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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暗影悲歌 Ⅲ 吞食暗影者

「这次威力应该够了吧?」

阴暗的房间里,坐在地板上的仁调制了几颗手榴弹。

几天前,分别对〈暗影〉以及和泉用去一颗,总共消耗了两颗手榴弹,不过仁所预备的手榴弹数量并未因此而显得短少。

虽然上衣的口袋里头顶多只能放两颗,但是在仁平时提着走的手提箱里头,还放了数量可观的手榴弹。

只不过,现在预备着的手榴弹,都只能算是调有火药的半成品而已。

前些日子使用的结果,与其说是手榴弹,发挥出来的性能还比较像闪光弹。所以仁调整过药品的比率,重新做了一批新的手榴弹。

「不只是会爆炸,也会冒出火焰。作为武器应该是很高档的吧。」

朝着完成的几颗手榴弹,仁叹息出来。

「哎,要是不实际用用看,也不知道效果到底怎么样。毕竟是外行人做出来的哪。如果和隆也的手枪弹药一样,从同一条管道直接买军用品回来用的话,会比较好吧——不对,这样就没意思了。这样子要我怎么去享受啊?再说,这是我唯一会讲究的东西耶。再怎么说,制作手榴弹就是好玩嘛。」

没错。仁喃喃自语地嘀咕着。在旁人耳中听来,这些台词除了炸弹狂之外再没有其他可形容的字眼了,但仁并不觉得自己是炸弹狂。他认为自己就只是个军事迷而已。

「仁,你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什么?」

从背后传来的声音,让仁的身体抖了一下。

「没,没什么。你才是哪,怎么会过来呢,千鸟?」

一面说着,仁转过上半身。

千鸟就站在房间的入口。

今天的家居服,是一件下摆都快拖到地上的长洋装。

袖子也是长到连手都看不见的程度,而在领口、袖子、以及下摆前方的反折等等部位,全都缝上了满满的蕾丝。

还真能穿着这种衣服走路却不跌倒哪,仁想着。千鸟朝他开口。

「素描簿用完了,帮我去买新的。」

对于只要有空就在画画的千鸟来说,素描簿这种主要的画材用完了,等于是要她的命。

但对仁而言似乎是无关紧要。

「那种玩意你等〈影时间〉再去偷就好啦。」

「我现在就想要。你顺便帮我多买一点。有很多的话我就能安心了。」

「要是这个样子,你自己去买不就行啦——啊,对了,要出门的话,你顺便去一趟岩户台车站前的〈叶隐〉,把碗公还回去吧。如果一直摆在这里,好像也会对和泉造成麻烦的样子。」

从那天以来,和泉一直没有出现。因此借来的碗公也都遗留着。再下去还的话,好像也不太好。仁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才觉得千鸟这次出门刚好可以行个方便。

千鸟一脸不开心地回答。

「绝对不要。仁,你去买。」

「我也不要啦。虽然只有一点点而已,这里还是有冷气嘛。这种时候我还不想跑到外面去。」

现在是傍晚。虽然已经度过了酷热的高峰,时节依然是盛夏的八月。尽管还不到受不了的程度,仁就是不想出门走动。

就算这样,千鸟仍不让步。

「可是素描簿已经用完了。」

跟你真是说不通耶,说着仁便转向了前方。

「所以我才叫你自己去买啊,讨厌的话,不去还碗公也可以啦。」

听到锁链咯啷作响的摆动声,仁僵住了身体。

一边想着不会吧,他慢慢回头。

「千鸟,不要拿斧头。」

千鸟已经将附有秤锤与锁链的手斧拿到了手上。连在家里都带着走来走去,这未免也太离谱了。尽管仁是这样想的,但要是数落她这一点的话,手斧又会不由分说地飞过来。

仁妥协了。

「——好啦。这样的话,我也跟你出门。我去还碗公,你去买你的素描簿。这样子可以吗?」

千鸟沉默下来。她似乎是在考虑要怎么回答。

过了一会,千鸟咋舌。

——糟糕,惹她生气了吗?

