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土方真琴一步一步用力踩在坡道上。
这是一条细长蜿蜒的道路,枯枝布满道路两旁,有种蓊郁的感觉。
一阵寒风吹了过来——
虽然已经穿上羽绒外套,甚至戴了手套,裸露的双耳还是冷到发疼。
真琴停下脚步,转身回头一望,商店街和住宅区看起来就像模型一样微小。
拿出口袋中的暖暖包贴在脸颊和耳朵上,稍微取暖一下后再次踏出脚步。
很快就要到达目的地了。
真琴要去的地方就是十五年前发生灭门血案的屋子。
上司传电子邮件过来命令真琴去案发现场拍照。
真琴发了一封电子邮件,请求上司让她连同照片写一篇报导。但是上司却没有回复。直到半年前,真琴还是专跑警政新闻的记者,在报导前线冲锋陷阵。不过,那是因为父亲是警察署长,并不是靠自己的力量争取来的。
证据就是当父亲辞去警职之时,真琴立刻被调离报导前线,发放到企划部门。
然后尽是采访一些无关痛痒,不知道是否会登上版面的报导,或是像现在这样被派去打杂。
——我前进的方向和原来的目标离得越来越远了。但是,我不会因此自暴自弃,虚应故事。如果我这么做的话,就真的只是个前警察署长的女儿罢了。
正当真琴还沉浸在感伤里的时候,也终于走到坡道的尽头。
眼前的房屋用砖块堆砌而成,搭配一扇黑色铁栅栏门扉。
这栋屋子远比想像中还要巨大。
原以为这里没位置停车,所以才徒步一路走来,早知道是这样就开车过来了。
这栋房屋是模仿中世纪英国教堂建造而成的都铎式建筑。为了达到保温的目的,这种建筑物的墙壁通常采用双层墙设计。但是每层墙壁都很薄,强度和隔音效果都很差。
所以惨叫声才会传出屋外吗——?
真琴从包包里面拿出数位相机,不断变换角度、放大画面,连续按下快门。
真琴看着荧幕确认方才拍摄的照片。
这栋屋子的外观就像一座教堂一样,而且占地非常广阔。建筑物和庭院一隅独自耸立的红叶树相辅相成,这副风景简直如诗如画。
甚至令人怀疑——十五年前这个地方真的发生了灭门血案吗?
这桩案件的开端起源于邻居A子的通报。
时间是在十五年前的二月十日午夜零点七分,A子向警方通报「隔壁家传出惨叫声」。
当时这户人家的住户总共有五个人——七濑宽治夫妇,以及长男胜明和他的妻子,再加上胜明的女儿美雪。
七濑家代代身为附近的大地主,而且宽治在私立中学担任理事长,是地方上远近驰名的知名人士,甚至有谣言说他近期或许会出入政界。
最早抵达案发现场的人,正是原本打算回家的宫川刑警。
他在案发现场和A子会合,听取案件详情。
宫川判断这是紧急状况,于是在后援警力抵达之前,率先前往七濑家确认状况,查看里面是否有人伤亡。
但是却没有半个人出来应门,因为玄关大门是敞开的,宫川就从玄关进入屋内。
然后在走廊尽头的客厅里面,发现身负多处刀伤的男女遗体——
遗体的身分是七濑宽治夫妇和他的儿子与媳妇。
宫川正要呼叫后援前往玄关时发现唯一的幸存者,也就是胜明的女儿美雪。宫川打算将她带回警局接受安置,却在此时遭人殴打头部而昏迷不醒。
后援警力抵达后发现倒在走廊上的宫川,将他送到医院进行治疗。所幸他并没有生命危险。
但是,当后援警力抵达案发现场时,美雪已经不见踪影,警方推测她应该是被犯人绑架了。
警方随即设立专案小组,从窃盗和私人恩怨两条主线开始进行搜查。
毕竟宫川曾经亲眼目击犯人,所以警方原本期望能够快速破案,但是因为他的头部负伤,所以丧失了案件发生前后的记忆。
真琴穿过大门,走在用砖块铺设而成的道路上前往玄关。
原本庭院里面大概种满了草皮,现在杂草丛生、长到膝盖的高度。
在那桩灭门血案发生之后,这栋屋子一直卖不出去。
不仅如此,甚至有谣言说每天一到案发时间,里面就会传出惨叫声,第一个报案的人A子原本住在隔壁,后来也搬走了。
警方持续埋头苦干进行搜查,由于财物没有遭窃,所以推测犯案动机是私人恩怨,缩小了嫌犯的范围。
对七濑宽治怀恨在心的人多到数不清,当时有好几个人的名字被列入嫌犯清单内。最后警方终于发现了决定性的证据。
案发现场里找到的指纹,经过比对后证实和其中一名嫌犯武田俊介的指纹一致,他当年三十岁。
而且,他的指纹还混染了被害者的血液,所以警方确定武田一定是在案发之后才来到七濑家。
在警方进行初步侦查的阶段,武田也没有随同警方一起回到警署协助侦办。
他不仅没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警方甚至还得到证词,据说案发当日他造访了被害者。
警方因此断定武田俊介就是犯人,取得逮捕令闯进武田所住的公寓。可是,武田早就消失无踪了。
警方从他的公寓里面搜出沾有被害者血迹的刀子,于是发布全国通缉令逮捕武田。
但是,警方布下天罗地网进行捜索却仍旧一无所获,时至今日不用说是武田的行踪了,就连美雪的下落也毫无消息。
真琴来到玄关前面,再次按下相机的快门。
原本光鲜白亮的墙壁,现在已经整片斑驳泛黄,处处浮现乌漆抹黑的肮脏污垢。如果再下个雨打个雷,几乎可说是恐怖片场景了。
叽——
传出金属的摩擦声。定睛一看,玄关的门微微敞开着。
本来听说这里上了锁,根本没办法进去里面——
她从门缝中向内窥看,却因为太暗而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
真琴拿出手帕包住门把缓缓拉开。
外面的光线照了进去,眼前是前往二楼的楼梯和布满尘埃的走廊。
凝神细望,可以看到人的足迹朝向走廊尽头延伸。
「有人在吗?」
真琴出声询问的同时,突然传出某个东西滚动的声音。
「呀啊!」
真琴受到惊吓且反射性地向后跳。
——有人在里面。
真琴打起精神,穿过玄关的门。
脚尖碰到了某个东西,她将视线移向下方,有台家用手持摄影机掉在地上。
为什么会掉在这种地方——
正当真琴蹲下身子要把摄影机捡起来时,有人从后面穿梭而过。
一股寒颤贯穿了整个身体。
尽管真琴心中充满恐惧,仍旧缓缓抬起脸向前看。
走廊尽头有个黑色的物体。
那是什么?
