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训导主任今野在朝会中报告驹井身亡的事情。
但是,晴香却一点真实感也没有。昨天我们才说过话呀。
今野只是很公式化的传达事实,他平板的语气使现实感更加淡薄。
驹井的房间位于公寓八楼,听说她锁上玄关的门,从阳台跳了下来。
因为房间内毫无打斗的迹象,而且还找到一张纸,上面写着「我累了」,所以被推测是一时冲动之下才自杀。
晴香无法接受这是事实。
虽然只和驹井共事一个礼拜,并不是非常了解她。但是,她好像最近就快要结婚了。这种人会自杀吗——
有可能她和婚约对象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也说不定。
我之所以会如此无法接受,一定是因为真人说的那一句话。
——接下来就轮到你死了。
「小泽老师。」
横内拍了一下肩膀,晴香猛然回过神来。
「咦?啊、是的。」晴香语无伦次抬起脸来。
「那么,没有问题了吧?」横内一脸不耐烦地询问着。
「呃……」
不知道他到底在问什么,所以晴香以答不出话来。
「真是的,拜托你振作一点。大家都一样大受打击啊。」
横内平常感觉很温和,今天却一反常态十分焦躁。
「对不起。」
「训导主任负责向学生传达,其他老师会帮忙轮流代课。小泽老师请待在教室内,安抚好学生的情绪。」
「好的,我明白了。」
「拜托你振作一点。」
「对不起。我实在无法相信驹井老师会自杀……」
晴香的视线落在脚尖上。
虽然知道正因为是这种时候,才更要把脸抬起来才行。但是脑袋却像放了秤砣一样沉重。
「但是我觉得有可能。」
横内低喃出口。
没想到会听到出乎意料的话,晴香抬头看向横内。
「怎么说?」
「对了,小泽老师你不知道嘛。」
「什么事?」
「驹井老师好像在跟人搞婚外情。」
「婚外情?」
「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大部分的谣言都是说她和学生的父亲搞外遇。会不会是因为这件事所以很烦恼啊。」
「外遇?」
横内用力地点了点头。
和驹井订下婚约的人,难道是那个外遇对象吗——
因为外遇而烦恼到自杀,虽然这个说法听起来很有说服力,不过感觉上无论如何都和驹井连不起来。
「你们都准备好了吗?」今野出声叫唤。
横内似地离开现场。
「麻烦你了。」晴香郑重向今野低头致意。
但是今野闷不吭声投以轻蔑的视线。
我实在无法喜欢这个人。
晴香将自己的情绪深藏心底,和今野一起走出教职员室。
2
「打扰了。」
后藤话声刚落,旋即拉开八云位于大学内藏身处的「电影研究同好会」大门。
「既然你知道打扰到我了,那请你马上出去。真是的,不要逼我老是说同样的话。」
在正对面的椅子上坐着的八云,一如往常慵懒地抓着头发。
只有这次看来真的是睡眠不足的样子,他的眼睛下方有淡淡的黑眼圈。
「少一一挑毛病了,我没有闲到有空陪你抬杠。」
但是,后藤也一样睡眠不足。
后藤像是要一吐满腹怨气似的出言反撃。
「还真巧,我也没有闲到有空陪后藤大哥废话。」
「你说啥?」
「出口在那边。」八云边打呵欠边指着门。
真是的,就只有那张嘴很会说。再跟他计较下去只会越火大,还是快点切入正题比较好。
「畠老头打电话来了,说要把你一起带过去。」
「这样啊……」
八云浑身无力望着天花板,慢慢叹了一口气。简直就像坠入情网的青年。
这次的案件,即使是八云也感到很头痛吧。
「就算是你也会烦恼啊。」
后藤见机不可失,趁机调侃他。
「我真的好羡慕无忧无虑的后藤大哥。」
「我也会烦恼的好吗?」
「关于食物的事吗?」
这个家伙——
「怎么可能啊。」
「那,就是离家的嫂夫人了。」
「我老婆她好好待在家里……大概是吧。」
后藤垂头丧气把双手贴在桌上。
真不该说那些多余的话,疲劳感一口气全涌上来了。
说实话,这次的案件连要从哪里开始着手调查都不知道,一直陷在沉重的气氛里面。
真是烦人的案件。
「你在拖拖拉拉什么?」
八云迅速站起身来说道。
「啥?」
「要走的话就快点走吧,还是说你肚子饿到动不了?」
「你在说笑吗?」
「不是,我是瞧不起你。」
这个小鬼——
八云身手矫健闪过打算扑上来的后藤,快步走出房间。
等到案件告一段落,绝对要狠狠揍八云一顿。
* * *
石井坐在驾驶席上回顾至今案件的始末。
越想越觉得这真是个无法理解的案件。
逃亡中的杀人嫌犯却烧成焦尸被人发现,这种事已经够让人惊讶了,但是最大的难题却是尸体的状态。
畠和八云也曾经说过,那真的是人体自燃现象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按照现行的搜查方式,连破解案件的线索也无法掌握吧。应该邀请超自然现象的专家加入搜查团队。
石井推测,人体自燃现象非常有可能是来自于外星人的侵略。
外星人一定是使用了我们人类无法想像的武器,才能将人体燃烧到连骨头也不剩。
这个案件应该跟NASA报告一下,待会跟后藤提出建议吧。
正当石井的妄想都快飞出九霄云外的时候,后藤打开副驾骏座的门坐进车内,接着八云也在后座坐定。
照平常的模式来看,原以为不耗上一个小时是不可能回来的,没想到他们远比预期的早到许多。
「开车。」
「啊,是。」石井依言发动车子。
「后藤大哥,我拜托你调查的事有消息了吗?」
八云眺望着窗外说道,他看起来比平常更加疲惫。
「牛岛春江的事大概都查出来了,至于那个小鬼的父亲现在还在查。」
后藤以此做为话引,从前座的置物箱内拿出档案丢向后座。
八云一语不发默默翻阅档案。
后藤开始进行说明,补充资料中不足的地方。
「牛岛春江,现年五十八岁。高中毕业后在倶乐部还是酒吧之类的地方当陪酒小姐,但是在二十几岁的时候就辞职了。」
「原因是?」
「虽然不清楚详情,据说是被包养了。自从辞掉陪酒小姐以后,就没干过像样的工作。」
「包养她的人是谁?」
八云轻轻皱起眉头。
「这个还在调查,根据住在附近的大婶们所言,她好像三天两头就换一个男人。」
虽然后藤讲得一副好像是自己亲口去问出来似的,实际上进行这项调查的人是石井。
昨天从小学回警局以后,石井就到牛岛春江以前居住的公寓,向附近的邻居打听消息。
不管什么地方都有爱嚼舌根的大婶。
本来消息是从哪里听来的,她当时在做陪酒小姐的情况,偶而会有疑似小孩生父的男性来访,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别的年轻男人出入,这些事情大婶们全部都巨细靡遗地说了出来。
一想到她居然被附近邻居观察得如此深入,石井不禁害怕了起来。
「那么,大森真人的父亲查得怎样了?」
「只查出他以前工作的地方而已。」
「然后呢?」
八云一边浏览资料一边催促后藤往下说。
「大森博则好像曾经在修车厂工作,虽然技术不错,但老板惹出问题被逮捕失业了,之后就四处做领日薪的临时工。」
「该不会失业刚好重叠到离婚的时期?」
「嗯,好像是这样。」
「这样啊……」
八云用担忧的眼神望着车内低矮的天花板。
他大概想到什么了——石井有这种直觉。
3
晴香面带僵硬的表情进入五年四班的教室,和今野并肩站在讲台上。
学生们应该还不知道驹井死了。
但他们似乎从飘挂在校内骚动不安的七分钟,敏感地察觉到这件事,简直就像整间教室都在晃动似的停不下来。
晴香看向坐在窗边座位的真人。
他用手撑住脸颊,眺望着窗外,不过他看起来像是哭了整晚,眼睛十分红肿,似乎正在忍耐着疼痛。
那个孩子知道些什么——
「肃静。」
今野大喊出声,他的语气就跟在教职员室斥责教师的时候一模一样。方才闹哄哄的教室,顿时沉静下来。
学生们盯着今野等他开口。
如果是自己的话,会怎么向学生们说明驹井已经死亡的消息呢——
人生在世一定会遭遇亲朋好友的死亡,但是儿童对死亡毫无免疫能力,不能只是一股脑儿把事实塞到他们眼前逼他们接受。
「驹井老师自杀了。」
「咦?」
晴香不禁发出声音看向今野,他的表情一如往常,十分傲慢——
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居然偏偏用「自杀」这种说法。
学生们再度骚动起来。
有些学生开始交头接耳谈了起来,也有些学生已经听懂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开始颤抖身躯放声大哭。
「老师,自杀是什么?」
坐在真人前面的绘里举手发问。
「自杀就是自己杀掉自己……」
「训导主任,请不要再说了。」
晴香忍不住抓住今野的手腕,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反正总有一天会知道,隐瞒又有什么用。」
今野用一种看着肮脏东西的眼神瞪视晴香。
他以为只要这么做,任何人都会唯命是从。我绝对不屈服于那种傲慢。
晴香用力反瞪今野。
「问题不在那里,有问题的是表达方式。」
「就凭你区区一个实习老师?」今野甩开晴香的手。
「训导主任,难道你不了解学生的心情吗?」
「少说得一副很懂的样子!」
今野突兀的怒吼响彻整个教室。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吼,绘里用双手遮住脸开始哭了起来,坐在旁边的麻衣子则在安慰她。
「干么啊,那家伙。」
「超烦的。」
谴责今野的声音从教室的每个角落响起。
「肃静!」今野猛力敲响讲桌,再次拉高音量大声喊叫。
不管他是训导主任还是谁,现在不能再让他留在教室里面。
「可以请你离开教室吗?」
晴香绕到今野的正前方,盯着他浑浊的眼睛说道。
尽管现在晴香打算把训导主任赶出教室,却丝毫不感到紧张或害怕,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嚣张什么。」
今野有点下不了台的样子,呼吸变得非常急促。
「训导主任的话已经说完了,请你出去。」
晴香一步也不退,以坚决的态度说道。
二人互相瞪视好一阵子,今野大概是推测到晴香不会退缩,这才咂嘴走出教室。
问题接下来才要开始——
晴香回到讲台,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看向每一位学生的脸。
「各位同学,可以听老师说话吗?」
说实话,自己也不懂在这种情况之下到底要怎么解释才好。可是,不能就这样袖手旁观。
儿童的心灵还没有成熟,在这个时期心里受伤,会一辈子都无法治愈。
晴香自己已经亲身经历过了。
——你一定做得到的。
晴香似乎能听到驹井在身旁低语的声音。
4
进入畠的房间以后,后藤和上次一样坐在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圆椅。
八云和石井站在墙边,畠则在桌前啜饮茶水。这也和上次一模一样。
「让你们久等啦。」
畠摩娑布满皱纹的双手,看起来就像群聚在粪便上的苍蝇。
「少卖关子,快说。」
后藤抱住胳膊,畠一如往常「喀喀」地发出恶心的笑声。
「你还是老样子,是个急性子的蠢蛋。」
「你说啥!」
后藤探出身子逼近畠,当事人则是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
不管是八云还是这个老头,真是叫人提不起劲来。
「欸,反正先看看这个。」
畠好像要开始玩扑克牌似的,在桌上排开四张照片。所有人都把头探过来看。
桌上的照片里全部都是焦尸。
「呜哇!」
石井发出哀嚎跳了起来。
「闭嘴!」
后藤一巴掌拍向石井的头顶,然后再次定睛看向照片。
虽然不是之前案发现场的照片,但是尸体的状况却很相似。所有照片中的尸体全都是烧到连骨头也不剩,完全化为黑炭。
其中一张照片引起了后藤的注意。
身体的部分已经烧成炭,但是只有穿着鞋子的脚掌留了下来。这和户部的尸体非常相似。
「这就是之前说过的,人体什么鬼的照片吗?」
「是人体自燃现象,连这点小事都记不住吗?」
畠装模作样摇摇头,这老头一开口就令人火冒三丈。
「那么,这个自燃现象和这次的案件有关吗?」
「嗯,你说对了。」
畠露出黄板牙一脸开心地笑着回应后藤的疑问。这老头实在有够恶心。
等一下,这么一来不就跟之前说过的话互相矛盾了吗?
「老头,上次来的时候不是说过人体自燃现象还没有办法解释吗?」
「没错,人体自燃现象的谜团还没解开。」
畠露出一脸从容的样子。这个死老头,装模作样个屁。
「那不就很矛盾吗?」后藤猛然站起身俯视畠。
「后藤大哥,请你冷静一点。」出声的人是八云。
平常最先发现这种矛盾的人应该是八云才对——
「我很冷静,可是这老头说的话不是很奇怪吗?」
「一点也不奇怪,畠先生没有说这次的案件是人体自燃现象造成的。」
八云一脸不耐烦地抓着头发。
「哈?」
「后藤大哥你简的是道次的案件是否和人体自燃现象有关,畠先生只是徊答你有关联而已。」
「还不是一样?」
「不一样,我之前也说过,人体自燃现象有三个明显的特征,你还记得吗?」
「嗯。」后藤颔首。
在没有火源的地方起火、不会延烧到四周、人体烧到连骨头也不剩——
这我也知道。
「关于第一个特征,在没有火源的地方突然起火的原因,都是一些毫无根据的臆测例如电桨或外星人突袭之类的,至今依然还不清楚真相为何。」
「所以还是不知道嘛。」
「不过,如果排除第一个特征,这个现象就有可能解开。」
「喔,原来是这样啊!」
石井好像听懂八云的解说,握拳击掌叫出声来。
但是后藤还没听懂。大概是看他抱头苦思的模样很可怜,八云继续补充说明。
「也就是说,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会自燃,但是假设只考虑不延烧四周同时把人体卷灰的方法,满足某个条件就有可能办到。」
「原来是这么回事。」
后藤终于也听懂了。
在这次的案件中,并没有人目击起火的瞬间。所以只要撇开这点,思考如何把人体烧到连骨头也不剩的方法就好。
不过,要把人体烧到只剩灰烬,应该需要六千度以上的高温。这种事情有可能办得到吗?
