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恩德公子艾力克其人正处于这场战斗的中心。
周围一个个全副武装的恩德士兵以肉身为盾守护着公子,然而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粗声喘息,一个接着一个地吐血倒在了艾力克的脚边。
一开始,艾力克就将长柄的斧枪投向逼近的敌人,拔出剑与敌人战斗。
同时,阿里翁的卡赛利亚王子也是毫不手软。
对恩德士兵而言,他们自然是想拿下对方的总大将。然而面对卡赛利亚,刚才他还在自己的眼前,下一个瞬间就翻身躲过右边刺过去的长枪,同时驱驰马往左边跳跃从背后将恩德兵斩杀。
双方的总大将陷入混战之中已经过去了十分钟了。卡赛利亚不断移动,不断杀死对手。他那纤细的身体仿佛丝毫不知疲倦。
艾力克是位优秀的武者,但是面对迫近的敌人也难免焦虑。而且现在还能看到戴兰那边烧红的天空。这份焦躁感将仅剩的体力毫不留情地夺去。
“就是现在”
突然一声高喊。
是卡赛利亚。看到敌人阵型一角崩坏,卡赛利亚猛地冲进这个小小的突破口,不断前进。
风翻卷着赤红的斗篷,它吸食人血,撒发着不祥气息。
“公子,请退后——”
虽然担任肉盾的士兵这么说,但是艾力克已经无路可退的。而且,刚刚还这么劝诫公子的士兵,在下个镜头里就被卡赛利亚的太刀刺穿了喉管死掉。
“你的性命我收下了!”
卡赛利亚高兴地大喊着。
“谁会等死啊”
艾力克应声回应。
二人刀剑交锋。
“戴兰陷落了哦,公子”
卡赛利亚笑道。既然是以艾力克公子为对手,将戴兰陷落的消息告诉他,一定会让他更加的焦躁——然而我们的这位卡赛利亚王子只是单纯地想嘲笑对手、以此为乐罢了。
“男人们都会成为阿里翁的奴隶,女人们都送给士兵,小鬼们高价卖给沿岸诸国。”
(怎么会)
艾力克仅仅是回以严峻的视线。公子勉勉强强将砍向肩膀的铁剑弹回。下一剑瞄准的是脑门,艾力克也总算是防住了。艾力克公子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
一剑接着一剑,艾力克全身的每一块骨头仿佛都在打颤。卡赛利亚的身材并非十分高大,挥出的剑也没有那么沉重。但是,他总是能瞄准对手的要害处,而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出剑,这对那些力量型的士兵而言过于凌厉。
(我们都是源于相同的王朝)
“确实”
看穿艾力克心思的卡赛利亚笑着说道。
“所以,我们阿里翁才会收下你们的土地、财产、文化,还有人民。”
卡赛利亚手上的这把剑是阿里翁首屈一指的锻造师普埃尔科斯打造的。这把为火与水精灵所加护、由已故的锻造师打造的剑,要是所有者能将其力量引发出来,能轻易地将岩石一分为二,且不伤及剑刃分毫。
现在,艾力克的剑已经被砍断了。
卡赛利亚毫不停滞地砍下下一剑。艾力克拼命地将身体扭向另一侧,但是肩膀还是被砍伤了。
公子没有发出悲鸣声倒是值得赞扬,卡赛利亚的下一剑近在眼前。此时,有两名部下察觉到了公子的危机,其中一人因为专心主子而被敌人从背后用斧子砍倒,另一人因为距离太远赶不上。
卡赛利亚——阿里翁的胜利就在眼前。
卡赛利亚这么想到,同时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背后的气息。
他想起来了。
战马的蹄声、士兵的吼声、部下的动摇、吹来的风——身后的那股气息让卡赛利亚·杰亚米路回忆起了这些明明才过去不久的记忆。
“卡赛利亚殿下!”
战场的那头一名大叫着的传令兵赶了过来。当卡赛利亚注意传令兵的时候,他与艾力克之间的道路已经被恩德的士兵给挡住了。
“我在这里”
卡赛利亚愤恨地大叫。
“从戴兰派来的援军攻过来了!”传令兵的声音透过四起的尘烟传了过来“是梅菲乌斯军。举着梅菲乌斯军旗的大量铁骑朝这边过来了!”
“居然是梅菲乌斯。”
艾力克和卡赛利亚同时低吟道,他们的脑中都想起了那个男人的身影。
瞬间——
卡赛利亚·杰亚米路陷入了忘我的境界。
那感觉就好像不知何时额头里被埋进了一根锐物,它突然迸发出热量,让自己明白自己还活在现实之中。
(是他。)
在戴兰的主城内,就差一步就可以“将军”。然而在那个节骨眼上,被这个男人阻挠了。而且自己还没能杀掉这个对手。
(是他啊!)
这回我明明可以为战争画上休止符,可那个男人又一次地出现在了我的背后!
屈辱、愤怒,卡赛利亚的铁剑释放出了更强的热度。同时他又仰天大笑,无法抑制。
卡赛利亚想都没想到,这家伙居然送上门来,给自己这个报仇的机会。
他背向艾力克,一个命令都没有下达,便猛抽马鞭从士兵中强行突破。只要是挡路的士兵,不管是阿里翁的也好,还是恩德的也罢,卡赛利亚都会左右挥剑砍倒对方。现在的卡赛利亚已经分不清敌友了。
结果,卡赛利亚所感受到那股气息,正是站在硝烟那头的男子。
此刻,地面开始泛出淡白的光亮。
在晨光之中,一支部队正逼近,它的先头是位年轻人。
卡赛利亚下意识地将慌忙追上来的部下手中的火把夺去,将火把举过肩头,照亮前方。
“报上你的名字”卡赛利亚高声地喊了出来,“我是阿里翁王国第一王子卡赛利亚·杰亚米路。想要这颗脑袋的话,就报上你的名字。”
“梅菲乌斯皇太子基尔·梅菲乌斯”
对手回应道。
与卡赛利亚的声音相比,更加安静、平稳,渗入人心。
然而欧鲁巴的眼中寄宿的战意如熊熊燃烧的烈火一般,他将手中的长枪扔掉,拔出了剑。
“嚯,梅菲乌斯皇子!”
