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户台分舍的大厅,变成了待起来比平常更为舒适的空间。
早晨柔和的阳光从仔细擦拭过的窗户照入室内,而摆设在房里的东西都已被打理的整齐划一。
这般清新的光景,是亚夜从一大早开始致力于清理整顿与打扫的成果。
美轮美奂的程度甚至让美鹤走进大厅,就以「太棒了(excellent)!」一句来夸赞。
位于大厅旁边的食堂,则准备有膳食。
剖开的烤竹荚鱼、高汤煎蛋卷、凉拌波菜、梅干、纳豆、海苔、腌白菜、味噌汤以及白饭。还泡好了绿茶预备着。尽管朴素,这样的菜色仍然是无可挑剔。
亚夜做起管理员打工的那天早上。她手脚俐落地准备了这么一顿早餐。
昨晚亚夜背的包包里头,似乎就是将这些材料与换洗衣物摆到了一起。所以对腕力有自信的明彦,才会觉得提起来沉甸甸的。
面对眼前的早餐,美鹤感叹着。
「美极了(brilliant)!这真是适合日本人的饭菜。」
「好厉害喔……简直就像旅馆供应的早餐。」
由香里也坦率地表示佩服。
「没那么夸张啦。」
亚夜回答,并从电锅盛了饭到碗里递给明彦。
「你应该觉得这是普通的早餐吧,真田学弟?」
「不会耶,老实说,我很惊讶。在拳击社合宿练习的时候,我不记得有看到这么像样的饭菜过。」
相对于眼前丰盛到在洋式桌椅上吃,都会让人觉得是种亵渎的和风早餐,若提到拳击社在大赛举办前进行合宿练习时所吃的早餐的话,理所当然地,就是前一晚吃剩的咖喱淋上白饭而已。
——这样不是三餐都在吃咖喱吗?
明彦连味道都回想起来了。拳击社经理人所作的咖喱,和专门店里吃得到的那种味道不一样,是一种带有家庭味的味道,但还是非常好吃。所以那时候即使三餐都是咖喱,也没有人想抱怨。
「学姐作的咖哩也很好吃呢,这么说来。」
「合宿的时候人数那么多嘛.我并,并没有想用咖哩混过去的意思喔。」
将自己的饭填到碗里,亚夜盖上电锅。这样早餐的准备就结束了。
「那么,我要开动了。」
优雅地行过一礼,美鹤取过盛有味噌汤的木碗就口。
她的表情顿时变得开朗。低语着真是美味,美鹤连点了几次头。跟着也将筷子伸向其他料理。每吃一口,又会重复地点头佩服起来。
「唔哇,这饭晶莹剔透的耶。」
以筷子夹起一口饭的由香里高兴地这么说,然后便将米饭送进口中。
「的确很好吃呢,学姐。普通来讲,我早上吃的不是便利商店就是学园贩卖部的面包和牛奶,所以这样的早餐已经很久没吃到了。」
明彦大口大口地将饭扒入嘴里,并捧起味噌汤啜饮出声。接着又把筷子伸向竹荚鱼,粗手粗脚地连骨头都没剔掉,就送进了口中。
那模样让亚夜笑了出来。
「男孩子的那种吃相,看了真让人觉得心情愉快呢。」
「我觉得很没教养就是了。」
这么说着的美鹤筷子上,看得出只有前端是湿的。她彻头彻尾地保持着教养在用餐。
「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会想那样子吃饭的心情。特别是这道高汤煎蛋卷,真的很好吃。几乎会想请学姐来指导桐条的厨师呢。」
「并没有那么费工啦。等一下我写成笔记给你吧?」
「也可以教我吗?」
气势足至盖掉由香里的请求,明彦像是把筷子摔到桌上地放下了手边餐具,并且站起身子。
「糟糕,我忘记拿蛋白质了!」
「蛋白质?从一大早?」亚夜问。
「对啊。因为用餐也是锻炼的一环嘛。」
握拳给对方看过之后,明彦朝着自己房间的冰箱跑了出去。
对于美鹤与由香里、亚夜三人以满脸苦笑目送自己离开的事,则丝毫不知。
这是那天放学后发生的事。
距离春假还剩几天。月光馆学园的气氛已经完全是进入假期的状态了。到了年末,学校所排的课程大概都已结束,只剩结业式以及分发成绩单而已,所以几乎所有的学生都是在放春假的心情了。
拳击社练习的时候,也有不少学生东找西找出理由,不想来参加。
但是,明彦不一样。每日的锻炼对他而言是少不丫的。
在只有几个人的社办中,今天他也流着汗在练习。
站在照得进全身的大镜子前进行假想训练的明彦背后,站着一名学弟。明彦隔着镜子和那名学弟对上了目光。对方似乎是有什么事的样子。
明彦一边持续假想训练,一边朝背后打了招呼。
「怎么了?」
不知为何,学弟脸上满是笑意。
「我本来以为主将是个很严肃的人,其实好像也不是这样耶。」
「你在说什么?」
「不用装蒜也可以啦。还是主将现在跟平常一样的天生脱线?」
「——你说谁天生脱线?谁?」
叽地一声,明彦扭起脚尖,在原地转过身子。
他虎虎生风地打出左直拳。这一拳在学弟的鼻尖前三公分停住了。
把眼睛睁得老圆、就像要惨叫出声的学弟搁在一边,明彦以缩回的左腕擦起了自己额头上的汗。
「你到底在讲什么?说真的,我完全听不懂。」
「是,是班上的家伙在传。」脸绿了一些,学弟说。
「他们说早上经过宿舍时,有看到在擦窗户的时任学姐啦。」
「什么啊,是这件事吗。学姐的话,从昨天开始就住在宿舍啦。直到春假结束为止的期间,她都在那里打工当管理员。这又怎么了吗?」
「还问怎,怎么了吗——主将你在某方面也很了不起耶。」
学弟的睑上,露出了混有尊敬与哑然的奇怪表情。
「喂喂喂,真田,没有人在这种时候还会像你这样问啦。这种情况下,对一个身心健康的男人来说实在不太妙吧?」
在房间一角,原本打着拳击球的同年级学生停住了练习的拳头。而他的睑上则是苦笑着的。
「就是说啊。」坐在长椅上擦着拳击手套的学弟,则是向坐在旁边擦起汗的家伙征求同意的声音。抛来话题的学弟这时也频频点头称是。
「要是我的话,只要想到同一个屋檐下还睡有三个那样的美女,就很不得了了。」
待在社办里头的人,包括刚才加进对话的社员就是全部了,一共五名。除了明彦之外的四个人,一致将明彦当成了某种〈例外〉,并用欣赏珍禽异兽的目光看着他。
「三个美女?时任学姐是美女没错啦——岳羽的话,也算在美女的范畴里面吧。」
明彦想了一会。
「啊,还有一个是指美鹤吗。我还以为是谁呢。」
平常的时候,明彦很少将美鹤意识成一名异性。而是将她当成在与暗影作战时彼此托付性命的伙伴。至少,对明彦来说,美鹤是男是女并没有什么关系。
「这样子看来,主将好像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耶。哎,那个人实在好可怜哪。」
尊敬的神色从最初与明彦攀谈的学弟脸上褪去,变成了哑口无言的表情。为了看看其他人又是什么德行,明彦扫视过社办。
尽管有程度上的差别,所有人都是一脸呆掉的样子——他这样觉得。
这么看来,不懂在说「什么」的好像只有明彦而已。
「——我根本摸不着头绪。你是在说谁可怜?」
对啊,我是在说谁呢.像是这样自言自语过后,学弟从明彦背后离开,随即便拿起了挂在墙上的跳绳。他偷偷地瞟过明彦一眼,又深深叹出一口气,跟着就用慢吞吞的动作开始跳绳了。
「哼。」
低吟出口,明彦再度转身面对镜子。并重新开始假想练习。
一边听着学弟那不是很有节奏感的跳绳训练声响,明彦继续朝着镜子挥出拳头。
——我是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吗?
心情完全没办法舒坦下来。在刚刚短短的一来一往之间,明彦实在不觉得自己有做出什么失态的事,可以让社员们愕然成这样。
——或者。问题在于我没听懂?
镜子的自己什么也没回答。这是当然,镜子只会映照出事实,它就是这样的存在。
所以,明彦一边摆着认真烦恼的表情,一边自暴自弃地进行假想练习的模样,正是无可怀疑的事实。
——这种疑问要找谁商量才好呢?
思考着的明彦脑中,浮现了将雪帽戴到眼眶前的男人身影。
你白痴啊?