「畠先生,之后就麻烦你了。」
八云交给畠继续说明,兴味索然抱胸靠在墙上。
畠「嗯」地出声点点头后再开始说明。
「其实应该在看到尸体时就想起来才对,人一老就健忘了。再说我又不擅长研究焦尸,我喜欢新鲜的。」
「闭嘴!变态老头!」
后藤打断畠不成体统到极点的开场白。
畠却丝毫没有反省的样子,又抖动肩膀发出恶心的声音笑出来。
「提示就在八云小弟所说的尸蜡。」
「俗辣?是谁啊?」
话说回来,之前也听过这个词。
「真是的,非得从那里开始说明才行啊。」
畠摆出一脸好像吃到很酸食物的表情。
「尸蜡就由我来说明吧。」
大概是看不下去了,石井出声插嘴。
「石井小弟,交给你了。」
畠出言催促,石井得意洋洋跳到房间正中央。
「尸蜡就是尸体的尸、蜡烛的蜡。」
那就叫做尸蜡。
「是指人形的蜡烛吗?」
「不是,人类死亡以后,如果长时间放置在水里、或者湿度高的地方,在特定温度之下,体内的脂肪就会分解变成脂肪酸,和水分中的钙和镁结合,整个身体转化成类似肥皂的物质。」
「肥皂?」
完全令人摸不着头绪。
「没错,在那种状态之下,人体就会变得像蜡像一样,不会腐败,能够保持原形。」
简直就是在装神弄鬼嘛。
「喂!死老头!」
后藤压根儿不相信,大吼骂出来。
「这是真的,不是魔法也不是妖术,而是经过医学证明、有凭有据的事实。」
畠啜饮茶水说道。
是这样啊——我都不知道。
不对呀,畠也就算了,八云和石井却一副知道这种事是很理所当然的样子,你们才莫名奇妙吧。
唉,总之搞懂尸蜡是什么了。不过,还有不清楚的地方。
「那跟把骨头燃烧殆尽有什么关系?」
「有两个方法可以把人类连骨头都燃烧殆尽。其中一个之前也说过,就是用六千度以上的高温燃烧。」
畠竖起手指。
「另一个方法呢?」
「在低温之下长时间持续燃烧。嗯,大概需要十个小时吧。」
居然要十个小时——
「如果在那个地方烧上十个小时,火势肯定会蔓延到学校。」
后藤出言反驳,畠恶心嘻嘻地笑起来。
「你知道蜡触吧?」
「废话。」
「把绵线当做烛芯,用蜡包起来,就变成蜡烛了。只要点燃烛芯,蜡就会因热融解,慢慢燃烧。」
这点小事连后藤也知道,但是——
「人类又不是蜡烛。」
「后藤大哥,请你多读一点书。」
八云抓着头发插嘴。
「你说啥?」
「只是后藤大哥太缺乏认知了,人体的构造和蜡烛其实非常相似。」
「怎么说?」
「只要把人体的皮下脂肪想成蜡,衣服想成烛芯就好了。」
八云一副理所当然地说道。
也就是说烛芯在外面,跟一般的蜡烛刚好颠倒过来。如果衣服着火了,人类的脂肪就会遇热融解出来,像蜡烛一样燃烧殆尽。
「但是,这种事有那么容易做到吗?」
「一般而言,就算两者非常相近,也不可能轻易做到。以前或许还有可能,现在的一副都是用不易燃烧的材质制成的,没办法当作烛芯。」
畠边说边摩娑着下巴。
「那不就行不通嘛。」
「现在再把话题拉回尸蜡上。」
八云用食指抵着眉间。
「尸蜡……」
「那具尸体大概已经变成尸蜡了。」
「啊!」
听了八云的说明,后藤忍不住叫出声。
原来如此,因为身体变成尸蜡的关系,身体中的脂肪分解融出,渗透衣物燃烧的状态。
不过——
「火势没有蔓延又是怎么回事?」
就算火源是蜡烛,应该还是有可能蔓延到其他地方。
「那是低温火灾。」
畠理所当然地答腔,又冒出一个莫名奇妙的词——
「说明一下。」
「你知道火要燃烧需要氧气吧。」
未免也太瞧不起我了吧,那种事连小学生也懂。
「废话。」
「氧气浓度过低的话,火势就会减弱,所以不会蔓延到四周。」
畠把视线往上一瞥,窥探后藤的表情。
后藤点头回应。
「可是火却不会就这么灭掉。即使没有冒出火焰,也会长时间持续燃烧,这就叫做低温火灾。」
后藤听着说明,然后回想起那个帮浦室。
位于游泳池的地下室,四面都是混凝土墙的房间。具备了人类变成尸蜡的湿度和温度,以及足以构成低温火灾的氧气浓度。
也就是说满足以上那些条件,才会造成那具焦尸。
等等,这么说来——
「那不就是说,户部在烧起来之前早就死了?」
「没错。」
相较于出声惊呼的后藤,畠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
「那,死因又是什么?」
「天晓得,毕竟都烧成那副模样了。」
畠再次干脆地回复。唉,那副模样确实很难推测死因。
「那,为什么会烧起来?」
「你忘啦?我是受雇的法医,不是鉴识人员。那分明是你们的工作吧。」
畠说得没错,后藤只好闭上嘴巴。
「欸,既然没有火源,八成就是有人点火吧。」
八云叹口气说道。
后藤一副马上要扑过去似地看向八云,不过当事人却丝毫不紧张,大打呵欠。
这家伙,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严重吗——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就是杀人了。」
「后藤大哥,你真的是刑警吗?」
八云用瞧不起的眼光扫视过来。
「哼,很遗憾我就是。」
后藤回嘴,八云摆出不耐烦的样子摇摇头。
「我只是说或许有人点了火而已。刚才也说过,那具尸体在烧起来之前早就死了。如果只有点火,是毁损尸体罪吧。既然还不清楚死因,现在就没有任何一个因素能断言这是杀人案件。」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
八云所说的话确实一点也没错,所以更令人火大。
后藤想不出反驳的话只好咂舌闭嘴。
「对了,畠先生,其实有件事想拜托你。」
根本不理会独自发脾气的后藤,八云转换了话题。
「既然是八云小弟你的请求,当然不能拒绝啦㈱」
畠又像妖怪般笑了。
八云从口袋里拿出白色胶囊交给畠。
畠将它放在萤光灯下观察。
「这是?」
「从某个人身上偷来的东西,想请你分析一下里面的成分……」
偷来?你这不是犯罪吗?真亏你敢在警察面前理直气壮说是偷来的。
「这不是我的专长,我去拜托认识的人看看。」
畠将胶囊放进桌上的信封内。
「那接下来呢?」
后藤抱胸问道,八云和畠不约而同投以轻蔑的眼光。
「干么,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你确实说了。决定接下来要怎么办,应该是刑警的工作才对吧。」
八云指向后藤的鼻尖说道。
这混帐又瞧不起人,之前还指挥东指挥西的,一看苗头不对就开溜。
「请问……后藤刑警,向佐佐木医师请教看看怎么样?」
石井像小学生一样举手插嘴。
看来他很执著于犯罪侧写,我可不一样。我实在无法喜欢那个女人。
「唉,要怎么进行搜查都无所谓,只拜托你要好好调查我提出的事情就好。」
八云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打呵欠。
「既然这样你也帮忙搜查啊!」
「我不要。」八云立刻回绝。
好像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这点也跟平常一样。
「有什么差,反正你又没事。」后藤紧咬着不放。
「我今天要去扫墓。」
语毕,八云立刻走出房间。
真是的,说谎都不打草稿。
看得见鬼魂的男人要去扫墓,简直笑死人了——
5
驹井的守灵会在小学附近的殡仪馆举办。
校方的人有晴香和几位老师,但是学生一位也没到场,这是教委会的决定。
影响决策的关键似乎是因为她疑似自杀。
晴香在会场入口办好手续,坐在大厅的椅子上,回想至今发生过的事情。
「哎呀,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晴香啊。」
身穿法衣的僧侣挥着手走过来。
为什么和尚会叫我的名字——
不过晴香也只有一瞬间感到惊讶,看到僧侣的脸马上就明白了。
犹如弥勒菩萨般安详的容貌,而且左眼戴着红色的角膜变色片。
这位寺庙住持名叫齐藤一心,是八云的舅舅,同时也是养育他的人。
「好久不见了。」晴香毕恭毕敬深深点头致意。
「往生者是晴香认识的人吗?」
一心似乎是从晴香的表情推测,露出严肃的表情问道。
「是的。我现在正在小学参加教育实习,她是在那里负责指导我的老师。」
「原来是这样,请节哀顺变……」
一心双手合十,轻轻低下头。
「不过,看到一心舅舅的脸,感觉稍微好了一点。」
「就算是客套话,能听你这么说我也很开心。」
一心眯起凤眼笑了。
这不是客套话,而是真心话。看到一心沉稳的脸庞,晴香心里好像轻松了一点。心里一放松下来,眼泪就差点夺眶而出,晴香急忙忍住泪水。
为了切换心情,晴香刻意深呼吸了一口气,却突然感觉到有股视线而抬起脸来。接待处的人潮对面,有个少年紧盯着这里。那是——
「真人。」
晴香好像受到牵引似地走向真人。
真人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或许是我想太多了,但是晴香觉得他看起来好像是特别来说些什么的。
在晴香走到快可以碰到他的地方时,真人已经发现晴香靠近,屏息向后退。
「等一下,真人。」
真人迅速转身,逃也似地跑走了。
该不该追上去呢——
正当晴香犹豫不决的时候,一心来到身旁。
「是你认识的孩子吗?」
「是的,他是我班上的学生……」
「那个孩子……」
一心说到一半腼腆地削了。
「怎么了?」
「我觉得跟某人很像。」
「跟某人很像?」
「没错,很像小时候的八云。」
一心看向远方,他一定正在回想过去的记忆吧。
既然连八云的舅舅,同时也是养育他的人都这么说了,晴香的想法或许没错吧。
那个孩子和八云一样,背负着某种巨大的东西。
6
因为石井的建议,后藤再次造访佐佐木身心诊所。
坐在上次来的时候所坐的那张沙发上面向杏奈。
老实说,后藤不太提得起劲,八云不肯帮忙,对于不擅长动脑的他而言,确实是求助无门。
「今天我是来问你的意见。」
既然人都来了,罗哩罗嗦再多也没用,后藤直接切入主题。
「我很乐意帮忙。」杏奈露出亲切的微笑。
石井之前单独见过杏奈,但是后藤不知道他们谈了多少。
要一一确认也很麻烦,后藤干脆全部重头说明一遍。
在一所二十八年前曾发生过火灾的小学内,发现户部贤吾的焦尸,死亡原因不明。不过可以推测是在他死后有人放火烧了他——
而且,牛岛的母亲深信自己的儿子被户部杀了,却又亲口说出儿子死了最好。
杏奈一语不发静静侧耳倾听,但是当后藤说到焦尸就是户部的时候,她有点泪珠盈眶。
这件事报纸上也有写,又不是第一次听到。
大概是认为自己让户部脱逃,所以对他的死,心里怀有罪恶感吧。
「总之,我想问的是,根据这些事证来推测,到底是谁点火烧了户部的尸体?」
说明到最后,后藤提出疑问。
「请问可以吸烟吗?」
杏奈事先询问后藤,接着取出香烟点燃。
大概是在试着让心情镇定下来吧,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着。
后藤也打算来一根烟,从口袋拿出烟盒,里面却已经空了。
该死,后藤一捏烂烟盒,杏奈就递上自己的香烟。
「不好意思。」
后藤从烟盒抽出一根香烟叼在嘴上,同时有一束火被推到眼前。
那是细长的银色ZIPPO打火机。
后藤探出脸借火,总觉得有种身处酒店的错觉。
「在目前的阶段还很难说,不过我认为放火的人很痛恨户部,而且对火相当执著。」
杏奈缓缓吞云吐雾说道。
那倒也是。总括八云和畠所说的话,也就是说有人刻意在已经死掉的人身上点火。而且还大费周章等到尸体化为尸蜡,简直非比寻常——
「我大概猜得出来犯人是谁……」
杏奈在烟灰缸中捻熄香烟,抬起眼神说道。
「什、什么?真的吗?」
尽管后藤强作镇静,还是破音了。
「嗯,不过只是我的推测……」
「别管那些了,你快说。」
「其实没有那么难猜,只要分析状况加以思索,刑警先生应该也会得出相同的结论。」
杏奈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她看起来果然远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后藤越看越这么认为。
「对喔!原来是这样啊!」
一直闷不吭声的石井,突然欢呼站了起来。
「坐下,你这白痴。」
后藤拉住石井的手腕,强迫他坐下来。那个石井居然敢露出不服气的表情。
「说明一下。」
薄荷烟抽起来果然很不顺口。
还剩半根以上没抽完,后藤在烟灰缸中捻熄香烟,催促杏奈继续往下说。
「不是有这么一个人吗?不但憎恨户部,而且对火很执著的人……」
杏奈不直接说出名字,而是给了更多提示。
非常明显的提示——
有一个女性的脸浮现后藤的脑海。
浓妆艳服的女人,她深信是二十八年前的火灾杀了自己的儿子。
难道是借由燃烧户部的尸体来报复他吗——
「牛岛春江……」
一听到后藤将名字激池口,杏奈微收下巴露出严肃的表情。虽然她没有明说的反应就看得出来了。
牛岛春江——
看来有必要再见一面。
7
「今天八云也会回家,你偶而顺道来走走吧,奈绪也会很开心的。」
晴香接受了一心的邀请,爬向坡道前方的寺庙。
如果又擅自过来的话,八云知道一定会生气的。可是最近发生太多事情了,实在没办法一个人待在房间里,而且自己也有事情想找八云商量。
晴香被带到住持住处内的起居室,跪坐在坐垫上,漫不经心想着这些事。
一心端着茶回来,说了声「嘿咻」坐在晴香的对面。
他已经换下法衣,穿上僧侣的工作服。只要一换上别的衣服,他带给人的印象就截然不同。
「早知道你会来的话,我就事先买些茶点。」
一心啜飮茶水后,腼腆地抓抓耳后。
「我才觉得不好意思呢,这么晚的时间还来打扰……」
「你不用在意,是我邀请你来的。八云大概快回来了,你别太拘束,把这儿当作自己家吧。」
一心露出微笑。这个人的笑容具有不可思议的力量,能够轻而易举消除别人的紧张。跟那个不管面对谁都别扭得要死的八云完全不一样。
晴香不再跪坐,换成随意的坐姿,然后轻轻叹出一口气,紧绷的双肩逐渐放松了下来。
「八云会回家里,真少见呢。」
八云一年到头住在大学的组合屋,几乎很少回寺庙老家。
对于看得见死者灵魂的八云而言,附设墓地的寺庙是个很吵杂的地方。
这是八云自己亲口说过的话。
「因为是晴香所以我才跟你说,其实今天是某个人的忌日。」
一心语毕,晴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个八云居然会为了谁去扫墓?从他平常的言行举止来看,这种事简直是难以想像八云如此重视的人到底会是谁呢?