卡赛利亚也将火把扔了出去。
火把在空中划着弧线照亮前方的路,卡赛利亚同时踢着马冲了上去。
基尔·梅菲乌斯采取相同的行动。
空中,火把上松明的火星缓慢地落向地面。
黑暗,也渐渐被朝阳染白,黑与白浑浊着。
在这个瞬间,在这片混乱的战场上,一股莫名战意刮起的“风”席卷了所有人。
如同舞台上演绎的一幕,右边卡赛利亚骑着战马飞驰而来,左边基尔伏身冲向对手。
那两匹狂奔的战马口吐白沫、眼球瞪圆,双眼中都映射出对手的姿态。
刹那间,阿里翁军总大将的剑一闪而过,梅菲乌斯军指挥官挥剑将其弹开。
刀兵相接,火花四射。
他们错身而过,接着再度交手。
二人拉开距离调转马头。
又一次碰撞!
这回二人让马前进到最极限的距离再挥下剑。
就在双方互相砍杀的地面,先前卡赛利亚扔出的松明仍散发出光亮。
反射着松明火光的两柄剑泛出绯色光芒,纵横交错的战斗空间内只留下了残光。
两人的力气、技巧都十分相当,可以说平分秋色吧。
“库哇”
卡赛利亚发出怪鸟般的叫声,无拘无束地挥着剑。
“切”
基尔·梅菲乌斯也回应着弹回攻击。
当然,基尔并非一味防守。
只要看到对手露出空隙就会下手。欧鲁巴从上下左右各处发动攻击,但并非攻向敌人的致命处。卡赛利亚或是低下头,或是挪开身体,或是举剑抵挡,十分漂亮地回避掉对手攻击。
卡赛利亚·杰亚米路一开始脑子里感受到的那股热量,现在他明白是什么了。
是愤怒。
是憎恶。
要是这个男人还继续活下去的话,那么自己将永无宁日。
刺向额头的铁剑会映出那个男人的嘲笑。即使抱了女人睡觉,自己恐怕也无法安眠。只要一想起那个男人嘲笑的嘴脸,卡赛利亚就会大叫着跳起来。就算鞭打数百名奴隶,或者将他们的脑袋都砍下来,即使自己沐浴在着惨绝人寰的尖叫与血柱之中,自己的身体仍会痛苦难耐。
仅仅是与对方邂逅两次,阿里翁的王子已经产生了这样的执念。
然而同时,在接下对手的剑,这边在不断地打退对手攻击、眼前闪过无数火花的时候,卡赛利亚的愤怒、憎恶这些感情都随着碰撞的钢铁发出的响声云消雾散了。
感情、思考都失去了形态,它们显得毫无用处。在这场战斗之中,卡赛利亚自身化为铁剑的一部分沉浸到了厮杀之中。
这和那时候一样啊。几乎忘记呼吸处于无意识地战斗中的卡赛利亚突然想了起来。
那天,正是他第一次拿起剑。
自出生那天,卡赛利亚就一直觉得欲求不满。
他经常会变得十分暴躁。某种正体不明的情感一直在他的体内搅动,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将这份情绪释放出来,咬尽眼前所有的一切。
有一天,当兰斯·马兹珀西科被带来要成为自己的剑术师傅的时候,卡赛利亚猛烈地反对。想让自己对别人言听计从,就算让我咬断舌头也别想。
兰斯十分彻底地把卡赛利亚揍了一顿。
当然,卡赛利亚也是拼命地还击。
这一刻,卡赛利亚第一次体验到了“卡赛利亚”这个形态消失的感觉。愤怒、暴躁、荣耀,这些在钢铁碰撞散射火花的瞬间都消失了。仿佛这世上所有伟大的文化、各种色彩都归于虚无。
那之后,卡赛利亚都会赶赴战场,冲锋陷阵。那时,他吼叫、他兴奋、他砍下对手首级——这些不过都是为了让自己体尝那种与钢铁化为一体的感觉。
当然兰斯还是自己的师傅。要是单纯地比较剑术技巧,卡赛利亚比起要被钢铁吞噬的基尔·梅菲乌斯要胜上一筹。
但是,与兰斯的对练没有“杀死对手”的前提。
而与基尔为对手,自己必须拼上性命。
所以,他冲进了这个这赌上性命充满杀意的漩涡之中。情感这种东西早已崩坏,他们所处的现实已经被吞噬。
另一边——
基尔·梅菲乌斯也就是欧鲁巴陷入了相同的心境。
正因为两人旗鼓相当,所以在这一瞬间他品尝到了无与伦比的快感。胜利与败北,生与死,当全身心置于这两者之间的时候,欧鲁巴那颤抖的身体发出了欢喜,并沉迷其中。
皇太子的假面、周围的状况、恩德公国,这一切都被抛到了脑后。现在的欧鲁巴完全融入了剑的世界。
和卡赛利亚一样,欧鲁巴现在的肉体、灵魂仿佛失去了形态,任凭漆黑的血液流淌着,在这斗争的漩涡中随波逐流。
但是——
就在和卡赛利亚数十次交锋的刹那,他的后颈部感受到强烈的热量。
头顶上是炎炎烈日。
扑面而来的是欢呼。
欧鲁巴的呼吸已经紊乱了。
同时,某人的手触碰了自己的肩膀,欧鲁巴刚察觉到这只手将自己向后拉,远离着斗争的漩涡。
(希克)
欧鲁巴不禁愣住了。这是剑斗卷起的沙尘产生的幻影吗?这只手的主人就像是美貌的剑斗士希克的。
这大概是死者的幻影吧,欧鲁巴想到。幻影忽然变成格威那粗壮的胳膊,接着它又变化成纤弱洁白的少女手臂。
这些手臂拉着欧鲁巴的时候,他的脑子里闪过了无数次的厮杀场面,一个又一个的画面刺激着他的神经。
(是啊——是啊)
欧鲁巴直视眼前的斗争漩涡,再次思考。
用剑战斗对欧鲁巴而言,是他唯一的生存方式。
无论是在剑斗场,还是成为皇太子的影武者,他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只要自己有丝毫的松懈,欧鲁巴早就成为地上一具冰冷的尸体。现在他的命运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之前,经过图立尼亚森林的战斗,欧鲁巴就明白这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战斗了。
察觉到这点的时候,沙尘幻影的希克笑了,格威点了点头,少女也自豪地松开了手。
欧鲁巴体内充斥的黑血也得以平息下来。
与此同时,欧鲁巴被束缚的五感得以解放,伸向四周。
下一个瞬间,欧鲁巴稍微得移动马匹的位置,接着从正面逃开。
卡赛利亚认为对手露出了空隙。
卡赛利亚的剑掠过刚刚欧鲁巴所在的位置,然后他立刻牵动缰绳驱驰战马追上去。
突然,一股新的战意猛吹过来。
他是提着长枪突击而来的帕席尔。
刚刚还在欧鲁巴后方的帕席尔,察觉到“撤退”行动本身就是为了让自己去“补刀”。
这一突击让卡赛利亚回过神来。他慌忙地停下,哑然地看着一击长枪从眼前划过。
“太卑鄙了!”