明彦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真次郎这么说的声音。
——真次不行吧。就算找那家伙谈,感觉也不会得到像样的回答。
或许商量的对象找大人比较好。幸好,明彦认识一名值得信赖的大人。这么说来,最近也很少去找他。
明彦决定了练习完之后的去处。
——相隔许久,就去一次看看吧。偶尔不去露个脸也不好。
「我那时候,有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要说这很像真田的作风的话,也的确很像啦。」
面对一脸正经的明彦,那名巡警不得不苦笑。
这里是位于桐木购物广场一角的,辰巳东派出所。
明彦来见的人便是在此执勤,一名叫作黑泽的巡警。
十年前,在这个辰巳海港岛地区发生过一起事故,当明彦被卷入事故之中的时候,对他照顾有加的就是这位黑泽巡警。在那之后,明彦也曾几度受到他的帮助。
今天在练习中产生的疑问,明彦决定拿来与黑泽商量。
结果对方抛回来的话却是「很像真田的作风」。那不就没事了吗,明彦想。
「你是说,这很像我的作风吗。这样的话我就觉得没什么问题了啦……。」
这时候,站在派出所柜台对面的黑泽朝明彦那边挪动了身子。他贴过脸,并窥伺起明彦的眼睛。两人就要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距离,让明彦慌张地退过身子。
「作,作什么啊?我并没有那种喜好。」
「喜好是正常的吗。那么,也还算对女人有兴趣啰?」
「当然啊。不要把我讲得像变态一样好吗?黑泽先生。」
明彦有些恼怒。身为一名正值青春的男生,对女生当然会有兴趣。
「听好了,真田。」
恢复原本姿势的黑泽,像是要说教般地开了口。
「绝对比你想得更夸张。我是说,你这年纪的男孩对女人该有的兴趣。」
「比我想得还夸张吗?」
「没错。到你这年纪的话,不管是躺着、醒着,就算整天都在想女人的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而且每次想到女人,还可能会心烦意乱地静不下来哪。」
黑泽彷佛露出了眺望远处的眼神.应该是回想到自己的青春时代了吧。
「……被称为思春期的玩意就是这样啊。」
「是喔。」明彦不是很能释怀。
「我搞不好是觉得那样比较变态哪。再怎么说,满脑子都在想女人的话,对锻炼和学业都会造成妨碍吧。」
「会造成妨碍的程度就差不多。这样比较健康。」
「意思是说,我并不健康吗?」
「至少,和真田觉得很奇怪的那群拳击社社员比起来,我是认为你不太健康——这样说吧,就拿话题中的那位女经理人来讲好了。真田.你有没有设想过她可能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心情吗?」
造成话题的女经理人。就是指亚夜。
明彦插起手,并且低吟出声音来思考。心情。搞不懂亚夜在想什么,自己曾经这样感觉过。不过,却没有去想过她那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老实说的话,没有。」
「大致上,人的行动举止都会被心情所左右。尽管有时候也会做出与心情相违背的行动来,即使如此,在行为之中的某个地方,遗是会表露出心里坦率的想法。如果能察觉到这种想法的话,和人相处就会变得更圆滑。」
原来如此,明彦点头。黑泽继续说道。
「特别是女人,她们有时候会做出让你搞不清头绪的行动。像是突然变得很高兴,或者当你才这么以为的时候,却又生起气来之类的。」
「啊,有耶。是有发生过这种事。」
毕业典礼那一天。前往举办拳击社欢送会的卡拉0K店时,亚夜在路上表现出来的举动就和刚才黑泽所形容的一模一样。突然间兴高采烈,转眼却又生起气来,让明彦完全无法理解亚夜那时采取的行动。
「就是在这种时候。你要运用想像力去设想对方的心情。不管怎样,面对女人你应该会遇到几次惨兮兮的局面吧,但是渐渐地,你多少会变得像样一点。」
「多少会像样一点是吗……。」
这是段让明彦觉得自己前途惨澹的建议。会变得像样点。黑泽这么将话说出口的时候,眼神还是有些眺望远方的味道。这很让明彦在意。
「就没有那种,呃,比较具决定性的对策吗?」
「没有。」黑泽立刻回答,随即又补一句。
「有的话我也想知道。」
总之女人很难懂。将这铭记在心就对了。
这就是,黑泽那天做出的最后一句建议。
回到宿舍,和早餐时一样,用过了亚夜所准备的晚餐之后,明彦便动身拜访海港岛站的后街。为了与真次郎见面。
见到面之后,明彦立刻和真次郎讲了今天所发生的事。
明彦原本没有和真次郎商量的意思,但他重新考虑过,如果将拳击社发生的事情经过连黑泽所说的建议一起讲出来的话.或许能得到什么意见吧。
不过真次郎抛回来的并不是意见。
「你白痴啊?」
用着哑然的目光,真次郎看向明彦。
「陪你商量这种事的黑泽先生还真可怜。」
「别把我当白痴!真次。」
「就是会想把你当白痴啊……不过,我倒是不知道你喜欢年纪大的女人.」
「我说啊。刚才我讲的话是要怎么听,才会变成我喜欢年纪大的女人。」
朝着这样主张的明彦,真次郎轻轻地拍了几次他的肩膀。
「别死撑啦。」
「我没有撑!学姐只是学姐,就这样!」
真次郎悄悄地离开明彦身边。他就近找了块墙壁靠,并且歪着头看向明彦。
「明。也不用这么倾尽全力地来否定吧。你这样说也是有失礼的地方,不是吗?要是让本人听到的话,她一定会很失望哪。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就像是被你说成了毫无女人的魅力那样啊。」
「呃,是这样吗。」
真次郎的话说得也有道理。明彦虽然没自信能将话中意思理解透彻,但被人这样一讲,也开始觉得自己说了对亚夜失礼的话。
「——这也算是没考虑到那个人心情的行动吧。」
明彦用极为正经的表情低语。呵,真次郎傻眼般地短短笑了出来。
「……白痴。不要一本正经地去想这种事啦。脑筋太死了你。」
「我没那么认真的意思就是了。」
「自己的事情自己是最不懂的吧。」
就是这样。真次郎自嘲般地低喃出口。沉默降临在后街上。
约过了一会,明彦开口。
「话说回来,真次。」
「我拒绝。」
真次郎瞬时表现出拒绝的态度。
回宿舍吧。因为他知道会被对方这么开口,才做了回答。
「至少听我讲段话吧。」
明彦朝真次郎走近一步。
真次郎离开靠着的墙壁。从明彦身边离开一步,背对过他。
「那些话我听腻了。」
对明彦来说,真次郎的态度也是顽固到看惯了的。他知道勉强逼对方听自己讲话的话,
真次郎只会掉头就走。所以明彦并没有再多逼近。
「……这样的话,我就随便讲讲。」明彦进入主题。
「时任学姐之前在〈影时间〉时,曾经差点被变异体袭击。所以她才会住进宿舍里。」
真次郎僵住了本身的气息。他以锐利的目光看向明彦。
「——你说,差点被袭击?是在哪?」
「月光大桥。」
「那里离〈塔尔塔罗斯〉很近……等等,这样的话,那个女人对影时间有适应性吗?那PERSONA能力呢?」
「目前看来,学姐的PERSONA能力还没有觉醒。她似乎是拥有类似的资质,不过桐条的研究所好像也不是很懂的样子。」
「……是吗。那么,不保护她不行哪。」
真次郎这句话,让明彦满心欢喜起来。
「真次!你还愿意和我们一起作战吗!」
「抱歉。」
真次郎举起单手,并转过脚步。
「这与那是两回事。我不打算回宿舍。像我这种不去学校之后就休学的不良分子,要是出现在宿舍的话,你那学姐心里大概也不会太舒服吧。」
「时任学姐不是那种人。她不是会在意这种事的人。」
明彦如此告诉真次郎打算离去的背影。停下脚步,真次郎隔着肩膀回头。
「你还真敢说呢。」
嘻嘻笑出声音后,真次郎立刻扳回了正经脸孔,转过身子。
「即使那个学姐不在意,我也会在意哪。拜啦,明。如果有遇到变异体的话,我会自己先将他们解决。」
真次郎快步离去。他的身影已从后街阴影中消失。
明彦也转过脚步。「真次那家伙」嘴里虽然埋怨,但他心情并不坏。
自己还会和真次郎比肩而战。明彦有这种预感。
在明彦的预感尚未化作现实的情况下,月光馆学园迎接了第三学期的结业式。
为了准备升上下一个年级,许多社团的活动不是休息,就是改成采用自由参加的形式。
拳击社也是其中之一,不过,也顾忌到身为主将的立场,即使是春假期间,明彦仍每天在社团中度过上午的时光。根本说来,社员们也不太会在这时候出现,所以他也只能默默地一个人进行锻炼就是了。
在学生会工作的美鹤则已申请参选学生会长.她正为了新学期开始后马上要进行的选举准备而忙碌着,一整天人都待在学校。
由香里是弓道社的社员,她在春假期间尚称热心地参加了社团的活动,也是一大早就出门,一直到傍晚前都不会回宿舍。
亚夜以打工的管理员名义在岩户台分舍受到保护。她在白天会回到自己家里,并为了搬家等等的大学入学准备而四处奔波着。
宿舍的成员要见到面,是入夜以后的事。
现在是晚饭后的时光。待在大厅的有明彦、美鹤以及亚夜三人。由香里似乎有什么事得好好想,吃过饭后早早就回了房间.