真琴还在思索的时候,那个物体突然向侧面滚动转变方向。
那是一个女人——她看来十分衰弱,脸色铁青。
她和真琴的视线互相对上了,她龟裂发紫的双唇缓缓张开。
「救……救……救命……」
2
晴香结束管弦乐队的练习,迅速将心爱的长笛收进盒子里,走出音乐室。
拒绝了朋友一同用餐的邀约,她直接走向B栋校舍后面的两层楼组合屋。
每一层楼各有十几个小房间,校方把这里借给学生当作社团活动的据点。
晴香要去的地方就是一楼最里面的房间。
虽然门上贴着「电影研究同好会」的牌子,实际上不过是个挂名的幌子,根本没有在进行社团活动。
这里只有一个名叫齐藤八云的别扭男子。他瞒骗校方,死皮赖脸住在这里生活。
虽然他平常戴着黑色的角膜变色片隐藏起来,其实八云的左眼是红色的,同时具有能够看见死者灵魂的特殊体质。
晴香和八云的初次相遇是一年前左右的事——
当时朋友美树遭到幽灵附身,晴香前去向八云求助,之后一直持续往来。
即使一碰面八云,他就会脱口「你很闲吗?」或「你是笨蛋吗?」碎碎念个不停。但对晴香而言,和八云在一起就像跟家人看电视一样自然,待在他的身边感觉很自在。或许是因为在他面前我完全不用掩饰自己。
但是今天的我到底怎么了?
现在站在门前的晴香心脏评枰跳个不停,紧握的掌心中渗出汗水——为什么见那家伙我要紧张成这样啊?
又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只要简单跟他说一句「下次我要参加演奏会,如果有空的话来看看」就好了。
反正那家伙八成会说「我拒绝!」然后马上结束话题。
因为我怀有莫名奇妙的期待所以才会紧张。不过,既然我明知道他会拒绝,为什么还要特地跑来邀请他呢——连我自己也想不清。
打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兴起这种念头,所以事情才会变得这么奇怪。
说到底,就算那家伙看演奏会又怎样?算了,随便怎样都好啦。晴香硬把自己的矛盾情绪吞进心底,顺势把门拉开。
八云他在——
他坐在老位子正面的椅子上,一如往常睁着一双爱困的双眼,头发睡得歪七扭八。明明人在房间里面,他却穿着羽绒外套,浑身颤抖。
既然人都冷成这个样子了,不会干脆去买个暖炉吗?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晴香没有把话说出口。反正他八成会说出「既然是你说的就由你来买」这种话。
「嗨、嗨~~」
晴香努力装出开朗的声音打招呼,然后坐在对面的位子上。
八云闻声猛地挑起左眉,就像午觉睡到一半被吵醒的猫般,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对啦对啦,反正我就是闲到发慌。」
晴香抢先把话说出口。
怎么样,投降了吧?毕竟都跟你相处一年了,你会说什么话早就被我轻易看穿罗,八云。
八云想说的话就这么干脆地被晴香抢走,他气呼呼把头发抓得乱七八糟,托着腮帮子把脸撇向一边。
看来他在闹脾气。
「然后咧,你今天又有什么麻烦了?」八云打了个大呵欠问道。
「拜托你不要再把我当作麻烦制造者了。」
八云故意装模作样摊开双手,摇头晃脑。
「你知道你带了多少麻烦过来给我吗?」
「这……我是有拜托过你几次啦……」
「你知道吗?一年五次。就算是麦克杰克森也没有这么惊扰世间,还有谁比你更有资格当麻烦制造者?」
仿佛在夸耀胜利般,八云的嘴角浮现贼笑。
「我先跟你声明,这次可不是麻烦。」
晴香的语气不禁尖锐了起来。
「既然不是麻烦事,那就是你在隐瞒什么。」
他的感觉实在敏锐。
「我、我才没有隐瞒什么事呢……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用反问回答问题是犯规的。」
「你才没资格说咧,八云你最擅长这招了。」
八云脸颊抽搐了一下,浮现一脸苦涩的表情。
「我之前也说过,当你用开朗声音说『嗨』进来房间的时候,八成跟麻烦脱不了关系。因为你有亏心事,才会故作开朗。」
亏心事?你讲这什么话啊?实在叫人越来越怒火中烧。
「才没有什么亏心事呢。」
「那你是来干嘛的?」
「只是因为有演奏会,想说如果你有空的话要不要来看看而已。」
晴香就这样顺势把话说出口了。
「谁的演奏会?」
八云皱起眉头,露出一脸严峻的表情,简直就像亲眼目睹了旷世纪的神秘现象。
「我的演奏会。」
「你的?」
「我没有跟你说过吗?我是管弦乐队的成员。」
「这个我知道,可是我不懂……」
八云双手抱臂,一付即将开始陷入沉思的模样。
「不懂什么?」
「我有什么理由要去听你的演奏会?」
拜托你不要把话讲得跟杀人案的动机一样好吗?
「当然是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听了晴香的话,八云惊讶到两眼圆睁。
「朋友?你说谁跟谁?」
「我跟八云你呀,难道不是吗……?」
经他这么一问,晴香心里不禁骚动不安起来。
说到底,八云到底把我当做什么了?该不会真的认为我只是个麻烦制造者吧?
