巴尔,如果他无法调动罗格和奥丁,而使进攻陶利亚的作战失败的话
,其中的责任当然就要纳巴尔来承担了。
然而,
“如果你们两位都不想干的话,那也行啊”
“什么?”
纳巴尔面不改色冷冷地说道,并且用蔑视的眼神看着罗格和奥丁,双方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随便,那就请两位在阿普塔悠闲地喝茶好了。一切就交给我好了,看我如何终结这一切。啊对了,陛下那边如果我也这么向他
汇报的话”
“——”
无论是罗格还是奥丁,这此瞬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既然不宣而战,就意味着陶利亚方面的战力绝不能小视。可明明知道这一点,他却打算仅带领七百名士兵就去攻陷对方。
(这个家伙)
罗格凝视着纳巴尔。
(说什么弄到了关于西方的情报。不,要说真的弄到四方的情报的人)
(莫非是陛下)
想到这里,体内不禁升起了一股不明的恶寒。或许皇帝从未告诉过大臣们,自己很久以前就已经盯着西方之地了。多年来一直收
集着绵密的情报,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皇太子的死,对于格鲁·梅菲乌斯来说正可谓是天赐良机。
原本要在短时间内攻陷空战力量薄弱的陶利亚,罗格·赛昂的飞空船部队是不可欠缺的。
然而纳巴尔却似乎拥有着极强的自信,比起花力气去动员没有战意的同伴,他选择了单独行动。在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符合武
人的果断的作风吧。
“那么,就让我们见识一下吧”奥丁说道,“后方的守护就交给我们好了”
“那就这样吧”
纳巴尔在最后,仍旧保持着他的强势。
离开了会议室的纳巴尔,走向了城内兵营的空旷地下室。在那里,软禁着二十名左右的原近卫兵。
从里面,叫出了一人。
当然对方已被完全解除了武装,几乎一丝不挂,不过就算这样子站在眼前,也能从对方身上感到异常沉重的压力。
他是今年剑斗大会的准优胜者
,得到了英雄菲利佩称号的剑士帕席尔。纳巴尔走向帕席尔处,随手示意放开他。
“你,曾经和皇子一起在战场上取得过不错的战绩吧。”
“——”
“我现在马上给你准备好苍穹团的武装。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实力吧。那样的话,你还有你同伴的待遇或许会变得好一点哦”
帕席尔没有选择的余地。马上就被一名士官带了出去,穿起了装备。拿着他并不擅长的弓,甲胄也制作的相当夸张。都是一些非
战场的仪式上用的替代品。
那是纳巴尔的心血来潮的杰作。
组成新苍穹团的,并非是原先纳巴尔手下佣兵出身的正规兵,而是来自别的军团和佣兵队中的人。
让大会的准优胜者菲利佩听从自己的话,也是一种向那些新兵展示其社会地位的手段。
而且,这对原先就跟着纳巴尔的士兵们来说,会激起他们不想让这位出身于剑斗士的男人独占功劳的好胜心,从而发挥出比平时
更加强大的战斗力。
反正不久后他就会因隐瞒皇太子的死因而被处死。趁现在还能利用就赶紧利用吧。纳巴尔这样想到。
2
最近一段时间这里流传着令人愉快的传闻。
平时对待部下如同魔鬼一般严厉,极少开玩笑的某个男子,最近几天却开始在城里巡视聆听民众的意见,并犒赏了正在训练中的士兵们。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在与带给了西方长期苦难的嘉鲁达军的战斗终于结束,而在拉斯旺·巴兹甘揭竿而起之时,失去了踪迹的艾丝梅娜公主,前几天搭乘飞空船平安返回了。
想必之前一直笼罩着陶利亚的暗云终于一口气被驱散了。
然而,鲍旺·特多斯心中却并没有和别人一样抱着这么单纯的想法。
相反,他的心里却更加的复杂。