飘有咖啡香味的大厅里,明彦正坐在沙发上。无意地随兴听起两名女生的对话,他一边还擦着拳击手套。
擦完这双手套之后,明彦还打算到外头去长跑,所以这时候他身上穿的是跑步用的运动服。
「入学的准备有进展吗?」
美鹤问亚夜。亚夜则将手中的咖啡杯摆到了桌上。
「是有在准备。因为春假也还有一阵子才会结束,我想不急着办应该也没关系。」
亚夜的口气已经变得亲昵了,住进宿舍里之后已经过了一段时日,她对美鹤的见外态度也已不复存在。由于亚夜大自己一岁,美鹤说话时的用词依旧拘谨,但语气中并无疏远的味道。
「顺利的话,比什么都让人欣慰。老实讲,我是希望时任学姐可以从这里通学到之后想念的大学。」
「咦?你说从这里,是指这间宿舍吗?」
「是的,即使让桐条来负担交通费也不要紧。」
「呃——可是从这里出发到我念的大学的话,转搭电车与公车过去,光单程就要花上三个小时就是了……。」
三个小时,并不是不可能进行通学的距离.但也只是「并非不可能」而已,以常识来讲并不可行。
将交通费、住宿与生活费拿到天平上衡量的话.或许交通费是会比较便宜,但单程三小时、来回六小时,一天就有四分之一的时间会花在移动上,即使假定在这段时间里可以读书或做其他运用,这样的生活仍然相当不便。
美鹤似乎也明白这样决定后所会产生的消耗。
「时间的话就不用担心了,我会安排桐条的直升机送你通学。这样的话,要到大学连一小时都不用。」
「直升机?」
亚夜发出吓呆的声音,差点连眼睛都蹦到半空里去了。似乎是想像过自己搭乘家用直升机通学的样子之后,她赶忙挥手。
「不,不要啦,这样子太醒目了!」
首先,她肯定会在第一天上学就变成名人。
一定会有传言流出来,像是有位坐直升机上学的千金大小姐之类的。更何况,直升机上头如果还有桐条的标志的话,亚夜就可能被人误认成美鹤。
被人误认为桐条美鹤。这样的压力,亚夜似乎是没办法忍耐的样子。
「这,这样子很困扰啦!我会胃穿孔!绝对不要!」
「你若这么坚持地拒绝的话,我是不勉强……。」
太遗憾了。这么低语的美鹤些些低过了目光。看来她是认真地想这么提议。
「美鹤,为什么你这么坚持想让学姐从宿舍通学呢?」
明彦加入对话。美鹤从旁瞥了他一眼。然后道。
「你是不是忽略掉重要的事情了?影时间不是只限于这个地区才会发生的现象,而是在这个地球上的任何地方都会出现的现象。或许别的地方不像这里有这么多暗影出现,但待在哪里都很危险,这点是不会变的。」
亚夜虽然对影时间有适应性,却无法使用PERSONA。几月东奔西走,桐条的机构也持续在对潜伏于亚夜体内的〈某种力量〉进行研究。但目前尚未有好消息出现。
确如美鹤所说,在影时间这个有着极度危险的妖异横行阔步的时光缝隙,亚夜并未拥有保护自己人身安全的手段。
「……这样啊。」明彦理解了事实的危险程度。
「在影时间的时候,一个人待在公寓的话的确很危险,学姐,能不能请你重新考虑看看呢?」
「坐直升机上学会很伤脑筋,可是搭电车也很花时间……如果因为社团活动之类而晚回来的话,或许会在回来宿舍的途中就遇到影时间呢。像是在电车里,或是路上……这样子比一个人待在公寓还要恐怖耶。」
从亚夜的声音,可以感觉到货真价实的不安。
夜晚走在路上时遭遇影时间。周围的人们幻化成棺材,在所有机械停止下来的时光中,独自被遗留在世上——光是想像,那样的恐怖就快让精神冻结了。
看到亚夜的脸色不自觉地发青,明彦无法不对她开口。
「晚回来的时候,就让我去接学姐吧。我会保护学姐的。」
「咦,是吗?」
亚夜的表情顿时开朗起来。两手的指头交错到了胸前,不知为何,她的态度显得有些羞涩。
「这,这样的话,好像也不是不能从这里通学的样子……。」
自己似乎是让亚夜安心下来了。这么想着,明彦继续说。
「和美鹤不一样,学姐像个女生而且又娇弱啊。就算学姐能够召唤PERSONA,我也不想让你一个人在影时间的时候走在路上哪。就放心交给我吧。我的拳头可不是练好看的而已。」
明彦以左拳打响右手。
「发生什么事的话,我一定会保护学姐的!」
「是,是吗。这样的话,我要不要考虑一下——」
脸颊微微泛红的亚夜,在视线朝向美鹤之后便哽住了声音。
怎么啦,明彦看向美鹤。
冰之女。
美鹤身上,散发着再没比这个词更适合形容的气氛。
「——明彦。我认为,刚才你似乎说了让人不能置之不理的台词哪。」
明彦什么也说不出口。他回想起自己到底有过什么样的失言,尽管脑袋正全力打转着,却连讲了什么也完全想不起来。处于混乱爆发的前夕。
美鹤看起来比平常还要巨大。
隆隆隆隆隆,甚至还能听得见这样的音效。
「不娇弱的部份我可以承认。因为为了与暗影战斗,我也在锻炼着自己。可是,会被人说自己『不像个』女人,还真的是始料未及哪。我也有用我的方式,非常地留意着自己的外表就是了。」
不像个女人,美鹤特别强调了这句话。
「等等,我并没有讲——」
明彦想起来了,他有讲。
「和美鹤不一样,学姐像个女生。」
「不是这样的,美鹤,我刚才只是说学姐像个女生而已,并没有说你就不是女生的意思啊!」
「和美鹤不一样。我的确是这么听到的。」
美鹤缓缓从沙发站起。
「我和时任学姐之间,到底在哪里有什么不一样。就请你好好说明出来吧。」
明彦用了没办法更快的反应速度站起身子。原本拿在手上的拳击手套才被他用到沙发上头,跟着人就朝着玄关猛冲了出去。
「我去长跑!」
「等一下,明彦!」
我还没蠢到被人叫等一下就会停下来。
明彦当然不敢将这句话说出口。他一溜烟地冲出宿舍。
不知道是从哪跑起、又怎么会跑到这。回神之后,明彦已经跑在月光馆学园附近的沿海路上了。慢慢减缓速度后,他在街灯下停住脚步。明彦调整呼吸,并用袖子擦起脸上的汗水。
接近四月的春天夜晚。这个时间的天空上没有月亮。可以免于让人回想起影时间那巨大的满月,明彦心情畅快地看着阴暗的夜空。
「——不知不觉地就专注起来,真的作了长跑了……。」
一边以燥热的脸颊感受着夜风清凉,明彦试着简单来个假想训练。目前身体的状况并不算坏。
「锻炼果然很好。可以忘得掉所有事情。」
忘得掉。这句话反而让自己回想起来了。
从美鹤身上感觉到的,那阵恐怖。
——要是现在回去,会被处刑吗?