「请问,是谁的忌日呢?」
晴香无法压抑想一探究竟的冲动,脱口而出。
「对了,这件事先告诉你比较好,反正八云那家伙绝对不会自己跟你说。」
一心眯起双眼,露出缅怀往事的表情。
总觉得其中充满了温暖柔和的回忆片段。
「那是在八云还在读国中的时候……」
正当一心开始说话的时候,起居室的纸门忽地被拉开了。
「舅舅,没有先问过我就不要大嘴巴说些多余的事。」
八云一脸不悦站在那里。
「稍微讲一点又没关系。」
「不行。」
面对不肯退让的一心,八云抱着胳膊左右摇头。
看来他好像无论如何都不想让别人知道。不过看你隐瞒成那样我反而更想知道是人的天性。
「真是心胸狭窄。」
「不是那个问题。」
八云比平常还要更顽固。
「下次你瞒着八云来,我再告诉你。」
一心用八云听不到的音量,在晴香耳边悄悄说道。
「再说,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我可不记得有叫你过来。」
啊,预料之中的情况又再度重演了——
如果是以前的我,这下子肯定会认真沮丧起来;不过这点程度的攻击对现在的我丝毫不管用了。
「是我邀请她过来的。」
「为什么老是这样自作主张啊。」
一心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八云则是焦躁地抓着头发抗议。
「这里是我家,我要邀请谁是我的事。」
真不亏是养大八云的一心,斗嘴完全不会输给八云。
突然觉得这个状况很好笑,晴香忍不住笑出声来。八云闻声立刻狠狠瞪过来。
哇,好可怕——
「真是的……」
八云辩不过一心,咬紧下唇很不服气的样子。
正当他们你来我往的时候,有张脸从八云腰旁探出来。
「奈绪!」
她是八云的侄女奈绪。
奈绪好像也发现了晴香,笑逐颜开用力扑了过来。
突然被七岁的女孩这么一撞,晴香失去平衡往后倒。
这个乍看之下天真烂漫的孩子,其实也背负着巨大的枷锁。奈绪的耳朵听不见。
八云以前说过,人类会用其他的能力弥补自身的不足——
晴香抚摸着奈绪时头,试着在心里说了你好。
——你好。
奈绪的声音传到晴香的心里来。
即使耳朵听不见,奈绪也可以透过内心进行交谈。
8
奈绪大概是玩累了,趴在晴香的膝盖上睡着了。
不过她就算是睡着了,脸上也带着笑容。
「奈绪,你真是的,怎么可以睡在人家的膝盖上。」
一心站起身来打算摇醒奈绪。
「没关系,让她继续睡吧。」
晴香一边答腔一边抚摸着奈绪柔亮的头发。或许是觉得很痒,奈绪翻了个身。
「晴香,真不好意思。」
「别介意。」
「这个孩子真叫人头疼,到现在还那么爱撒娇……」
一心的眼眶似乎湿了起来。
这孩子的母亲究竟在哪里呢——
这个疑问突然浮现晴香的脑中,仔细想想,我从来没有见过奈绪的母亲说不定,这孩子的母亲已经——
「你这次又有什么事?」
八云出声打断了晴香的思绪。
全部都被他看穿了,看来我的脸就是藏不住心事。
「驹井老师过世了。」
声音小到连晴香自己也听不太清楚。
感觉每当把这件事实说出口,就越来越有真实感。
「那个老师就是之前在屋顶上碰到的人吗?」
晴香一点头,八云好像看到什么耀眼东西似的,马上眯起双眼。
就算不用一一说明,看来八云也很在意真人说的那句话。
——接下来就轮到你死了。
「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晴香也知道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虽然我觉得自已的心比以前更坚强了,但是驹井的死亡依然很令人震惊,内心感到悲伤不已。尽管如此我认为自己还是硬撑过来了。
可是一看到八云的脸,我就撑不住了。为什么会这样呢——
晴香顿时潸然泪下,泪水滴落在奈绪的脸颊上。
晴香慌忙用双手擦拭眼泪。究竟是感到悲伤、恐惧、还是不安,连自己都分不清的情感动摇着心绪,双肩不停颤动。
「还是让奈绪睡在棉被里吧。」
一心把奈绪从晴香的膝头上抱起来。
「对不起……」
「不用在意。」
一心面带笑容回答,然后抱着沉睡的奈绪走出房间。
晴香拼命擦拭不听使唤流个不停的泪水,泪眼蒙胧看着眼前的八云。
「我也知道你想哭,不过现在时机不对。」
八云面无表情的说道。
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怜悯晴香的意思,口吻十分冷淡。
「……时机?」晴香吸了吸鼻子。
「那个少年一定在这一连串的案件中扮演了某种角色。我们的目的是破解他身上的诅咒,所以说现在什么都还没厘清。」
八云不好意思的搔了骚鼻头。
接下来的话不用他说我也知道。在破解真人身上的「诅咒」之前,还不是能放松哭泣的时候。
虽然严苛,却很温柔的话语——
晴香默默在心中说了声「谢谢」。要是说出口的话,眼泪好像又要夺眶而出了。
「那么,我们开始讲吧。」
八云把头发往后抓。
「嗯。」
「首先,那个老师为什么会死?」
「听说是自杀……从公寓的阳台上跳下来的样子。」
明明没有实际亲眼看到,视网膜却浮现了驹井头破血流倒在地上的景象。
「在现阶段就断言是自杀,应该是有什么原因吧。」
八云对案件的事情果然很了解。
「听说房间里有张纸写着『我累了』。然后又传闻说她在搞外遇……可是,在我眼里看来,驹井老师不像烦恼到想自杀的模样。」
「除了当事人以外,别人绝对不可能知道自杀真正的理由。至于这次的事,也有可能是出于毫无关系的事情。」
或许八云说的没错。
每个人的价值观都不一样,就算对某些人而言是可以一笑置之的事情,对某些人而言也有可能会是烦恼到想走上绝路的事情。
「八云你觉得呢?」
「虽然看出了几项手段,但是还没掌握整个状况……」
八云喃喃低语着,然后用双手抓乱头发。
「这样啊……」
「二十八年前发生在小学的火灾,我觉得那件事情是关键……」
八云露出一脸苦涩的表情,用指尖捻着眉间低头沉思。
「如果是二十八年前的火灾,我也知道喔。」
插话的人是一心。
他大概已经哄奈绪睡着了,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回到起居室的入口。
八云睁开凤眼抬头望向一心。
一心没有继续往下说,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盘坐下来。
「舅舅!」八云语带焦躁出声催促。
「你这么急性子实在不行。」
「待会儿再听你罗嗦,」
「稍微想一下就会知道啊,我是从那个发生过火灾的小学毕业的。顺便说一下,当时过世的牛岛敦,是我的同班同学。」
「咦、是这样吗?」
晴香惊讶地杏眼圆睁。
晴香正想着他们的年纪应该不一样吧——可是仔细想想,自己从未曾问过一心到底几岁。
只是因为他的言行举止非常沉稳,所以擅自把他想成年纪很大的人换句话说,一心现在还只有三十几岁啊——
晴香在莫名奇妙的地方心生佩服了起来。
「你怎么不先说啊!」
「你又没问。」
八云用强硬的语气抗议道,相形之下一心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
「那,你也认识户部贤吾吗?」
八云骂了一声「该死」才提出疑问。
杀害自己生父的杀人嫌犯「户部贤吾」——
当他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一心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然后点了点头。
「其实我和贤吾本来是好朋友,没想到他会变那样……在发生那场火灾之前,他原本是个很温和的少年……」
一心用怀念的口吻说道,接着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地用拳头敲了一下掌心,站起身来走出房间。
「真是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八云看着一心离去的身影,懊恼地低语着。
「让你们久等了。」
一心拿了一本旧相簿回来放在桌上,开始翻了起来。
不光是晴香,连八云也探出身子窥探相簿。
「啊,在这里。」一心翻动页面的手停了下来。
好像是全班一起去哪里远足时拍的照片,照片里全是身穿体育服、背着书包的学生。
「这就是贤吾。」
一心伸出手指着一张照片。
有两个少年并肩站在一起。其中一个大概是一心吧,就算过了二十八年,那副安稳的神情依然不变。
然后身旁的户部贤吾也一样,露出和一心不相上下的安稳神情。
没想到这孩子居然会杀了自己的生父——
时间实在很恐怖。
晴香想起自己班上所有学生的脸孔。
真不希望那群孩子变成这样,户部贤吾他们班的级任导师一定也是这么认为的。
「这是谁?」八云指向别的照片。
照片里除了一心和户部贤吾,还有其他两个少年。
「这个是牛岛敦。」一心指着照片说明。
牛岛敦虽然长得和户部贤吾很像,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氛却刚好相反,就像同一个事物的阴暗面和光明面。
「他被母亲虐待得很惨吧。」八云握紧拳头说道。
「你怎么会知道?」
「你看看他的手脚全是瘀青。」
诚如八云所言,在他的手腕和大腿附近可以看到发黑的瘀青。而且手背上还有圆形的烫伤,大概是被香烟烧伤的吧。
好过分——
「可是,你怎么知道是母亲?」
晴香继续提出疑问。
就算可以确认他身上有瘀青,不过只看照片很难断言那是母亲下的手。
也有可能是父亲,甚至是来自于同班同学的霸凌。
「他没有父亲,而且后藤大哥跟他母亲见过面,听说她好像十分厌恶自己的儿子。没想到居然做到这种地步……」
八云好像身体很不舒服似的露出扭曲的表情。
「虽然我也不是知道得很清楚,不过事情就像八云说的一样。」
开口说话的人是一心。
「你看到的伤痕还算好的,换穿体育服脱掉上衣的时候,我甚至看过他全身布满红肿的伤痕。」
「怎么会……」晴香心头一紧。
「就算问他,他也什么都不说,只是一直咬牙忍耐吧。毕竟还是那么小的孩子,除了家以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一心露出沉痛的表情。
「牛岛旁边的是谁?」
好像想甩开这股凝重的气氛,八云指向另外一个少年。
「他是大森博则。」
一心看了照片以后再回答,总觉得他看起来跟真人很像——
「那个孩子的父亲也同班啊……看来事有蹊跷。」
八云的眼神突然锐利了起来。
根据八云方才所说的话,这个人果真是真人的父亲吗?正当晴香看向相簿想要再确认一次的时候,有另一个认识的人映入晴香的眼中。
「这张照片里的人是……」
晴香指向站在团体照正中央的老师。
「那是今野老师,是我们的级任导师。」
听了一心的答覆,晴香咽下一口气。这难道只是偶然吗?
「怎么了?」
窥探相簿的八云马上发现了今野,皱起眉头。
「这家伙就是前阵子看到的训导主任啊……」
晴香点点头。
「今野老师当上训导主任啦?」
「他是个很蛮横的人,在他还是舅舅班导的时候,是个怎样的人?」
「今野老师从以前就是那样,我他被他打过好几次。听说还有女孩子被今野老师欺负了……」
「户部贤吾、牛岛敦、大森博则,以及训导主任。没想到关系人全部都集合在一起了……」
八云用食指抵着眉心。
9
石井奔跑着——
追在后藤的身后拼了命地跑,可是不管过了多久就是追不上他。全身汗流浃背、呼吸急促,双脚不断发抖。
「石井先生,你就是你。」
杏奈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因为这句话,石井心中萌生了一个疑问。
为什么我要追在后藤的身后呢?
无论再怎么跑,还是追不上后藤。理由很简单,因为我不是后藤。不管再怎么挣扎,石井雄太郎这个人就是无法变成后藤和利。
心头一松懈下来的瞬间,脚绊到脚倒向前方。
后藤的背影渐渐远去——
可是,石井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继续追赶后藤了。
——我是石井雄太郎。
慢慢站起身来,转身沿着原路开始往回走。
脚步好轻盈。
突然有个黑影挡在石井的前方。
在不知不觉间,后藤双手插腰挡在石井要走的路上。
「后、后藤刑警……」
石井向后退。
「为什么你没有追上来……」
后藤从丹田发出的声音,震动空气传了过来。
「不是的、我只是……那个……」
想不出任何借口,石井陷入一片混乱。
「都是你害的……」
后藤开口的瞬间,白衬衫的腹部周围逐渐染成一片鲜红。
那是血——
「后、后藤刑警!」
「都是你害的,我……」
说完这句话,后藤仰着向后倒下。
「后、后藤刑警!」
石井大叫着跳起来。
「一大早吵死了!」
后藤的拳头落在石井的头顶上。
石井混沌不清的意识被一口气拉回现实。环顾一下四周,这里是平常看惯的特殊悬案调查室的房间。
是梦啊——
看来好像是熬夜工作到早上,然后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加上这次,已经是第二次做这个梦了。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出去一下。」
后藤抓起外套走向门口。
「去、去哪里?」
「八云那里。」
「啊、可是还要打听消息……」
后藤单方面把话说完,迅速走出房间。石井只能默默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10
早上依然照常上课。
虽然驹井的丧礼在上午举行,不过校方参加丧礼的人只有晴香和学年主任。
校方向学生家长发出书面通知,从下周开始就会有新的老师来接任。
在那之前,其他老师会轮流帮五年四班上课,晴香的教育实习也会继续进行。
公式化到好像没发生什么事情的应对方式,晴香尽管心里不能接受,还是参加了朝会。
「这样子真的好吗?」
晴香问了站在身旁的横内。
「很遗憾,这就是一般的对应方式。」
横内耸肩回答。
教委会的判断基准似乎以是否会对学生造成危害为基准,完全不理会教师的立场或悲伤。
晴香也认为这种想法并没有错。
但是,晴香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用这种不了了之的方式随便带过级任导师的死亡。
「各位不要松懈,请大家要好好上课。」
今野用这一句话结束了朝会。
好奇怪的说法。身边的人都过世了,还有人松懈得下来吗——
晴香的心声好像传到今野那里似的,双方的视线对上了。
虽然没有做亏心事,晴香的背脊却凉了起来。
「那边的实习老师。」
「是的。」
晴香抬头挺胸,正面接受今野冷漠的视线。
「现在正是重要的时期,你不要再惹更多麻烦了。」
这句话简直就像在说会发生这些事情都是晴香的责任。
虽然心里想出言反驳他,但是这个人根本不会听别人说的话。如果晴香说出自己的意见,最后只会吵起来而已。
「好的。」
晴香用力瞪着今野,竭尽全力表示反抗。
今野故意大声咂舌,从晴香身边走开。
「小泽老师,走吧。」
横内出声呼唤。
「咦?」
「拜托你振作一点,第一堂课由我在旁边辅导。」
「啊,对不起。」
晴香连忙跟着横内并肩走出教职员室。
走在走廊上,晴香想起昨晚和八云说过的话。
虽然新的证据一一浮现,但并不代表就能够看穿真相。
简直就像旁徨在烟笼雾锁的森林中。
一股说不清的不安,如波纹般在心里扩散开来——晴香走进教室站在讲桌前,刻意深呼吸。
「各位同学早安。」
晴香刻意摆出开朗的模样。不过学生们却没什么反应,只有几个人小声回应。晴香将视线投向窗边从后面数来的第三个座位。
真人趴在桌上,好像正在忍受酷寒似的,双肩微微颤抖着。
11
「打扰了!」
后藤拉开八云藏身处的门。
「同样的话到底要我重复……」
「罗嗦,我已经听腻了。」
后藤打断八云的话。
真是的,又不是没听过我说这句话,干么每次在同一个地方挑毛病——
「你这次是来做什么的?」
八云边打呵欠边问。
这个小鬼——
「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后藤大声咆哮到血管都快破掉了,八云只是装模作样伸出手指塞住耳朵。
有急事所以马上过来,你都打电话过来这么说了,还一副悠哉的模样。
「连玩笑话也听不懂啊,你的心真是贫瘠,我由衷地同情你。」
啊,那张嘴又开始肆无忌惮罗哩罗嗦个不停,这是哪门子的玩笑,根本只是在挖苦人。
后藤坐在椅子上盘起腿。
「随便你说。」
「对了,石井先生没有一起来吗?」
八云将浏海往后梳。
「拜托,还不都是你突然把我叫出来,只好分开行动了。我们这边可是忙得要死。」
八云大打呵欠回应后藤的埋怨。
真是的,希望他多少认真听进去几句。
「正在进行其他的搜查,是指什么?」
八云兴味索然地问道,后藤则一动也不动忍耐着。
「去找牛岛春江了。」
「你打算从她嘴里问出什么?」
八云歪起嘴角,好像吃到什么难吃的东西似的。
「春江深信在二十八年前的火灾中,户部杀了自己的儿子。」
「你在怀疑她啊。」
「对,没有任何物证。总之先从她入住的养老院工作人员那里打听消息。」
听着后藤的说明,八云挑起一边的眉毛。
「这是后藤大哥你的想法,还是那个精神科医师的想法?」
这家伙真是敏锐。
「那个精神科大姐的想法。」
「原来如此……先别说这些,我拜托你调查的事情怎样了?」
虽然八云露出不服气的表情,还是先往下谈。
今天早上八云拜托的事情是查出和户部家有关的人在哪里,还有过来接他。
「就是查到了才特别跑来啊。」
「真是辛苦你了。」
这家伙非得一一挖苦人才高兴,真叫人大动肝火。
「已经联络上在户部家帮佣的大妈。」
因为这一连串的案件,搜查课的人早就去打探过一次消息,所以马上就查出地址了。
「做得很好。」
「只是搜查员早就问过这个大妈了。」
「没关系,我想跟她谈谈。」
「那你打算去见她啊?」
「是有这个打算。」
八云边打呵欠边站起身来。
后藤一点也不惊讶。既然叫我来接他,大概就会是这么回事吧。
不过,还是搞不懂——
「那个帮佣跟案件有关系吗?」
八云没有正面答覆,只是吊着嘴角贼笑起来。
看他这个反应,该不会——
「你、你破解案件啦?」
后藤呼吸急促逼近八云。
「我先声明,我的目的不是破解案件。」
「啥?」
「而是破解真人身上的诅咒。」
喂喂喂,你开什么玩笑啊?
我可是以为你会破解案件才帮你查东查西的,这么一来我不就白费力气了吗?
「你啊,瞧不起警察也要有个限度。那个不知道叫什么来着的少年,他被诅咒干我们警方屁事啊?」
后藤怒气冲冲连珠炮似的咒骂个不停。
「所以说要破除诅咒,必须先破解案件。」
拐弯抹角个什么劲啊。
动不动就把人耍得团团转,你也不想想我有多辛苦啊——
12
石井来到养老院,被带到迎宾柜台旁边的面谈室。
「我们上次也见过面呢,敝姓米满。」
坐在沙发对面的人是上次过来时带我们去见春江的看护。
大概是因为职业的关系吧,他身上散发着温柔祥和、平易近人的气氛。
「我是世田町署的石井,请多指教。」
石井也打了招呼,重新自我介绍一次。
「你要问牛岛春江的事情吧?」
正当石井还在烦恼要怎么说明才好,米满率先开口切入主题,真是帮了个大忙。
「没错,请问最近她有没有什么改变呢?」
石井开口问话,连自己都觉得这种问法有够含糊不清。
在进行搜查的时候,为了从对方口中问出消息,口才必须有相当的水准才行。不过石井根本不会讲话。
不会看脸色、不会看时机,最致命的缺点就是连要问出什么都不知道。
「与其说是最近,不如说她刚进来的时候就怪怪的。」
不愧是平日就和老人家相处的人。
米满精确理解石井暧昧的提问做出答覆。
「具体来讲是怎么样的呢?」
「她常常擅自偷溜出去。」
米满用双手捣住脸说道,看来这件事真的让他非常头痛。
「偷溜出去?」
「没错,早上去房间查看的时候人就不见了。」
「一个人偷溜出去吗?」
「对啊,以前甚至曾经大半夜的被警察叫去。所以上次你们来的时候,我还在担心她是不是又闯什么祸了。」
将米满的话换个说法,也就是春江随时都能偷溜出养老院。
这么一来,杏奈的推理感觉上就更真实了。
「她大概多久偷溜出去一次?」
米满的视线飘摇不定,边想边说道「我想想看……」。
「大概一个礼拜三次吧。」
一个礼拜三次——未免也太频繁了。
「其他还有什么事吗?」
「当然。唉,我们实在也很头疼啊。如果她有家人,至少能抱怨几句。」
米满露出真的非常困扰的表情,摸着后颈。
「可以告诉我吗?」石井将身子探出来。
「其实……我们一直没有跟警方通报,是有关于……火的事……」
「你是说火吗?」
「没错,就是火。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儿拿来的,用打火机在床单或枕头上点火。」
「放火……」
「我们这里整栋建筑物都禁烟,所以设有感热式的火灾警报器。虽然没有醸成大祸,可是真的很令人困扰……」
石井不禁兴奋起来,瞪大眼睛听他说话。
实在是大有斩获呢,这么一来几乎就确定没错了。
放火烧掉户部尸体的人是牛岛春江,她一直在找机会替儿子复仇。
然后,户部成为在逃嫌犯,机会正好降临了——
间接证据都凑齐了,接下来只剩物证。假设找不到物证,也可以请杏奈帮忙进一步证,就有可能立案了。
这下子事情大条啦。
13
这老太婆实在有够罗嗉——
这是后藤对以前在户部家帮佣的野田富美子的第一印象。
明明已经年近七十岁,真亏她还能废话连篇说个不停。
她的老公在五年前过世,进入独居的富美子家里已经过了三十分钟。
我们可是对她跟老公私奔的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她却丝毫不给我们机会切入正题。就连那个能言善辩的八云也不禁露出苦笑了。
「欸,你也这么认为吧?」
富美子要求后藤附和她的意见。
我又没在听你废话,就算你问我,我也答不出来。
「啊、是啊,你说的是。」后藤随便应付她一下。
不过这样好像惹她不高兴了,富美子生气地大骂「什么啊!」然后把头撇向一边。
「婆婆,这个人不过是个野蛮的大老粗,跟他说也只是浪费时间。」
八云露出冷笑,故意把人当白痴耍。
你有资格说别人大老粗吗?就凭你这爱挖苦人的妖猫,嚣张个屁啊。
「真的一眼就看得出来是个大老粗,待在那儿都嫌碍眼,就像老公一样。」
喂、死老太婆,你再说下去,看我拿你的脸去擦地!