担心着手斧会不会飞来,仁愣在原地。

「……没办法。我去换衣服。」

缓缓拖着洋装下摆,千鸟离开房间。仁安心地深深呼出一口气。

「真是的,那女人真难搞。」

仁这么低喃出口,而手斧随即劈到了入口处旁边。是千鸟扔的。

——我有听到。

像是如此对仁宣告之后,手上的锁链发出声响,千鸟将手斧从走廊拔离开来。她就这样走掉了。

——这一次,不买个十本素描簿给她可不行啊。

——要不然,今天不知道啥时候会被手斧劈到脑袋上哪。

仁打了冷颤。尽管房间里的冷气还没有强到这种地步,不可思议地,他感觉到一股异常的寒意。

「仁……好慢。」

把装有十本素描簿的纸袋摆到了脚下,千鸟坐在喷水池旁边的长椅上。她身上的服装和平常一样,哥特少女样式的白色礼服。

这里是被称为桐木购物广场的商店街,而千鸟所在的位置则是闹区中最大的一处广场。

以喷水为中心,广场提供了一个休憩的场所,来往的行人也多。

也因为与夏天并不合适,千鸟的服装格外引人注目。

醒目的程度就连拉客的销售员都不敢与其攀谈。

从远一点的地方,有男人正将观察稀奇动物的目光朝向了千鸟,「那女生感觉还挺吓人的耶」他与身旁的朋友对彼此点过头,此外,也有少女们正在讨论着「那女生是怎样,她是白痴啊」云云,明显和讲人坏话已经相差无几。

普通人是听不到这些声音的。

但是,千鸟是感觉发达的PERSONA使者。即使不想听也会听见。

——吵死了。

真让人心烦。如果觉得这身服装很奇怪的话,直接在我面前明讲不就好了?千鸟这么想着。

对于被人看轻这一点,千鸟并不以为意。

她不会期望这副模样或者自己所画的画,可以被所有人理解。只要懂优点在哪里的人懂就够了——而且,她也不打算和别人说明这有什么优点。

自己能满足就好,千鸟觉得这样就可以了。

仁现在去了邻站站前的拉面店〈叶隐〉还碗公。

十本素描簿很重,所以千鸟有指示仁一定要回来帮她拿。

这点事情,让他帮忙做也是应该的。根本说起来,只要仁愿意自己出来买素描簿的话,根本也不用这么麻烦。

「——好慢。」

就在千鸟再度咕哝的时候。她其中一边的袖子被人一阵一阵地扯了起来。

奇怪?千鸟望向袖子被拉的那一端。

有一对瞪得圆睁睁的眼睛在那里。

「大姐姐是公主吗?」

穿着洋装,一个约莫上幼稚园年纪的女孩子就站在千鸟身旁。她拉起千鸟的袖子边边。

头发修齐在肩膀上,那是个可爱的小孩。她的视线比坐着的千鸟还要低。

直直盯着千鸟之后,女孩子又一次地。

「大姐姐是公主吗?」

她歪着头问出口。女孩子圆圆亮亮的眼睛,就那么来回交互地看着千鸟的眼睛与衣服。

若要说的话,千鸟的礼服的确很像童话故事书里面可以看到的公主衣裳。

「……这件礼服,看起来像公主吗?」

「嗯!」女孩子满心欢喜地露出笑容点头。

「是吗。可是我不是公主。」

千鸟不改表情地这么说道。女孩的笑容消失了。

「……大姐姐不是公主吗?」

「嗯。」

千鸟并不是觉得自己根本没义务去配合小女孩的幻想,但既然就不是了,她也没有打算要装成公主的想法。

当然,她也丝毫没有使坏心眼的打算。

可是,女童的大眼睛里浮现了眼泪。千鸟不是公主的事实似乎让她遗憾到了这种程度,打着哭嗝而扭曲的脸上,眼泪开始一滴一滴地流下。

女孩子抓在袖子上的手用力起来。

——这孩子为什么要哭呢?

千鸟迷惑了。她也想不到该怎么安慰对方。

女孩子现在还只是流着眼泪而已,但从眼前的气氛来判断,就算她随时嚎啕大哭出来也一点都不奇怪。而且,女孩子还不时地一声声咽着气。

被抓着袖子,千鸟一动也不能动。

我不能一直在这里陪你。正当千鸟这么想着而束手无策的时候。

「你怎么把小女孩搞哭啦?」

仁出现在广场。

「你该不会是在这种大街上把手斧亮出来了吧?」

「我才不会。」

千鸟恶狠狠地瞪了仁。

「再摆这张脸的话,小孩子当然会哭啦。」

仁毫不畏惧地开口。

「啰嗦。」

千鸟微微提高了音量。

「呜。」女孩子打了嗝。

大感不妙的仁与千鸟注视向女孩,这个瞬间。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女孩心里的某种情绪似乎是一发不可收拾地爆发出来了。简直就像是火头被点燃那样,她放声大哭。