「不行。好好想过的话,明明美鹤也是个好女人,但总是不知不觉地就会忘掉这一点。光是太过亲近这一点,可能就是个问题哪。」
明彦以自己的方式做过反省。但是,他不认为美鹤的愤怒已经和缓下来了。
「……再继续长跑一阵子吧。」
做过伸展运动舒缓身体,明彦再度跑了起来。
亚夜从大厅回到自己房前,在她将手伸向门把时。
「不好意思。请问你有空吗?」
从旁边传来了这么问道的声音。猛一看去,住在隔壁房间的由香里,正露出半截身体在走廊上。她守候着亚夜的身影。
「有什么事吗?」
「可以聊一下吗?」
露出让人感觉到客气与害羞的举动,由香里怯生生地说。
亚夜马上领会到了。由香里会在吃过饭之后就关到自己的房间里,是因为有事想和亚夜商量。才会花时间去想该怎么开口。
「可以啊。怎么样呢,要来我这边的房间谈吗?」
「在我的房间就可以了.虽然是自动贩卖机卖的,我也买好了饮料。」
「那么,我就过去打扰啰。」
亚夜没打开自己的房门,便走向了由香里的房间。
请进。由香里将对方招待进房里.房间里的摆设以粉红色系的家具为多,配色并未让人感到刺眼,而是让眼睛感到柔和的粉色系色彩,所以亚夜待来相当舒服。
「整理的真干净呢。」
「哪有啊。还没有厉害到可以被拳击社的打扫高手称赞啦。」
房间的角落放有两捆布包。躺在地板上的其中一捆又细又长,应该远远超过两公尺长。
而挂在墙上的另外一捆布包,长度则约有一公尺长。比起长的那捆要来得粗,似乎是用布将长筒包起来之后的样子。
亚夜在意起这两项东西。
「那是什么?」
「是弓道用的弓与箭。长的那一捆是弓,短的则是收在箭简里头的弓箭。如果得和暗影战斗的话,我也只会用这些东西而已。」
由香里是弓道社社员.尽管还是个一年级的学生,技术似乎却不错。这点亚夜有从美鹤那里听说过。
「听说你很擅长用弓箭呢。」
「也没有那么厉害啦。」
像是不好意思地笑了出来,由香里坐上床铺。跟着她将手上拿着的其中一罐罐装饮料递给亚夜。
「喝苏打饮料可以吗?」
「嗯。」
亚夜接过饮料罐。可以坐在这里吗?先这么问过,她才坐到由香里旁边。
「啊,对不起。因为我还没有买坐垫或沙发之类的。」
如果做出让对方感到紧张感的举动,就会令由香里也客套起来,因此亚夜刻意露出温柔的微笑。
「我的房间可是更空荡荡的喔.因为在下个月月初我就要搬出去了,要是把东西都带过来,之后反而更辛苦呢。」
「的确是这样呢。学姐,你不打算从这里通学吗?上大学的时候。」
在大厅才刚聊过一样的话题。亚夜不禁苦笑。
「桐条学妹还说,只要从这里坐直升机过去就好呢。」
「直升机吗!?这样子实在太不好意思了吧!」
感觉到由香里的感性与自己是接近的,亚夜稍微高兴了点。说话的口气不自觉地就变成像面对老朋友一样。
「就是说啊。桐条学妹是个在各方面都很厉害的人,就是某些地方没什么常识哪。」
这么说出口,让亚夜自己松了口气。
「啊,不好意思。我话好像讲得太亲昵了……。」
「一点也没关系啊。学姐真是个好人。」
由香里露出解除紧张感的笑容。亚夜认为自己应该让她的心房敞开一点了。
「会吗。」
「会啊。」
对话突然中断住,房里变得一片寂静。像是为了填补这段空白,咯地一声,由香里拉起瓶盖将饮料打开。亚夜也掀起了瓶盖。
一口、两口。润过唇之后,由香里再度展开话题。
「请问……学姐不会怕吗?」
看来这才是这次「聊天」的重点。亚夜这么察觉。
「害怕是指?」
「例如周遭发生的种种事。像是影时间、暗影,还有PERSONA之类的。」
我想想哪。先接过对方的话,亚夜思考起来。她在想自己应该怎么讲。
——就算摆出奇怪的架子来,也没意义哪。
直直注视着由香里的眼睛,她开口。
「我会怕喔。相当怕。」
「在——」由香里逃避般地挪过了视线。
「在我看来,并没有这种感觉耶。」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呢?」
做了一会儿的停顿,由香里略显客气地开口。
「不管是桐条学姐、真田学长,都很快就和学姐熟起来了。而你们每天也都过得蛮愉快的样子。学姐能这个样子,果然还是因为没办法使用PERSONA——因为不用去战斗,所以才会这么游刀有余吗?」
说过之后,由香里将脸别到了完全不相干的方向。
「对不起,我觉得自己说了某些很过分的话。但我没办法那么自在。」
「其实我——」亚夜小小吐出一口气。
「很快地就会从这间宿舍里消失。这件事我想是没办法改变的。但我并没有因为人不待在这里,就不会感到害怕。」
像是在偷看对方一样地,由香里侧眼瞥向亚夜。
亚夜仍注视着由香里的侧睑。
视线交会在一起,由香里像是感到困扰那样地垂下了目光。
「学姐真是坚强呢。我好羡慕。」
亚夜仰头暍下罐装饮料。碳酸的刺激性刺向她的喉头。
——我才不坚强呢。
——羡慕的话,就和我交换吧。
这些话,被亚夜塞进了喉咙。
尽管知道这是漂亮话,亚夜仍将诡辩挂到了嘴上。
「因为害怕与逃避并不是同一件事啊。承认自己的害怕,但不要逃避。我觉得岳羽学妹你也有着这种坚强。」
「那种坚强。」
由香里转向亚夜。眼里甚至还盈有泪珠。
「那种坚强,我怎么可能会有嘛!」
「有啊。」亚夜静静地微笑。
「你看,不管再怎么害怕,你还是待在这间宿舍不是吗?你没有从这间宿舍逃走,不是吗?现在有这样的勇气,不就已经很够了吗?」
由香里无言以对。她似乎正用着自己的方式,在体会亚夜所说的话。
不等由香里回话,亚夜从床铺站起身。
「谢谢你招待的饮料。」
头也不回,亚夜拿着空罐走出由香里的房间。这时候她撞见美鹤。
这样看来,美鹤似乎也在守候着房间里面的情形。
「谢谢学姐的帮忙。」美鹤道。
「岳羽的那份不安我也明白。但我一直拿不定主意,自己该怎么样对待她。目前,只要不去逃避就可以了。我想这句话,会成为对她的救赎。」
「把自己的事都抛到了一边,我好像说得太冠冕堂皇了一点呢。」
亚夜打趣地吐出了舌头。
这样的举动,让美鹤睑上浮现出笑容。
「如果方便的话,等一下要不要一起去洗澡呢?从加深彼此关系的用意来想,我也打算邀岳羽一起过去。」
「我没关系。」
亚夜转回门板的方向,不开门地问了由香里。
「我问你喔,要不要一起去洗澡?」
……………………(谢谢,我不用了)。
勉强听到了这样的回答。
「先让她静一静吧。要承认自己的软弱,在各方面都是件很难过的事。」
亚夜催促美鹤从由香里的房间前离开。
「感谢学姐这么为她想。」
「就跟你说这没什么好感谢的啦。那么,浴室见啰。」
为了准备入浴,亚夜回到自己房里。
关上门之后,她当场蹲了下来。
——真辛苦哪,要一直戴着好学姐的面具。
亚夜比谁都清楚,自己体内——或者该说是,自己〈内面〉的变化。
——如果「这个」被拿下来的话。
——我肯定就不是我了。
精神的内面,只能这样称呼的这块地方,有着某种「东西」。
它的气息一天比一天强。
这才真的是即使知道,也完全拿它没办法的恐怖。
明彦回到宿舍,是在做过休息的约一小时后。
自己只是想配合就寝前,跑一段半程马拉松而已。结果却搞得满身大汗,连运动鞋里头都潮潮的。
「……实,实在是很累。」
大厅里还点着灯,但没有人影。
桌子上已经整理过,只有明彦早些时间保养的那对拳击手套,被人整整齐齐地重新摆好在沙发上。
距离影时间还有一段时间,现在已经是称之为深夜也不为过的时刻。美鹤和亚夜应该都在自己的房间吧。
「先洗澡吧,洗澡。」
明彦注意到从大厅走进去能看见的公布栏上,似乎是贴着什么连络事项的样子,但如果是重要的事的话,几月应该都会口头转达才对。无视于此,明彦先离开了。
经过房间拿了毛巾与换洗衣物,他走向位于宿舍后方的共同浴室。
明彦由宿舍后门走到外头。由于运动服吸收有汗水,夜风让身体开始冷了起来。他越来越想赶快跳进澡盆里头。
明彦朝着浴室所在的建筑物跑去。才粗鲁地将鞋子脱在玄关上面,他连拖鞋也不穿地就冲进了更衣室。
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明彦会进来的男生浴室里头点着灯。
是我昨天忘记关了吗?这么想着,明彦并未多去在意,像是将汗湿黏腻的衣服掹扒下来地脱去,他随即拉开浴室的门板。
「为什么?」