卡赛利亚狂吠道。难得自己身心溶解、处于一种虚无恍惚的感觉之中,刚刚这一击就好像给自己浇了盆冷水一样。
马背上的欧鲁巴微笑着。
“太年轻了”
“啥”
“只要能拿下你的脑袋,还说什么卑鄙不卑鄙。到时候我会说,我是堂堂正正地与阿里翁王子单挑,十分漂亮地干掉了你。”
虽说欧鲁巴比卡赛利亚要小几岁,但是正如欧鲁巴所说的,从某个方面讲,卡赛利亚还只是一个娃。
卡赛利亚被说得面红耳赤,当然他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对自己现在的处境也不得不理解了。
刚好此时兰斯·马兹珀西科来到了王子这里。
“撤退,要撤退了,王子。”
兰斯拉住缰绳停住马大声喊道。
“不撤退的话,我就来当你的对手,卡赛利亚。之前我也说过,就算是扛也要把你扛回去。你想变成那副惨样吗,卡赛利亚!”
这一天,卡赛利亚·杰亚米路两度饱尝败绩。
而且是同一个对手。
卡赛利亚吠着别人也听不懂的话语,猛烈地踢着马肚子退去。
2、
“冲啊!追啊!”
“胜利就在眼前!”
恩德与梅菲乌斯的联合军开始追击败走的阿里翁军。
阿里翁的士兵们看到总大将卡赛利亚·杰亚米路下令撤离战场后,将士们也喊着“撤退”开始逃命。
战场上,只要有一方开始败退,那么整个战局就会一口气向另一边倾斜。稍微迟些逃走的阿里翁士兵立刻就会被各处涌上来的敌兵杀掉。
其中,兰斯·马兹珀西科为了让总大将逃走,自己便拿起枪负责殿后。
“冲啊,冲啊!”
追击的一方也是看到了胜机之后,便关心起“讨伐了敌人某位有名的将领可以获得不少赏赐”这样的事情,结果不少的士兵反被杀掉。
此时此刻,阿里翁方面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败北。
北方的吉冈还有一千士兵,东边还有法昂多·库里赛乌姆率领的部队。因为梅菲乌斯的参战,局势对我方十分不利。只能暂时将此地舍弃,立刻重新编制阵型才是。
然而——法昂多也陷入了意想不到的苦战。
自戴兰大火之后,法昂多开始追击已无余裕西进的加贝拉军,然而挡在他的前方的是西方联合军部队的指挥官莫洛多夫。法昂多与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卡赛利亚一样都是未尝败绩的猛将,但是眼前的这个敌人却能与其相匹敌。撤退战中,莫洛多夫不可以呆在一个地方太久。
当莫洛多夫还想着自己要是撤退敌人便会前进的时候,他的弟弟尼鲁基夫率领着部队上前换下了哥哥。
加旦国的莫洛多夫快速地下达指示,他将皮内珀族的步枪队配置在撤退的路线上。同时,由陶利亚的纳托克队长率领的骑兵和海利奥的比夏姆率领的步兵担任支援。
“哎哎,滚开,给我闪开”
就在军马的铁蹄抬起甩开泥沙跳跃的时候,法昂多破口大骂。咣——护肩散射着火花。应该是子弹击中护肩被弹起了。然而,这个高大的武将毫不动摇。
法昂多现在已经杀了十人以上的敌兵了,要是平常的话,面对自己的猛攻,敌人早就如蝼蚁一般被蹂躏了。然而,这次的对手太缠人了。
而且莫洛多夫、尼鲁基夫兄弟两和法昂多一样,身材高大,枪术高超。面对这样的敌人,这支常胜军也必须做好觉悟才行。
此时,敌人的身姿也映在了双龙的眼里。
“要干掉那个敌人吗?”
当莫洛多夫退后,尼鲁基夫上前,兄弟二人交错而过的时候,哥哥搭话说道。
“要是敌人的数量再少一些的话,那家伙的脑袋早就被我提在枪尖了。哥哥怎么看?”
“很强。要是和那个敌人胶着更久的话,我方也会危险的。要是我将你讨伐了,敌人的势头肯定会变得更猛,一口气就会将加贝拉军吞没。想和我比比功劳的话,就不要和那家伙过于纠缠。”
“明白”
当和哥哥分别之后,尼鲁基夫多少有些冷静了下来。毕竟是以撤退为目的的战斗,自己也不该有什么好犹豫的。要是真的想着只凭自己一支枪就能颠覆战局,那只能说明自己还十分幼稚。
就在双龙争取撤退时间的时候,泽诺王子率领的加贝拉军已经通过山间的小道,在西侧重新构筑阵地。一到达此地,泽诺王子就就开始配置部队,同时计划着怎么延缓敌人步伐并与戴兰方面取得联系。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戴兰方面派来的使者乘坐飞空艇到达了。
年轻的加贝拉王子骑在马上,听取使者报告。
“哈”
泽诺王子的喉咙里蹦出笑声。
根据报告,艾力克公子反过来利用卡赛利亚王子的陷阱现已攻入敌阵,然而阿里翁方面看到戴兰有机可乘便出手袭击。接着——(估计这是使者美化的)
“基尔·梅菲乌斯啊”
正如他说的,梅菲乌斯的皇太子出现,千钧一发之际出手相救——
“我那个时候也是这样啊。这个皇子很清楚自己何时何地出现才是最具效果的。难道敌军、友方的全部动向都在这个家伙掌控之中?”