「喂,千鸟,都是你啦。想点办法,想点办法。」

「办不到。」

「只要温柔地哄哄她就好啦,这点事你会吧。」

「……我不知道对她要怎么温柔。」

尽管仁已经手忙脚乱了起来,但千鸟根本就连安慰对方之类的努力都放弃了。

「唔,只能靠我了吗。」

仁似乎是作下决心了。一蹲到女孩子面前,他便开始哄起了对方。

「好啦好啦,你别哭。这个大姐姐看起来好像是很可怕,可是她不会把你抓起来吃掉的啦,懂吗?」

用了没被抓住袖子的那只手,千鸟一拳揍在眼前的仁头上。

「你怎么突然打人!」

「我才不可怕。」

「也不用突然打人呗,先用嘴巴讲嘛!」

仁大骂出口。女孩子的哭声也越来越大。

「呜呜呜呜哇哇哇哇哇哇!」

「这次又怎样啦!」

「现在这样应该是仁害的。」

「为什么是我害的。」

「在眼前大声叫出来的话,不管是谁都会吓到吧。」

糟糕。仁小小低喃出声,并用着伤脑筋的脸孔重新面向了女孩子。

「抱歉抱歉,是我让你吓到的吗?没关系了,你看。」

保持蹲跪的姿势,仁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某种东西。

两个棒球大小的球体——是手榴弹。

「来啰。」

难以置信地,仁在大庭广众下把手榴弹当杂耍用的皮球玩了起来。

「呜呜呜呜……」

女孩子停止哭泣了。睁大了因为眼泪而湿漉漉的眼睛,一边还打着哭嗝,她用眼睛追着飞舞在空中的手榴弹。

「仁,太危险了。」

「不要紧啦。只要保险栓没拔掉就不会爆炸。」

「我说的不是这个。看那边。」

千鸟指向广场一角。一边耍着手榴弹,仁也看了过去。

「唔。」仁讲不出话。

那里有间派出所。一名眼神凶狠,还带着异样魄力的警官正站在那执勤。

仁与警官对上了视线。

干着帮人报仇这种只能存在于社会暗处的工作,对〈史特雷加〉一行人来说,警察是他们最不想牵扯上关系的对象。

那名警官大概作梦也没想到,会有人用手榴弹来杂耍吧。

但是,仁紧张了。一不小心,他差点让手榴弹掉到地上。

「哎,哎呀。」

尽管慌张,仁还是设法把手榴弹接了起来,并且塞回口袋。

「已经丢完了吗?」

轻轻摸过一脸遗憾地问着的女孩头顶,仁站起身。

「因为那里有个可怕的伯伯在瞪我啊。好了,再见啦——走啰,千鸟。」

「我们要走了,你放手吧。」

千鸟拉过还被女孩抓在手上的袖子。但女孩却不放手。

「你是迷路的话,就要去找那个可怕的伯伯才对。这样的话,那个伯伯才会帮你找爸爸妈妈啦。」

「纱耶没有迷路。迷路的是爸爸。」

「迷路的明明是你。」

用着烦躁的语气,千鸟开口。老实说,她实在没心情再多陪对方了。

千鸟从长椅上站起身。

「跟我过来,我带你去派出所。仁,东西给你拿。」

靠着袖子被她抓在手上这一点,千鸟拉了女孩就要走。

像是被她强硬的态度给吓到了,女孩子的脸又扭曲起来。

「啊,糟糕。好像又要哭了。」

「——我不想管了。」

千鸟与仁两个都束手无策了。

只要能收拾掉这个场面的话,哪怕是警察也好,心情上他们是欢迎的。

「啊——你跑到这种地方来啦!」

听见这道声音,女孩子的表情瞬间变得开朗了。

「爸爸!」

之前一直不肯从千鸟袖子上离开的手,在这时却干脆地放了开来。女孩子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我找,找了你很久哪。纱耶,你怎么可以自己乱跑呢?这样不行喔。」