一看到浴槽,明彦便僵住了。
在那里的是完全预料不到的光景。
就某种意义而言,岩户台分舍男子浴室变成了天堂,也化成了地狱。
雾气袅袅的盥洗间里,有着白净的人影——她们当然也注意到了明彦。
「真田学弟?」
「明,明彦!?」
目前,住在这间宿舍的只有四个人。其中一个人,也就是明彦正站在浴室的入口,所以浴槽中的人可以用消去法推理出来。
剩下的三个人,都是女孩子。
打算泡进热水中而把单脚伸进浴槽的亚夜,正待在盥洗间以沐浴乳洗着身体的美鹤,两个人都睁大了眼,露出愕然的表情。不在的只有由香里而已。
「……抱歉,我好像搞错了什么。」
只要能忘掉看到的「东西」,现在的话,一定还来得及让事情一笔勾销。
这么相信的明彦打算关起门。
「………………等等。你该不会以为,自己可以安然无恙地从这里走掉吧。」
看来这世间并没有明彦所想的那么好应付。或者得说,最近发生的尽是一些让自己应付不来的事情,明彦不得不这么想。
这样的话,虽然不知道能解释到什么程度,只能尝试辩解了。
「这,这是意外!」
「啰啰啰啰啰唆!不管是不是意外,你看到就是看到了!」
美鹤用两腕遮住满是泡沫的身体。另一方面,亚夜则是连藏带躲地跳进了浴槽。
「话说回来,这里是男浴室耶!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们两个!」
「那个啊——」连下巴前端都泡到热水里的亚夜开始说明。
「公布栏上有把这件事贴出来喔。因为几月先生说这样没关系。」
「啥?」
被人这么一说,明彦浏览起自己的记忆。印象中公布栏上的确是有贴些什么。
「所以我说,明彦。从今天开始女生浴室的磁砖要重铺,从晚上十一点以后,男生浴室会暂时当女生浴室来用。公布栏上的通知是这么讲的——听懂的话,就不要光着身子站在那里,马上给我把门关起来!」
美鹤大幅度地把手用力一挥,这阵劲道使得遮住她身体的泡沫也飞了起来——于是明彦从上到下看到了不少东西。
「……这才真的是意外哪。」
美鹤根本没去听明彦的声音。
「处,处刑!」
美鹤用着红通通的脸怒吼。
绝对不算宽敞的浴室里,「那个」缩头缩尾地出现了。
〈潘塔西蕾雅〉。美鹤身上,操纵冻结的PERSONA。
……要在不使用召唤器的情况下呼唤出PERSONA,应该需要相当惊人的精神力哪。
不可思议地,明彦带着心平气和的心情佩服起来,一边确认到视野被某种青蓝透明的东西所封锁,他失去意识。
「真田学弟不知道要不要紧……。」
亚夜正在镜子前面擦干头发。从她住进岩户台分舍里开始,也已经有些时日了,但房间里却不太有什么生活感。亚夜带来这里的只有一张小小的圆桌、以及放在桌子上面的镜子而已。
一边看着镜子,亚夜细心地放下头发,然后用毛巾将发丝上的水分擦干。头发湿的时候她是不用梳子的。
「真的让我吓了一跳呢。」
亚夜是第一次看到PERSONA。据说她在月光大桥受到保护时,美鹤也曾使唤过潘塔西蕾雅,但亚夜对此并无记忆。
「突然就把人结成冰了呢。桐条学妹或许也挺偏激的。」
遭受到潘塔西蕾雅的冻结攻击,让明彦完完全全地结成冻结成冰。
安抚了放话要把明彦搁在原地的美鹤,她们两个将明彦搬到了浴槽,并且用莲蓬头冲过热水将其解冻。
即使冰块溶掉了,明彦仍是失神的。亚夜设法与美鹤一起将明彦抬去自己的房间,然后让他躺到床上。尽管明彦一直难过地呻吟着,美鹤却对亚夜断言「明彦不会因为这点程度的事情就死掉」。
亚夜也觉得明彦搞不好会得个感冒之类的,但要待在明彦房里照顾他直到醒来为止,也让亚夜觉得不太好意思,所以她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要是感冒的话,那时候再好好地照顾他吧。嗯,这样就有借口了。」
亚夜笑嘻嘻的脸照在镜子上。这时候,照明像是坏掉一样地闪烁过两三次,便熄灭了。
「啊,时间到了。」
异样的感觉包覆住亚夜全身。这种不快感,亚夜也已经习惯了。
影时间的到来。
窗外的夜空朦胧地亮成绿色,这阵光亮使得房间里不至于完全被黑暗所封闭。明亮程度勉强让亚夜能从镜子里确认到自己的脸。
灯光明明因为与停电一样的现象而熄灭了,眼睛却蒙胧地能看见东西。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关系,大约从几天前,亚夜便产生了一股奇妙的安全感。
这反而让她很害怕。
——对这种时刻感到安心,这明明就是一件怪事。
不只是安心而已,不知道为什么连高昂感都出现了。
到了现在,亚夜已经会迫不及待地盼望着每晚影时间的造访。
映照在镜子上的那张脸,正在笑着。
可是,不同于想着明彦的事情时,那张混有愉悦以及羞涩的幸福笑容。现在这张笑容只显得空洞虚无。
前发的阴影使眼睛一带看得不是很清楚。应该长有眼睛的地方,看起来似乎变成了只有黑暗的虚无窟窿。简直像戴着面具那样。
——这是谁?
就连这么问的声音都发不出,亚夜与镜中的异形对了面。
动不了——不能动。只要稍微分神移动的话,镜子里头的「某种东西」就会附到自己身上,因为有这样的感觉,所以亚夜动不了。
在自己身体里头、精神的内面之中,潜伏有不是自己的某种东西。
这样的真实感透过镜子传达了过来。
亚夜想大叫求救。
她压抑住这层欲求。光是能住在这间宿舍,就已经是特别的待遇了。
去渴望更进一步的事情并不好,亚夜这么说服自己。
亚夜变得可以看到镜子里,那个不是自己的自己。这种状况,她不希望让别人知道。如果这件事让桐条的研究机构得知的话,自己或许又会被迫住进医院也说不定——要是变成这样。
——和真田学弟在一起的时间,就会变短。
——不要紧,只要忍过去就好了。
——现在我还可以让自己保持着自己的样子。
即使如此,亚夜还是有种预感。
不远的将来,自己将不再是自己,这样的预感。
就快了吧
突然问,亚夜听见胸口里有这样的声音。
这几天每到影时间,就会听见这个少年的声音。
随便说过一两句话,随后便消逝掉的声音。
我作为〈终焉碎片〉苏醒的时刻
这次只说了两句话。少年的声音中断掉。
——我所剩的时间,说不定已经不多了。
不安逐渐满盈于全身。亚夜感觉到眼眶热了起来。
——别哭,亚夜。
哭出来的话,心会粉碎。
——直到最后,我都得做一个让真田学弟感到骄傲的学姐才行。
自己将十年前死去的弟弟和明彦的身影重叠到了一起,亚夜对这点一直有所自觉。
自己不坚强是不行的,身为姐姐的心意这么鼓舞着亚夜。
即使如此,心中的不安仍不能抹去。只能忍耐而已。
与镜子相互瞪视,亚夜的影时间就这样逐步经过了——
有着喷泉的小小圆形人工池。在那周围摆放着的几张长椅之一,明彦坐在上头。而他脚下则放着为数众多,几乎已达双手能拿的极限的纸袋。每个纸袋上,都印有不同店家的店名以及商标。
这里是繁华街,明彦所在的位置则是位于桐木购物广场的喷水广场。广场的中心有一座喷泉,为购物的顾客提供了休息的场所。
「真厉害哪——女人买东西的时候。」
陪着亚夜去买东西的明彦只能这样佩服。
中午之前,他们配合店家的开店时间来到购物广场,而现在已经接近中午了。
大约两小时内,两人重复在店家与店家之间来回移动,回神过来后,明彦就看到了这堆纸袋叠成的高山。至于最初买的是什么东西,他已经回想不起来了。
之间需不停走动,而手上大小东西又会毫无边际地一直增加的购物活动,可能比随便做个长跑都还能锻炼身体。明彦累得这么认为。
「辛苦了!」
明彦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亚夜双手各拿着一罐饮料。
绑着的头发一面摇曳生姿,亚夜小跑步接近向明彦,才将一罐饮料交给对方之后,她便坐到了明彦旁边。
明彦一打开接过的运动饮料就马上将那灌进嘴里。
「我是听说那好像不太好喝。」
喝了一口自己的微碳酸饮料后,亚夜这么问道。
「我并不觉得有什么难暍,再说味道根本没关系啊。只要能确实补给到流汗时失去的矿物质、盐分、糖分就好了。这种东西就是这样。」
「喔!」亚夜开始思考起什么。跟着她的脸突然红了。
「……让我喝一口好吗?」
「可以啊。」
明彦把饮料罐交给亚夜。伸出空着的那双手接过罐子的亚夜,露出了战战兢兢的态度将那拿到嘴边。