泽诺叫来侍奉在自己身边的见习骑士,让他将此事通知全军。
泽诺高举着刻有加贝拉王家纹章的剑大喊道。
“现已无后顾之忧。既然敌人想要上前,那么我们就用剑将他们挡回去!”
不久之后西方联合军也通过了小道,进入了加贝拉军的阵地。莫洛多夫、尼鲁基夫在队伍的最后方。
法昂多·库里赛乌姆想着终于把敌人逼上绝路了,不过,没想到敌人就躲在这么近的地方,他多少觉得有些怀疑。明明他们原本的阵地已经被我们给烧毁了,却只是撤退到了附近的位置,在谁看来都觉得不自然。
“那群家伙在小看我啊”
法昂多的鼻子吐出粗犷的气息。己方的行动多少有些迟缓了下来。他拉动着拴着铁球的锁链发出声响,将武器架好之后,背向军队准备下达再突击的命令。
“法昂多大人”
一个士兵冲到了马的跟前,法昂多拉紧缰绳怒吼道“搞什么啊”。那愤怒的模样简直像是要把那个碍事的士兵吃掉一样。
“摩尔刚大人有传话——”
法昂多闻言便问道。
“说什么?”
法昂多愣住了。眼睛瞪圆、张开嘴巴的样子就像一个小孩一样。
“撤退?怎么可能,弟弟他究竟在搞什么啊?难道没有攻下戴兰吗?”
虽然他面露不满,但是这次战争的总指挥是卡赛利亚。虽说要是法昂多尽全力战斗的话,不管是多么不利的战局,他都能取得不错的成果吧。然而,在听了事件的说明之后,自己也觉得局势很不乐观了。魔道士的传言还在继续——
“嗯,嗯,嗯”
他一脸紧绷的表情,果然单靠自己还是不行的。
“真是的,撤退,撤退!”
法昂多的脸看起来就像在热水了泡了很久一样。
当机立断是法昂多的看家本领,也是他的长处。法昂多果断地将占领地区舍弃,部下们也急忙跟着他撤退。
“好!”
看来泽诺王子也开始行动了。
并非追击敌人。包含西方联合军在内的大部分军队都留在了此地,泽诺王子只是带了五百骑兵经过戴兰北上。
与此同时,向北撤退的卡赛利亚·杰亚米路虽然多次打退敌人的进攻,但是基尔·梅菲乌斯与恩德公子艾力克率领的联合部队却不断地冲上来。
追击的一方与被追击的一方,两者都是血汗淋漓,脸上因为马蹄踏起的尘土被染得黑乎乎的。
卡赛利亚也不例外。平常他那在阳光下泛着光的洁白肌肤也被染黑了。
“加贝拉,还有混蛋梅菲乌斯”
他曾听闻包括恩德在内的这三国处于战争一触即发的状态。所以卡赛利亚才不顾父王的反对,执意地向恩德进军。而且自己的想法也得到了将阿里翁军招入恩德的杰雷米亚公子的证实。
“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完全没听说过!”
另一边,在戴兰以北数十公里的地方,基尔让部队暂时停下来,与到达的加贝拉部队汇合。
梅菲乌斯皇子基尔、恩德公子艾力克、加贝拉王子泽诺,三人骑马并肩站在一起,相对的前方,卡赛利亚部队正尘烟滚滚地向北前进。
太阳慢悠悠地升了起来,终于大地洒满了光明。
(终于——)
沐浴阳光时有如此深切感受的人,正是艾力克·路·多利亚。
三人并排的身影在阳光地照射下被拉长。
“对不住”
公子艾力克首先开口。
“我中了敌人的奸计。因为我浅薄的决断,给加贝拉还有梅菲乌斯的各位带来了很多麻烦。如果只有我一支部队的话,也许早就被击退——”
一旦肩负了一个国家,相信他也有很多难处吧。
恩德公子道歉后便沉默了下来。
“没什么”
泽诺王子拍着艾力克的肩膀说道。
“毕竟阿里翁是一个强敌。而且这也不是恩德一国的问题。如果阿里翁的矛头对准的是加贝拉的话,果然还得仰仗两位的救援才行,不是吗?”
基尔·梅菲乌斯接下话题点了点头说道。
“这次是结束了,但难保没有下一次。”
清晨,空气变得澄澈,周围一片安静。方才,席卷着荒野的呼唤声、怒吼声,还有厮杀地血雾飞腾的战场仿佛都远去了。阳光将昨日的污秽清洗干净,新的一天开始了。
“包括梅菲乌斯在内,以后三国不得不合作的情况还有很多”
这话的意思是,彼此不仅仅将会是共同协力的关系,有必要建立三国同盟。
泽诺和艾力克都没有异议。
当然,为了实现这一点,他们还有许多不得不去完成的事情。
基尔·梅菲乌斯——也就是欧鲁巴,在战争结束的此刻,已经将目光投向了“故国”梅菲乌斯。
卡赛利亚他们回到吉冈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
他派出传令的飞空艇,让国境处的飞空船前来迎接。
在归国的船上,卡赛利亚一言不发。
在吉冈港口时候。
副官兰斯·马兹珀西科整编着到达的士兵、确认他们的人数。本来,他还有更为优先的事项要做。然而他没能注意到那一点,恐怕这是兰斯在这场战争中犯下的最大错误。
卡赛利亚·杰亚米路一到达港口,便快步走向了某个地方。
这是远离仓库街的一所房子。与别处的屋子不大一样,这里有武装的士兵看守着。他们是阿里翁士兵。“让我过去”王子连这句话都没说便走了进去,在察觉到主君那令人恐惧的气氛而左右后退的士兵眼里,卡赛利亚粗暴地推开了门。
伴随着凌乱地脚步声,王子冲到了二楼的某个房间前。
那里住着杰雷米亚·阿曼·多利亚公子。
明明还是早晨,屋子内已经充满了黑睡莲的烟雾。不,应该是昨晚几乎都没睡而用药粉一直在逃离现实吧。
杰雷米亚看到王子站到了自己眼前,忽然地睁大了眼说道。
“这,这不是卡赛利亚王子嘛”
烟管扔到了地上,杰雷米亚慌忙摆正姿态。
“我暂时被留在了此地,之前您是去了什么地方呀?”