用着明显带有动摇的口气,男子管教起女孩——也就是纱耶。

「要是让真希小姐听说纱耶你迷路的话,她一定会昏倒过去的啦。我担心了好久耶,真是的。」

男子手忙脚乱地教训着纱耶,但她却还是一脸开心的样子。

「才没有!迷路的明明是爸爸!」

像是为此大伤脑筋,男子皱起眉头,尽管如此,他还是一边笑着。露出了疼爱得无以自拔的态度,他摸过纱耶的头。

「听好啦,爸爸刚才不是说要去买药,然后叫你在店前面等的吗?」

「这里也是店前面啊!」

的确,里头摆有药品和杂货,男子刚才去买东西的店面从这里也能看得到。因为离得并不算远,纱耶的话其实也没错。

「真拿纱耶你没办法。」

「才没有呢。」

纱耶紧紧地抱在了男子的腿上,并把脸靠到黑色的运动服身上磨蹭。尽管被鼻涕沾在身上,男子却没露出任何嫌恶的表情,而这番景象则让仁眨起了眼睛。

「——和泉。你什么时候生了个小孩啊?」

用着熟练的动作抱起纱耶,和泉苦笑出来。

「竟然看成是我生的小孩,你眼镜的镜片没脏掉吧?」

「不对啦。纱耶是妈妈的小孩喔?」

纱耶没来由地露出得意的表情。

「可是她刚才叫你爸爸。」

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考虑到这孩子的年纪的话,会变成和泉在那个机构就已经生小孩了。」

千鸟插话进来。也对,仁点头。

「这孩子大概是和泉女朋友的小孩……因为他们住在一起,才会叫和泉爸爸,应该只是这样而已。」

喔,仁恍然大悟地以拳击掌。

「你终于弄懂了吗?」和泉说道。

「没,我不知道你会喜欢年纪大的哪。」

「你搞懂的地方不对吧!」

和泉笑了出来。「不对吧!」纱耶也在旁有样学样。

一起笑着的仁,却在这时候忽然变了表情。他的眼神里带有一股阴影。

「……也是啦,这样的确不太对。我们走吧,千鸟。」

提起了脚下装着一整叠素描本的纸袋,仁转过身。

「……?」

留下了歪过头的千鸟,仁快步离去。

「——仁?」

侧眼瞥过困惑的和泉,千鸟朝着仁追了过去。

「拜拜,公主。」

虽然有从背后听到纱耶的声音,并未回头,千鸟与仁并肩走着。

仁的侧脸看起来并不开心。

他到底是有什么不满呢?千鸟并不懂。

因为不懂,所以千鸟只能陪在他身旁走着。

回去巢穴的路上,两人始终不语。

那晚的影时间,仁一个人拜访了某个地方。

他去看了被和泉所委托的,「布置为交通事故的杀人事件」的发生现场。

从开始调查后过了几天,除了表面被报导出来的情报之外,什么都没浮出台面。

靠着俗称〈钓鱼〉的手法,仁试着在网际网路上的数个地方收集过情报,但就连听闻过风声的人都没钓到。

事件发生的日期、场所、地点,明明所有的细节都很清楚,这种状况反而显得奇妙。

网路的使用者是到处都有的。

将这个港区的人口考虑进去,只要是日期时间都很确定的事故的话,至少也会有一个人表示「我有看过」。这种反应才是自然的。

有什么地方不自然。在某种原因的影响下,事件的内容改变了——

会让事实变得不是事实。

这和发生在影时间的杀人事件,会被其他事故所取代是一样的现象。

——看来这件事和影时间有关哪。

仁这么做出判断。所以,他才会在影时间来到事件现场。事故应该是在这时候发生的。

据说现场原本有一栋民宅。酒醉驾驶的车撞进了那间房子之中,使得被害的女性因而死亡,这就是事件的概略。但那里却变成了空地,就连过去有房子的痕迹都没留下。

即使将周围审视了一圈,也只能看到一块块影时间特有的,血一般的红色水洼留在地上而已,找下到什么值得特别一提的——

「啥?」

仁走向他看见的物体。

空地角落有个老旧的牛奶瓶,里头只插了一株小小的菊花。

菊花已经枯了。或许是要凭吊死者吧,但这种东西对仁没有用。

「果然还是啥都没有吗……毕竟都两年前的事了,有证据留下来才奇怪吧。」

尽管是白跑了一趟,仁倒不失望。因为这正如他所料。

知道什么都没有却还跑来现场,这是有理由的。

「……真不像我哪。」

不具特别意义地,仁踢了水泥地。还有些许烦躁留在他心里。

「你以为已经过了几年啦?我整个人都泡到了黑暗之中,而那家伙则是选择了和普通的女人过生活。这也没什么不对——和泉就只是跑去了另一边嘛。」

和泉在〈表面的社会〉构筑了自己的生活。

和泉满心欢喜地抱着同居女人的小孩,看到那副模样,虽然只是一瞬间而已,仁还是对他产生了羡慕的感觉。

——我也能那样过生活吗?