毕竟由于在科尔多林丘陵的战斗中负伤了的缘故,他没能和当时的嘉鲁达讨伐军一道同行,并且让潜入城内的魔道士将艾丝梅娜给掳走了。作为武人,对他来说不得不说是个奇耻大辱。
不过,担任陶利亚防卫的阿克斯之弟、拉斯旺的父亲——多翁·巴兹甘在得知了儿子谋反的消息后,
“一切要在兄长大人回来,下达正式的指令前”
在需要自己谨慎行事的现在,说鲍旺是陶利亚实质上的最高责任人也不为过。
当然这位责任人是不能在民众面前板着一张死脸的,所以鲍旺才做出这些亲民之举。
今天又和邻近的村民见了面。大家的心情都很愉快。虽然之前的战争使得村里的男丁都被征了去,再加上村民们储存的粮食也被作为军粮强制征收,百姓的生活状况绝不乐观,然而他们在一见到骑在马上的鲍旺后,眼中立刻闪耀着光芒并向他呐喊称颂起来。
在其中,
“一切都为了军人”
抱有这种热情的人,也将他们仅存的一点酒以及山货野味搬了出来招待他们。
为此,鲍旺从心里感到高兴。
(虽然没能成为英雄,但要是为了小事而烦恼的话那可就太不像话了啊。民众们都在有条不紊地生活着。而守护他们这种生活才是我的工作啊)
就这样想着的他,在临近傍晚时分走过了陶利亚的大门,突然察觉到街上的景象似乎有了变化。
从跑过来的士兵口中,他得知了其中的原因。
(哦)
貌似隶属于鲍旺麾下,现在已基本处于全灭状态的第五军团中的唯一有着实战经验的小队,从艾门回来了。
这当然指的就是斩杀了嘉鲁达本人的,欧鲁巴带领的小队。
(原来如此,英雄的归来么)
街上和城内的空气渐渐欢闹了起来。
在踏进了城馆的鲍旺处,又来了一位等着见他的人。
虽说相当意外,不过来人的脸在某种意义上也在他的意料之中,鲍旺脸上浮现出了和内心一样的复杂表情。
向他施了一礼的,是艾丝梅娜身边的侍女长。
在回到陶利亚之前,重新摘下绷带戴上面具的欧鲁巴,在陶利亚的街道上受到了史无前例的盛大欢迎。虽说此处离艾门相当遥远,不过貌似斩杀了魔道士的剑士的传闻早就已经传遍这里的大街小巷了。
街道左右人潮涌动,欧鲁巴不禁回想起自己曾经作为皇子基尔和阿克斯并排骑着马走在这条路上的情景。那是在陶利亚和梅菲乌斯签订和约的第二天。在那个时候也受到了民众的热烈欢迎。
先头前行的欧鲁巴,其身旁跟着的是陶利亚出身的,以及非陶利亚出身的西方佣兵。希克和基利亚姆等他国出身的佣兵走在队列的最后。其中的理由就不用多说了。还有就是在希克的建言下,在马上套上了陶利亚国徽的小旗。
人们欢呼不止。在那里等着欧鲁巴的,是接受了大人们的指示的数名孩子。
从马上下来弯下腰的欧鲁巴,让其中一名女孩子给他戴上了花环,接着从另一男孩手中接过装满了酒的皮袋。
欧鲁巴揭开酒袋朝天喊道,
“敬阿克斯殿下”
之后一口气将酒倒入喉中。
场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欢呼声。
假面的剑士欧鲁巴,现在可谓是名副其实的西方之英雄。
——不过这位英雄,在进城之后,
“让我稍微休息一会”
这样说后,就立刻远离了想从他那儿听到战场故事的士兵以及陶利亚的重臣们。
因此基利亚姆和希克不得不代替他被别的佣兵们在国内这里那里地请来请去。当然,其中陶利亚出身的人,在某种意义上还算是在欧鲁巴之上的英雄。回到家人身边后,受到了亲人们以及周围大多邻居们的热烈欢迎。
另一方面,欧鲁巴暂时将自己独自关在了屋中。
脱下假面,向窗外望去,夕阳下的阴影已渐浓。在陶利亚内伫立着大量圆形的塔,因此四处的街道都被周边的塔影所覆盖了。
(那么接下来)
不知是不是相距不远的缘故,这片在夕阳下的天空,和自己曾经在阿普塔见到的晚景重叠到了一起。
欧鲁巴拿起从带子上解下来的剑,将其从鞘中缓缓地抽了出来,朝向了从窗外射入的阳光。那是他一直挂在腰上的短剑。映入眼帘的红色霞光,将刀身上刻着的名字照得通红。
欧鲁巴。
那是曾出生在梅菲乌斯,不知名的村庄里的少年的名字。
那是曾在剑斗场内,拥有[鉄之虎]绰号的剑斗士的名字。