从认识他到现在,我带给他一大堆麻烦是不争的事实。可是,除此之外还发生过很多事呀。我甚至曾经帮过他搜査案件呢——
唉,随便怎样都好了。
晴香垂头丧气趴在桌上,抬起满怀恨意的眼神看向八云至今仍然陷入沉思的脸庞。
「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朋友的说……」
虽然晴香本来没有打算把话说出口,却忍不住吐露心声。
好像连眼泪也要跟着一起掉下来了。
「你和我是朋友吗……我从来没有想过。」
八云微微垂下双眼,有点腼腆地用指尖搔了搔脸颊。
话说回来,八云以前曾经说过世界上只有两种人,就是害怕他的人,以及想利用他的人。
由于他天生具有异于常人的体质,所以从小受人排挤。因为这份心理创伤,所以他在内心筑起高墙隔开自己和别人。
至于决定性的原因就出在他母亲身上。
八云小时候差点被母亲杀了。虽然刚好路过案发现场的后藤刑警救了他,保住他的一条小命,但是这件事已经在他的内心留下致命伤。
晴香原本以为经过一年的相处,和八云之间的距离或许有些拉近了吧,但说不定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算了,我回去罗。」
晴香努力装出笑脸站起身来。
「什么时候?」
八云用手指不停摩擦鼻尖。
「咦?」
「你没听到吗?我在问你演奏会是哪一天。」
晴香的表情不由得柔和起来。
「下个礼拜六。」
晴香兴奋地探出身子回答。
「地点在?」
「学校的活动中心。」
「万一我到时候实在闲得要死没事做,一时兴起刚好走到附近的话,说不定会去看。」
他的说法有够拐弯抹角,真是不坦率到了极点。可是,我好开心。
那个别扭的八云居然答应我的邀约了。
「我知道了,如果你实在闲得要死没事做的话就来吧,我下次拿门票过来。」
一点点,虽然只有,一点点,我好像更接近八云了。
「拜托你不要眉开眼笑的,恶心死了。」
八云好像看到什么脏东西似地整张脸皱成一团。
这个人真的是——有够不坦率。
3
实在叫人心浮气躁。
后藤大摆架子倚靠在车内的副驾驶座上点燃香烟,把打火机扔向仪表板。
驾驶座上的石井一边用指尖扶正银框眼镜,一边小心翼翼看着后藤。
「你看个屁啊?」
后藤近乎威胁的语气,使石井连忙移开视线。
「啊、不是啦,没有什么特别的……」
石井依旧是那副畏畏缩缩的态度。
「把话说清楚!」
「啊,是的。那个、你看起来好像很生气……」
石井的话再度点燃了后藤的满腔怒火。
后藤隶靥于刑事课下面的「特殊悬案搜查室」,本来这个单位的工作就像字面上所说的,负责搜查尚未破案的悬案。
可是这次上司命令他们调查,在拆除中的大楼附近徘徊的可疑人物。
这本来应该是派出所的驻守员警或地域课的工作。既然是由刑事课长宫川特别直接下想必只是随他高兴派他们去跑腿打杂。
要不然就是以为他们闲闲没事干,或者只是单纯找他们麻烦。
「难道你不火大吗?」
「这一定是宫川课长的好意。」
石井依然是那副温吞的语气。
「好意?」
「是的,这阵子我们一直都在做文书处理,没有出来外面跑。」
「这跟好意又有啥关系?」
「啊、没有啦……就是……」
后藤的咄咄逼人让石井胆怯不安,像乌龟般缩起脖子。
「干嘛啦,快说。」后藤使劲抓住石井的脖子。
「没有啦,其实是宫川课长说,最近后藤刑警……变胖……了……」
石井讲话含糊不清,根本听不清楚他到底要说什么。
扭扭捏捏的混帐。
「把话说清楚!」后藤一拳打在石井的头顶上。
呜啊——
石井发出猫尾巴被踩到似地哀号声,干脆顺便把他的衣领一把揪起来算了。
「那个,其实是宫川课长说让后藤刑警去案发现场运动一下……」
「把我当狗啊?又不是带狗去散步。」
「不是啦,只是……」
「又怎样了。」
「宫川课长说,自从后藤刑警出院以后,好像……变胖了……」
——变胖。
后藤对这两个字十分敏感,立刻看向自己的肚子。
虽然后藤没有确实量过体重,不过隐隐约约有点感觉。皮带孔向后突破了第一一格衫的钮扣扣不起来,裤子就像灌香肠般紧绷。
伸手捏捏看肚子上的肥肉,简直就像棉花糖一样软绵绵,摸起来还挺舒服的。
「你认为呢?」
后藤朝向石井投以试探的眼神。
「什么意思?」石井装傻反问。
其实你明明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就是说,我……变胖了吗?」后藤先清了清喉咙才问出口。
「说实话吗?」
「说实话。」
「不会揍我吗?」
「罗唆!」
石井带着怀疑的眼神,勉为其难开口回答。
「我觉得好像比以前多长了一点肉。」
就算他的说法很婉转,意思还是一样。
后藤反射性朝向石井高举拳头。石井缩起双肩「噫!」地发出一声怪叫。
「不、不是说好不揍人吗?」
「又还没打下去!」后藤死瞪着石井,用高举的那只手抓了抓头。
「我胖了很多吗?」
后藤把香烟扔进随身携带的烟灰缸,再问了一次。
「没有啦,你不需要那么介意。熊在冬眠之前不是会摄取大量的食物吗?为了过冬所以需要大量的脂肪……」
已经忍无可忍了,还管什么约定啊。
后藤的拳头落在石井的头顶上。
「还熊咧!冬眠个屁!你白痴啊!」
怒吼声响彻车内,后藤一把揪起石井的衣襟,使劲全力左摇右晃。
「后藤刑警,请快住手,这样很危险。」
「闭嘴!罗哩罗唆讲个不停……」
在后藤把话说完之前,石井一脚踩下煞车。因为身体呈现不自然的姿势,所以敌不过反作用力向前扑,一头撞上了仪表板。
「干嘛突然踩煞车啊!」
石井单薄的胸膛吃了一记手刀。
「啊、那个、后藤刑警,已经到了。」石井压着胸口痛苦回答。
后藤闻言转动视线,正如石井所言已经抵达目的地了。
工地四周用铁皮浪板围绕起来,上面贴了一张板子写着动工时间和联络方式。
后藤用鼻子「哼」了一声开门下车。
好冷啊——
冷到连身体里面都要冻起来了。
后藤吐出缕缕白气,打开设在铁皮浪板上的门板,进入工地里面。
这是一栋五层楼高的钢筋水泥大楼。
整个工地大约占地三百坪吧,虽然内部的装潢已经全部拆光了,但是建筑物的外观还是维持原貌。
工地的角落堆满了拆除下来的废弃物。
后藤走进长满杂草的工地,站在大楼正面的玄关前面,大门早就被拆了下来。
后藤避开犹如长春藤一样下垂的电线,潜入大楼正面的玄关。
裸露出来的混凝土墙处处龟裂,地板上布满尘埃,天花板也全部拆除完毕。
啪叽。
踩到玻璃的碎片了。
后藤脑中沉睡的记忆顿时迅速趋醒。
我以前也来过这里——
那是发生在十五年前的事——一个倾盆大雨的夜晚。
当年后藤是派出所的驻守员警,他接到民众通报说「有个小孩快被杀掉了」,于是前往当时正在建设中的大楼。
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后藤倚赖手电筒的灯光进入大楼里面,立刻发现一个女人背对着他,整个身子缩成一团。
那个女人压坐在一个孩子身上,掐住他的脖子。
后藤拼命阻止剧烈挣扎的女人,虽然好不容易把女人从小孩身上拉开,回过神来才发现女人已经失去踪影。
后藤事后才知道,那个女人企圆杀害的是自己亲生小孩。
那女人发狂大吼的话语,至今依然清晰地留在耳边。
——这孩子一定会杀人,如果现在不先杀掉他,他长大以后绝对会像那家伙一样大开杀戒。
为什么她会认为这个才没几岁的小孩将来会杀人呢?后藤直到现在也依旧毫无头绪。
不过,当年的那个孩子确实长成一个臭屁嚣张的青年。
那家伙至今仍背负着当年的创伤活在世上。
「有什么事吗?」
石井出声搭话,后藤的意识被拉回现实。
「没事啦,走罗。」
后藤宛如想切断连系过往的丝线,一股脑儿往大楼里面大步跨进去。
来到大楼最里面的柱子前面,后藤发现某个东西,他蹲下身子伸手把它拿起来查看。
顿时掀起一阵飞白的尘埃。
「这是……毛毯吗?」石井越过后藤的背部窥探说道。
「没错。」
「这里有人吗?」
「看来是这样。」
除了毛毯以外,地上还有几个空罐头。
这或许是工人留下来的东西,要不然就是有其他人在这里生活。
后藤把毛毯放在地上站起身来。
铿啷。
有某种东西滚动的声音。
后藤反射性看向大楼入口。
有一个男人站在那里。
他身穿绿色的短大衣搭配牛仔裤,肩膀上背着一个看起来很沉重的波士顿包。
那家伙就是住在这里的人吗?