这种想法换言之,其实也就是在否定与隆也以及千鸟一起生活的「现在」。

没办法原谅想到这种事情的自己,仁感到烦躁。

觉得这样的自己对不起隆也与千鸟,仁在巢穴里变得难以呼吸,为了要一个人让脑袋冷静冷静,他才会跑到外面来。

不知道是否还保留着事故当时的模样,空地旁的护栅是歪的,而仁轻轻坐到了那上头。

深深地,他叹了一口气。

「什么嘛,与和泉再会之后我就一直怪怪的。」

事到如今,仁已经不会想追求稀松平常的生活了。

那种执着在他懂事之后,早就消失殆尽了。

事到如今,他并不会想在照得到太阳的地方过生活。

——反正,这条命也撑不了几年。

仁从口袋中拿出几颗散装的胶囊,随后便将那塞进了嘴里。

他吞下去的,是抑制PERSONA用的药剂。大部分自然觉醒的PERSONA使者根本用不着这种东西,但像仁一样的人工PERSONA使者却不能没有这种药。

他们要是不定期服药的话,PERSONA就会失控——

尽管担任的是仆人,亦为分身,PERSONA仍可能杀害身为自己主人的PERSONA使者。

从人工PERSONA使者的研究所逃亡出来时,史特雷加一行人曾盗取出大量的抑制剂,所以他们不会遇上把药吃完而等死的窘境。

事情刚好相反。他们会因为服药的关系而死。药的副作用会搞坏他们的内脏。

开始吐血的话,就活不久了。

幸好,史特雷加的成员还没有任何人有吐过血。

但是从开始服药算起,已经过了相当长的期间。自己的剩余的生命应该并不长。

仁不清楚和泉现在是怎么弄到药的,但他应该也还在持续服用这种抑制PERSONA的药剂才对。

换言之,和泉的生命也早就定好了大限。

「和泉啊,明明活不了多久,却还跟女人住在一起,你还真敢干这种肯定会为双方留下遗憾的事情哪。」

仁把头倾向了后方。

西边的天空中,缺了半边有的月亮和平常一样笼罩着绿色的磷光,就那么停伫在影时间的夜空。

「随着这片天空每晚每夜的造访,我们又朝死亡接近了一步吗?」

——我在感伤什么啊?

「真不像我,不想干的话,就别干了。赶快回去吧——」

背后传来了野兽嘶鸣般的刺耳叫声,仁从护栏上跳起身。

「……怎么回事?」

一面警戒着,他慎重地迈出脚步。

走过一个十字路口,就快到下一个路口的时候,仁听见一阵像是在液体中翻搅着什么的声音。

一边躲到了电线杆之后,他窥伺起声音传来的方向。

在天空朦胧闪耀着的影时间当中,即使街灯熄灭了,视野仍算开阔。

在微暗当中,仁看见有道巨大的身影蜷缩在那里。

那道身影弓起身,正专心一意地在啃食着什么——仁注意到了落在旁边的物体,那看起来就像是一张面具。

「……怎……它竟然在吃暗影……。」

被吃的东西,正是在影时间出现的妖异。暗影。

而且,在那暗影里头,还能看见倒下的人所伸出的双腿。

从状况来看,仁是这么想的。

被吃的暗影,是从那个人体内硬扯出来的。它是被狩猎的对象。

这道巨大的身影是——

会狩猎暗影的东西。

——不妙。

不祥的寒意袭窜仁的背脊。

同时,不知道暗影吞食者是不是注意到了仁的存在,它抬头。

仁从藏身的电线杆往后退避。

随后,暗影吞食者朝仁跃起了身子。

刺耳的尖锐声音响起。仁藏身的电线杆从他身高的部份被劈开了。

像是被巨大熊爪撕裂开来的那样,断面显得歪斜不平。电线杆是水泥制的。并非是可以轻易劈开的设施。

宛如被人砍倒的树木,电线杆倒了过去。有几条电线跟着被扯断摆晃。

仁再度退避开来。暗影吞食者则朝他追去。

它的气息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的生物。

「——这家伙也是暗影吗!」

一边向后跃过身,仁立刻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颗手榴弹。他拉开保险栓,并将那朝着暗影吞食者扔了过去。