后藤在心中呐喊着。八云毫不理会压抑怒气的后藤,终于把话锋拉回正题。
「对了,婆婆。我听说户部夫妇也是像婆婆一样,谈了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才结婚的。」
「这话是谁说的啊?那个男人是个死要钱的,被那种男人缠上,大小姐的运气真背。」
富美子敲响膝盖头,一副要开始讲相声的样子。
「是这样的吗?」
八云刻意露出讶异的表情。
真是越看越佩服他。明明平常大剌剌肆言无忌讲个不停,不过有必要的话也可以配合对方一唱一和。
「那个男人啊,骗了大小姐进到户部家后就为所欲为。只是表面上挂名公司的干部,一年到头都在家里无所事事。」
「真是可恶的男人。」
八云抽搐脸颊的肌肉,露骨地摆出嫌弃的表情。
这大概也是为了从对方口中打听消息,故意做出来的演技吧。
「而且又爱玩女人,像我也被他追过好几次。」
「如果是富美子婆婆的话,我也想追啊。」
喂,八云你说这种话真的好吗?要是让晴香听到的话,她一定会震惊到哭出来。
「现在也还可以啊,幸好我现在单身。」
八云答腔道「说得也是」笑着讨对方欢心,再次把话题拉回来。
「可是,大小姐真能忍,居然没离婚呢。」
「大小姐是个用情至深的人呀。而且越是没用的男人,越常那副德性不是吗?就像我家的老公,喝酒赌博样样来……」
「大老爷一定很担心吧?」
又越扯越远了,八云硬把话题拉回来。
「那是当然的啊。大老爷可是很清楚那个男人是什么德性,不知道劝过大小姐多少次了。」
「这样啊……」
「大老爷死也不想把遗产留给那个男人。所以在遗书上说好要把遗产交给孙子贤吾,在他长大成人之前就先把财产信托。」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也不把遗产给他。」
后特钢自言自语着。
「就是啊,假设贤吾在长大成人之前身亡的话,财产就会全数捐给慈善团体,做得可彻底了。」
知果诚如老婆婆所言,户部贤吾的父亲正志是觊觎财产才结婚的话,因为那一纸遗书,他的如意算盘就落空了吧。
「为什么遗产不是给女儿,而是给孙子呢?」
八云提出疑问。
邮得也是,如果不想把遗产给女婿的话,把继承人改成女儿不就得了。
「所以说啦,大小姐生下贤吾不久就得了很严重的糖尿病。老实说,随时都命在旦夕。」
「糖尿病……」
「而且她是个用情至深的人,说不定是被花言巧语给骗了吧。」
「原来如此。」
八云摩娑着下巴,深表认同点点头。
看来户部家的家庭环境很复杂,可是这跟案件有关系吗?
相较于满腹狐疑的后藤,八云伸出左手食指轻轻抵着眉心,心满意足地笑了——
14
走出富美子的家,后藤一坐进车里手机就响了。
「谁啊!」
「我、我是刑事课的石井。」
电话的彼端传来石井畏畏缩缩的声音。
这家伙还是一样迟钝——「我早就知道啦!」
「啊、这样啊,对不起。」
「干么,有话快说。」
「啊,就是、那个……我有事要报告。」
不用开场白了快点切入重点啦。真是的,要是他在我眼前早就一巴掌敲下去了。
「然后怎样了?」
后藤从口袋拿出烟盒,用嘴巴叼出一根烟,但是马上就被坐在副驾驶座的八云抽走干么了。
干么啦,让我抽一根烟又不会死。
「那个,其实看护说春江太太经常溜出养老院,而且好像经常在床单和枕头上放火。」
「你说啥!」
如果石井说的话是真的,杏奈的推理就说中了。
「请问……后藤刑警那里有什么收获吗?」
石井用平常战战兢兢的语气问道。
「我这边行不通。」
后藤瞥了坐在副驾驶座的八云一眼。不知道他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我的心情,在那里大打呵欠。
接下来就看八云了。
「那、那个……我想去佐佐木身心诊所,请教医师的意见……」
唯独这次,那边的可信度比八云还要高。
「知道了,你去吧。」后藤切断电话。
「后藤大哥,你们平常就找那位精神科医师帮忙吗?」
八云好像本太能接受,嘟起嘴来。
「天晓得,我也不知道。」
在进行侦讯的阶段,如果嫌犯疑似精神失常,会先进行简单的鉴定。假使这么做也无法判断的时候,检方就依照规定找来专门医师进行协助。
后藤不可能知道检方到底是用什么基准来选人。
「后藤大哥,请你确认一下那个精神科医师是不是平常合作的人,如果不是的话,请你查出是经由什么管道委托她的。」
只要拜托宫川,就有可能从检方那里问出来吧。不过——
「为什么?现在还有必要做那种事吗?」
「我有点介意。」
真是的,又用那种含糊不清的理由动不动就使唤人,你也替我想想吧。
后藤尽管心里埋怨,还是拿出手机打给宫川。
15
晴香焦躁地跑着。
午餐时间的时候真人又不在教室里了——
现在时间已经差不多到了,她必须离校去参加驹井的丧礼,不过依然有股冲动想要找出真人把他带回来。
晴香先简单向本来要一起去参加丧礼的学年主任解释原由,然后为了寻找真人在走廊上四处奔走。
我大概猜得到他会在哪里。
晴香一口气爬上楼梯,走到屋顶上。
猜中了——
晴香发现了倚靠栅栏眺望外头的真人。我还是把这个孩子和八云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在那里可以看到什么?」晴香出声慢慢接近他。
原以为他多少会有点惊讶,不过真人却好像早就知道晴香会过来似的,一点反应也没晴香站在真人的旁边,眺望着一样的风景。
像这样从高处所见的街道,总觉得没什么真实感,简直有种看着一幅画的错觉。
「你喜欢这个地方吗?」
并不对他的回复有所期待,晴香明知道这种情况却仍旧问出口。
「你别再过来了……」
真人用快要听不见的音量说道。那句话与其说是拒绝,感觉上更像是祈祷。
「为什么?」
「我被诅咒了,连老师你也会死。」
真人低垂着头,强忍泪水颤抖着双肩。
晴香环抱住真人颤抖的肩膀。
「没事的,真人的诅咒一定解得开。」
晴香在真人的耳边低语着。
「骗人!那是骗人的!」
真人歇斯底里喊叫了起来,挥舞手脚推开晴香。
「不是骗人的。」
「是骗人的……因为,我杀了人。因为老师你没有杀过人,才不可能会懂我的心情……」
真人的话贯穿了晴香的身体,变成一股剧烈的疼痛扩散到全身。
这孩子真的杀了人吗——
我不知道详情,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才好。可是——
「我也有杀过人。」
真人张口结舌、两眼圆睁抬头看向晴香。
没错,我杀过人。
我杀了双胞胎姐姐。因为我幼稚的嫉妒她,想让她伤脑筋所以故意把球丢远。而姐姐在捡球的时候被车撞死了——
我邪恶的心杀了姐姐——
「我也像真人一样被诅咒了。」
自从发生了那次的意外之后,晴香怀抱着杀了姐姐的罪恶感,却无法向任何人倾诉,一直封闭在自己的壳里面活了过来。
我没资格过得幸福,我没资格做想做的事。
毕竟我夺走了姐姐的幸福——如此责备着自己一路走来。
这就是晴香身上的诅咒——
「可是啊,那个家伙,八云他帮我破除诅咒了。」
晴香长年背负的诅咒,因为和八云相遇而解开了。
那个别扭的家伙,简直就像施了魔法一般帮我破解诅咒了。
「真人你也记得吧?就是之前见过面、那个头发睡得乱七八糟的男人。他一定也会破解真人的诅咒,所以……」
晴香蹲下来配合真人的视线,然后将他细瘦的肩膀抱过来。
但是,真人却伸出双手拒绝她。
「已经太迟了。反正,今天一切都会结束……」
真人迅速转身逃也似地跑走了。
晴香好像被下了咒一般动弹不得。
已经太迟了——
真人说出的那句话,不断在耳内回响着。
我们没有办法破解他的诅咒吗——不会的,一定还来得及。
你说是吧,八云。
16
石井在面谈室里和杏奈面对面。
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来到这个房间了——
石井向杏奈说明从养老院打听的消息时,脑袋里还想着这种事。
只要一来到这个房间,石井的心就会变得很充实,待在这里很舒服。
没有自信又畏畏缩缩的自己,能够像这样侃侃而谈简直就像作梦一样。与其说是房间内营造出来的气氛,不如说是因为这里有杏奈,我才能办到吧。
该说精神科医师果真有一套吗?
「果然是这样啊。」
石井一说完,杏奈立刻露出感慨的表情低语着。
她动作缓慢且柔软地以指尖夹着香烟,用银色的耵火机点燃,从丰厚的双唇吐出一缕轻烟。
或许她自己完全没有察觉,她的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妖艳的魅力。
「对了,石井先生。今天后藤刑警怎么没来?」
上次她也问过,同样的事,真是困扰。
石井觉得后藤是因为不擅长应付杏奈,所以才故意分开各别进行搜查。
「后藤刑警他……在调查别的事情。」
「别的事情具体来说是什么事?」
「某项调查。」
「某项调查是指?」
虽然石井想要朦混过去,但是杏奈却不断追问这件事情。
「那个……」
「他在调查什么?」
不管再怎么说,搜查的内情总不能大嘴巴四处张扬。
正当石井感到不知所措的时候,眼前浮现了一束小小的火焰。
杏奈用银色的打火机点起火,亮在石井眼前。
火焰左右摇摆不定。大概是最近一直都睡得太少了,眼睛眨个不停。
「我再问你一次,他在调查什么?」
杏奈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从远方传来的。
「我……」
「不可以对我有所隐瞒喔。」
没错,杏奈正在帮我们进行搜查,没必要对她隐瞒任何事。
「后藤刑警在打听消息。」
「谁的消息?」
「不知道。」
耳朵里轰隆作响,身体感到好沉重。
意识逐渐模糊了起来,好像不是自己在说话。
「你不知道?」
「是的。」
石井也没听后藤说过详情。
「后藤刑警独自进行搜查吗?」
「不是。」
「他和别人一起进行搜查?」
「是的。」
「那是谁?」
刑警居然听从一般民众、而且还是大学生的指示在进行搜藏,实在是叫人说不出口。
「某个人。」
「是谁?」
杏奈执著地逼问。
为什么她会想知道这种事?
17
接着后藤造访的地方是位于住宅区一隅的公寓。
一进到公寓的占地上,就看见树丛旁边供奉着花束。有人死在那里吗——
「喂,八云,到底要查什么?」
后藤把车子停在停车场,看向坐在副驾驶座的八云。
不过八云什么也没说,迅速开门下车。
不理我啊——
后藤也下了车,追在八云身后。
八云走到自动门前面停了下来,一脸不高兴的双手抱胸。
「后藤大哥,这是自动上锁的门,请你开门。」
八云抬起下巴朝门口点了一下。
那是对人有所求的态度吗?