「我是世田町署的人,有点事要问你。」
后藤一边亮出警察手册,一边接近男人。
终于能慢慢看清楚男人的脸。颧骨些微突出的轮廓,搭上一对明显的粗眉,以及笔直注视这里的锐利眼神。
我好像在哪里看过这张脸,是在哪儿呢——
「啊!啊啊!」
石井在耳边大喊,打断了后藤的思绪。
「吵死了。」
后藤敲了石井的后脑勺一记。
「不是啦,可、可是……」尽管如此,石井依然兴奋难耐。
「可是什么?」
「他该不会是武田俊介吧?」
石井连珠炮似地说出口。
「武田俊介?踢足球的吗?」
「你说错了,把一堆选手的名字混成一团。」
「到底是谁啊?」
「十五年前有栋山丘上的屋子发生过灭门血案,那案子的嫌犯武田俊介啊!」
或许是焦躁到濒临极限,石井猛力跺脚大声喊叫。
男人闻言身体向后仰。
后藤脑中对于那桩案件的记忆也复苏了,因为后藤当时还是派出所驻守员警案件没有直接的关联,不过他在通缉令上看过这张脸好几次。
确实十分相似。
「喂!你是武田俊介吗?」
后藤提出质问的同时,男人迅速转身,如脱兔般飞奔而去。
「等一下!」
后藤立刻拔腿追赶武田的背影。
该死!为什么我没有更早发现!居然还要让石井来告诉我,连后代子孙的脸都被我丢光了!
穿越大楼的工地,拐过第一个转角的时候,侧腹开始痛了起来。
他感到气喘吁吁,身体变得沉重。
后藤拼命抬起无力的双脚,没想到石井从旁追过后藤。
可恶!为什么我非得跑输石井那个蠢材啊!老子我还撑得下去!
后藤虽然想要加快步调,双脚却有如走在水中一般沉重,最后终于崩溃下来瘫倒在地上。
才不过跑个两百公尺就这副不成体统的样子,我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后藤鞭策自己的身体站起来,尽管脚步蹒跚却再次开始奔跑。
超过第二个交叉路口,终于看见石井的背影。
石井站在死胡同前拼命环视四周。
「石井,那家伙呢?」
——吁、吁、吁。
后藤的双手杵在膝盖上,一边像狗儿般反复急促喘气,一边开口询问。
「这……我确实看到他走进这条路了——」石井畏畏缩缩地说道。
「你追丢了吗……」
「与其说是追丢……应该说……他消失了。」
「消失了!?」
「是的。」
后藤的愤怒到达顶点,情绪性一把抓起石井的衣襟。
「混帐!怎么可能会消失啊丨你再找这种无聊的借口,看我把你揍飞!」
「对、对不起。」石井抽搐着一张脸回答。
虽然后藤想要揍他一拳,但是已经浑身虚脱了。膝盖无力倒在柏油路上,整个人垂头丧气。
额头上渗出大量汗水,简直像是被人泼了一脸水。
——要是以前的我,绝对抓得到他。
「该死!」
后藤朝向太阳怒吼。
4
真琴一进入病房,床上的女性就慢慢睁开双眼。
她是在十五年前发生灭门血案的案发现场昏倒的女性。
发现她之后,真琴立刻呼叫救护车,把她送到医院。
虽然她看起来相当衰弱,不过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意识也很清楚。只要休养个两三天就可以出院了。现在正在用点滴打营养剂。
「你还好吗?」
真琴搭话询问,女性随即动身打算坐起来。
「请不要太勉强。」真琴催促女人躺下,坐在床边的圆椅上。
「是你救了我吧,谢谢你。」女性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我只是刚好经过而已。」
真琴摇摇头,再次端详女性的脸庞。
笔直的鼻梁,细长的凤眼。虽然脸上的妆全部掉光了,她的魅力看来也丝毫不减。
「我叫做村上由纪。」
「我是土方真琴。」
「为什么你会去那里?」女性率先提出疑问。
「我在报社工作,想要重新采访十五年前发生的灭门血案。」
「所以才会去那里……」由纪颔首接受这个说法。
看她的反应,由纪似乎知道以前那个地方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村上小姐为什么会在那里?」
面对真琴的提问,由纪的表情变僵硬了。感觉上她好像不太想把理由说出来。
毕竟彼此都是第一次见面,没办法勉强别人说话,所以真琴打算寻找其他的话题。
「我是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
由纪打破沉默,开始娓娓道来。
「原来是这样。」
尽管真琴感到困惑,依然出声附和。
「虽然只是当地的电视台……」
「村上小姐也是去采访的吧?」
「嗯,是的。不过,其实是比采访更低俗的节目。」由纪面露苦笑。
「低俗?」
「有传闻说那个地方闹鬼,所以电视台做了一个企划,要追查灵异现象之谜,因此我跟导播以及灵媒才会去那里。」
「原来如此。」
真琴总算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不过反倒有件事令人想不通。
既然是以节目主持人的身分前往那个地方,为什么工作人员会把由纪丢在那里呢——
「到底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快吓死了……大家都逃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
由纪泪眼盈眶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真琴因为自己提出不适当的疑问而感到后悔。
说不定她被卷入其他事情里面,而且是对女性来说足以造成巨大精神伤害的事情——
以前发生在真琴身上的骇人案件始末顿时复苏,胸口仿佛突然被人一把揪紧。