轰地一声,沉重而巨大的爆炸声响彻周遭,着弹点冒出了火球。

「好,威力十足。」

今天才刚制作出来的手榴弹是批上等货。只要一次用上几个,就连汽车也会被炸成废铁吧。

火头停息了下来——飞身扑到面前的身影,让仁不得不瞪圆眼镜底下的眼睛。

「怎么可能!?」

暗影吞食者毫发无伤。它全身正从逐步褪去的火焰中浮现而出。

异形的手上,五根指头有如镰刀般锐利而细长。

尽管四肢匀称近似人类,巨大的双手在宛若枯枝的纤细身躯上却显得几近突兀。虽然它弓着身子,体型应该遗是比仁高出一倍。

它的身躯一片漆黑,表面则像熔化的柏油一样平滑黏腻,而且还发着光。

实体化之后的恶魔皮影。

在仁眼中,它就是这副模样。

打算用没长眼与鼻的头咬向仁,暗影吞食者大大地张开了下颚。

「别开玩笑。」

取出第二颗手榴弹之后,仁马上拔去保险栓,并把那扔进暗影吞食者的嘴巴里去。跟着他用力跳离现场。

轰,暗影吞食者的头炸了开来。

被它吞进嘴里的手榴弹在里面爆炸了。

失去头部的暗影吞食者原地踏了几步,又摇摇晃晃地重新站稳身子。

「总该上西天了——吧?」

暗影吞食者的头部转眼间便复原了。下一个瞬间,暗影吞食者摇晃的脚步已经完全稳定下来,并朝仁踏出一步。

「——不好玩啰。」

仁带在身上的手榴弹,就只有刚才用掉的两个而已。摆有预备品的手提箱,则被他留在巢穴里头了。

剩下的武器,只有一个。

那是最强也是最后的手段,自己的分身。

仁从腰际后头的枪带拔出了〈召唤器〉。

立刻将那抵向了太阳穴,他扣下板机。

「该你出场啦!」

回应了呼唤,支配死亡的机械装置之神。〈摩洛斯〉出现在仁跟前。

「你等着瞧。」

刻在摩洛斯的陀螺型身体上的文字发出了光芒。

与其呼应,地面进走出数道蓝黑色的光纹。

这是摩洛斯所拥有的特殊技能,在五分之一的机率下可以让对方一击致死的黑暗诅咒,称之为〈姆得翁〉。眼前看到的,便是技能发动时会启动的魔法阵。

「被黑暗诅咒而死吧!」

魔法阵急速散发出光芒。透过摩洛斯,仁有接收到诅咒成功的感觉。赌在机率上的这场输赢是赌对了。

——这样子它就死定啦。

明明应该是这样的,暗影吞食者却若无其事地站着。

暗影之中,存在有对黑暗力量具抗性的族群。运气不好的是,暗影吞食者似乎正属于那种类型。

糟糕,在这么想着的仁面前,用去力量的摩洛斯消失了。

现在的摩洛斯能使用的法术,大抵说来,就只有死亡诅咒以及火焰两种。

刚刚已经知道死亡诅咒对暗影吞食者是无效的了。火焰的话——

「惨啦,摩洛斯的火力也不够。」

对手撑得住手榴弹的威力。可以想见的是,它具有很高的火焰抗性。

由于史特雷加三个人的PERSONA都会使唤火焰的力量,只要靠着三个人同时施放火焰的手段,彻底强化过法术威力的话,说不定就能收拾掉这个敌人了——但是,隆也和千鸟都不在现场。

——要怎么办?