那是在这一年间,因曾作为梅菲乌斯的皇太子基尔·梅菲乌斯的近卫兵而立下赫赫战功后被传开了的男子的名字。
那是在西方,在阿克斯·巴兹甘的指挥下,漂亮地讨伐了魔道士嘉鲁达而作为英雄在短时间内就被广为流传开来的名字。
(然而——)
欧鲁巴缓缓地将刀身插回刀鞘。映入他眼中的反射的光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从窗外吹进室内舔舐着他肌肤的微风。
只要欧鲁巴有这个意愿的话,随时都可以使用别的名字。
在人前卸下面具,将这个名字公之于众的话,他肯定就会身处于和现在完全不一样的境地吧。
舍弃的东西越多。与此同时,所背负的东西也就多了起来。而且最重要的是,在那里等着他的将是数不尽的未知危险与恐怖试炼。
好不容易得到了英雄的荣誉,现在却要打算选择毁掉这一切。
但是,
(也不得不这么做)
欧鲁巴做着痛苦的抉择。而且这种将生命危险替换成众多要背负的责任的做法,对于目前的欧鲁巴来说是符合其所求的。
“欧鲁巴大人”
从鲍旺那里派来的使者抵达了。重新戴上假面的时刻再次到来。
此时的鲍旺,正站在基本空荡荡的第五兵团军营的最高处的将军室内
等待着欧鲁巴。
“明明是来迎接英雄的,却没法招待你呢”
正如鲍旺所说,此时桌上只摆着一瓶酒,一些鸟肉以及野菜而已。
鲍旺首先还是表彰了欧鲁巴讨伐了嘉鲁达以及帮助了太守阿克斯的功绩,并犒赏了他。
“只是受惠于武运罢了”
欧鲁巴谦逊道。
“在科尔多林丘陵,我也受了你的帮助呢。要说武运的话,在那里我其实已经有了殉国的觉悟了呢”
鲍旺这样说道,
“那也是归功于道冈队长的命令,以及队长给予我们的最后的尊严”
两人都是属于话不多的男人。再加上,也都没有大量饮酒的习惯,因此双方经历了长时间的沉默。话虽如此,这也并非双方故意敌视对方。当鲍旺问起战场上的详情,欧鲁巴都一一地向他如实道来。在听到在伽达因处的魔术陷阱时,就算是鲍旺也隐藏不了内心的震惊。
“在艾德和艾利欧都有着大量的魔术师。如果他们也这样使用魔术的话,那么战场上就和我所了解的完全不同了吧”
“咱也——我也对此了解的不多,不过嘉鲁达军改变了占领处街道上的神殿构造。恐怕要发动如此大规模的魔术,这种准备是必要的吧。就好比要开动大量的飞空船,就必须得准备好相应份量的魔素”
“原来如此。看来这也并非像传说中所说的是那种万能的力量呢”
鲍旺恍然大悟道。
不知何时太阳已经落山,室内的油灯亮了起来。过了这么长时间,一瓶酒此时终于见了底,
“其实”鲍旺话锋一转。“有一位大人拜托我说无论如何都想见你一面”
虽说那位想见自己的人并不在场,不过从鲍旺话里仍可以听出他对此人的尊敬,这也让欧鲁巴想到了一人。
“想见我的莫非是艾丝梅娜公主”
“你竟然知道啊。她说决不会勉强你,只是很希望你能到她房间里去见她一面”
鲍旺面无表情地说道。在旁人看来,这也是他耿直的一种表现吧。
然而,欧鲁巴并无空闲去考虑对方那复杂的心境。他对艾丝梅娜想见自己的理由多多少少也心里有数。
如果是平常的话,
(该怎么瞒混过去呢)
一般首先都是这样想的,可是不知怎么在此时,脑中却没有浮现出这个想法。仅仅,
(来了么)
想到这些而已。
从假面后叹了一口气,
“明白了。那我就去见见她吧”
他这样说道。
3
“大家这是怎么了?”
让待在房间的艾丝梅娜·巴兹甘感到吃惊的,是她的侍女们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唧唧喳喳地讨论个不停。
在这狭小的地方跑动着的她们,有的甚至拿起了扫帚摆出了持剣的架势。
这一景象,仿佛前几日发生在这陶利亚的,那宛如噩梦一般的谋反再次发生了一样。
“公主殿下才是,您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侍女们的鼻息显露出慌乱。
“为什么,又想要再次召见那个无礼的男人啊?”