「你没事吧?」
由纪用双手掩住脸庞,双肩剧烈起伏反复用力呼吸。
真琴想不到该对她说些什么话才好,只能碰触她颤抖的肩膀,慢慢等她冷静下来。
「或许你不会相信我说的话……」
「什么事?」
一阵沉默之后,由纪拭去眼泪开始说话。
「我们在那里撞见了可怕的东西……」
「可怕的东西?」
「没错,四周充满鲜血淋漓的人,对我们说『你也去死!』……」
简直犹如当时的光景正在眼前上演,由纪两眼瞪得大大的。
「你没有逃跑吗?」
「我也想跟大家一起逃跑,可是,就像中了咒语一样身体动弹不得……」
由纪的音调逐渐减弱,最后声咅几乎小声到听不见。
这种话说出来谁也不会信,她的语气里面隐藏着这种近乎放弃的心情。
但是,真琴一点也不怀疑由纪说的话,毕竟自己也曾经有过类似经验。
那是一年前发生的事情——死人的灵魂侵入真琴里面,夺取她的身体。
现在光是回想起来依旧会浑身发冷。
「我相信你,我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真琴握住由纪的手。
由纪的眼底满是困惑且动摇不已,真琴默默点头回应,这让由纪的表情看起来好像稍微放松了一点。
话说回来,工作人员居然把她一个人扔在那个地方,根本没有想过要回来救她,真琴打从心底感到愤怒。
「你联络上工作人员了吗?」
由纪摇摇头。
「其实,我刚刚打电话回去问过公司,好像从昨天开始公司也联络不上工作人员……」
「咦?」
他们失踪了——不,现在下结论还太早了。
真琴甩开浮现脑中的想法。
「我有非常不祥的预感。」由纪如此喃喃低语。
「不祥的预感……」
「是的。」
由纪点点头,视线转向摆在床边桌上的家用手持摄影机。
「那就是当时使用的摄影机吗?」
「那里面说不定拍到了。」
由纪用空虚的眼神望向天花板,宛如灵魂被抽走般。
「拍到了?」
「我们看见的东西。」
5
——怎么会有这种事。
宫川英也接到联络电话,惊讶得手里的听筒差点就要滑落了。
武田俊介——
这十五年之间,他一次都不曾忘记这个名字。
那天第一个抵达案发现现场的人,不是其他人,正是宫川他自己。
走廊尽头的客厅里面有四个人重叠倒在一起,用不着经过确认也看得出来他们早就断气了。那个地方没有丝毫的生气。
只有压倒性的死亡——
不知道究竟反复剌杀了多少刀,身体上被切割出数不尽的伤口,从伤口流淌而出的血液遍布整个地板,甚至喷溅到洁白的墙壁上。
宫川不是个擅长进行理论性思考的人。
所以他无法说明任何事。不过,他在那里感觉到的气氛,与其他杀人案发现场完全不同。
勉强要说的话,或许只是他个人的感觉罢了。那里根本感受不到憎恶或仇恨之类的感情,案发现场没有丝毫生命的感觉——
那里带给人的印象,就只是像弄坏玩具一般把人摧毁掉了。
「津田、马场、清水,你们马上过来!」
宫川用力扣下听筒切断电话并扬声大喊。
刑事课的三位分队长立刻聚集到宫川的桌边围成一圈。
「有人目击到十五年前灭门血案的嫌犯武田俊介。」
三人的表情顿时变得犹如撞见死人一样。
「虽然他现在正在逃亡,不过很有可能潜伏在附近,知道该怎么做吧。」
没有人出声回应,但是每个人都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他们的表情瞬间切换,仿佛狙击猎物的猎人般锐利,手脚俐落地动起身来。
「无论如何都要逮捕他,距离时效期满只剩下五天而已。」
宫川一把话说完,三位分队长已经离开桌前各自分散到刑事课里面。室内立刻变了个样子,交织着喧嚣忙乱的怒骂声,宛如祭典一样骚动不安。
宫川在发现遗体之后,撞见疑似犯人的男人,他和目前下落不明的美雪站在一起。
宫川和那个男人对峙的瞬间,甚至还以为自己就要被他杀掉了。正当他打算逃跑的时候,头部就遭受重击而失去意识。
因为那股冲击,宫川至今依然无法清楚回忆起那个男人的脸。
不过,他宛如身缠黑色火焰般的压倒性存在感,却深深烙印在脑海中。而且,他的眼睛……
当宫川看到武田的照片时,有股不可言喻的奇怪感觉。我在案发现场见到的人,真的是这个男人吗?不管真相到底是什么,总之宫川先试着向上司提出建言,不过这个意见并没有被采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我连对方的脸都记不住,说出来的意见又怎么可能会被接受呢。
但是,宫川依旧一直很介意这件事。那个人真的是……
事到如今就别再想那些多余的事了,反正只要能把武田俊介逮捕归案,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哎呀,不行不行,现在可不是悠闲沉浸在感伤里的时候。这次的搜索无法光凭刑事课的力量,有必要动员整个警署的所有人力逮住那家伙,毕竟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宫川拿起听筒,打算向其他单位申请支援。
6
当真琴整理好采访内容的时候,时间已经超过晚上十点。
因为意外帮助了由纪,工作时间只好向后顺延。
真琴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将电脑电源关掉并从座位上站起。
如果是报导部门的话,现在正是为了推出早报而手忙脚乱的时间,不过真琴隶属的企划部门可是悠闲得很。
真琴伸手拿出放在桌下的包包,放在旁边的家用手持摄影机映入眼帘。
——说不定拍到了我们看到的东西。
由纪说过的话掠过脑海。
——可不可以拜托你帮忙确认里面拍到了什么?