仁呆站住。他想不到任何步数。

简直就是被将死的一盘棋。

暗影吞食者缓缓地再度动起身。

它的动作悠然而缓慢,完全感觉不到焦急。

弥漫着确认有己身优势的猎人气息,暗影吞食者朝仁接近过来。

即使如此仁的脚还是动不了。

气势完全被对方给吞没了。

这样下去的话,真的会被对方生吞活剥。与字面一点不差地。

暗影吞食者忽然停下了。像是注意到什么,它微微别过头。

这是逃命的机会。但是,仁仍然站在原地。

「笨蛋,你在发什么呆!」

被人从背后用力揪住领子,仁总算才回神过来。

「要逃啰。」

将仁从困境救了出来的男子转身。仁则追在他后头。

明明是夏天,这男人却将雪帽戴到了眼眶的位置,还穿着薄料的大衣。

荒垣真次郎。

并没有和史特雷加敌对或者站在同一阵脚,他也是一名PERSONA使者。虽然荒垣是自然觉醒的类型,却无法驾驭住自己的PERSONA,所以他也有收受史特雷加的抑制剂。

「为什么你会跑来这种地方?」。

「……只是偶然而已。」

一边跑着,荒垣丢弃了原本拿在手上的东西。

如果没看错,从仁的视野边缘消失到后方的,是一朵小小的菊花。

仁想起单插在事件现场角落的那朵菊花。

「那花是你插的?」

「要是你还有空讲废话,就快点跑。」

暗影吞食者似乎是没有再追过来了,但荒垣并没有打算转头,也没有放慢逃离现场的速度。

两人不知道跑了多久,就在仁的呼吸已经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荒垣总算是停下了脚步。

「……好像是甩掉了。」

荒垣跟着便要离开,而仁叫住了他。

「等一等,至少让我道个谢啊。」

「没什么好谢的……再说,我也有拿你的药嘛。」

只停下过一瞬,荒垣这么开口后,便一语不发地走了。

「一点也没变,真是个少话的家伙——下次送他个什么吧。毕竟让他救到也是真的。」

嘀咕出来后,仁开始思考。

——那个怪物到底是在做什么?