「要我开门的话你得先说明,你到底想查什么?」
八云一脸不耐烦的叹了口气。
「后藤大哥,你真的不知道吗?」
「啥?」
「大前天有位女性从这栋公寓跳下来自杀了。」
那种事我哪知道啊?现在手上的案件就已经够我忙了,哪有空管其他的案件。
而且还是自杀,既然没有他杀嫌疑更不干我的事。不过——
「你说的那个自杀的女人跟这次的案件有关系吗?」
「究竟有没有关系,现在查了才会知道。」
八云露出轻蔑的表情,好像在说你连这种事也不懂啊。
「所以说我想知道你的根据。」
「这位跳楼自杀的女性,就是那个少年的级任导师。而且那个少年在我的面前亲口预言了她会死……」
然后还真的死了——
原来如此,这么推测起来的话应该是有关系吧。
「你是怎么想的?」
听了后藤的疑问,八云露出锐利的眼神。
「预言未来是不可能的事。」
「我想也是。」
「不过,那个老师就如少年所说的死了,这也是事实。只有两个可能然,要不就是少年早已知道她会死。」
「原来如此。」
「如果是后者的话,我想知道为什么少年早就知道老师会死。」
这我也很想知道。
当后藤打算去管理员室借钥匙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
烦死了,难得我干劲十足呢。
「谁啊?」
「嘻嘻、你接电话口气真差。」
畠夹杂着诡异的笑声说道,还是一样恶心。
「老头,什么事?我很忙的。」
「八云拜托我分析的药,结果出来了。我打算告诉你这件事。」
「少吊人胃口了,快说。」
真是的,摆什么卖人情的架子。
后藤不经意瞥向身旁的八云,他大概是猜出谈话的内容,正竖起耳朵听着。
「那是Zopiclone。」
「啥?左批克龙?」
「Zopiclone,就是安眠药。才这个年纪就耳背,真可怜啊。」
「罗嗦。」
我可没理由被你这种已经一只脚踩进棺材的老头同情。
八云从旁抢走后藤的手机,直接开始对话。
「畠先生,我是八云。有件事想请教……Zopiclone会死吗?」
「喂,八云,你在讲什么啊?」
八云伸手制止出声搭话的后藤。
好好好,小的闭嘴就是。
「这样啊,那个药在市面上就买得到吗……那么,没有医师处方笺的话就只能偷了……我明白了,谢谢你。」
八云擅自切断电话,把手机丢回去给后藤。
「后藤大哥,请快点开门。」
期望他道谢根本是白搭,八云出言使唤人完全都不觉得不好意思。
等案件结束后,绝对要狠狠扁他一頼——
后藤把愤怒抑在心底,和八云一起前往管理员室。
报上警方的名号,简略说明事项,就借到驹井房间的钥匙了。
驹井的房间在八楼。
约十个榻榻米大小的单人房,地板上纸箱堆得乱七八糟。
看来一副准备搬家的样子。
她的亲属大概正在整理遗物吧。
八云开始随便翻箱倒柜,简直像只觅食的猫。
「喂、八云,别翻得太乱啊。要是有人来了怎么办?」
听到后藤的声音,八云瞬间停下动作。就算是警察,要是被抓到未经家属同意就乱翻遗物,也百口莫辩了。
「没关系,这段时间不会有人来。」
八云再次动手翻找,一边做出答覆。
「你凭什么说得那么肯定?」
「因为现在应该正在办丧礼。」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他早就算好调查的先后顺序了。
「如果比预定时间提早结束怎么办?」
「这就不用担心了,时间只有可能向后拖,不可能提早结束。」
八云开始翻起第二个纸箱。
「你可真有自信啊。」
「在今天的丧礼上念经的人我也认识,我拜托他尽量把时间拖久一点。」
「一心吗……」
「答对了。」
对了,八云的舅舅一心是寺庙的住持。既然这样,至少有一阵子不用担心有人会回来。
后藤从口袋拿出香烟。
「后藤大哥,如果你有空吸烟危害健康的话,麻烦你过来帮忙。」
八云一边将头发往后梳一边眯起眼睛。
真是的,这家伙简直跟爱唠叨的小姑一样。
「你叫我帮忙,到底是要找什么?」
「她和这次事件的关联。」
八云用种言焉不详的口气回答。
唉,没办法,那就帮忙吧。虽然自己还是一头雾水,总之找就是了吧。
后藤脱下外套、卷起衬衫袖子,把手伸向还没翻过的纸箱。
「后藤大哥,找到了。」
干么啊,难得我捉起干劲了。
「找到什么了?」
八云递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有一对三十岁左右的男女。
「这是谁啊?」
后藤的疑问得不到答覆。
因为八云的手机响了起来,话才说到一半他就接起电话了。
「搞什么,是你啊……」
18
晴香在丧礼途中溜出会场。
虽然在屋顶上和真人谈过以后,先来参加驹井的丧礼,不过晴香还是无法不在意他。
坐在身旁的学年主任投以责备的眼光。参加丧礼迟到又早退,被用那种眼光看也是办法的。
——我杀了人。
真人说的那句话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句话真的是字面上说的意思吗?还是说——
无论晴香再怎么想也找不出答案。不过,如果是八云的话应该……
晴香来到停车场,从包包里拿出手机打给八云。在铃声响了第二遍之后,电话接通了。
「喂?」
「搞什么,是你啊……」
八云用无力的声音答覆。
「有件关于真人的事让我很在意。」
「你说快一点。」
八云的声音听起来比平常僵硬。
「真人说了奇怪的话。」
「他说了什么?」
「他说我杀了人……」
只有一瞬间的沉默,但是晴香却觉得这段时间好漫长。
电话另一端的八云肯定感觉到些什么了。晴香紧握手机等待答覆。
「那个孩子真的这么说吗?」
「嗯。」
「我杀了人……」
八云仔细咀嚼着这句话。
「欸,那是真的吗?」
「在现在这个阶段还没办法判断。」
其实我希望听到否定的答案。不过,诚如八云所言,没有任何证据可以判断那句话的真伪。
「说得也是……」
「他有没有说别的话?」
晴香回想起和真人说过的话。不管是多么微小的事情也好,迫切地期望能从中找出一丝线索。
对了——
「他说……今天一切都会结束。」
「今天一切都会结束……」
「嗯。」
「不好了。」八云的语气明显变了。
即使是透过电话,也感觉得到他非常焦急。
「八云,有没有什么事是我做得到的?」
「你听好了,你做得到的事情只有一件事。」
「什么?」
「马上直接回家乖乖等着,千万别打算做什么事。」
八云的语气里带有命令的意味。
「欸,真人的事怎么办?」
「反正你回家就对了。」
八云不容分说、单方面切断电话。
干燥的风盘旋起来吹过晴香身边,总觉得有股不祥的预感——
晴香没办法只是默默等待,犹如被什么追赶似地跑了出去。
19
「发生什么问题了吗?」
后藤看准八云切断电话的时间点出声询问。
刚刚八成是晴香打来的吧,看八云的模样,想必与那个名叫真人的少年有关。
「不,没有发生什么问题。只是麻烦制造机又快要横冲直撞了,所以先警告她不要乱来。」
八云低头用指尖捻着眉心,开始喃喃自语了起来。
「在逃嫌犯……焦尸……安眠药……左手……诅咒……」
后藤根本不懂这串辞汇有什么意义。
八云的声音突然停下来了。
猛然抬起脸的八云,露出判若两人的吓人表情。
尖锐的视线贯穿了后藤,使他背脊窜过一股冷颤。
这家伙该不会——
「你破解案件了吗?」
「不,还没有。不过我大概看出整个案件的架构了。」
「真的吗?」
「没错。」
「快说明!」
后藤抓住八云的双肩,使劲晃动他的身子。
「边走边说吧,没什么时间了。」
八云甩开后藤的手,走出房间。
真是的,这家伙有够任性。后藤急急忙忙追上去。
走出公寓,后藤坐进驾驶座,然后看向副驾驶座上的八云,他的表情还是一样可怕。
「那,要去哪里?」
「首先保护那个名叫真人的少年为最优先。」
从声音也听得出来现在八云的神经十分紧绷。
「地址在哪儿?」
「三丁目公园前面的公寓。」
后藤踩下油门作为答覆。
「那个少年有生命危险吗?」
「这只是我的推测,再这样下去他会死。而且他本人也早就知道了。」
八云用平板的语气道出恐怖的事。
既然他知道自己会死,要不就是他会被杀,要不就是他打算自杀。光看八云的表情也无法判断。
「你会说明这是怎么回事吧?」
「这次案件的开端要回溯到二十八年前。」
在小学里发生的火灾——
果然那就是起点啊。不过,这么一来杏奈的推理就显得更真实了。
「烦人果真是春江吗?」
「不是。」他迅速做出答覆。
八云不会把没有十足把握的推理说出口。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想必没错吧。
「这是怎么回事?」
「户部贤吾其实是牛岛敦。」
「户部果真患有解离性人格疾患吗?」
「就跟你说不是了。」
八云焦躁地乱抓头发。
「讲白话啦!」后藤愤怒地顶撞回去。
八云摆出不耐烦的模样摇摇头,开始勉为其难的说明起来。
「户部贤吾死在二十八年前的火灾里。」
「你说啥?」
「换言之警方搞错了,把牛岛敦当作户部贤吾。他们两个人的身分在二十八年前的那场火灾中对调了。」
后藤惊讶得整张脸都僵住了。
你在说什么啊?天底下哪有这么扯的事情?八云的想法未免也太天马行空了吧。
「两个人身分互相对调,这种事哪能随随便便就做得到啊?你凭什么根据说这种话?」
「我有几个确切的理由才这么说的。跟你解释一堆很麻烦,就让你看看决定性的证据好了。」
八云语毕,立刻从口袋拿出一张照片放在仪表盘上。后藤单手操纵方向盘,用空出的手拿起照片。
这是张很旧的照片。好像是在远足的时候拍的,照片上有四个少年。
「从右边开始,依序是真人的父亲大森博则、牛岛敦、户部贤吾,然后最左边是我的舅舅。」
原来这是从一心那里拿到的照片啊。虽然后藤是第一次看到小时候的户部贤吾和牛岛敦,但是他们二个人的脸长得真像。
如果要指出明显不同的地方,顶多只有额头的痣而已。
痣——等等。
后藤转动方向盘同时拉开前座置物箱,从里面抽出案件的资料。不料手却滑了一下,资料几乎全部散落在车内。
但是幸好拿到想拿的东西了。
那是户部贤吾被逮捕时拍的照片。
尽管左半脸布满烧伤,也看得出来额头上有痣。然而在小时候的照片里,额头上有痣的人是——牛岛敦、而非户部贤吾。
后藤的眼前顿时一片空白。
「你发现啦。」八云露出贼笑。
怎么可能?手禁不住抖了起来。我从来没想过身份对调这种事,后藤的额头冒出了一片冷汗。
「可是,他是怎么办到的……」
后藤好不容易才把话问出口。
「请你先回想一下消防员的证词。消防队冲进去的时候,其中一个少年已经烧起来了吧。」
「没错。」
「然后,因为他手上拿的玩具有写名字,他本人也亲口报出自己的名字,所以才确认幸存的人是户部贤吾。」
没错,那个消防员确实是这么说的。
如果玩具是牛岛敦从户部贤吾手上抢过来的话就解释得通了,但是——
「消防员也就算了,他身边其他的人应该会发现吧?」
「你忘了吗?他的半张脸都烧伤了,刚好变成一种伪装。而且他还转校了,熟识的朋友没办法接近他。」
或许照八云所说的方法,真的有可能骗过身边的人。不过——
「家人总会发现吧?」
「户部的母亲得了很严重的糖尿病。恐怕引起视网膜病变,视力几乎所剩无几吧。」
「眼睛看不见了吗……」
「应该没错。而且病情已经发展到末期了,衰弱到连动也动不了。这么一来,根本没办法仔细确认吧。」
虽然他讲得一副头头是道的样子,不过八云的说法还是有破绽。
「那他父亲呢?那家伙应该健康得很。」
由于过度兴奋,后藤握住方向盘的手渗出汗来。
「父亲当然知道孩子的身分对调了。」
后藤惊讶到漏看红绿灯,车子冲过了红灯,一片激烈的喇叭声传到耳边。
「你说什么蠢话?难道他明知道还闷不吭声吗?」
后藤猛力敲打方向盘大声吼叫。
连后藤也不知道他自己到底在气什么。
「请你回想一下帮佣富美子婆婆说的话。」
八云还是一贯的冷静。
「那个老太婆又怎样了?」
「对户部贤吾父亲正志来说,儿子死了对他很不利,」
「遗产吗……」
「没错。」
户部家的遗产直接跳过女婿正志,让孙子贤吾继承。
而且万一妻子和儿子都死了的话,遗产会全数捐出。所以才故意装做不知道。
「自己的儿子都死了,却为了钱跟别人的孩子共同生活吗?」
「这话倒说得有点不对。」
八云说的话让后藤再次陷入混乱。
「哪里不对了,这可是你说的。」
「这不过是我的推测,户部贤吾和牛岛敦的生父是同一个人。换言之,两个人都是正志的孩子。」
牛岛春江的来历在后藤脑中浮现。
她被某人包养,某人就是户部贤吾的父亲吗——假设是这样的话,很多事情都可以解释得通了。
「两个人身分互相对调以后,虽然贤吾变得判若两人,不过旁人都当作那是火灾造成的影响。」
「刻意避开不提对吧!」
「更何况,他的脸被火烧得面目全非,没有人会仔细盯着他看。」
许多的偶然重叠在一起,身分对调这件可怕的事就悄悄成功了——
光想就令人满腔怒火。
「牛岛敦在火灾里被救出来的时候,为什么自称是户部贤吾?」
「线索在那本作文集里。」
「我想变成户部同学……」
「没错,牛岛敦想要当户部贤吾,而且他非常执著。」
「为什么?」
「明明是同一个父亲的孩子,对方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自己却每天受尽生母的凌虐。他在这种差异中感受到巨大的矛盾,心灵也逐渐变得扭曲了吧。」
也就是说,牛岛敦孩童时期的愿望成真了——
20
晴香回到学校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只有教职员室还亮着灯。
虽然八云叫晴香直接回家,但是晴香无法这么做。
真人说今天一切都会结束。那孩子会不会突然从我眼前消失呢?这份不安占据了整个脑中,附香没办法什么事也不做。
就算回到学校,也不代表找到解决事情的线索。
晴香打算前往教职员室而开始爬上楼梯的时候,吧经意感觉到一股视线而抬起头来在二楼楼梯转角的附近有个少年的身影。
那不是真人。
那个少年笑着俯瞰晴香。
「快点回家。」
晴香出声搭话,少年反而向她招手。
他要我跟着他——
少年一蹦一蹦地跳上楼梯,又转身招手。
晴香就这么追在那个少年身后爬上楼梯。
「欸,等一下。」
就算晴香出声叫住他,少年也不停下脚步,径自不断往上爬。
我以前看过那个孩子——
就是从二楼的窗户往下看的孩子。
晴香终于爬到楼梯上面,走到四楼的走廊上。少年站在离晴香五公尺左右的走廊前方,依然挂着一张笑脸。
不可思议的是,明明身处于一片漆黑,那个少年的身影却沐浴在一层淡淡的光芒中。
「欸,你叫什么名字?」
晴香出声呼唤,少年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喂,等一下!」
晴香本来跑了起来,却突然感到不太对劲,于是转过身去。
少年应该在前面才对,他的笑声却是从后方传来的。
尽管晴香感到困惑还是向前走,发现少年蹦蹦跳跳地对她招手,好像在说「快点、快点」。
他站在五年四班的教室前面。
「欸,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少年并没有回答晴香的疑问,好像直接穿进去教室里面瞬间消失了。
那个孩子没办法把门拉开——晴香紧握着红矿石项链,下定决心慢慢拉开门。
月光映进教室内,里面空无一人。
那孩子是鬼魂吗?
晴香困惑地眺望着书桌排列整齐的教室。
突然发现桌上有个白色的东西浮现,那是真人靠窗的座位。
晴香穿过书桌走向真人的座位面前。
那是一个白色的信封,上面用铅笔写出歪歪斜斜的「晴香老师收」几个字。
「这是写给我的……」
晴香打开信封,拿出放在里面的——张信笺。
「我杀了人,对不起。」
只写了这么一行字。
「真人……」
晴香如触电般身体不停颤动。
这封信上写的事是真是假都无所谓,我感觉到真人他在向我求救。
不光是现在而已,他一定一直在等着谁对他伸出援手。
真人想必是等到大家都回家以后,才把信放在这里的吧。既然如此,或许他还在学校附近。
晴香捉住信封猛然冲出教室。
我和他约好了,说我会帮他破除诅咒——我能做到什么事根本不是问题,现在是我想为他做些什么。
八云之前所说的话浮现在脑海中。
——他不知道那是温柔,所以你要让他知道那是什么。
21
后藤和八云站在真人住的公寓门前。
从外观来看是为单身之人设计的公寓,给一对父子住感觉稍嫌太小。
「灯没有开着呢。」
八云从窗户窥探。
不在家吗——与其想东想西,直接确认还比较快。
后藤按下门旁的门铃。
虽然等了一阵子却毫无反应。
「我是世田町署的人,有人在吗?」
尽管敲门又出声询问,还是一样没有动静。
这下完全扑了个空,后藤不抱期望试着转动门把。
门打开了——
门的另一端有个昏暗的房间。
进玄襴马上看到厨房,再前面就是约六个榻榻米大外货房间。
八云穿过后藤的身边进到房间里去。
居然在刑警眼前非法入侵民宅,你神经是有多大条啊。
后藤按下墙壁上的开关。
「这是什么鬼?」
一看到被灯光照亮的厨房,后藤不自觉拉高音量。
这副光景真令人惊讶——厨房空无一物。别说冰箱还是微波炉了,连烹饪器具甚至餐具之类的东西也没有。
就算最近三餐都吃超商便当解决,根本不开伙的人越来越多了,不过这远比那种程度夸张许多。
后藤脱下鞋子,踏进厨房后面的房间。
尽管上下按了好几次门边的开关,灯依旧点不着。仔细一看,房间内的灯具都被拆了下来,只剩下灯座。
即使身处于昏暗的房间也看得出来,这里跟厨房一样全部清空了。
八云面露吓人的表情站在房间中央。
「看样子早就搬走了,要查查看搬去哪吗?」
「没用的。」八云立刻否决后藤的话。
「你说没用又是怎么回事?」
「那家伙大概不会再次现身了,毕竟这就是他本来的目的。」
你说这是他的目的?
「喂,你给我说明清楚啊!」
八云并没有回应后藤的疑问,而是低头用指尖捻着眉心,开始喃喃自语了起来。
简直就像在念什么咒语似的。
「那个孩子在哪里……为什么有必要等到今天……应该可以更早动身才对……难道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吗……会是什么……到底会是什么……」
后藤虽然竖起耳朵想从八云嘴里说的话听出些什么,但是根本毫无头绪。
看来只能等八云想出结论了。
后藤从口袋拿出烟盒,打算从中抽出一根烟,不过里面早就空了。
把烟盒整个倒过来,咖啡色的碎屑掉落在地上。
「该死!」后藤把烟盒捏烂扔了出去。
「原来是这样。」
八云突然抬起脸来。
「怎么了?你知道什么了吗?」
八云又对后藤不理不睬,径自拿起手机。
22
晴香为了寻找真人离开教室来到走廊上,却不——道要从哪里开始找才好。
难道他会像上次一样在屋顶上吗——没空可以慢慢想了。
正当晴香要提起脚步的时候手机响了。
是八云打来的,说不定他有什么线索。
「喂?」
「我有事想问你,你现在在哪里?」八云一开口劈头就这么问。
「学校。」
他明明叫我直接回家,如果被他知道我还在学校里打转的话,肯定会被他骂在不是隐瞒这种事的时候。
「这样啊,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八云的回答倒是很干脆,而且他居然说有事要拜托我——
「八云,什么事我都愿意做,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先知道真人在哪里。」
晴香紧握真人留下的信恳求着。
「我要拜托你的事就跟真人的下落有关。」
「咦?」
「可以拜托你吗?」
「我知道了。」
八云大概握有关于真人下落的线索。
「之前你说过真人从训导主任那里偷了什么东西吧?」
「嗯。」
今野为了那件事逼问真人,甚至把他用力推倒在地。
我到现在还是不知道真人到底打算偷什么。
「然后你看到训导主任从游泳池后面带着某个东西离开,没错吧?」
「嗯。」
这我也有看到,纸袋里包着东西——
「我要你去确认看看那是什么。」
「要怎么确认啊?」
「很简单,溜进教职员室偷偷跟他借一下就好。」
太乱来了吧,难道叫我去偷来吗?更何况——
「应该先找出真人的下落才对吧?」
「真人大概也在找同一个东西。」
「怎么回事?」
「没时间解释了,拜托你。」
完全让人摸不着头绪。
「真的只要这么做就没问题吗?」
「虽然不过是我的直觉,只要那个东西在我们手上,真人就不会死。」
八云说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懂,可是现在只能相信他了。
「我知道了。」
「我现在也会马上赶过去。」
「嗯。」
「一起帮那个少年破除诅咒吧。」
八云强而有力的一句话,震撼了晴香的心,她的眼角逐渐热了起来。尽管八云老是抱怨个不停,但他还是愿意陪着我,直到麻烦解决为止。
「谢谢……」
晴香把话说完立刻切断电话。
眼前是一片漆黑的走廊向后延伸。
晴香朝着那片黑暗跑了起来——
23
后藤被八云赶回车上,急忙发动车子。
「你也该说明一下,我都要想破头了还是搞不清楚状况。」
后藤按捺不住催促着八云。
「之前托你问精神科医师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他好像不打算马上说出来。
后藤将手机接上免持耳机,打给宫川。
「我正打算打给你。」
铃声响了一声就接通,传来宫川嘶哑的嗓音。
看来消息查出来了。
「那,事情查得怎样了?」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翻动文件的声响。
「真是的,居然派工作给上司做,你个性可真好。之后我会把你那个劣根性矫正过来,你要做好觉悟啊。」
「尊听悉便。」后藤用苦笑带过宫川的话。
身旁使唤警方的大学生八云,则是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这次的精神科医师好像不是检方平常合作的人,听说平常的那位医师忙不过来以介绍别的医师来帮忙。」
「那么,之前都没有人实际见过那个精神科医师吗?」
插嘴提问的人是八云。
「事情就是这样……喂,你谁啊?」
宫川回答了突如其来的疑问,还不忘吐嘈。
不过八云根本不理会他,自顾自的问下去。
「没有事先进行身分调查吗?」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你到底是谁啊!」
宫川大声咆哮。
「对不起,回去以后再跟你说明。」
事情好像变麻烦了,所以后藤单方面把话说完就切断电话。
然后再把视线转向身旁的八云。
他简直像死人一样铁青着一张脸,用力咬紧下唇。
额头还渗出一层薄薄的汗。
「石井先生去找那个精神科医师了吧?」
「啊,对啊。」
不过他只是去说明状况,应该早就回警局了。
正当后藤还在思考的时候,八云拿起后藤的手机擅自拨了电话。
「你打给谁啊?」
「石井先生。」
八云用尖锐的眼神瞪着后藤。
那副眼神似乎在说当然应该打给他,可是后藤搞不懂为什么。
「找石井干么?」
「如果现在不马上把石井先生叫回来的话,事情就严重了。」
叫回来?什么意思?