「…………不是很好喝——」
亚夜红着脸将饮料罐还给明彦。看来刚才暍下的运动饮料并不合她的胃口,但她的表情看起来却不可思议地开心。
「有这么难喝吗?」
明彦仰头将饮料一口气暍完。那味道的确不适合小口小口地细细品味,但只要像这样一股作气全部暍完的话,也就不会在意了。
亚夜直直盯着明彦暍下饮料的模样。
「怎么了吗?学姐。」
「没,没什么。」
猛然转过视线,亚夜喝起饮料,然后就那样沉默了下来。
明彦将目光朝向位于广场一角的辰巳东派出所。这时候站在派出所入口前面值勤的警官并不是黑泽。或许他今天没有排到班。
——去设想对方的心情。自己好像才被黑泽先生这么说过哪。
亚夜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呢。这么想着,明彦凝视起亚夜的侧睑。
亚夜注意到了明彦的视线。
「有,有什么事吗?」
「我只是在想,学姐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心情?」微微撇过头的亚夜,像是从斜下方偷看起明彦地看向他。
「……你好像问得很直接耶?」
问的话不太好吗?在明彦把这疑问说出口之前,亚夜露出了笑容。
「你真是老实呢,真田学弟。像你这个样子,我并不讨厌喔。」
对高中生而言老实是否算是个称赞的字眼,明彦并不明白。
不过,亚夜的心情看来很好,这点他是很清楚的。
「那么,学姐。就把其他该买的东西买一买吧。」
转过一圈审视起周遭的明彦找着垃圾筒。发现了。他用左手毫不造作地将罐子丢出去。
描绘出漂亮的抛物线,罐子躺进垃圾筒。
将纸袋一个个重新挂回手指上之后,明彦站起身。如果不将手稍微张开来的话,纸袋就会妨碍到他走路的脚步。而手只要一张开来,行李重量造成的负担就更可观了,对明彦来说还真是不错的锻炼。
晚了一会,亚夜也从长椅站起.赶忙将饮料暍完后,她走到垃圾筒旁边丢过空罐,然后又小跑步地回到了长椅这里。
「不好意思啦,真田学弟。我也拿一点吧?」
「不会。因为这是我今天的工作嘛。要是时任学姐不在的话,我现在可能还是结冻着的……美鹤那家伙,是真的想将我处刑哪……。」
明彦脑里浮现出昨晚的恶梦。
视野被绝对零度的苍蓝所封闭,那个瞬间就算想忘也忘不掉。
光是回想起来,寒意就从脚尖窜到了头顶。
依美鹤所说,是因为亚夜千求万求她原谅明彦,事情才得以收场。
可以说都是靠亚夜的求情,明彦现在才能在这里呼吸。
在买东西时帮忙拿东西,则是明彦提议出来的回礼方式。
「桐条学妹也真偏激呢。只是不想被人看到裸体,也不用那样——」
话说到一半亚夜就脸红了。看来她似乎是回想到了那时的状况。
明彦觉得自己这时候不打圆场不行,便花上了全副心思为对方着想。
「我,我没有看到学姐的裸体就是了!至少我根本就不记得!」
不记得的话不就是看到了吗。亚夜低喃出口。跟着又说。
「——这样好像也让人很不甘心喔。」
还摆出一张不高兴的脸。自己似乎又坏了她的心情。
「到底是不甘心什么呢?」明彦虽然这么问,亚夜却回答「没事」并且转过头,然后连话也没说便自顾自地走掉了。
明彦有些着急地追在亚夜的后头。
「话说回来,学姐买的东西还真多呢。」
「那是因为,只要是一起买的东西的话,就可以永远记在心里啊——呃,思,没事啦。也对。好像买太多了耶。」
「接下来要买什么?」
「我想想……嗯,还是不用了。我想已经买得很够了。」
嗯。点过一次头,亚夜改变话题。
「去吃午餐吧。为了回报你陪我买东西,想吃什么我都可以请喔。」
午餐。以时间来讲的确正是时候。
「这样的话,我知道一间不错的店。让我来决定好吗?」
「当然啰。」亚夜高兴地点头。
「那,我跟着你走可以吗?」
「好啊,我来带路。要搭电车就是了,没关系吧。」
「嗯。」
确认过亚夜的回答后,明彦朝海港岛站走去。
「就是这里。」
在明彦所介绍的店前面,亚夜苦笑出来。
「——那个,这里是……。」
从海港岛站坐电车的下一站。
这里是岩户台站前的饮食街。有着复数业主进驻的大楼三楼——
店前面有着排队的队伍。只不过排队的都是穿着迈塌西装的上班族,像亚夜这样的年轻女性则是一个也看不到。虽然亚夜曾听说过,这阵子也开始有女性会一个人跑到这种店来用餐了,但对她而言这仍是未知的世界。
牛井店〈海牛〉。
「便宜、好吃、份量多,而且从点完菜到碗公端出来只要几十秒。这是最棒的一家店。我也很久没吃了,真是期待。」
格外爽快而且自信十足地,明彦这么介绍。看来他的胃袋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把牛井装进去了。
如果是在同一栋出租大楼的话,亚夜还知道这里有一家好吃的拉面店叫〈隐叶〉,但如果提议要吃拉面的话,很容易就能想像到明彦会有多失望。
——可以了解真田学弟的世界。这也是个好机会吧。
「啊!……嗯。进去吧。」
亚夜和明彦排到了队伍的最后面。明彦并没有特别说什么,就只是站着而已,即使如此他那兴奋期待的调调还是传达了过来。
旁边有着心情开心的明彦。
光是这样亚夜便觉得幸福了。
——今天的事情。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吧。
自己很快就要离开这个城镇了。还不只如此,说不定——
——我或许就要消失了呢。
这样的日子也快要结束了
「——呃」
吞下就要从喉咙发出的惨叫,亚夜以手遮住嘴角。
只会在影时间听到的少年声音,在自己体内响起了。
「——怎么了吗?」
面对询问的明彦,亚夜只是摇头。
「我没事。」
这么说出口是在过了三十秒之后。只说了一句话,少年的声音便消失了。
朝着露出满脸不可思议的明彦,亚夜硬是勉强自己露出笑容。不管怎样,她不希望明彦担心自己。
「没事的话,那就好……要回去吗?学姐你脸色很差喔。」
「我说没事就没事。因为我想和真田学弟一起吃牛井啊。」
半逞强地吃下了牛井,但在这之后,亚夜将会忘记它的滋味。
这时候的亚夜,没有道理会知道这件事。
「明彦,你有空吗?」
朝着在大厅吃着牛井便当的明彦,美鹤打了招呼。从她的表情来看,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
「怎么了?」
美鹤简单地审视过周遭。大厅除了明彦与美鹤之外没有其他人影。
「我想说的是时任学姐的事,你不觉得她的样子有点奇怪吗?」
「学姐吗?」
「是啊。今天早上她曾经不小心把咖啡打翻,想要收拾的时候,却又不小心连咖啡杯都打破了。而中午扫地的时候,我还看到她撞倒了水桶,一直到今天吃晚餐的时候,她甚至连饭都忘记要准备了,然后在尽可能地向大家到过歉之后,她就一直关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呢。」
这些都是事实。所以明彦才会去买了牛井便当,并把那当晚餐来吃。
叹出一口气来,美鹤满脸担心地继续说道。
「我觉得她在前阵子和明彦你去买过东西之后,就变得有点奇怪。你心里有没有想到什么可能?」
「是我的关系吗?」
「我并没有这么说。只是想问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
「注意到什么吗……?」
明彦将牛井放到桌上,开始思考。在那之后虽然已经过了三天,但自己那天跟亚夜出去
购物并且帮忙提东西的事情,到现在仍记忆犹新。
——对了,是牛井。
「在牛井店排队的时候,学姐的脸色曾经变得很难看。」
「然后呢?」美鹤催促明彦继续说。
「就只有这样而已。学姐是说她没事,在那之后也一起吃了牛井。我觉得并没有发生什么问题。」
这样吗,小声喃喃自语起来的美鹤插起手。
「如果只是单纯的身体不舒服那就好。我很在意待在这间宿舍的生活,是否有对她造成不必要的压力。」
玄关的门突然打开了。出现的是身为理事长的几月。
「怎么啦?你们的表情好像很严肃呢。」
「理事长您才是呢,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几月走向反问了问题的美鹤。