她抓住真琴的手腕恳求着。
——我怕到不敢看。
真琴无法拒绝泪流满面的由纪,所以收下了摄影机。
说实话,真琴自已也很想知道里面到底拍到了什么。而且,说不定可以知道十五年前在那个地方发生了什么事。
她当然也会感到害怕。不过,正因为这样,所以更想一探究竟。
真琴打开摄影机的电源。
电池还有电,不需要接到电脑上。摄影机旁边附设一个可以自由移动的荧幕。
真琴放下包包重新坐回椅子上,然后按下播放键。
影片的声音小到听不太清楚,可以看到由纪和身穿礼袍的男子气氛融洽地对谈,大概正在进行彩排吧。
真琴将影片快转。
影像陆续快速闪过,就像从奔驰的车上所见的风景。
直到影片快转到出现那栋屋子的时候,真琴才从快转切换成播放。
手持麦克风的由纪站在屋子前面,用倾诉般的口吻开始说话。
「十五年前,在这栋屋子里发生了一桩骇人听闻的灭门血案……」
结束说明之后,由纪介绍灵媒入场。
两人互相对谈,然后随着;声「OK」,画面突然整个暗了下来。
接着再拍到东西的时候,由纪和灵媒已经站在玄关门前。
「那么,我们马上进去里面看看。」
由纪和灵媒打开门扉踏进屋子里面。
「我感觉到这扇门后面有很强的灵气。」
来到走廊尽头的门前,灵媒如此宣言。
由纪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显得坐立不安且频繁环视四周,脸色也越来越铁青。她的不安似乎散播出去,摄影机也不安定地左右摇晃。
即使是透过荧幕,也能感觉到当时的气氛非比寻常。
接着,灯光突然熄灭了——
画面一片漆黑,但是摄影机依然继续进行拍摄。
在昏天暗地之中,好像有人惊慌失措动个不停。
铿、铿、铿、铿。
金属敲打声响遍整个空间。
「哇!」
「快停下来!」
有个分不出来是怒吼还是哀嚎的声音。
下一瞬间,有张鲜血淋漓的女人脸占满了整个画面。
「天啊!」
真琴惊叫出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女人两眼圆睁,张开血盆大口,死盯着荧幕彼端。
她的头部从右边侧面到脸颊上,全部沾满了湿黏的鲜血。
「这就是她看到的东西……」
真琴把话说出口的同时,影片也突然中断了——
这就是由纪看到的东西——
7
坐在堆放于大楼工地内的木材上,石井深深叹了一口气。
眼光向旁边一瞥,后藤也一样坐在木材上。
领带无精打采垂在脖子下面,穿旧了的外套整件皱巴巴,飘荡着一股哀愁感。看起来简直就像六〇年代冷硬派推理小说里的主人翁。
后藤回报「武田俊介」的目击情报之后,警署立刻派出所有人力进行全面搜查。
除了在主要道路设置临检点之外,甚至装设接受目击情报的特别专线电话,以便收集向附近居民盘问出来的消息。
现在他们所在的大楼工地里面当然禁止间杂人等进入,装上户外照明灯具,鉴识人员正在案发现场进行搜证。
「事态严重了呢。」
尽管石井试着搭话,后藤也只是朝他瞥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感觉上他已经精疲力竭了。
即便是石井他自己也一样,四处奔走到双脚都要发出悲鸣了,连多跨出一步的力气也不剩。
「这样就累瘫啦,真是没用。」
刑事课长宫川大摇大摆走了过来,虽然他的身材短小精扞,俐落的平头再加上那双锐利的眼神,看起来简直就像黑道干部。
「宫川课长,辛苦了。」
石井慌慌张张站起身来,挺直背脊举手敬礼。
「客套就免了。」
宫川挥手宛如在赶苍蝇似地,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啊、是的。」
「反正快坐下。」
「是。」石井坦率地遵从宫川的话,重新坐回木材上。
「来干嘛的?」
后藤用恶狠狠的眼神瞪了过去并问道。
「你讲话真冲。」
「反正八成是来说教的,怪我们让那家伙溜了。」后藤咂嘴埋怨。
「唉,我是很想说你们几句,不过说老实话,十五年前眼睁睁让犯人逃跑的人就是我自己啊。」
宫川摸着头,自嘲地笑了。
「咦!是这样的吗!」
石井惊讶到探出身子来。
虽然曾经听说过十五年前赶到案发现场的刑警恰巧跟犯人碰个正着,然后遭到犯人殴打昏倒,最后被后援警力送到医院治疗。
没想到那个人居然会是宫川——
「不用惊讶成那样吧,就算是我也会犯错啊。」
宫川眯起眼睛,仿佛在追溯过去的记忆。
「你也没啥了不起嘛。」
后藤用鼻子冷哼嘲笑。
「少得意忘形了!」
话声刚落,宫川一巴掌挥在后藤头上。
「痛死了。」
「以为你在沮丧才说几句话安慰你,看来是没在反省啊。」
「早就反省够了。」
后藤摩娑头部抬起脸看向宫川。
「哼,最好是。」
宫川一吐为快,从外套里面拿出戒烟管叼上。后藤简直像是要故意剌激他,叼起香烟点火。
尽管宫川一脸气恼,用门牙咬紧戒烟管,但是什么话也没说。
「那,搜查进行得怎样了?」后藤从鼻子吐出烟雾询问。
这件事石井也十分在意。
「盘问跟搜查两方面都毫无进展,他就像一阵烟般消失无踪。不过,侦讯过附近居民以后,发现似乎有不少人在附近看过武田。」
「那……」
「十之八九没有错,你们看到的人就是武田俊介。」
宫川露出严肃的表情说道。
果然是这么回事——
有股真实感再度涌上石井的心头,同时对于让武田溜掉这件事感到越来越悔恨。
「不过,他干嘛偏偏选在这节骨眼回来?」
后藤扭着脖子一脸不解。
石井心里也怀有这项疑问。不对,参与搜查的所有员警应该都抱持相同的想法。
再过五天时效即将期满,武田就能逍遥法外。
在灭门血案发生之后,警方根本完全无法掌握武田的下落。专案小组在好几年前就解散了,只要武田继续销声匿迹,时效期满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
既然如此,武田为何要刻意冒着被抓的危险,回到这个镇上呢——
假设他有什么理由非得回到这里好了,为什么偏偏要挑现在这个时间点?
「天晓得,所以要逮到他直接问他。」
宫川如此说道。此刻他的眼神犹如追捕猎物的肉食性动物般杀气腾腾。尽管他现在身居管理阶层,宫川的身体内依旧浑身充满闯荡前线的热血。
石井对宫川投以尊敬的眼神。
「那是当然的。」
后藤举起双手打了个大呵欠,石井也随同一起站起身来。恐怕,后藤在这之后还打算继续挨家挨户打听消息。
「你们可以回去了。」
宫川说出的这句话,简直像泼了他们一头冷水。
「没关系,我们还生龙活虎的。」
「没人在担心你的身体。」宫川甩甩手,仿佛在说你蠢毙了。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后藤似乎查觉到了什么,逼问宫川。
「你们回去做平常的工作。」
「你是说真的吗?」后藤的声音拉高了起来。
「没错,说真的。」
「为什么?」
「因为这不是你们该管的事。」
「我不能接受。」后藤紧咬不放。
相较于情绪化的后藤,宫川的态度显得十分冷静。
「我才不管你接不接受,不过你也考虑一下我的立场。」
「立场?」
「这次警方采用人海战术,团队合作摆在第一顺位。你们在那里晃来晃去的很不方便。」
后藤看起来还是无法接受。尽管宫川没有把话全部说破,石井也知道他心里想要说的话是什么。
他是在说半年前发生的案件。当时,后藤和石井踢爆了前任刑事课长参与的犯罪。
最后逮捕了警方内部的人,甚至还把警察署长逼到辞职。
即使他们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选择,对于护短意识强烈的警察组织而言他们的行为等同背叛。
如果让后藤和石井参与搜查,说不定就足以破坏前线的士气。
「老子我才不用那种事!」
后藤面红耳赤,情绪一口气爆发开来。
石井对于后藤的愤怒感同身受。我们身为第一个发现嫌犯踪迹的人,却没有办法参与搜查,可是——
「后、后藤刑警……」
石井试图安抚几乎要飞扑出去的后藤。
「放手,你这白痴!」
挨揍了——
「反正就算你不准,老子我也不听。」
「别再说了。」
宫川摆出个个由分说的想度,转身离去宣告谈话结朿。
后藤紧握的拳头不停颤抖。
「王八蛋!看我哪天宰了你!」
后藤朝向暗夜怒吼,然后放纵激昂的感情,结结实实往石井的头上打了一拳。
剧烈的冲击把眼镜都打掉了。
正当石井打算把掉在地上的眼镜捡起来时,手机响了。
「喂,我是石井。」
「好久不见了。」
电话的另一端是报社记者真琴。
她是透过某桩和幽灵有关的案件为契机才认识的人,同时也是前警察署长的女儿。
「啊,你、你好,是真琴小姐啊。」
石井不擅长面对真琴,只要一听到她声音,不管再怎样努力都会紧张到口吃。
他并不是讨厌真琴,只不过她以前曾经被幽灵附身。当时石井遭到她的攻击,搞得他七荤八素。
虽然石井明白那不是出自于真琴本人的意思,而是幽灵的错,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消除对她的恐惧。
「这么唐突真的非常抱歉,其实我有事想要拜托你。」
——拜托我吗?