“戴兰”
卡赛利亚露出了微笑,露出了任谁看到都想回以笑容的柔和笑脸。
杰雷米亚的胸口一下子就像是被揪住了一样,接着,他也渐渐展露出笑脸。
“正,正是。那么呢?那么,戴兰怎么样了?不,既然是卡赛利亚殿下,那些与艾力克为伍的人全都扔进大火里了吧?接下来以戴兰为据点,终于要将反抗我等统治的势力各个击破……”
“总有一天的话”
卡赛利亚歪着脑袋,保持笑脸,将手伸向了腰间。
“总有一天,我要让戴兰化成火海。赌上阿里翁王族之血,一定,一定!但是,首先——”
“首先?”
卡赛利亚的腰间发出一道闪光。
杰雷米亚·阿曼·多利亚是否察觉到了自己的末路呢。
脑袋滚落到地板上,在屋内墙角的一面脏污的镜子前停了下来。杰雷米亚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死。
“首先是你的血。这般污秽的血根本无法满足我的饥渴。嘛,我就顺手送你一程吧。”
卡赛利亚十分平静地将剑上的血迹擦干净,接着他用之前上楼的步调走出了这栋建筑。
阿里翁军不足两千的士兵从吉冈港口出发了。
在此之前,为了威吓阿里翁,基尔、艾力克、泽诺在戴兰的北方摆下阵势。听到阿里翁军出航的消息之后,阵营中的士兵们高举着枪、剑,大唱凯歌。
同时,确认法昂多部队已经撤退的西方部队也前来汇合了。
将领莫洛多夫无言地朝基尔走去,二人同样一言不发地伸出拳头,顶在一起。
“哦呀,哥哥”从后面跟上来的尼鲁基夫歪着脑袋,“什么时候,哥哥与基尔皇子感情这么好了?”
“是一流的武将的话,只要在阵中呆上一日便自然明白”
莫洛多夫自豪地说道,旁边的欧鲁巴露出了苦笑。
至此为止,出征阿里翁也算是结束了。
但是,正如欧鲁巴此前所说的那样,阿里翁、卡赛利亚仍是野心勃勃。
此次的战争被后世称为“戴兰的灾祸”。
这也正是后来数次交手的“阿里翁狂王”卡赛利亚与“梅菲乌斯龙皇” 基尔·梅菲乌斯之间的首次会战。
3、
帝都索隆,英雄归来。
本来应该是一大早就该放起烟花,人山人海的民众夹道欢迎才是。毕竟皇帝格鲁·梅菲乌斯驾崩的消息宣布后还不足五日,举国上下哀悼,所有人不得穿着颜色艳丽的衣服,酒馆、妓院、竞技场等娱乐设施一律关闭。
前往恩德公国救援,打败了阿里翁远征军的英雄,其功绩让民众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希望。英雄的飞空船降落时候,以及欧鲁巴走下飞空船时,都没有掌声与欢呼。
当然,皇子在回到索隆之前就得到了皇帝去世的消息。
基尔·梅菲乌斯——欧鲁巴当场失去了言语。在详细听闻事件经过的时候,也未出一声。
撒有格鲁·梅菲乌斯鲜血的石板与他的血液一样变得冰冷。究竟是何人下的杀手,关于此方面的情报并不详细。但是,皇帝死后,龙神教的长老、皇后、萨斯等不到十人,乘坐着一艘奇妙的飞空船——应该是特意藏在神殿内的——逃走了。据推测很可能是他们干得好事。
(格鲁)
(死了)
欧鲁巴的沉默,被大半的家臣们理解为皇子对生父去世的消息感到无比悲伤。
再赘述一下,欧鲁巴与格鲁并没有血缘关系。他们二人的生长环境迥然不同。自欧鲁巴作为影武者以来,他只是与格鲁说过数次的话,而且没有一次他们不以命相搏。
所以,欧鲁巴遭受意想不到的冲击而陷入沉默——这么说是不对的。
实际上,欧鲁巴确实感到了某种冲击,将其形容为“沉重的打击”恐怕也不为过。
然而欧鲁巴自身现在抱有的这份感情究竟是什么呢?是对突然到来的胜利感到怅然若失?是对可怜的独裁者悲惨下场的怜悯?还是说自己没能亲手杀掉对手而感到悔恨?不明白,欧鲁巴不明白。
自从降落到索隆之后,欧鲁巴一直被这正体不明的情感折磨着。
欧鲁巴甲胄上披着的羽织外套别着黑纱,穿着同样丧服贵族们一道迎接了皇子。他们沉默无语,只是抬着脸看向了同一个地方。
(真是可怜啊)
在船内时也是,人们都感觉到了皇子阵阵的心痛。
(赢得战争的胜利,本该意气昂扬地凯旋,可紧跟着就是父亲去世的消息,这实在是—)
(虽说他们彼此刀兵相向,但果然还是父子啊)
(母后也早早地去世了)
(虽说是英杰人物,但皇太子还太年轻。真是苦了殿下了。)
伊莉娜·梅菲乌斯也站在了贵族的中间。欧鲁巴知悉了她在索隆的所作所为。皇子将奥丁等人叫上前来。
“真是辛苦你们留守索隆了”
欧鲁巴只是说了这一句。
之后,欧鲁巴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避开了他人前往了某个场所。
那是耸立在市街中央的黑塔。
黑塔的地下曾经是龙神庙。后来,格鲁为了新建龙神殿,便将神庙移了过去。本来,在举行正式地葬礼之前,皇族的遗体是要运往新的神殿内的,然而也要看具体情况。掌管神殿的长老们以及分裂国家的逆徒现在还未洗清杀害皇帝的嫌疑。所以,皇帝的遗体现在被放置到了黑塔地下的某个灵堂内。
地下,几乎都是圆筒形的窟窿。
原本墙边矗立着的历代皇帝雕像、绘画、豪华的装饰品等,全部都移到了神殿之内。
洞窟内回荡着脚步声,欧鲁巴没有让任何人陪同,独自提着灯走着。
他的脚步停下。
欧鲁巴看到了暂时从神殿内搬运过来的祭坛,它就放在了棺木的旁边。
欧鲁巴打开了馆盖,但并没有进一步地靠近,只是长久地站在这个“父亲”安眠的棺木前。
欧鲁巴在想着一些不得不要对格鲁说的话。
比如,憎恨。
皇帝长久以来都没能分清自己的儿子与冒牌货。终于到最后看穿了这个冒牌是奴隶时,却变得为时已晚。对欧鲁巴而言,当然是感到十分的安心,但同时——
(不如索性……)
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向这个夺去了自己一切的为政者,倾吐憎恨。
或者谦卑地向统治这个国家的经验者讨教治国之道。
或者向真正的皇族正统皇帝表明,自己要取代他统治这个国家的决心?