石井好像没有接电话,八云咒骂了声「该死」,继续重打。
八云的焦躁也传染到后藤身上,感觉全身上下剌剌麻麻的。
「出了什么事?」
「你还不懂吗?那个医师是假的。」
八云扭曲着嘴角。
假的——
「你把话说清楚啊!」
正当后藤话声刚落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24
晴香来到二楼从走廊上窥探教职员室。
灯是关着的,看来老师们都回家了。
晴香留意着四周的动静,蹑手蹑脚缓缓走向教职员室。
走到门前的时候先停下来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在吐气之前将手放在门把上慢慢拉开门。
拉出一条仅容身体穿过的隙缝,晴香侧身滑进去。
砰咚——
有什么东西掉到地上的声音,晴香整个人跳了起来,反射性看向声音的出处。
那里有个看似少年的身影。
「真人?」晴香出声询问。
尽管在一片漆黑中没办法看清楚他的脸,但除了他以外不可能会是其他人。
那个身影并没有回答晴香的疑问,只是低头伫立在原地。
晴香缓缓接近他,发现他确实是真人没错。
真人站在今野的座位前面。
——真人也在找同一样东西。
八云是这么说的。他到底想从今野那里偷什么呢?
晴香绕到真人的正对面,背对着书桌和他面对面。
真人浑身散发出一种悲怆感,伫立在那里不动。
「真人,我好担心你。」
晴香伸手碰触真人的肩膀。
他的双肩微微颤抖着,好像出一点力气就会把他捏碎似的,他手里紧握着某个东西。这就是真人在找的东西——
「老师也跟真人一样是来找这个东西的。之前见过面的大哥哥说,要破除真人的诅咒,需要用到这个东西。」
真人忽地抬起脸。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哭到整张脸都肿了起来,脸颊上还留着泪痕。
这孩子独自哭了很久吧。虽然不知道他究竟碰到什么事,不过一定既痛苦又悲伤,希望有人能伸出援手,他一直不停地在哭吧。
这段时间以来没能帮上你的忙,对不起人——
「真人,把你手上拿的东西交给老师吧。」
真人只是把视线移向紧握的小拳头,什么也没说。
「我向你保证,一定会破除真人的诅咒。」
晴香似乎能听到八云在身旁插嘴说「做不到的事就别信口开河」。
但我不是抱着轻率的心情说出这句话。晴香做好一定要信守诺言的觉悟,才把话说出口。
「真的吗……」
真人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吸着鼻子。
「嗯,是真的。你知道什么是打勾勾吧?」
晴香把右手的小指伸到真人的面前,真人点点头,把自己的小指勾了上来。
就在此时,整间教职员室的灯突然亮起来了。灯光太过剌眼,眼前顿时一片空白。
有人来了。
晴香不停眨着眼睛,看向门口。
「为什么你们老是要妨碍我呢?」
站在那里的人是今野,他脸颊上的肌肉不断抽搐着。
「为什么要破坏我的乐趣?」
今野穿过书桌的缝隙,笔直着朝向这里走来。
「今野老师。」
「今天我非得好好地教教你们。」
今野快走到两人身边的时候,高举起右手那只手上握着铁槌。
「快跑!」
晴香握起真人的手转身跑了出去。
从另外一个门跑到走廊上。
回头一看,今野已经从身后追了上来。
八云马上就会来了,一定要撑到他来为止——
25
断断续续的电子音传进耳朵里——
石井陷入朦胧的意识中,经过好一阵子声音突然停了下来。
犹如相机的焦点对上一般,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起来。
揉着眼睛环顾四周,石井对这个房间有印象,之前他正坐在杏奈面谈室的沙发上。
看来我好像睡着了。
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根本想不起来,脑袋隐隐作痛。
房间内看不到杏奈的身影。
方才那个电子音又开始响了起来,同时口袋里的手机也响了。
石井取出手机,荧幕上显示是后藤打来的。
「话说回来,今天我还没联络过他呢。」石井苍苍惶惶接了电话。
「喂?我是石井。」
「你没事吗?」
电话彼端传来的是八云的声音,而非后藤。
「咦?」
「我是八云。石井先生,你没事吧?」
为什么八云用后藤的手机打给我呢?而且他为什么要问我有没有事?
「呃、嗯……我没事。」
石井虽然搞不清楚状况还是先回答了,八云才放心地叹了一口气。
「石井先生,你现在在哪里?」
「呃、我、我在佐佐木身心诊所。」
「请你马上从那里出来!」
八云的语气一反常态,好像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样子。
他平常一直都是很悠哉的感觉,现在居然会显得如此焦急——
「那个……发生什么事了吗?」
「别说了,请你现在马上从那里出来。石井先生你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
危险?我吗?为什么?
疑问接连不断浮现在石井的脑中。
「我很安全啊。」
「听好了,那个叫佐佐木的精神科医师是假的,不是真的医师。」
杏奈不是真的医师?怎么可能?那个人可是——
石井感觉到背后有股气息而转过身去。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杏奈笑容满面站在那里。
「医师……」
从把话说到一半的石井手中抢走手机,杏奈自顾自地接起电话。
她到底在做什么——
「你就是八云呀……」
完全不理会陷入混乱的石井,杏奈开始说起话来。
「你问我是谁……你一个人到这里来的话,我就告诉你……我跟石井先生在这里等你。」
杏奈把话说完就把手机扔到地毯上,抬起右脚用高跟鞋将手机踩碎。
「你、你怎么做这种事……」
石井急忙捡起手机,但是手机已经从中间被踩断,荧幕也碎裂开来,根本不能使用了。
杏奈用堪称优雅的动作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然后翘起细长的美脚,将漆黑的秀发往上拨。
「看来非得跟石井先生道别了。」
凝视着石井的那双眼睛和过去截然不同,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和稳重感。
现在流露出的是足以冻结整个身体的冷酷眼神。
杏奈点燃香烟,从带有光泽的双唇之间,吐出一缕细白的烟。
刚刚八云说的话是真的吗——
那在我眼前的这个人又是谁?
直到现在一股说不清的恐惧顿时涌上心头,驱使石井站起身来。
在这个瞬间,传来「砰」的一声沉重声响。
石井的头受到剧烈的冲击,瘫倒在地毯上。
压住隐隐作痛的头往上看,杏奈叼着香烟,手里拿着玻璃制的烟灰缸站在那里。
她用那个打了我吗——
有股黏稠的触感传到手上,把视线投过去才发现手掌染成一片鲜红。
这是——我的血。
杏奈用轻蔑的视线俯视石并,简直就像看到蟑螂一样,眼神里充满厌恶。
「安静一点,男人哭哭啼啼的难看死了。」
26
「该死!」
八云使劲把手机丢了出去。
手机直接撞上挡风玻璃,断成两截。
「你这混帐!要摔坏我几支手机才甘心啊!」
后藤勃然大怒用力咆哮,但是八云却用双手掩住脸,将头往上仰。这种气氛非同小可——该不会是石井怎么了吧?
「八云,发生什么事了?」
后藤立刻转换心情询问道。
「石井先生被抓了。」
「难抓?被谁啊丨
「那个精神科医师。」
「怎么可能……」
「是真的。」
「抓他要干么啊?」
后藤情绪激动抓住八云的手腕把他拉过来。
「我会解释给你听,请你看着前面开车。」
「啥?」
向前一看,现在是红灯。
后藤奋力踩下煞车,轮胎发出悲鸣还冒出白烟才终于停了下来,差点就要撞上别台车。
「究竟是怎么回事?」
后藤擦拭额头的汗珠。
「就像我刚才说的,那个精神科医师是假的。虽然不调查看看就无法判定她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这个案件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所以刚刚才要向宫川确认。
在这次的案件中直接采用了介绍来的医师,在那之前根本没有人见过她;换言之,任何人都不知道她实际上长什么样子。
「不过她是由平常合作的精神科医师介绍来的人啊?」
「以下是我的推测。平常合作的精神科医师虽然从检方那里接到要替户部贤吾进行精神鉴定的委托,但是行程却空不出来,所以把这件事转介给认识的医师。」
「然后呢?」
「假设那个精神科医师跟认识的医师是透过电子邮件取得联系的话呢?而且那封电子邮件被拦截送到他人手上的话呢?」
八云所说的不过是推测罢了,可是听他这么一说,后藤的背脊禁不住凉了起来。
我们之前都是在对谁说话——
「你有什么证据说那个医师是假的?」
后藤无法置信,所以提出质疑。
「一开始不过是我的推测而已。之前听后藤大哥提起她,我对那个精神科医师说的话就一直觉得有点奇怪。尤其是关于解离性人格疾患这件事。」
「怎么回事?」
后藤完全不认为杏奈的说明有不自然的地方。
「人格A正在活动的埘候,人格B会陷入沉睡……她是这么说的吧。」
「对。」
「光凭这件事无法断言户部是否有解离性人格疾患。虽然每个病例多少有些差异,但是也有发现一些例子,在人的时候,不间人格依然持绩活动,能够保有全部的记忆。」
「她大概是不知道吧?」
「这就跟警察不懂交通规则一样不自然。」
确实如此。
后藤确认红绿灯转绿,踩下油门前进。
「而且,她对牛岛春江的诊断也有问题。精神科医师不可能会对没见过面的人进行人格分析。」
后藤回想起以前和八云谈起精神科医师时的对话。
——那是精神科医师的想法吗?
八云一脸不服气的说道。
从那个时候开始,八云就开始怀疑她了。
「再说,杀人嫌犯逃亡这件事也很不自然。」
八云继续往下说。
「不过是警铃响了,负责监视的人有必要两个人同时去房间外面查看吗?」
这件事后藤也觉得奇怪。
「可是,实际上就是那样。」八云焦躁地抓着头发。
「请你把我说的话当作其中一个可能性。虽然她不是精神科医师,但是我认为她可能是催眠治疗师,不然就是具有催眠的知识。」
「催眠治疗,难道是指催眠术?」
后藤的嗓音不自觉破音了,又蹦出一个麻烦的词。
他实在对那种毫无现实感、超能力之类的东西很头痛。
「我先声明,催眠治疗并不是超能力。」
八云一眼瞥向后藤,好像看穿了他的想法。
「不是吗?」
「催眠治疗是一种正式的精神治疗。本来就没必要像电视上常看到的那样,先让人睡着才能进行。只要是在放松的状态之下,都能轻易施加简单的暗示。」
「暗示?」
「换句话说,她所下的暗示大概是铃声响了就出去外面。」
这么一来就能解释,两位检察官在案发现场为什么做出不自然的举动。
铃声一响就会像巴甫洛夫的狗(注:著名的古典制约案例。让狗反复接受训练,就算没吃到食物只瞎到铃声也会分泌唾液。)流出口水一样,下意识做出反应。
「但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为了让户部逃跑。」
「池就是说他们两个是一伙的?」
「没错。」
「不过,假设你说的话是对的,她为什么要冒着危险协助警方捜查?」
八云摇了摇头。
「你还不懂吗?她根本不是在协助搜査,而是在诱导办案方向。」
「原来如此……」
现在仔细想想,杏奈非常执著于二十八年前发生的火灾。
然后我们就依照她的意思进行搜查。
「让我们以为牛岛春江是犯人……」
「这就是她的目的。」
我们被她玩弄于手掌心了。但是,这么一来——
「究竟是谁烧了尸体?」
27
晴香和真人往下冲到一楼,然后直接躲进距离最近的保健室,关上门并且从里面上锁。
他应该没有看见我们进到这个房间,这样至少能拖一点时间。
心臓痛到好像快停止跳动,我已经有多久不曾跑得这么急了。
「还好吗?」
晴香向真人询问。
真人的肩膀如波浪般上下抖动,听到询问后点了点头。
晴香突然全身无力,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真人,你刚刚到底在找什么?」
真人走到晴香面前,把一直紧握的左手伸出来。
「这个……」
真人低声说道,张开紧握的手掌。
他手上拿的是数位相机内存档的数位SD卡。
晴香用指尖捏住SD卡,从各种不同的角度观察它。
不过,再怎么看都觉得这只是一张普通的SD卡。
真人为什么这么想要SD卡呢?而且,今野为什么如此执著非要把它抢回来不可呢?
解开谜底的关键似乎就在SD卡里面的档案。
喀当!
门发出声响,晃动了起来。
晴香反射性抱紧真人,屏住气息。
没问题的,只要不出声,他应该不会发现我们躲在这个房间里。冷汗滑过晴香的背。
喀当喀当——
门板剧烈摇晃,声音不断回响着。
晴香只能维持祈祷般的姿势,等他通过这个房间。
门晃动的声音终于停止。
踢躂踢躂——
脚步声响起,然后逐渐远离,最后远到听不见声音了。
晴香把方才屏住的气一口气吐出来。
再来只要告诉八云我们在哪里就好。
后藤刑警一定也跟他在一起,应该会有办法吧。晴香从口袋拿出手机。
但——脚步声却再度接近。
踢躂踢躂踢躂。
毛玻璃上映出人影,还是被他发现了。
晴香拉住真人的手,躲到床下。、
在千钧一发之际,门被拉开了。
踢躂踢躂踢躂。
晴香盯着那双在房间内走来走去的脚,恐惧和紧张使心臓跳得快飞出来了。他的脚在床前面停了下来。
——拜托,不要发现我们。
晴香的愿望没有实现,他将手伸过来抓住床,直接把床整个翻过来。
今野就站在眼前。
他露出扭曲的微笑,右手拿着铁槌,左手抓着一串钥匙。
「居然破坏我的兴趣,实在是不可饶恕。」
晴香挺身而出挡在真人前面护着他。
今野高举铁鎚。
完蛋了——
晴香全身紧绷,用力闭上眼睛,但是却没感到不痛也没受到撞击。
她战战兢兢把眼睛张开。
今野翻白眼站着,铁鎚从他的手滑落下来,然后整个人直接向前扑倒。
有另一个人影出现在晴香的眼前。
「不是……八云……」
那个人彩在黑暗中瞪大了诡谲充血的双眼。
28
「放火点燃那具尸体的人是牛岛敦。」
八云使劲咬紧牙根。
但是后藤无法接受这句话。
「牛岛敦不是在二十八年前发生火灾的时候,跟户部贤吾对调身份了吗?我想问的到底是谁杀了那个牛岛敦?」
「我就说是牛岛敦了啊,从一开始那具尸体根本就不是牛岛敦。」
「你、你说什么!」
后藤惊讶到手从方向盘上松开,车子瞬间开始蛇行。
糟糕!后藤在仓皇之中重新握住方向盘。
「我一开始就知道那具焦尸不是在逃的杀人嫌犯。」
八云泰若自然的说着。居然说一开始就知道——
「什么意思?」
「你忘了吗?我看得见死者的灵魂。」
「我知道啊。」
「我是追在死者的灵魂后面,才找到那具尸体。在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他跟后藤大哥给我看的杀人犯照片上的人并不是同一个。」
你干么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你不会早说啊!」
「我一次都没有说过那是在逃的杀人嫌犯。」
根本不是这个问题吧?不过现在跟他吵这些也没用。
「既然这样,到底是谁啊?」
八云把照片丢到仪表板上。
那是在驹井的房间内找到的照片。
「这位男性名叫大森博则,是户部和牛岛的同班同学。
「这就是那具尸体的真正身分?」
「没错。顺带告诉你,他就是那个少年的父亲,而且也是自杀的驹井博美的交往对象。说到这里你应该就懂了吧?」
「会懂才怪啊!」
后藤放任满腔怒气猛敲喇叭。
「牛岛敦在逃亡之后,打算和二十八年前一样变成别人。」
「互换身份……」
「没错,然后被他盯上的目标就是大森博则。牛岛敦杀了他,接着用先前提过的低温火灾,在游泳池的帮浦室放火烧了他。」
这种说明叫人怎么接受啊?