不安逐渐在石井的心底扩散开来。
「请、请、请问是什么事?」
「有个东西请你务必看看。」
「那……是什么东西?」
「是一段影片。」
石井感觉到内心深处骚动不已。
石井茫然地有种预感——不可以看那个影片。
8
隔天早上,后藤带着石井前往位于明成大学内「电影研究同好会」的房间。
为了去和别扭的大学生齐藤八云见面。
因为昨晚被调离搜查行列,后藤气得火冒三丈,不过有通打来给石井的电话,为他们带来一线希望。
在十五年前发生灭门血案的屋子里拍摄的影片——
虽然后藤也还没看过内容,不过听说里面拍到相当吓人的东西。
即使没办法参与搜寻武田的行列,借由追查影片中的灵异现象之谜,说不定最后有可能将武田逮捕归案。
但是,既然要追查灵异现象之谜,八云就是不可或缺的成员。
那个嚣张的混帐一碰面只知道拼命挖苦别人,但是八云天生的红色左眼看得见死者的灵魂。
如果不借助他的能力就无法进行搜查。
八云那家伙就像只孑然一身自由行动的猫,他这次肯定也会碎碎念说「那又不是我的工作」这类的话吧。
不过我绝对不让他开溜,无论如何都要叫他帮忙。
最糟糕的情况就是一把抓住他的脖子拖着他四处跑。
「打扰了。」
后藤连门也不敲,直接拉开「电影研究同好会」的门扉。
八云坐在正面的椅子上,不停抓着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不知道正在专心看什么书。
「既然知道打扰到我了,就请你回去。拜托,到底要我说几次才会懂。」
八云眼睛盯着书本,像个唠叨的小舅子般骂个不停。
这家伙讲话还是一样尖酸刻薄。
「是啦,歹势喔。」
后藤咂嘴埋怨之后,在八云对面的折叠椅上坐下。
石井就像一个障碍物,动也不动伫立在门前。看来他依旧是老样子,对八云心怀恐惧感。
「我有点事要跟你谈。」
「我拒绝。」
什么话都还没说就被八云拒绝了,这也跟往常的模式一模一样——
「听一下又没差,反正你看来很闲。」
八云对后藤的这句话有所反应,稍微把脸抬起来一点。
「我先声明,我是个学生,而且下个礼拜就要考试了,我可没空陪你们玩。」
「玩你个头啦!我们可是认真在工作耶!」
即使早就知道他就是那副死样子,仍然叫人气到直跳脚。
后藤不禁粗声粗气起来。
「你跩什么?」
「啥?」
「既然你有在工作,怎么会胖成那样?根本已经超越熊的境界,变成一只肥猪了。」
八云揶揄似地用鼻子冷哼一笑。
「胖又有什么关系!少瞧不起警察!!」
「最瞧不起警察的人不正是后藤大哥你吗?」
「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个委托一般民众调查案件,无能又堕落的警察。难道你没有身为警察的自尊和道德吗?」
这个混帐!还在这么口无遮拦讲个不停——
后藤的忿怒终于超越沸点,「砰」地用双手猛力拍响桌子。
「闭嘴!你以为我是心甘情愿才来拜托你这种家伙吗!」
「出口就在那里。」
面对后藤的怒骂声,八云的脸色毫不动摇,静静指向门口。
「少东扯西扯,帮忙就是了!」
后藤探出身子一把抓住八云的衣襟恫赫他,不过当事人却愁眉苦脸地用手指塞住耳朵。
这家伙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后藤大哥,有事要拜托别人应该要怎么说才对?」
八云翘起嘴角露出贼笑。
后藤的满腔怒火都要爆发出来了,他拼命忍住想要一拳揍歪那张端正脸庞的冲动。如果现在让八云闹起脾气来的话,一切都免谈了,忍耐呀要忍耐。后藤如此说服自己。
「百、百忙之中,真是感到万分抱歉,请你务必协助搜查。」
后藤从八云身上抽手,将视线落在脚尖说道。
「你还忘了一句话吧?」
八云双手抱臂出言催促。
「拜、拜托你。」后藤咬紧牙根,忍受屈辱低头请求。
「做得很好。」八云故意讽剌似地拍手鼓掌。
——啊,我真的好想扁他一顿。
「这么一来你就欠我四次了。」
八云得意洋洋地竖起四只手指头。
欠你个鬼啦。你以为当年差点被你妈杀掉的时候,是谁救了你啊?不懂得感恩的家伙。
疲劳感顿时一口气压在肩头上,后藤虚脱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那,这次又打算要我干嘛了?」
「喂,石井,你说明一下。」
如果再跟八云继续说下去,八成会压力大到胃穿孔。
后藤把话丢给石井接下去。
因为事出突然,石井感到很不安。就像坏掉的机器人般,一会儿朝向右边,一会儿朝向左边,不断点头致意。
「少干蠢事了,快点说明啦!」
后藤赏了石井一记手刀。
终于修好了——
「啊、啊,好的。呃……该从哪里开始说明才好呢?」
石井一如往常用畏畏缩缩的语气问道。
「不会自己想啊!」
后藤大声怒骂出来,石井大概以为会挨揍,于是抱着头躲得远远的。
「石井先生,你没有必要在意这只缺乏运动的海狮说的话。只要顺着时间轴普通地讲就好了。」
八云百般无聊地打了个呵欠。
——你说谁是海狮啊?你这只妖猫!