欧鲁巴本人也搞不清楚想要什么。
“你是什么人?”
提出这疑问的格鲁声音,反复在欧鲁巴脑子里回响。
(那么)
欧鲁巴的内心反问道。
(你又是什么人?)
不相信任何人,也不为任何人所相信的皇帝,现在想想只是个孤独的老人。然而就用这一句话将皇帝晚年概括的话,欧鲁巴的内心表现出强烈的反对。
他久居梅菲乌斯帝国的王座。虽经历了数次战争,仍守护住了大半领土。他用高墙、铁剑的力量守护了国民。这数十年里,至少都市内几乎都没有出现过饿死人的情况。但就算如此,这些繁荣都是基于皇帝的独裁统治,以上百上千的奴隶性命换来的。这个不惜一切也要统治国家的男人一生,仅仅用“孤独”二字将其概括,欧鲁巴是不允许的。
(可恶)
自觉内心紊乱的欧鲁巴踢着石板。
欧鲁巴很清楚牺牲掉的奴隶们与被镇压着的最底层人民。倒不如说,欧鲁巴曾经也是其中的一员。所以——
(我是不是该笑呢)
(朝棺木吐口水,践踏你的遗体?你看看你,一个原本都够不着你的脚边,根本不会认识的奴隶,居然将你一生都在守护的东西夺走了。你就好好在地下后悔吧——我该如此痛骂?)
欧鲁巴带着这样思绪,本来的情感连一半都没有爆发出来。明明自己已经赢了,却没有这样实感。而且——
(比如说,我是不是误会格鲁了?)
不管欧鲁巴怎么地否定,他都没有办法无视这个疑问,将其从脑中挥去。
(居然说是不是误会了?)
(正是因为误会他,所以我的家臣才会变多,才能悠然地看着老百姓和奴隶在田里收货作物。结果,我的故乡被烧了,兄长死了,母亲也被杀——)
(正是因为误会他,所在在我的眼前才会死了那么多的人。我亲手杀死的不可计数。)
就算这以后,再也不会有拿起铁剑的机会,欧鲁巴手上的鲜血味道也绝不会消失。溅到身体上的内脏颜色、强烈的臭味,欧鲁巴也绝不会忘记。
正是有了这些牺牲,欧鲁巴才能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沿着不知道在哪里的道路前行。当道路变得清晰的时候,他的眼前燃烧着的是复仇的火焰。
于是,欧鲁巴沿着复仇之路一直走下去,在就要到达终点的时候,欧鲁巴的目标与这团火焰一起消失了。
(不——)
欧鲁巴长久地叹息。
(我的目标早就消失了吧。当我干掉奥巴里的时候,这团火焰就燃尽了。)
那么——欧鲁巴的内心提出新的疑问。
那么——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来到此地?
欧鲁巴答道。
(我明白)
欧鲁巴不是为了打倒皇帝格鲁。将独裁者打倒,戏剧就会落下帷幕——世间才不会有这么单纯的童话呢。
现在,欧鲁巴正是认清了这一点才站在了这里。
“你是笨蛋呐”
欧鲁巴没有嘲笑,也没有踢棺木,只是这么说着。
“当一个暴君就好了?做一个今天杀十人,明天杀百人奴隶的皇帝?将家臣的全部财产夺走,让他们的不满在接下来的战争中一扫而空,觉得当这样的皇帝好玩吗?”
就在欧鲁巴痛骂的时候,他的眼里忽然看到了站在棺木中的黑影。
它和人一样四肢健全。
虽然欧鲁巴看不清它的脸,但确实能感知到它的存在以及欧鲁巴说出那番话时,它投过来的强烈的视线。
欧鲁巴装作没察觉到的样子,继续编织着语言。
“你想一个人将未来的一切全部背负就是落得如此下场!你——”
(你就是我)
某个人回应了欧鲁巴。
(你想要去的地方,我已到达。你想要走的道路,我已走过。)
黑影一步步地朝欧鲁巴接近。欧鲁巴没有逃,也没有抵抗。欧鲁巴就这么盯着他,黑影渐渐巨大化,直到其巨大的脚部吞没欧鲁巴的头顶。
此时——
“您在与陛下交谈吗?”
从背后传来的这一声轻柔言语,仿佛包含无限的力量一般,使包裹着欧鲁巴的黑影支离破碎、云消雾散。
如大梦初醒的欧鲁巴转过身去。
刚才的一切并非魔道使然,因为对象是碧莉娜·阿维尔。如果真的是某人变化成公主的模样,他也不会像凤·蓝那样将魔道之力隐藏而不显露出来。
而且,刚才看着自己的那个幽灵黑影的正体,欧鲁巴也察觉到了。曾经在宫殿室内,龙神教神殿地下,与皇帝格鲁·梅菲乌斯交谈的那个黑影,应该与他是同种类的吧。虽然欧鲁巴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妨碍您了吗?”