「今天从傍晚之后,本来是要为时任同学做检查的就是了。因为她没有来,我才来看看有没有什么状况。」
「有用手机联络过了吗?」
「我当然打过她的手机啦。好像没开机的样子。她是不是状况不太好?」
朝着设置给女生专用的三楼楼层,几月仰头探视。他稍微瞄了一下亚夜房间所在的那一带。
「哎,女孩子应该也是有各式各样的事得烦恼吧……就像岳羽同学那样,有自己在烦恼的事情。你们如果和时任同学见到面,可以帮忙传个话吗?问问她身体情况好一点的时候能不能再过来接受检查。」
「我了解了。」
「亚夜该不会是一到夜晚就哑了吧,哈哈。」
一如往常,几月的冷笑话完全不叫座。
「我,我先回去了。毕竟还有很多事得做哪。那么,桐条同学,麻烦你了。」
几月似乎没其他事要交代,只叫美鹤帮忙传话后便落荒而逃般地离开了。
「这样好吗?不去叫学姐下来?」
目送过几月离开,明彦问美鹤。
「你没听到吗?理事长说她好像关了手机。」
美鹤傻眼般地回话。
「这又怎么了吗?」
「如果她的心情还愿意来大厅与人见面的话,就不会把手机关掉了。你连这一点都不懂吗?」
美鹤的话让明彦深感佩服。原来如此,这么说的话的确能让人接受。
「明彦,学姐那边就先让她自己静一静吧。你不要担太多的心。有时候这样反而会让她更加操烦。」
「思,我会照你说的做。」
回答过后,明彦将手伸向快冷掉的牛井便当。
「顺带一提,你吃的那个便当。」
美鹤似乎有些在意明彦手上的牛井。
「呃,只有一个吗?」
「是啊。前阵子吃过三个之后,我学乖了。有点吃不够的话刚刚好。」
「…………这样啊。」
像是格外遗憾地低语过后,美鹤离开大厅。她的身影逐渐从走廊深处,也就是通往楼上的阶梯那里消失了。
「那家伙该不会也想吃吧……?」
嘀咕出口之后,明彦想了起来。
这之前连美鹤那份牛井都吃掉的时候,自己说过下次会请她吃。虽然并不是故意的,明彦等于是打破了这个约定。
「应该不会因为这样而生气吧。美鹤那家伙。」
从楼上传来了像是踢墙壁的声音,明彦则当作没听到。
在岩户台地区的住宅区一角,有间小小的神社。
真次郎正朝着通往神社参道的楼梯在移动。
手插进大衣口袋里,他快步走在夜晚的路上。
马路上的樱花才刚开始绽放,要在晚上赏樱还嫌早了些。在接近上午零时的这个时间,没有任何人与真次郎错身而过。
「明那家伙,不会在这时候还跑出来长跑吧。」
目的地的神社所在处,与作为特别课外活动社本部的岩户台分舍离得并不远。真次郎会选在接近影时间的时候来这里,就是因为不想和明彦碰到面。
「被他看到的话,肯定会把我当成白痴哪。」
只在嘴里这么嘀咕着,石阶映入了真次郎眼帘。
为街灯圆圆点亮的黑暗之中,有只白白的狗坐在那里。
据说它是在守护着主人意外死亡时最后殒命的场所。在岩户台算是很有名的狗。
真次郎并不知道传言是真是假,但狗常常待在这里倒是事实。
真次郎偶尔会来看看这只叫虎狼丸的狗。
虎狼丸注意到了接近自己的真次郎。
它坐在原地,而原本缩成圆圆一团的毛茸茸尾巴则是兴高采烈地摇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留心到现在是深夜,虎狼丸收敛地叫了一声。真次郎蹲到虎狼丸跟前,朝它的头又揉又摸。虎狼丸貌似舒服地眯起眼睛。
「哟,小虎狼。过得好吗?」
自己这样对着狗讲话的德性,真次郎绝不想让外人看到,但在虎狼丸面前,不知不觉地就是会叫得如此亲昵。基本上他是个喜欢动物的人。
上摇下摆地,虎狼丸精神奕奕的尾巴猛拍着水泥地。
「这样啊,过得很好是吗。那太好了。」
真次郎从大衣的口袋里拿出了罐头.看起来像是专业调教师也会推荐的、价格不斐的狗食罐头。
虎狼丸呼吸的声音急促起来。
「别急啦。」
从另一个口袋拿出尺寸不大的纸盘,真次郎将那摆到虎狼丸前面。波地一声打开罐头之后,他把半熟的狗食装到盘上。
虎狼丸规矩地等着——尽管嘴边已经有口水滴了下来。
「吃吧。」
指示一下来,虎狼丸便把头埋进盘子里大快朵颐。
「好吃吗?」
大口大口专注嚼着狗食的虎狼丸在这时候,又大幅度地甩动起尾巴,将自己的好心情传达给真次郎知道。这般的举动让真次郎眯起眼睛。
「这样吗……你真了不起哪。有好好地在守护自己该守护的地方。和我不一——」
突然间,虎狼丸的耳朵直直竖了起来。它抬起头,并皱着鼻子转向斜后方。
将尾巴朝向真次郎,虎狼丸对着一片漆黑低吟起来。
「怎么了?」
真次郎站起身,眯了眼睛。他感觉到街灯所不能照到的黑暗之中,有别人的气息。
哒、哒、哒。
听来像赤脚走路的声音,正朝真次郎接近。首先在街灯光芒下浮现的,是白皙的腿。
那是双纤弱的女人的褪。
「——是谁?」
像是在回答真次郎的呼唤,「那个」现出了身影。
约绽放了两成的,樱花之下。
随着湿润春风摇曳生姿的长长裙襬、描绘出平缓曲线的薄料毛衣。
束起的长发。
真次郎对那张脸有印象。
「你是——」是在哪看过的,他在记忆里找寻。
拳击社的经理人。
名字忘掉了,但肯定没错。她是最近在明彦话题里出现的那个女人。
「你不是该待在宿舍吗?这种时候,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女人——亚夜嘻嘻笑着。而她虚无的眼神,则搞不清楚是在看哪里。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真次郎对亚夜产生了来路不明的恐惧。
从亚夜身上散发出来的奇妙压力,简直像是让周围的空气全部化成了针。真次郎只是站着而已,全身皮肤就已阵阵刺痛起来。
越感觉到刺痛,鸡皮疙瘩也越明显。
虽然虎狼丸仍勇敢地低吟着,看起来还是会害怕对方的样子。它的尾巴已经缩到了跨下之间。
「……你这家伙,不是正常人吧?」
——为什么会怕这种女人。
——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害怕。
自己正被对方的气势所压倒。当真次郎如此自觉到时,一阵强风吹来。用来装拘食的纸盘飞舞起来,水泥地上的尘土则描绘出几道细细的龙卷。
为了在尘埃间保护住眼睛,真次郎以单手掩面。
随着呼啸而过的声音,风停息下来。
「——啧。」
真次郎砸舌。在这一瞬间,亚夜消失了身影。
「不妙哪,那女人。明那家伙——应该会出状况吧。」
真次郎担心起唯一可以称为自己朋友的明彦,这时候,虎狼丸一边发出呜声,像在担心他一样地靠了过来。
「还让你担心,谢了。我会想办法……拜啦!」
粗鲁地摸过虎郎丸的头,真次郎朝着岩户台分舍跑去。
刚才的怪物是不是回了宿舍。不去做确认不行。
怪物——那个亚夜到底是时任亚夜本人,还是变成她模样的某种妖异之物,真次郎并不知道。但是,那个模样会让明彦大意,这一点是确实的。
如果「那个」没有回宿舍倒好,要是回宿舍的话明彦就危险了。
——因为明太天真了啊。没发觉到这点就接触她的话,搞不好会被宰掉哪。
汪。让一道更胜方才的犬吠所送,真次郎从神社奔去。虎狼丸似乎遗留在神社。
——赶紧过去吧。
真次郎加快了跑步的速度。虽然他早打定主意再也不会回来、也不会接近宿舍,但怎么去还是记得的。
用着可能会搞坏玄关的劲道打开门板,真次郎现身于大厅。
原本坐在沙发上的明彦与美鹤吓得站起身来。
「怎么了,真次!」
不对跑近身边的明彦多瞧一眼,真次郎边调整呼吸边审视超大厅。
「喂,明。那女人呢?」
「那女人?」美鹤问。「是指时任学姐吗?」
真次郎瞪向美鹤。
「对。她在哪?」
如果是个少女看见真次郎那种目光,应该会害怕吧。但美鹤正面接住了他的视线。
「你先冷静下来怎么样?」
「现在的情况没办法那么悠悠哉哉啦。」
真次郎压抑下就要揪住美鹤的自己。
「我有事想确认。没问题的话我马上就会消失。喂,明,学姐人在哪?」
「……我想她在房里,这怎么了吗?」
明彦会惊讶也是没办法的事,真次郎这么认为。就连他自己也还不能相信,刚才打赤脚的女人就是应该还待在宿舍的亚夜。
「你说在房间对吧?那你能却定她没出门吗?」
明彦与美鹤看了彼此的睑。
「美鹤,你有看到学姐出门吗?」
「没有。明彦呢?」
「我也没看到。」
对美鹤摇头后,明彦重新转向真次郎。