指的当然是欧鲁巴。
今日午后,艾丝梅娜要在后宫的房间内召见他。说到欧鲁巴,在赫利欧的战斗发生之前就曾被她在那间屋子中召见过。而在那里,欧鲁巴曾当着艾丝梅娜的面,将她心里一直念念不忘的基尔皇子尽情地嘲笑了一番。彻底激怒了极少发火的艾丝梅娜,将他赶了出去之后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各位,别在公主殿下面前做这些失礼的举动了。公主殿下也是有她自己的立场的啊”
侍女长开口训斥了这些年轻的侍女们。将公主“想和欧鲁巴见面”的意向传达给鲍旺的也是她。
“欧鲁巴大人,现在可是在西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英杰了。之前救了公主殿下的也是他”
“那是——”
侍女们仍摆出了一副不满的表情。毕竟,对战场并不知晓的她们,就算听说了那个出言不逊,还把脸隐藏着的令人害怕的年轻人是讨伐了嘉鲁达的英雄,一时间也无法相信这个事实。侍女长郑重其事地说道,
“就算他的本性是如何邪恶傲慢,奸诈狡猾,公主殿下也必须直接召见并亲自奖赏他。就算这会给公主殿下带来多大的痛苦、恐怖,痛不欲生的回忆,在立场上也毕竟也是应尽的义务”
“真是的,你们说的也太夸张了啦”
艾丝梅娜不禁苦笑了起来。“痛不欲生”什么的,那其实是当时的侍女长的心情吧。之后,艾丝梅娜再次将侍女们召集了起来。
“我想拜托大家一件事”
她说道。
“请问是什么呢?”
“请您放心吧。我们会随时守护在公主殿下身边的。”
“婢子也曾跟随父亲习过武。要是他敢对公主做出无礼的行为的话,我就会从后面砍倒那个假面”
侍女们争先恐后地凑过来说道。
“不”艾丝梅娜微笑道。“请让我,和那位大人单独待一会吧。”
欧鲁巴来到那间屋子之时,恰好是之前约定的时间。
稍稍看了一下周围处于应对状态、带着害怕的神情望向他的侍女们,欧鲁巴迈开脚步走了进去。
陶利亚的美姬艾丝梅娜·巴兹甘,在房间的中央放置了桌椅。
“公主。您身体好些了么”
欧鲁巴首先挑了两人间没有隔阂的
话题问道。
艾丝梅娜曾在艾门被掳去,被魔道士嘉鲁达施下了棘手的魔术。那会儿在见到欧鲁巴之时,艾丝梅娜的一部分心仍被对方操控着。
“我没有问题。头脑和身体也已经能够完全靠自己控制了。在陶利亚,大家都习惯将我当做病人照顾了,不过现在我也想试着和大家沟通一下呢”
开着玩笑的艾丝梅娜,的确脸色好了很多。比起之前在这间屋子里召见他之时的憔悴面容,应该说比起被魔道士掳去之前更加健康了。
“你自己那边怎么样呢。在战斗中负伤了么”
“我的话,就如公主您所见的一样”
“啊拉。你这样藏着脸,让我怎么看你啊”
“啊,嗯”
对着这样笑嘻嘻的艾丝梅娜,欧鲁巴除了点头称是之外什么也做不了。与此同时,
(奇怪)
艾丝梅娜周围的气氛让他感到迷惑。
在艾丝梅娜的请求下,欧鲁巴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在西方之地,无论是接待什么身份的客人,能得到一国的公主这样面对面的处于同一视线下的接待,可谓是无比的厚遇。
然而,更让欧鲁巴感到震惊的是,侍女们在桌上准备好了酒和茶饮,对着他们施了一礼后就全部退出了屋外。
在这片刻间就安静下来的屋内,
“这间屋子里,除了你我之外没有其他人了”
艾丝梅娜说道。
“当然也没有藏在暗处偷听我们谈话的人。如果您还感到怀疑的话,可以随意在屋内搜索。”
“您想让我做什么?”