“没有”
欧鲁巴左右摇着头。碧莉娜走上前与欧鲁巴并排站着,两人的中间有些空当。碧莉娜在棺木前停下了脚步,朝棺木看去。
“格鲁·梅菲乌斯皇帝陛下,真是让人难以捉摸呢”
只有一盏灯照着的地下显得有些昏暗。碧莉娜的眼神却熠熠夺目。
她的眉头抖动着说道。
“将警戒自己的家臣喂龙,鼓励奴隶之间互相残杀,向我的祖国加贝拉开战。真是难以原谅。但是,与我亲声交谈的那位陛下,与做出这些事情的陛下,就好像完全不是一个人。”
“——”
“与陛下一起在剑斗场观摩时,陛下曾与我开玩笑似地打了个赌。当我提出那个赌约想要借兵的时候,陛下却认真地予以了回应。每每与那位陛下交谈的瞬间,我都会感到窒息一般的紧张,但绝不厌恶。如果现在要让我说的话——如果能再多些时间,能更多地与他交谈,再与陛下相处久些、缩短与那位陛下的距离的话,我也许能更加地理解陛下——我现在是这么认为的。”
“我也是”
欧鲁巴也盯着棺木说道。
“我也有同样的想法。虽然他是无法原谅的‘父亲’,他做过的许多事情还有待商榷,但那位陛下是真正的皇帝。是一位能够指引我前进方向的引路人。”
“好不负责任的发言”
碧莉娜·阿维尔轻轻地闭上眼睛,一道泪光划过脸颊。欧鲁巴没办法装作没看到少女落泪。
“现在想想——这样的言辞未免有些不负责任。为什么,为什么不在后悔之前多花些与父亲共处,去理解他呢?”
“他就是那样的父亲,是不会将我的话听进去的。”
“不是的,不是的”
公主摇着头。
“您努力地去理解过父亲吗?您有稍稍尽力去理解过自己吗?”
公主凑近说道。欧鲁巴没能回答上来,碧莉娜翻动着长发又一次说道。
“事已至此,已经迟了,太迟了。不去穷尽言语,而互相坚信彼此无法理解——如此一来,父与子、兄与弟、母亲与女儿之间便会引发争斗。这样的事情已经太多了。同国的百姓互相流血战斗,向流着同样血脉的家人刀剑相向——这样的事情我已经受够了。”
“公主”
碧莉娜双手捂着脸。虽然刚才说话的语气十分平淡,但是自身的感情没法抑制住,眼泪顺着洁白的手指一颗颗地滴落下来。
欧鲁巴将手放在公主肩膀,碧莉娜“不要不要”讨厌地将其挥开。
在碧莉娜轻声啜泣时——
“我已经不会去后悔。像小孩子那般因为太迟了而后悔,恨得咬牙切齿、原地跺脚的事情已经做不出来了。”
我就是像小孩子一样哭——旁边的公主似乎如此控诉着。欧鲁巴侧过脸看着她。
(想想——)
欧鲁巴忽然想起了本已忘记的事。
对了,说起来,碧莉娜已经数次亲眼目睹过骨肉相争。
还不到十岁的碧莉娜曾亲眼看到过代代侍奉加贝拉的忠臣,一位名叫巴托尔的男子发动了叛乱。当自己与祖父吉奥鲁古被挟为人质的时候,多亏了祖父的机智与碧莉娜的行动力,才得以挫败阴谋。
接着,当欧鲁巴与碧莉娜邂逅,他们被卷入了加贝拉的猛将纽卡奥的反叛阴谋中。这个纽卡奥正是公主的婚约者。慨叹加贝拉与骑士之道的他,将剑对准了公主本人。
在来到梅菲乌斯之后,扎德·考克谋反未遂,已经与皇子结成同盟关系的西方与梅菲乌斯开战,这回是父子相争的内乱——骨肉相残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也许欧鲁巴本人还不清楚,公主故国加贝拉也发生了兄弟二人矛盾冲突的问题。
其中,有众多的思绪。有人坚信自己的正义将其贯彻到底,有人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图谋不轨,也有人只是担忧国家的未来。
看着这些人为了自己的任性而白白流了那么多的血,公主自身的情感早就激动不已。更让公主感情错乱的是,皇帝格鲁·梅菲乌斯的死让原本饱和的情绪爆发了。
——欧鲁巴如此想到。
“公主说了好多不像您自己说的话呢”
欧鲁巴说出口的言语未免有些辛辣。正如预想的那样——
“‘不像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少女通红的眼睛紧盯着欧鲁巴,“您究竟知道我什么?”
“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不,您不知道。您对自己,对自己赢得的战争完全没有兴趣。您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是漠不关心。”
看到公主这么明白的说着,欧鲁巴不禁想露出苦笑,但还是拼命地抑制住了。
“并非什么事情都已经晚了。确实,我和父亲没能互相理解,招致了这样悲惨的结局。但是,当我这样站在父亲的灵前,自己头一次萌生出了一种情感,想想好好考虑父亲的事情。他既是皇帝也是父亲,至今为止他究竟是在考虑什么,想着以后如何行动——现在我也总算知道了。”
“——”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是父亲还活着的时候绝对不会发生的情况。我和父亲一直用言语互相试探,刺探对方脸色背后的所思所想,那时我恐怕不会有深入考虑父亲事情的机会。我不会说‘父亲去世真好’这样的话,但是我不否认这是一个契机。”
“但是……但是,这未免也太凄凉了。直到生离死别,才能想到对方的事情,这也——”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固定的形式。心意相通、互相理解固然也有,但因事件、方法不同,人际关系的结果也会不同。人与人可以互相携手、成为伙伴,这样的一种形式存在着。但是两人觉得彼此已经无法再理解对方,便以命相搏直到消灭对方,这也是人际关系的一种形式。”
(怎么会)
碧莉娜并没有嘟囔着发出声来,话语随着一声呜咽被吞了下去。
欧鲁巴点点头说道。
“公主所说的我自然明白。事实上,双方没能相互理解,因累积的种种误会而相互争斗的情形确实不鲜见。就跟我不在后,梅菲乌斯仍与西方开战一样。就跟恩德与加贝拉的争端一样。这些争端都是人一手造成的,这是多么的令人悲伤、痛心。十四岁的公主胸中那份痛楚,也不不亚于在可恨的婚约者面前哭泣那时所感受的苦痛吧。”
虽说这是欧鲁巴故意这么说的,但是不是什么地方失败了,现在这位公主盯着自己更厉害了。
不止如此,欧鲁巴居然朝这个红肿了眼睛盯着自己的公主露出了笑容。
“但是,碧莉娜·阿维尔哟,你并非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公主’,也不可能仅仅如此。至少我所知道的碧莉娜,是一个让我觉得十分可靠的伙伴,一个只要稍微大意就会被斥责让我不敢放松的对手,是一个无数次让我振作起来的少女——这种时候,不该流出眼泪,说些已经无可挽回的话语来控诉。只要,向以前那样对我露出冷漠的脸就好了。”
(什么嘛?)