照仁的思考来判断,和那最为相像的,就只有影时间中被称为暗影的妖异而已了。

暗影中的确是有具人形的物种。虽然刚刚的黑色异形是没看过的种类,若将其想作人形的暗影,即使不中,应该也不远矣。

明明是这样没错,仁却无法接受。

对方在仁面前停下时,有露出歪头的举动。

那模样有种奇妙的人类味道。

当然,暗影吞食者没道理是人类。

怎么可能会有比仁高出一倍的人类——

但在仁眼中,他觉得自己仿佛看穿了潜藏于那具异形之后的人类行迹。

「……真叫人纳闷,那到底是啥啊?」

光是回想,背脊便冷了起来。

为什么暗影吞食者会让自己感到如此害怕——

仁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其如此在意。

看见回到巢穴的仁,躺在平时那张沙发上的隆也这么开了口。

「怎么啦?一副无精打采的脸——是被暗影袭击了吗?」

他说话的口气,轻松到就像在问对方是否忘了东西那样,但仁察觉到,自己遇到麻烦的事已经被隆也看了。

「我遇到了会吃暗影的奇怪暗影,连我都差点被它给吃了。在紧要的关头,是荒垣出手救了我。」

「是被他救的吗。」

隆也理解地微微点了头。

「我也希望往后还能从他那边得到各式各样的情报——是该送他谢礼呢。明白吗?」

隆也这么用客气的口吻命令。仁则对他点了头。

「我懂。我打算在最近和他联络。」

「话说回来,仁,关于你刚才提到的,会吃暗影的暗影。」

隆也带回话题。

「它的姿态是什么样的呢?」

姿态。仁根本连想都不用想,脑海里的异形与恐惧感仍旧是挥之不去。

「就像将影子凝固起来那样,是个黑漆漆的家伙。身高的话,大概比我高一倍吧。那个怪物一手就能将电线杆折断——我是叫它暗影吞食者啦。不会想再碰上就是了。」

「像是把影子凝固起来那样,是吗?」

隆也似乎开始沉思起什么。过了一会。他摇头。

「——不,那样实在是个悲剧。来祈祷事情不会是那样吧……」

说出仁无法理解其中真意的话之后,隆也就那么沉默了下来,并闭起眼睛。

「……隆也?你睡着了吗?」

没有回应。仁今天也打算休息了。像是依偎着墙壁那般,他躺到地板上。

——搞啥啊,今天真是累毙了。给荒垣的谢礼,明天再想好——

思考到一半,仁的意识便中断了。

——被那家伙看到多余的事情了。

和仁碰面的隔夜,荒垣又去了那块空地,而现在他则在回程的路上。

前一天,觉得应该不会被别人撞见,荒垣才选了影时间过去。结果反而出乎意料,让他在那里遇到了仁,所以今晚荒垣是在影时间前把事情处理掉的。

——看起来,今天应该可以在不遇到其他人的情况下结束吧。

一边这么想着,荒垣走进巷道中。现在是接近上午零时的深夜,会走在阴暗巷道里的,除了自己之外应该不会有别人才对。

荒垣原本是这么想的,但前方却有人踩着轻快的脚步接近而来。

即使是这种深夜,都还在慢跑的人。

像这种可以说是难得,但就某种意义上也很没有常识的男人,荒垣只认识一个。

「……呿。」

荒垣一咋舌。他打算转身走回原先的马路——但还是慢了一点。

「这不是真次吗?怎么啦,在这种时间跑出来?」

跑来的男人出声叫唤。尽管荒垣打算无视对方而离开——

「喂,你等等嘛。」对方叫住自己。

再装成没注意到的样子也实在太不自然了,荒垣只好不甘不愿地回头。

「——明,你才不要在这种时候还跑出来长跑。」

真田明彦。这就是和荒垣打招呼的男人名字。荒垣与真田都是孤儿,两人从孤儿院时便有交情。对于荒垣一来说,对方是认识最久的挚友——原本是。

「这礼拜有暑期的讲习嘛。不到晚上我也没时间练身体。」

一边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真田回答。

暑期讲习。荒垣也和真田一样,都是在月光馆学园具有学籍的学生,但他目前并没有去上课。暑期讲习这词让荒垣产生了某种怀念,但他不会把这露到脸上。

「……你这健身狂。在大家都忙着念书的时候,你就算偶尔休息一下,别跑出来长跑也可以吧。」

「说什么傻话,真次。我是拳击手。锻链身体时只要休息一天——」

不等真田把话说完,荒垣插话。

「就要花三天才补得回来。对吧?真是的,你这个性一点都没变,还是个认真到烦死人的家伙。」

「什么叫认真到烦死人啊!」

恼火起来,真田追问对方。

「会这样问,就是认真到烦死人啦。」荒垣驳斥道。

唔,真田一脸正经地哽住了声音。他似乎是有自知到什么,而无法反驳的样子。

「没事的话我要走了。拜啦。」

真田抓住再度打算离去的荒垣一肩膀。

「你想回去,也不用搞得像逃跑一样嘛。至少听我说一些话吧。」

「每次你说有话想讲,还不都是同样那一套吗。我已经听腻了啦。」

真田抓住肩膀的手又更用力了。

「就算你不想听,不管几次我都会继续说下去。回宿舍里来住,真次。我们都需要你的力量。」

「——事到如今,〈S.E.E.S〉根本也不需要我了吧。二年级的那群新人,不都已经成为你们的战力了吗?美鹤和你,再加上三个二年级的人手,算起来也有五个PERSONA使者了。你还有什么不满?」

过去,荒垣曾隶属于〈S.E.E.S〉,也住过岩户台分舍。

以某项事件为契机,荒垣脱离了队伍,也搬出了宿舍。但真田时常会为了叫荒垣回宿舍而试图说服他。

对于没意思要回去的荒垣来说,就算是再好的朋友,他也无法欢迎这样的行为。

「要说不满的话,我的确是有。」真田说道。

「啊?」意料外的话语让荒垣皱了眉。真田重新打开话题。

「这是前些时候发生的事。我们跑到了某个原本是陆军地下设施的地方,去讨伐暗影。但却有人跑来阻扰,而且还是两个人。」

两个人。荒垣心里有底,但他默默地听真田继续说。

「那些家伙打算把我们关在地底。看来他们是——」

「……就跟你说过这些都跟我没关系了吧。」

放话之后,荒垣甩开真田的手。

妨碍〈S.E.E.S〉的,肯定是史特雷加没错,荒垣这么想。

由于荒垣多少和史特雷加也有交流,这使他越来越待不住。

〈S.E.E.S〉是为了什么样的目的要去讨伐大型暗影,将这些告诉给史特雷加知道的不是别人,正是荒垣。

荒垣快步从真田面前离开了。

「喂!」真田呼唤对方,但荒垣这次连头也不回了。

「……看来他心情挺糟的……今天就先算了吧。」

荒垣厌觉到真田在背后如此低喃,并从身后离去。

——抱歉,明。

虽然这种想法在荒垣心中冒出了一会,但他没对离去的真田回头。

荒垣只能在肚子里,对自己一股劲地恼火。

「可恶。」

他用力踢了脚边的空罐。

掹地飞去的空罐砸中路旁的挡路石,又直接反弹到了荒垣的额头上。

荒垣平常戴在头上的雪帽,在额缘有块金属制的装饰片。多亏有这,被空罐打到头上是有造成冲击,但没让他受伤。

尽管如此,荒垣还是小声咕哝出来。

「……痛死了,畜生。」

痛是痛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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