从正前方的艾丝梅娜那边,欧鲁巴感到了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气氛,不禁低下了头。那并非是一般意义上的敌意什么的。不过虽说如此,也并非是什么友好的气氛。或者说那是对他的某种热忱。
“欧鲁巴大人”
“在”
“能让我,看看你的脸吗”
缓缓地。
在此时映入欧鲁巴视线中的,是随风飘动的帘幕。
“脸么”
让欧鲁巴缓过神来的,是帘幕又重新恢复到静止状态的缘故。“是的”艾丝梅娜轻轻的点了点头。
对方的热情随着轻风拂面而来,但那如同黑曜石般的瞳孔中却始终如明镜止水一般。
欧鲁巴陷入了沉默。
话虽如此,心中却涌起了巨大的狂澜——毕竟这也难免。在欧鲁巴的心中,吹起了不可思议的风。
不知过了过久。
艾丝梅娜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在欧鲁巴的注视下,走向了他。
从旁边走到了他视界外的艾丝梅娜,绕到了欧鲁巴的身后。
那纤细,褐色的手指触碰到了欧鲁巴的面具。宛如庄严的仪式一般,用平静自然的动作进行着,然而,忽然间那双手却被欧鲁巴的手给握住了。
仿佛突然被电流击中了一般,艾丝梅娜瞬间僵住了。欧鲁巴也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回顾刚过去的这段时间,才不过短短数秒,然而两人却感觉经历了比之多了数十倍的光阴一般。
欧鲁巴的手按住了自己的面具。
之后——数秒。
帘幕飘动着,轻风再次拂过欧鲁巴的肌肤。他的手逐渐地移开了面具,然而,好像从中见到了什么,刚才还用着狂热的视线注视着他的艾丝梅娜,突然间仿佛被惊吓到了似地赶紧移开了目光。
“已,已经够了”
尖锐地,说道。
仿佛脱了力,就要倒下似的,公主跌回到座椅中。双肩颤抖着。欧鲁巴静静地看着这位陶利亚太守的女儿,之后终于将假面戴回了原来的位置。
风将寒冷以及残酷毫不留情地静静吹打在两位年轻人的身上。
与此同时,心中顿时腾起了一阵苦闷。
过了一会儿,
“详细的事情我不想多问”
艾丝梅娜用仿佛强忍着愤怒的表情说道。视线仍旧避开了欧鲁巴。用颤抖着的嘴唇,
“如果继续追问您的话,我肯定什么也不会明白的。我始终相信您仍活着,并且您还解除了陶利亚的危机。就算这之后,您会将陶利亚卷入战火,我也绝不会憎恨您。”
“——”
“当然,我也绝不会对任何人说的。我以艾丝梅娜·巴兹甘之名在此起誓。请请您,请您无论如何都要相信我。我艾丝梅娜可能在您的眼中毫不起眼,但是这件事,就算豁出性命我也会保守秘密的。”
长长的睫毛多次闪动着。欧鲁巴始终没有开口。从别的角度看向了艾丝梅娜身后的窗户之外,那片昨天在傍晚看到的塔群。在此距离,感到仿佛天空都可以握在手中一般。
艾丝梅娜再次站了起来。
“佣兵队长欧鲁巴”
叫起了他的名字。
“在”
欧鲁巴一改之前的站姿,恭敬地答道。
“多亏了你帮助了父亲,成功地讨灭了魔道士嘉鲁达。在对你守护了西方而表现出的活跃表示赞赏的同时,作为陶利亚的公主,也代表西方的女性,在此对你表示感谢。”
眼里闪耀着光芒,艾丝梅娜微笑道。对此,欧鲁巴始终低着头保持着沉默。
公主再次眨了眨眼,从眼中流下了一滴泪水。
——侍女们重新被允许进入房中,已经是欧鲁巴离开一个小时后的事了。
在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后,艾丝梅娜的双眼仍红肿着,
“啊!”