碧莉娜的眼神在拷问着,赤红的视线多了几分激动。
欧鲁巴面对着碧莉娜,承受着她笔直射过来的视线。
“皇子,请让我们二人以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互相理解对方。然后我们一起创造一个新的国家吧。不,可不只是创造国家就完了。不和我一起建设好这个国家,我碧莉娜决不饶恕,就算是拿着枪威胁你——”
碧莉娜就这么张着嘴巴,是因为欧鲁巴刚刚模仿发出女性的声音。
看着看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气呢,还是觉得奇怪,或者说因为这莫名其妙的举动,欧鲁巴看到公主的脸染得通红。
“你就是这样轻易地偷走了我的心。将我原本要走的蜿蜒曲折的道路,一下子就变得单纯笔直。”
欧鲁巴低语着。
碧莉娜的眼睛瞪圆了。现在欧鲁巴露出的微笑,就跟曾经某日的傍晚,透过墙缝射进来的赤红夕阳映照下的他露出的表情一样。
接着——
“碧莉娜,你是多么惹人怜爱。”
“说什,什么”
碧莉娜吞吞吐吐地。不知何时欧鲁巴的手抚上了她的双肩,而公主未曾察觉。欧鲁巴方才手中拿着的灯被放到了墙壁上。灯光从旁照着二人的侧脸。
“你哭泣的脸,慌乱的模样都展现在了我的面前。你是贤明的王女,反正我的这张脸早就被你看透了,就跟刚才你在我面前表现得和小孩子模样一般。是的,我们二人并没有过多的言语,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共处,但是自我第一次见到碧莉娜王女,我就知道王女是让我尊敬的存在、一个麻烦的对手,同时也是一位让我安心的女性。碧莉娜,你是怎么看待我的?”
“我,我是,我也……”
“就如同我们二人,生长的土地不同,男女差别,各种迥异的价值观念……只要我们将这些隔阂彼此、名为‘立场’的壁垒一个不剩地去掉就好。让我们创造一个充满无限可能的国家吧。在众多的战争中我失去了很多东西,我已如此决意。碧莉娜·阿维尔,如果能将此与你一起分享,没有比这更好,更让我觉得放心。”
“……”
现在,碧莉娜的脸宛如火烧云一般赤红。这与刚才表情迥然不同,不管是怎么样的一个木头人都该看出来了吧。欧鲁巴在这个瞬间,将手从碧莉娜的肩上拿开。
(啊……)
碧莉娜带着这样的表情无意识地用视线追着拿开的手。她看起来像是刚刚察觉欧鲁巴放在自己肩头的手,现在她的肩膀如灼烧一般散出热量,让碧莉娜不知怎么办才好。
欧鲁巴向后退了半步。
“格鲁皇帝确实是伟大的父亲”
欧鲁巴说道。突然一下子返回话题,碧莉娜一瞬间觉得有些奇怪。
——
“不敢说将这个国家的一切都继承,但至少一部分就让我——不肖的基尔·梅菲乌斯来承担吧。但是,现在的梅菲乌斯就算有了父亲,但也没有母亲。”
欧鲁巴说着,当场单膝跪地。
如曾经欧鲁巴深深地低下头单膝跪地面对皇帝格鲁时那样,公主屏住了呼吸。
“加贝拉第三王女碧莉娜·阿维尔殿下,高贵的公主啊,能请您成为梅菲乌斯的母亲吗?”
口中说出了这番言语。
碧莉娜终于发不出声来。
墙壁上因为壁画被挖掉而生出一个坑,灯光在石板上能投射出两道影子。
虽然想着要说些什么才行,但是无法开口。碧莉娜呼吸急促了起来。
这样的情形究竟重复了多少回了呢。
欧鲁巴没有起身。
他闭上嘴巴,就那么跪着。
这短短的数分钟,对这二人究竟意味着过了多久呢。
现在的欧鲁巴已经感觉到脖颈后出汗了。
“皇太子殿下”
这声音从欧鲁巴头顶上传过来。他看不到公主的表情。
“您所想说的事情,难道就只有这些吗?”
“——”
“总觉得言语不够呢。居然让我这个女性来点明——皇太子殿下您连一些让女性觉得十分害羞的话都不说——这是要侮辱我吗?”
欧鲁巴无言地提起膝盖站了起来。
刚刚处于与碧莉娜正面相对的位置。
欧鲁巴闭着的嘴巴张开了。
当然,他自己很明白。
欧鲁巴清楚他需要说什么。
这件事,从很久之前欧鲁巴就明白必须要说。
然而,现在他的后背仍在隐隐作痛。
不知何时起,墙壁上的灯火将自己的身体引燃,却只有背部一块火热地、火热地燃烧着。
背部在灼烧。
烙印在灼烧。
奴隶的刻印在灼烧。
“王女,我——”
从背部一下子喷出来的火焰,从前后左右将欧鲁巴包围住。
欧鲁巴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花了稍许时间。
他再一次盯向前方。
那里是碧莉娜·阿维尔。
当自己直视因那些矛盾的情绪而产生的动摇时,火焰消失了。
“王女,我确实有许多不得不说的话”
碧莉娜点了点头。
“是很长,很长的一段话”
“我知道”
碧莉娜露出微笑。
“时间还有很多,殿下。这以后,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但是,就算是让我用一生去等待也没有关系,然而我绝不是一个慢性子的人。您是十分了解这一点吧。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