「指纹要怎么办?」
「他切断自己的左腕,故意遗留在案发现场,为了假装自己已经死了。」
「干么要这么大费周章……」
「如果尸体的身分查不出来,就没办法假装自己已经死了。」
那个精神科医师之所以剌伤户部,目的正是为了埋下这个伏笔,其实当初切下来的是左手腕。」
居然做到这种地步。他为什么要如此执著于变成别人呢?自己的人生要自己开创,绝对不可能从别人手中接收。
不过,假设八云说的是对的,也还是有不合理的地方。
「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儿子会发现吧?」
「没错,这正是这次我最想不通的疑点,不过谜底解开了。本来大森博则和儿子就相处得不太好,所以牛岛就趁虚而入。」
「要怎么做?」
「也就是说,牛岛在真人和父亲吵架之后接近他,跟他说要给他可以让爸爸消失的魔药,然后把药交给他。」
接着少年就让父亲吃了药。
后藤小时候也曾经想过父母能消失不见就好了。
不过,当时根本不懂消失代表什么意义,顶多跟朋友赌气的感觉差不多。
那个少年看到父亲吃了药以后动也不动,终于理解所谓的消失是什么意思。
我杀了父亲,这种话就算把嘴巴撕裂也说不出口。于是牛岛利用这一点设计真人成为共犯。
牛岛居然让幼小的心灵背负如此重担,他根本不是人。
后藤的腹部深处涌起一股怒意,带着热度发出劈啪的声响。
「那个少年令人费解的态度,是出自于罪恶感和恐惧。虽然他很想求助,却又说不出口,只能将一切封锁在那颗幼小的心灵里。想必会很痛苦吧……」
八云皱起眉头,眼眶好像有点湿润。
这家伙比任何人都懂这种荒谬的痛苦,他之所以对这次的案件如此投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但是,少年亲手杀死了父亲,有办法拯救他的心吗——
「请把车停下来。」
后藤依言踩下刹车。
小学的正门就在不远的前方,后藤太专心思考,差点开过头了。
「后藤大哥,石井先生就拜托你了。」
单方面把话说完,八云立刻飞奔,踩着地面跑了起来。
说不定这会是最后一次看到八云的身影——
这个想法毫无由来闪过后藤的脑中。
「哼,那家伙才不可能会死。」
没空想这种无聊事,我得去帮帮那个白痴。
后藤踩下油门,转动方向盘。
29
那个男人的左半脸布满烧伤,皮肤皱缩变形。
而且没有左手腕。
男人轮流看着晴香和真人。
他脸上的冷笑犹如永远不会融化的冻土。
晴香感觉到这个人全都是空的,里面什么也没有——所以令人如此害怕。
在这种情况之下根本无处可逃,真人用力握住晴香的手,透过皮肤可以感觉到他的颤抖和恐惧。
我得保护他才行——
晴香回握真人,小心翼翼不被男人察觉,用脚把掉在地上的鎚勾过来。
男人慢慢逼近。
就是现在!
晴香迅速弯下身体抓起铁鎚往上挥,用力打在男人的脚尖上。
啪叽。
好像塑胶容器碎裂的声音。
「噢!」
男人如野兽般咆哮着,压住脚蹲了下来。这一击的效果超乎预期,晴香受到震撼松开手,铁鎚掉到地上。
「真人,快跑!」
晴香拉住真人的手穿过男人的身边,逃出保健室。
两人来到走廊上,立刻朝向眼前的楼梯往上爬。
男人拖着脚从后面追上来。
在一片黑暗中四处奔走,晴香也快要没力气了,脚上的肌肉正在发出悲鸣。
爬到三楼的时候,晴香回头一看。虽然得到脚步声,却没看到人影,好像把他甩的很远了。
真人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他很害怕吧,其实晴香也很怕。如果不是握着真人的手,她早就哭出来了。
「加油!」
晴香鼓舞着真人,跑在三楼的走廊上,把手放在眼前的门上。
无论如何得在八云赶来之前争取时间。
拜托打开吧!
祈求灵验了,晴香和真人冲进房间内,关起门从里面上锁。
定神一看,木制的书架井然有序排列着,原来这里是图书室。
能放松的时刻也只有一瞬间,外面拖着脚的声音逐渐逼近。
晴香用力紧抱真人,真人猛烈的心跳传了过来。
拜托,就这样直接走过去。
宛如打破晴香拼了命的祈祷,手机的铃声突然响起。事出突然,她吓得心脏都要停了。
晴香按下通话键,切断铃声。
一片死寂——
太好了,好像没被发现。
「你现在在哪里?」
将手机拿到耳边,八云的声音传了过来。
紧张的情绪一口气松懈了下来,泪腺顿时崩溃,晴香勉强忍住差点决堤的泪水。
「三楼的图书室,拜托你快一点。」
晴香用手掩住嘴,小心翼翼不让声音传出去。
「我已经到玄关了,现在马上过去。」
电话切断了。
得救了,八云终于来了。
晴香松懈下来的心却被立刻敲碎,另一边的门被拉开了。
有个男人的身影窥探着书架的隙缝,拖着脚走了过来。
明明再等一下八云就要来了,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会被发现。
真人抱头不停颤抖。看着他的身影,一瞬间晴香就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真是不可思议,心里一点也不犹豫。
晴香紧握戴在脖子上的红矿石项链。
八云,拜托弥再给我一点勇气吧。
「真人,之前的大哥哥马上就会来了,在那之前要躲好喔。」
晴香抚摸证人的头,不等他回答就从书架后跳出来。
那倘男人烧烂的脸近在眼前。
远比预想中的还要更贴近,惊讶到呼吸都快停住了。
晴香向后退保持距离。
正当男人伸手打算抓住晴香之时,晴香弯下身子绕到书架对面,逃到男人的身后。男人立刻转过身来追赶晴香。
晴香和男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一边往门口移动。
还不够,得想办法把他引到更远的地方——
晴香背着手拉开图书室的门,来到走廊上。
「呜噢!」男人大叫扑了过来。
晴香转身拔腿就跑。
回头一看,尽管男人拖着脚,依旧声势惊人的追了上来。
看来很顺利,得尽量让那个男人远离真人。
晴香竭尽全力跑下楼梯,校舍只有南北两侧设有楼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会碰到正往上爬的八云。
可是来到二楼的时候这份希望就破灭了。
如果八云跟我走同一边的楼梯,应该早就碰面了。不过快要到一楼了,只要逃出校外应该会有办法。
晴香心情松懈了一下就绊到脚。
身体摇摇晃晃失去平衡,从楼梯上跌落下来,扑倒在走廊上。
得快点逃——
正当晴香用双手撑住地上打算爬起来的时候,头发被人从后面一把抓住了。
「放手!」
晴香扭动身体,但是却敌不过对方,被拖倒在走廊上。
我好像不行了——
30
——晴香老师跑走了。
真人抱着膝盖,害怕地颤抖着。
为什么晴香老师要救我这种人呢?为什么——
真人在心里面不断问着这个问题,但是却没人回应。
我是被祖咒的孩子,所以没必要救我,我死了也是应该的——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现在我会在这里发抖呢?
——晴香老师一定会被那家伙杀掉,就像驹井老师一样。
全部都是我的错。
因为我希望爸爸最好消失——
自从妈妈不见以后,爸爸就开始打我。
他一定很寂寞吧。因为妈妈在的时候,爸爸从来没有打过我。
我以为如果妈妈回来的话,爸爸就不会打我了。
而且我也很寂寞。
因为妈妈她突然不见了啊。
我也不敢问为什么妈妈会不见?
过了好几个月以后,驹井老师开始来我们家。
然后爸爸就不再对我使用暴力了。
可是,我心里的破洞还是没有填补起来。
「老师当你的妈妈好吗?」驹井老师问我。
我回答她「死也不要」。
我不是讨厌老师,可是我的妈妈只有一个人。
我想见妈妈——
爸爸好像知道妈妈住在哪里。所以我趁着爸爸不在的时候偷看笔记本,找到妈妈的地址。
然后溜出学校,偷偷去见她。
妈妈住在隔壁镇上,我想突然过去吓她一跳,可是却没有办法做到。
妈妈跟不认识的男人在一起,而且还笑得很开心——
我好寂寞,好几次都忍不住哭出来,妈妈她却在笑。
所以我懂了,妈妈已经不会回来了。
就在那个时候,我碰到了那家伙。
那时我刚好跟爸爸吵完架,在公园里哭的时候。
「只要吃下这个药,爸爸就会消失。」
那家伙给我装满药的瓶子,对我这么说。
「真的吗?」
「真的,然后你妈妈就会回来。」
「妈妈她……」
会回来——
如果爸爸消失,妈妈就会回来的话,那就太好了。
我照那家伙说的,把药放进爸爸喝的啤酒里。
爸爸喝了啤酒似就躺着不动了。正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那家伙来了。
「你这个坏孩子,你杀掉爸爸了。」
「杀掉……是我杀的……」
「没错,你让他吃下药,然后把他杀掉了,你是被诅咒的孩子。」
我根本没想过消失就是死掉。可是却——
我只是想要跟以前一样,过着平凡的生活。
我该怎么做才好?
肚子好痛,胸口好痛,头好像快破掉了。
——救救我,拜托,救救我。
我的心中有种黑色的东西逐渐膨胀,再这样下去的话——
我好像快要支离破碎了。
31
后藤在「佐佐木身心诊所」所在的大楼前停车,从楼梯一口气冲上三楼。
三楼的灯亮着。
穿过柜台旁边,朝里面的面谈室走去。
「打扰了。」后藤出声拉开门。
石井站在窗边,嘴巴被堵了起来,左手被手铐铐在窗框上。
这副模样真凄惨——
正当后藤打算接近的时候,石弁突然百般拒绝似的扭动身体挣扎起来。
呜呜,石井即使嘴巴被堵住也拼命在喊叫着,但是后藤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喂,你别乱动。」
后藤走向石井,别下身子。
「晚安。」
背后传来声音,这个声音是——
回头一望,看见杏奈笑容满面的身影。这女人,居然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一切都结束了。」
后藤站起身来,逼近杏奈。
接着,腹部传来冰冷的触感。
那股触感剌穿肌肤,陷入肌肉深处。
剧烈的疼痛传遍全身上下。
冰冷的感觉转眼间化为发烫的热度,后藤低头一看,有一把刀子剌进了左侧腹。
渗出的血液迅速将白衬衫染成一片鲜红。
杏奈把刀子从后藤的肚子士拔出来。
令人发麻的疼痛,鲜血如涌泉般喷了出来。
我不行了。后藤浑身无力,撑不住身子跪在地毯上。
压住腹部的伤口,抬起眼睛一看,杏奈一脸愉快俯视自己。
该死的虐待狂——
「我呀,讨厌不遵守承诺的人。我应该说过叫八云一个人过来的。」
杏奈用指尖点在后藤的额头上。
简直跟之前判若两人,全都是装出来的啊。
杏奈把沾满鲜血的刀子一股脑儿插在桌子上,看起来简直就像墓碑一样。
自己到这里之前,总觉得好像再也见不到八云。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石井先生,你的梦境成真了呢。」
杏奈看着石井,发出低俗的笑声。
石井泪眼盈眶,低下脸别过头去。
混帐东西,这种时候要马上狠狠瞪回去啊,不然会被瞧不起。
「难得我精心策划好的计划,却因为你们搞砸了,所以你们得让我开心一下才能补偿我。」
杏奈毫不留情用脚尖朝后藤的鼻子往上踢一脚后藤撑不住这一脚,直接仰着身子向后倒。「呜……呜……」
不行了,发不出声音。
杏奈从上方窥探后藤的脸。
「哎呀,真可怜。一定很痛,想动也动不了吧?」
该死、该死、该死。我绝对要揍飞这个女人!
「电话在石井先生碰不到的地方,后藤先生这副德性根本无法动弹,现在根本是走投无路了。究竟你们能不能从这次的危机里脱身呢?」
杏奈双手抱胸露出耀武扬威的笑容。
喂喂喂,开什么玩笑。后藤试着移动身体打算站起来,不过却在撑起上半身的时候失去平衡,再次倒了下去。
「哎呀,没想到还挺有精神的。」
杏奈语毕,用高跟鞋在后藤肚子上的伤口踩了两下。
「呜啊!」
王八蛋,痛死了!
原打算骂出声音,鲜血却从嘴巴里喷了出来。
「啊,对了。我有话要跟八云说,不好意思能不能拜托你们帮我转告一下?啊,后藤先生办不到呢,因为你死定了嘛。」
一听完话,石井震惊到双眼圆睁。
干么,她说了什么?正当后藤想着这些事的时候,杏奈说了声「加油罗」离开房间。
石井用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看着后藤。
后藤冒了一身冷汗,视线慢慢朦胧,意识逐渐模糊。
这下子真的不妙——
32
八云飞快爬上楼梯直到三楼,冲进图书室。
因为书架挡住了视线,没办法从里面找出人影。
「你在哪里?」
虽然试着问出声,却没有人回答。
仔细侧耳倾听,隐隐约约听得见压抑的哭声。
八云循着哭声,走到最后面的书架,探望里面。真人抱着膝盖坐在那里。
原来他平安无事——
「嗨,我依照约定来帮你破除诅咒了。」
八云一搭话,真人抬起涕泪纵横的脸。
八云看着他的表情,越觉得这孩子实在是背负着难以承担的东西。
「骗人!你骗人!诅咒没有解开!」
真人歇斯底里扯开嗓子大吼。
「没有解不开的诅咒。」
「大家都会死!都是我杀的!爸爸跟驹井老师都是!他们都是我杀的!」
真人大声喊叫,用双手不断敲打八云的胸膛。
八云不闪也不躲,从正面承受了他的拳头,然后用力抱紧真人。
正如晴香所说,这个孩子所背负的黑暗跟我很像。
不过他其实不是像我,反倒是像那家伙。
这孩子背负着杀害父亲的诅咒,而她背负着杀害姐姐的诅咒。
所以她才无法放下这孩子不管,她下意识把这孩子心中的黑暗,和过去自己深藏心底的黑暗,重叠在一起。
「仔细听好了,你没有杀掉任何人。」
八云抱着真人说道,真人同时停下了动作。
「我……」
「真人,你让爸爸吃下的只是安眠药。那不过是一个陷阱,要让你以为自已杀掉爸爸了。」
「陷阱……」
八云默默点了点头。
「真人你没有杀掉任何人。」
畠分析药物的成分,厘清了这一切。
这孩子持有的药物只是安眠药。不过牛岛敦却利用这个,让真人误会自己杀了爸爸。如果是年龄这么小的孩子,因为还不能理解消失是什么意思,或许曾经希望爸爸最好消失不见。
牛岛却卑鄙地趁隙而入。
如果真人碍到他的话,他打算连真人也一起杀掉吧。就像他杀掉自己的生父一样——当时,他到底想要抢夺谁的身分呢。
八云将愤怒的情感沉到心底,用指尖擦拭真人的泪水。
这孩子真的很努力撑过来了。
用这副瘦小的身体,一直默默忍受着即使人格错乱也不足以为奇的痛苦。
我自己一路走来也吃了不少苦头,不过我身旁有一心陪着。
这孩子却孤立无援,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不对,有那家伙在——
那个爱管闲事的家伙,说不定多少支撑了这孩子的心。
「那家伙上哪去了?」
「老师叫我待在这里……然后跑出教室了……都是我害的,老师她……」
真人的表情再度扭曲,眼泪也自然跟着流了出来。
「别哭了,这是那家伙自己决定要做的事,不是你的错。」
八云抚摸真人的头。
那个笨蛋,在这里多撑一下就好了,却为了保护真人而把自身当做诱饵。
那家伙笨手笨脚的,很可能早就被抓住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没有时间找遍整个学校,既然如此,就让对方主动现身吧。
八云做好觉悟,抓住真人的双肩。
「我以前也说过了,我和你一样被诅咒了。」
「诅咒?」
八云点了点头,把左眼上的角膜变色片拿下来,用染上一片赤红的眼眸看着真人。
真人惊讶地颤抖了一下,不过却不觉得害怕。他的眼神甚至近乎羡慕。
「听好了,真人。诅咒都要看人心。」
「心?」
真人重复说了一次八云说的话。
「没错,就是心。」
八云用手指贴在真人的胸前。
「能不能解开诅咒,都要看真人你的心,懂了吗?」
真人默默点了点头。
太好了,这孩子很坚强——
33
晴香和今野一起被扔在保健室的床上。
嘴巴被胶带贴了起来,双手双脚也用胶带捆了好几圈,根本无法动弹。
甚至连青虫都比我还更能随心所欲动来动去呢。
全身上下都好痛,被那个男人抓着头发踹了好几下,然后拖到这里来。
想吐的感觉和寒顗交替涌上,晴香根本也没意愿抵抗了。
心里唯独牵挂着一件事——不知道八云有没有找到真人。
男人不知道从哪里搬来长方形的罐子,把里面的液体泼在地板上,同时也淋在今野和晴香身上。
就算不用他说,从味道也闻得出来那是什么。
是汽油——
晴香想通了男人打算做什么后,简直就像被泼了一头冷水。
他恐怕打算把晴香和今野、连同整座学校一起烧毁。
晴香心里甚至直接跳过恐惧,反而更接近放弃的感觉。
身旁的今野不断扭动身体,拼命想要脱逃。
不过立刻被那个男人发现了。
男人毫不犹豫一脚踩在今野的脸上踹了好几次,直到他不再动为止。
以前也曾经像这样被人捉去当人质,当时是八云救了我一命。
不过,或许这次真的不行了——
叽叽叽。
从室内的喇叭传出尖锐的声音。
男人停下手边的动作,环顾四周。
在一阵杂音之后,有个声音突然插进来,从喇叭里传出了声音。
「啊、啊……没问题,有声音。」
这是八云的声音,他果然赶来了。
他大概用了位于教职员室在紧急状况下向全校广播的系统。
「牛岛敦,你在吧?」
男人对八云的声音做出敏感的反应。
这个人叫做牛岛敦——可是,他应该在二十八年前早就死了。
「我有个提议,可不可以请你把借放在你那里的迟钝女人还给我?你答应的话,我也会把大森真人和影像档案交给你。」
八云,你在说什么?