「学姐的话,好像是在吃过晚饭之后觉得身体不舒服,从傍晚就一直待在自己房间的样子……到底是怎么啦?」
「我先进来打扰了。」
真次郎好似要推开就在身边的明彦那样,朝宿舍里迈出了脚步。
这是他以前住过的宿舍。也记得女生住的楼层是在三楼。虽然不知道亚夜是住在哪个间,最糟的状况,只要打整层楼的房门全打开确认过就能了事。
「喂,真次。到底怎么了?」
「我不允许你在宿舍胡来。荒垣。」
晚了几步,明彦与美鹤跟在真次郎身后。
「我不会乱来。只是要确认而已。」
一行人来到了三楼。隔着通往内部的走廊,在左右各能看见几道房门。
「不想让我踹开所有门的话就快讲,是哪个房间?」
「美鹤,就告诉他吧。这样下去的话真次真的会把所有门都踹开。」
被明彦这么说过,美鹤心不甘情不愿地指了一个门。那里是正面看去的右侧,从里面数来的第二个房间。
「是那里吧。」
真次郎长驱直入地走到所指的门板前面。
「喂,女人!」他面对门板大吼,并且猛揍了一拳。
「真次,别这么粗鲁!」
「这种程度,根本算不上粗鲁啦!」
对明彦连一眼也不瞥,真次郎再度揍门。
从房门中没有传来回答的声音。真次郎咋舌之后便伸手抓向门把。房门如同预料的上了锁。咯叽作响地摇起门把,他把声音拉得更高。
「你是在!遗是不在!」
这时真次郎突然被人一把抓住肩膀。
一道拳头挥向了硬是被拉开的真次郎脸颊。
挨下连防御也来不及的一拳,真次郎被人从房门前硬推开。
真次郎拚上一口气撑着摇晃的双腿,并瞪视起垂下刚挥出拳头的明彦。
「你这家伙……搞什么。」
「这是我要说的台词。我是不知道你找学姐有什么事,但不要在这里露出像黑道的恶行恶状。有话就跟我说。」
真次郎与明彦彼此互瞪,走廊安静了下来。
在真次郎背后,房门喀嚓一声地打开,是由香里怯生生地开了门。
「到底,发生了什——」
「给我安静!!」
真次郎头也不回地朝由香里怒喝。大吃一惊的由香里,只好将求救的视线转向守候在旁的美鹞。
「岳羽,你进房里去。事情或许会变得有点粗鲁。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要出来露脸。」
「好,好的。」
落荒而逃般地,由香里关上门。门板发出喀嚓上锁的声音。
总而言之,这样由香里就不会被卷入。像是因此而安了心,明彦叹出声音。
「冷静下来。总之,要是你有什么话想跟学姐讲,就跟我说。」
「我跟她没什么好说。我只是想知道,那个女人到底在不在里面。」
真次郎放话一般地开口。
「你在说什么啊,真次。学姐人当然在里头。」
「那么,为什么她不出来?」
「被你这样杀气腾腾地吼过的话,就算是我,也不想出来露脸哪。没有直接扯上关系的岳羽不是也在害怕吗?」
真次郎瞥了插话的美鹤一眼,跟着他哼了一声,并将目光转回明彦身上。
「不管怎样,明。你让开。」
「我拒绝。」这么说道,明彦转向房门。轻轻地敲了门板。
「学姐,你可以出来一下吗?」
「……………………(不要管我)。」
尽管声音微弱,门板后头的确传来了亚夜的声音。
「是怎么了吗?学姐。」
「我没什么事。」
亚夜用了比刚才更清楚的声音继续回话。
「可以不要管我吗?」
明彦将脸朝向真次郎。
「你看吧,人不是在吗?」
「……把门打开。没看到人我不会相信。」
美鹤露骨地皱起眉头。
「别说强人所难的话。你想对淑女的房——」
「啰唆。」
侧眼威吓过美鹤,真次郎接近门板。
「只要让我看一眼就好。没用这眼睛确认过的话,我按不下这口气。」
唉,明彦耸肩,并再度朝着房门呼唤。
「对不起,真次他——我的朋友他好像有什么事要找学姐的样子。一下下就好了,可不可以拨一点时——」
「我说过了,不要管我!」
亚夜突然怒骂出口。明彦与美鹤都没有听过亚夜的这种声音。
「这样的说话方式不像时任学姐哪。是怎么了吗?」
似乎是在意起什么,美鹤呼唤亚夜。
「什么叫不像我!明明你们什么也没发觉!!」
亚夜这么叫道。明彦与美鹤交会过视线。
「是怎么了啊?」「看来不寻常啊。」
「这不是让你们慢慢谈的时候吧。」
朝明彦猛然一推,真次郎将手放到了门把上。
「住手!」「你有点分寸!」
无视于明彦与美鹤的斥责,真次郎施力在门把上。
「——呃?」
像是骗人的一样,门板毫无抵抗地被打开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门锁已经被打开了。
房间的照明是关着的。温暖的微风吹到了走廊上。
透过走廊灯源的照射,他们在朦胧浮现的阴影中看到的是——
亚夜倒在地板上的身影。
由于亚夜是趴在阴暗的房间之中,所以看不见她的脸。
亚夜所在的位置碰不到门把。那么,门锁到底是怎么打开的?
门锁之所以会打开,是因为她操纵了某种超乎常人的力量。待在现场的所有人,都不得不这么想。
真次郎确认了亚夜身上的「某个地方」。
从亚夜摊开在地板上的裙子之下,能够窥见的双脚,是赤脚。
「脚底板是脏的……你这家伙,是有在外头游荡吗?」
正如真次郎所说,亚夜白皙的脚底上,有着疑似沙土的澹褐色污垢。
「时任学姐,你脚上的污垢是怎么回事?该不会跟以前一样,那种像梦游症的病状又复发了吗?」
美鹤也提出质问。但亚夜没回答,也不抬头。
「到底是怎么了?你怪怪的耶,学姐。」
明彦的呼唤,让亚夜的肩膀忽地抖了起来。
「没有错。我怪怪的。所以不要靠近我。」
亚夜缓缓起身。
摇摇晃晃像幽鬼一般地站起身的亚夜的脸孔,让所有人眨起了眼睛。
白色的异型面具,覆盖住了右半边睑。
那是石头?还是骨头?
绽放出诡异硬质色彩的那张面具,在场没有一个人没看过。
没道理没看过。因为那是与他们敌对的妖异象征。
暗影的面具。
面具霹哩作声地成长起来。众人看着的这段期间,亚夜的左半边脸正逐步被侵蚀。
「是被暗影附身了吗!?!?」
美鹤发出悲痛的声音。明彦叫道。
「学姐!!」
可是,事态并未停止。
亚夜的转变迎向〈终焉〉。
「再见了。」
亚夜微微颤抖的嘴唇,被面具所覆盖。
面具覆盖住整张脸,同时间,走廊的照明也在闪烁之后随即熄灭。开着没关的窗户外头,已染上蒙胧的绿色光芒。
这是影时间的到来。
戴着面具的亚夜无声无息地踹向地板。从她的动作完全感觉不到重量,用着背对窗户的姿势,亚夜纵身而出。
这里是三楼。要是摔下去,人类不可能没事。
「时任学姐!」「学姐!!」
美鹤与明彦跑向窗户。两人比肩探出身子,看向下方。
「人竟然不在?」
将发出惊讶声音的明彦搁在一旁,美鹤立刻离开了窗户。
「我们追过去,明彦,恐怕会在塔尔塔罗斯!!」
「好!!」
美鹤冲出房间,晚了一会,明彦跟在后头——
停住脚步,他回头看向真次郎。
「你在做什么,真次,快啊!!」
但是真次郎没动。
「剩下的,就让你们想办法了。」
「啥??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在说什么!」
明彦的话中甚至能感到怒气,可是,真次郎别过目光。
「不要因为你认识对方,就大意啰。」
「混帐家伙!!」
朝墙壁槌过一拳之后,明彦转身离去。追在先离开的美鹤后头,他的身影消失在通往楼下的阶梯。
真次郎咬紧了牙关。
「我到底在干什么。」
事到如今,他才注意到与亚夜对峙时,那阵恐惧的真面目。
他怕的并不是亚夜。
自己的力量或许会杀了亚夜,这才是真次郎所害怕的。
事实上,让真次郎离开特别课外活动社的,正是这个原因——
即使不是刻意的,自己仍用PERSONA的能力杀过人。
要怎么办才好。这么低语,真次郎靠向墙壁。
「要是有人能告诉我的话,也不用这么麻烦了……。」
——做决定的永远是自己。
离开墙际,真次郎走向阶梯。他听到背后传来开门的声音。
「请问,在塔尔塔罗斯发生了什么事吗?」
真次郎不回头。自己是个不去学校而且恶名昭彰的不良份子,他不希望毫无过错的学妹因为自己的睑被吓到。
「应该是在这之后才会有事吧。」
「我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你自己决定。面对由香里的提问,真次郎这么回答后便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