侍女们惊叫了起来。
“那个男人对您说了什么了么”
“就算是英雄,肯定也是个嚣张跋扈的无礼之徒”
“下次再见到他的话,绝饶不了他”
“公主,您在笑什么啊。公主——”
这天夜里。
比欧鲁巴队稍稍迟了些,第六兵团团长纳托克带领着六十名士兵回到了陶利亚。纳托克在拜访了之前先到达的第三兵团团长尼达爾,以及鲍旺后,也带来了阿克斯的口谕,向着正在疗养中的军师莱邦·多乌那边赶去。
他的任务,当然欧鲁巴并不知晓。
而欧鲁巴本人,在基利亚姆他们又打算说什么之前,打算尽可能地作为[英雄]开始新的旅程。
只有一次,在希克的带领下,向年轻的士兵们讲述了当时斩杀嘉鲁达之时的场景。
当然,内容上还是充满了虚构。
“可恶,没想到这么快西方就整合成一体了。阿克斯·巴兹甘那个家伙,我真是小看他了啊”
嘉鲁达就这样一边吐着血,一边倒下了。
在欧鲁巴看来,虽说这与事实相比实在过于荒谬,不过像这样的渲染还是一种必要的手段,关于这一点他也已经逐渐了解了。
与阿克斯的指示一样,尼达爾在陶利亚举行了“两日的狂欢”,之后剩下的酒食,就用来招待欧鲁巴队以及跟随他们一起来的士兵们。
而在那一天,艾丝梅娜·巴兹甘也参加了宴席。
由于在平时公主是不会在男人们聚集的宴会上露面的,因此那场酒宴比起平时更加地热闹。
楚楚动人的美貌,随着她的走动周围就飘散着浓郁的花香,这种氛围与之前虽然别无二致,
(没有发现公主和以前有了变化了么)
男人们,忍不住在私下小声交流了起来。
(恩。好像一下子成长为大人了呢)
(公主殿下毕竟也已经十九岁了啊)
(是啊,我结婚的时候,妻子也正好是十九岁。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了啊——)
在人群中,也有的人对此静静地放下了心来。
也许是太守阿克斯对她过度地保护,直到现在仍旧显露出与其年龄不相符幼稚的一面的艾丝梅娜,这样在人前露面,虽说仍有些矜持,不过作为巴兹甘家的女性坐在上座,展示在大家面前的姿态,毫无疑问已经像个大人的样子了。
对此,这些男人们都从心里感到高兴,不过同时也感到了少许寂寞。
当然,这次在座人中的主角,是新的英雄欧鲁巴。
艾丝梅娜亲自对欧鲁巴进行了犒赏,而看到这一幕的陶利亚的武人,
“要早知道可以得到这样的奖赏的话,那就算丢了命,我当时也肯定会留在艾门讨伐嘉鲁达了”
他那仿佛要吐血了似的笑脸中露出了羡慕之极的表情。
而欧鲁巴在院子中火光的照应下,毕恭毕敬地将讨伐了嘉鲁达的长剑作为土产送给了公主。
“不过,梅菲乌斯的剑斗士,的确身手不凡啊”
陶利亚的士兵们这样感叹道。
“既然已经和梅菲乌斯讲和了,不久之后,西方恐怕也会盛行剑斗了吧”
“如果那样的话,对本地的人们来说,其参加本身也是一种诱惑啊”
“你呀,要不要去试试啊。反正是独自一人,你对自己的剑术也颇有信心吧。或许能够成为接近英雄的人物哦”
“别,别说傻话了。虽然我绝不怕在战场上丧命,但你要我在人前把厮杀作为杂耍的话我可不干。”
部下们的这些话,传到了在宴会一角的鲍旺耳中,他也不禁苦笑了起来。
和梅菲乌斯相接壤,经过了长期的战争。而且事实上,原本是梅菲乌斯人的巴兹甘家,在梅菲乌斯皇族前抢先建起的国家就是泽鲁·陶琅,而在其不断分裂后的现在就成了陶利亚。在形成这样状态的现在,和梅菲乌斯的因缘,就算如今已经签订了合约,却仍旧脆弱不已。
(不过)
反过来说,巴兹甘家毫无疑问流淌着梅菲乌斯的血统。这一点无法否定。而如果能好好地利用这个事实,将人心加以诱导的话,就算眼下和梅菲乌斯有着如何深的隔阂,只要经过漫长的时间就能将这一切掩埋在历史的暗流之中。
(而且,眼下该怎么对待那个让人棘手的男人呢)
远远地凝视着欧鲁巴,鲍旺的心中再次苦笑了起来。那家伙也可谓是微妙的存在啊。
如果能好好地利用就可以成为和梅菲乌斯拉近关系的最好人选,但是一旦使用的方法不对,就算他是英雄,也会一夜之间成为陶琅的人们所憎恨的对象。
毕竟西方刚从战乱中平静下来。在没有战乱的时代,是不需要英雄的。
正为脑中这些复杂的想法而头大的鲍旺,在宴会转入高潮的途中,他手下的一名士兵赶了过来。
“什么?”
在听到了士兵对他的报告之后,鲍旺心中直到刚才还在纠结的那些想法一下子一扫而空了。
赶紧向艾丝梅娜打了招呼之后,迅速离开了场地。
在离开宴会之时的他,脸上充满着紧张和焦虑。
这,对于鲍旺来说完全是预料之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