居然要拿真人来跟我交换,这么一来他会被杀掉的!虽然晴香打算开口抗议,但是嘴巴被堵住说不出话来。
不过就算说得出来也传不到八云耳里。
「我们就别再玩小花招了,如果在会合之前杀掉她的话,我马上报警。当然,如果你实现承诺的话,我会对我所知道的事情守口如瓶。怎么样,条件不坏吧。」
男人用认真的眼神望着装设在墙上的喇叭。
「我在外面的游泳池等你,请在十分钟以内过来……」
声音被切断了。
八云到底在想什么?
八云你应该也不能接受才对吧?
晴香的头发突然被一把捉住,思绪也因此中断。
男人撕开晴香脚上的胶带,逼迫她站起来,然后直接拖着晴香走出保健室。
34
为什么事情会落到这步田地——
石井在后悔的情绪波浪里载沉载浮,快要迷失自己了。
我和杏奈相处的时间应该比任何人都久,却没有发现她的本性,甚至还被耍得团团转。
如果在接到八云打来的电话时就马上逃出去的话,事情就不会演变成这样了。
因为自己的失误而捅出篓子,代价却要用后藤的命来偿还。我无法忍受发生这种事。石井使劲拉扯铐上手铐的左手,不断尝试了好几次。
每拉扯一次,手铐就越深陷,手腕里传来疼痛,但是手铐和窗框依旧不动如山。
即使想求救,离自己最近的电话却在桌上。
就算快把手扯断尽力把手伸长,却连指尖也构不到,这个方法行不通——
倒在地上的后藤,从刚才开始就完全不动了。
从轻微起伏的胸膛才看得出来他勉强还算活着。
他的出血量非常大,再继续放着不管,想必撑不久了……
石讲内心不由得产生了无力感,他只能蹲下身子抓花地邋。
浑身不停颤抖,无法止住眼泪。
——我怎么这么没用。
插在桌上的刀子映入石井的眼中。
手应该碰得到那把刀。
现在回想起来,我一直给后藤添麻烦。
虽然我努力想要帮上一点忙,但是每次都徒劳无功,还老是扯他后腿,最后每次都靠后藤来搭救我。
这种事情一直不断重复上演。
就算后藤嘴上抱怨连连,却从来没有抛下我,一路拉着我走了过来。
我不能让恩人丧命。
跟后藤的命相比,我的左手又算什么。
石井在强烈的决心驱动之下,用脚把桌子勾过来。
太好了,很顺利。
用右手拔起桌上的刀子,然后把刀锋贴在左手手腕上。
手不停颤抖。想必会很痛吧,也会流不少血。不过只有这个方法能打破眼前的困境石井握紧手中的刀子。
冰冷的触感传到肌虏上,好可怕——但是,只能这么做了。
当石井打算用力抽动刀子的时候,头顶受到了一阵冲击。一抬起脸,看到后藤站在眼前
「不……不准你……动……歪脑筋……」
后藤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扯开堵住石井嘴巴的东西。
「后、后藤刑警!」
后藤没有回应石井的喊叫,踩着摇摇晃晃的脚步走到桌边,拿起电话丢向石井。
电话喀答喀答地发出声响,滚到石井手碰得到的地方。
后藤心满意足露出微笑,然后直接向后倒下。
「后、后藤刑警!」
35
晴香被男人揪着头发,穿过更衣室前面来到游泳池的第一水道前。
浑圆的月亮映在浑浊的水面上,飘摇不定的摆动着。
男人把手松开,晴香浑身无力直接坐在地上。那里积了一滩水。
八云他们好像还没过来,没有半个人影。
锐实话,晴香也不想死。打算同时也希望真人和八云不要过来。
男人虽然暂时停下脚步,却又扯着晴香的头发再次走了起来。
他似乎不太满意现在的位置,游泳池的入口只有一个,假设八云他们过来的时候,双方就会正面碰上无法保持距离,大概是这么回事吧。
男人走到第六水道前,然后把晴香推倒,只用右手俐落地用胶带把晴香的双脚捆住。捆好脚以后,又拿出布绳绑在晴香的左脚上。
「好像让你等一阵子了。」那是八云的声音。
八云的身影好似从入口处浮上来般出现。
真人也站在身边,他的双手放在背后。难道为了避免他脱逃,八云把他的手绑起来了吗?
男人紧盯着站在第一水道前的八云。
嘴角看来似乎微微笑着。
——拜托!别过来!
晴香试图叫出声音,但是却因为贴在嘴上的胶带,没办法把话说清楚。
「户部贤吾,错了,你是牛岛敦才对。不对,那也不是你呀……」
八云喃喃自语着。
「闭嘴……」
男人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你这个人,谁也不是。」
八云直直指向男人。
男人似乎敏感地理解那句话的意思,情绪激动肩膀上下抖动个不停,不过八云却丝毫不予理会继续往下说。
「唉,你是谁都无所谓。反正来进行交易吧,我们双方都把人质留在原地,彼此交换位置就好,怎样?」
男人想了一下,默默点点头。
八云从口袋拿出真人持有的SD卡,亮给男人看之后再把它塞进真人裤子口袋里。
「我已经声明过好几次了,彼此都别耍花招。」
八云踏出脚步。
男人配合着八云的动作也踏出了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就这样慢慢拉近。
走到第三水道前两人擦身而过,那一瞬间男人回了头,露出耀武扬威的笑容。
晴香猛然回过神来看向自己的脚边,上面绑着布绳。
男人握着绳子的另一端,自己从头到脚都淋了汽油,这是导火线——
八云面无表情朝这里走来。
——八云,不行!
晴香的喊叫无法成声。
「真是的,吵死了。」
八云用手指塞住耳朵,露出平常那副爱困的慵懒表情。
——不是那样的,八云!
八云把倒在地上的晴香扶起来。
男人走到真人的身边,然后转身看过来,虽然没有发出声音,这次却露出明显的笑容。
男人拿出打火机了,危险——晴香拼命挣扎。
「我就说你很吵了啊。」
八云一口气拉开晴香嘴上的胶带,虽然痛得要死,但现在不是说那种话的时候。
「我的身体淋了汽油!脚上有导火线!快逃!离我远一点!」
晴香拼命大喊,八云却只是贼笑着说出一句话——
「我早就知道了。」
「咦?」
男人点燃了绳子。
火团飞奔而来。
八云一把抱起晴香,直接把她抛了出去。
身体瞬间浮在半空中,然后落在水里。
大量的水流进了鼻腔,手脚都被绑住了,再继续这样下去我会溺死。
在挣扎中晴香的脚碰到游泳池的底部,直接站起身来胸部以上就浮出水面了。这里是小学的游泳池,成人只要站直就不会溺死。
八云从游泳池边伸出手,搀着晴香的两腋把她扶起来。
看着成了落汤鸡的晴香,八云露出笑容。
怎么有你这种人啊?难道没有更好的方法可以救我吗?他绝对是故意的。
「很遗憾,我早就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八云向男人投以侮蔑的眼光,看得出来男人用力握紧了右拳。
八云,不能挑衅对方啊!真人还在对面!
「真人!快逃!」
晴香大声喊叫,真人只是低垂着头,什么也不回答。
为什么不快逃呢——
「你误会了。」
「咦?」
「你以为我真的会做交换人质这种事吗?」
「可是……」
「别看扁我了。」
八云丢下这句话,然后看向真人。
「真人!现在动手!」八云扬声大喊。
真人听到声音后抬起脸。他脸上表现出强韧的意志,那是男人才会有的坚毅表情。
真人举起放在背后的双手。
原来如此,八云根本没有绑住真人的手,只是叫他把手藏在后面装个样子。
而且真人的双手各握着一根黑色的绳状物。
真人把绳子尖端贴在男人的脚尖上。
有某种东西发出啪擦的弹跳声。
男人浑身颤动,然后仰着向后倒下——
那里正好是积了一滩水的地方,真人手里握的是电线,原来是这么回事,晴香终于弄懂了。
「我们比你们晚到只是装出来的,其实在广播之前就已经设好陷阱了。」
八云边将梱住晴香手脚的胶带撕掉边说明。
原来如此——
根本不可能发生任何会让晴香担心的事,打从一开始全部都在八云的计划里面。
晴香的手脚终于能自由活动,抬起眼一看,真人正缓缓朝这里走来。
真人走到晴香的面前,停下脚步低垂着头,肩膀微微颤抖。
「你真的做得很好,靠自己的力量把祖咒破除了,所以你已经可以哭出来了。」
八云带着安稳的笑容,抚摸真人的头。
真人瞬间如按下开关般痛哭起来,接着飞扑到晴香的胸前。
晴香稳稳地抱住真人,不断抚摸着他的背。
已经没事了,可以不用再忍了。
晴香忽地抬起脸,男人的脸近在眼前。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清醒过来,瞪大充血的双眼,全身上下愤怒地颤抖着,还把他的右手高举过头。
那只手里握着刀子。
怎么会——
「就到此为止了吧。」
八云挡在晴香和男人之间。
「八云,快逃!」
八云摇头回应晴香的喊叫,抓住男人高举的手腕,然后——
「其实你想要爱吧?」
八云以沉痛的语气说道。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男人直到方才都还充满怒火的双眼,好像突然丧失了力量。
「你没有受到母亲的疼爱,反而遭受残忍虐待。虽然你们都是同一个父亲生的孩子,家庭环境却截然不同,所以你希望变成户部贤吾。」
晴香不懂这次的案件是怎么回事。
不过,八云应该全部都知道了吧。
或许这个男人也怀抱着自我意志无法左右的巨大黑暗。
「你懂什么……」
面对八云的询问,男人说道。
和想像中完全不一样,那是嘶哑又脆弱的声音。
「你的脸真惹人厌、你的声音真惹人厌。被这样骂着踢着揪着头发,被香烟烫伤。如果哭出来的话又会被揍,就算不讲话也会被踹。每天、每天、每天一直这样持续下去。你到底懂什么?」
「我也不受父母喜爱,还是差点被母亲杀掉的人。」
「什……」
男人露出诧异的表情。
八云也背负着自己意志无法左右的黑暗过去。
「可是我一点也不懂你的心情。」
在跨越这份痛苦且一路走来的八云面前,「因为没有得到爱」这种借口根本不管用。
晴香越过八云的背影抬头看向男人的脸。
烧伤的脸颊痉挛着颤抖起来。
「我只是想要过平凡的生活,不会被揍不会被踹,只要这种平凡的生活。明明我们一样都是人类,为什么过得这么不一样!」
如果被逼到痛苦的绝境,任何人应该都会和牛岛抱持相同的想法。
为什么只有我——
「所以你才杀人吗?你自己应该早就发现了,就算变成其他人也无法得到爱。即便改名换姓,你这个人本身也不可能会变。你不是大森博则,也不是户部贤吾。」
「不对!不对!」
男人挣脱八云的手腕,大声吼叫再次举起刀子。
「那么,你到底是谁?」
八云提出尖锐的疑问。
男人停下动作,就这样盯着八云的双眸。
「不管身处多么困苦的逆境,人类都必须坚强地活下去。」
八云说到这里,拉起真人的手,让他和男人面对面站着。
「请仔细看看这孩子。」
男人浮现诧异的表情。
他好像不懂八云话中的涵义,晴香也不懂八云想做什么。
「这孩子的母亲和外遇对象离家出走了,父亲因此把情绪发泄在这孩子身上。尽管如此,这孩子还是没有逃避,一路走过自己的人生。」
真人紧握拳头。没错,这孩子背负着巨大苦难,将一切塞进这副瘦小的身躯里,拼命忍耐着。
「这孩子和你背负着相同的痛苦,然而你却让他背负了更沉重的痛苦,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我不会逃走,虽然很难过、很痛苦……可是我不逃!」
真人竖起肩膀怒吼。
「哇啊!」
男人大声吼叫,似乎想以此盖过真人的话。
但是八云和真人都不为所动,静静站在原地。
「我再问你一次,你是谁?」
听到八云最后的一句话,刀子从男人高举的手上——掉了下来。
男人低声说完以后,当场缩起身子,情绪激动抽泣了起来。那副模样简直就像被母亲责骂的小孩一样脆弱。
「已经没事了。」
八云转身面对晴香,对她伸出手。
「谢谢。」
晴香回握八云的手,站起身来。
「真人,你很努力喔。诅咒已经破除了。」
真人却泪眼盈眶、用力摇头否定了八云的话。
「我打算杀了爸爸,就算我没有真的杀掉他,可是我也曾经想过他死了最好。所以,所以……」
晴香不懂事情的来龙去脉。
尽管如此,她也明白真人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
他大概以某种形式参与了杀害生父这件事,这是在不被爱的痛苦之下萌生的小小憎恨。
晴香用力抱紧真人。
「我以前说过吧,我也……我也杀了人。」
晴香语毕,真人的身体顗抖了一下。
我一直以为自己把真人和八云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不过实际上不是这样,真人背负的黑暗和我背负的黑暗一模一样。
「我杀了姐姐,因为我嫉妒双胞胎姐姐,想闹她一下故意把球丢远了;结果姐姐去捡球的时候被车撞死了……」
晴香一口气把话说完,看着真人贴在自己怀中的脸庞。
他紧咬下唇,视线直直看向晴香的眼睛,感觉上这好像是第一次和真人面对面。
不过,我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真人,只要是人类,多少都会有憎恨别人的心情。不过会采取实际行动和不会采取实际行动的人,两者有很大的不同。这样你懂吗?」
八云代替晴香说出心声,真人轻轻点了点头。
「真人你或许想过爸爸消失了最好,但是你没有想过他死了最好,没错吧?」
真人再次轻轻点头。
晴香忽地看见有个少年站在游泳池的入口。
那孩子就是把晴香带到教室的孩子。
「欸,八云,那孩子是……」
听了晴香的话,八云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不过马上又变回平常那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你也看得见吗?」
八云先吸了一口气才开始往下说。
「那孩子就是在二十八年前的火灾里丧生的孩子,他才是真正的户部贤吾。他终于拿回被夺走的名字了,虽然已经太迟了……」
那个少年露出灿烂的微笑,倏地消失了。
然后少年方才所站的地方,有个烧焦的醎蛋超人玩偶掉在地上。
晴香不懂八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那孩子一定也得到解脱了。我有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