后藤拼了命把想要吼出口的话硬吞下去。
因为八云具体指示要如何进行说明,石井终于放下心来,先用指尖调整了根本没有歪掉的眼镜,然后才开始说话。
「这件事要追溯到十五年以前……」他的语气简直就像要开始讲古一样。
「待会儿会把资料拿出来给你看,当年发生了一桩残忍至极的灭门血案,一家四口全部惨遭杀害,孙女则是被绑架,至今下落不明。」
这样说应该没问题吧?石井交替窥探后藤和八云的脸色。
「请继续往下说。」
听到八云说的这句话,石井松了一口气,接着继续往下说。
「经过后续搜查,虽然警方发布全国通缉令,但是警方完全无法掌握他的踪迹。」
「既然是十五年前的事……」
八云轻轻将眼神往上一瞥。
「没错,再过四天时效就要期满了。昨天我们为了调查别的案件前往一栋废弃的大楼,刚好在那里跟嫌犯碰个正着。」
「那你们抓到他了吗?」
面对八云的吐嘈,石井顿时语塞,进而向后藤投以求助的视线。
啊,烦死了。反正八云他脑袋这么灵光,八成早就推测出来结果是怎样了,还故意提问为难别人。
「他溜掉了。」后藤压抑满腹焦躁说道。
「我没有听清楚,再说一次。」
八云装模作样把手围耳朵旁边,装出没有听到的样子。
明明平常老是罗哩啰嗦抱怨别人讲话很大声,这家伙真是叫人抓狂。
「所以我不是说过了吗……他溜掉了!」
「原来如此,毕竟是缺乏运动的短腿刑警嘛,他溜得掉也是理所当然的。」
八云自己讲着讲着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我根本懒得吐嘈他了。后藤把嘴巴抿成一字型,抱着胳膊把脸撇向一边。
「然后呢?」
笑了一阵子之后,八云催促石井继续说下去。
「啊,好的。我和后藤刑警虽然被调离搜查的行列,不过之后真琴小姐打了一通电话过来。」
「真琴小姐……就是那位报社记者吧?」
石井点点头。
「就是那位真琴小姐。她去案发现场进行采访,然后在那里发现了摄影机。」
「摄影机……吗?」
「是的,摄影机属于某家影像制作公司,他们好像在那里拍摄灵异节目的样子。」
「灵异节目啊。」八云瞬间变了脸。
对于实际上看得见幽灵的八云而言,他想必很厌恶这种抱着开玩笑心态制作的节目。
「虽然我也还没看过影片,不过根据真琴小姐所言,影片里面似乎拍到了一个女鬼。」
一口气把话说到这里,石井拭去额头上渗出的汗珠。
「既然实际上在那个影片拍摄的地方死了四个人,会拍到鬼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八云打了个大呵欠。
「不,可是……」
「再说嫌犯的身分早就锁定的话,事到如今即便我去了案发现场也没事做。唉,虽然最后还留下为何时效即将期满,犯人却偏偏选在此时回到镇上的这个疑问,不过负责查明这件事是警察的工作。」
八云用如猫般的动作揉着双眼,托起腮帮子。
他露出一脸已经完全没有兴趣的样子。
确实,听了方才案件的始末,他会那副德性也是没办法的。不过,话还没有全部说完——
后藤缓缓站起身来,把双手插进口袋里。
「还有事吗?」
「一开始我们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报社的小妞说影片里面拍到的幽灵——根本不是被害者。」
因为后藤说出口的最后一句话,八云的表情瞬间变了。
9
晴香利用午休时间前往「电影研究同好会」的房间。
尽管说法拐弯抹角到了极点,可是那个八云居然答应来看演奏会了。
对象可是那个别扭大王八云喔,这件事简直可以当作一桩案件来看了。
不过,既然是八云的话,八成会在演奏会途中像晒太阳的猫一样睡着。尽管如此,他愿意特别来到会场就叫人很开心了。
晴香的脚步自然地加快速度。
来到组合屋前面的时候,已经几乎快要跑起来了。
来到门前,晴香先暂时停下脚步。
如果就这样气喘吁吁进去的话,简直就像急着赶过来似地。晴香缓缓地深呼吸,调整紊乱的气息。
——好啦,走吧。
正当晴香要把手放在门把上时,门打开了。
晴香惊讶得向后跳了一步,眼前有个像熊一般的巨大躯体慢慢现身。
「后、后藤刑警!」
晴香吓了一大跳,惊叫出声。
或许是因为他穿着外套的关系吧,后藤看起来比之前见面的时候还要胖一圈。
「喔,是晴香你呀。」
「好久不见了。」
「如果你不快点跟八云绝交的话,会嫁不出去喔。」
后藤慵懒困倦地抓了抓脖子。
「老婆离家出走的人没资格说我。」
晴香出言反驳,后藤用鼻音冷哼一下才叼起香烟。
既然后藤在这里的话——
「你很挡路,拜托不要伫在入口那里。」
八云抓着睡得歪七扭八的头发,推开后藤从房间里面走出来。
「你来干嘛的?」
眼神一对上,八云就这么说。
「就算你问我来干嘛……」
正当晴香语塞的时候,石井也从房间里面出来了。
「啊,晴、晴香,好、好久不见了。」
石井呆头呆脑地把腰完成直角行礼。
「石井先生,你好。」
人都凑齐了,这么一来就不用猜了。
后藤八成又带了麻烦的案件过来给八云。
「有案子发生了吗?」
「嗯,就这么回事。」
后藤回复了晴香的疑问,摇晃着笨重的身体缓慢离去。
「欸,你说这么回事是什么事呀?」
晴香试着询问八云跟石井。
八云大打呵欠,根本无意回答。石井则是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一副扭扭捏捏的模样。
「喂!快走啦!」
后藤的怒吼声响彻云霄。
「啊,好的,我马上过去。」
石井反射性地猛然跑了出去。
——然后跌倒。
接着又马上爬了起来,继续向前跑。
八云一边抓着头发,一边跟在后面走过来。
「欸,八云。」
八云闻声便回过头。
「我把昨天跟你说过的演奏会门票拿过来了……」
「帮我放在桌上。」
八云再次踏出脚步。
不知道为什么——晴香觉得他的背影看起来好遥远。
心里骚动不安,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以前也曾经有过这种感觉,那是当朋友卷进案件里面丧命的时候——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欸!」
晴香忍不住出声叫住八云。
「什么事?」
虽然八云停下脚步了,却还是背对着晴香。
「呃,那个……你要小心喔。」
晴香直接把自己内心的不安说出口了。
「还真稀奇,你居然会担心我,是不是发烧啦?」
八云耸耸肩膀,再次踏出脚步。
——一定不会有事的吧。
晴香用左手紧握红矿石项链。
10
即使已经坐在驾驶座上,石井的表情依旧一脸松懈。
——啊~~晴香果然还是好可爱。
光是看着她的脸,紧绷的心情就逐渐放松了。大概是因为头发有点变长,她感觉比以前更成熟一些。
后藤一拳挥向沉浸在妄想里的石井头顶上。
「你要傻笑到什么时候啊!快点开车!」
「对、对不起。」
石井忍着疼痛启动引擎,发动车子。
「我们现在要去看的影片是在什么时候拍的?」
八云坐在后座双手抱臂,犹如喃喃自语般说道。
「至于详情,我也不太清楚。」
石井透过后视镜看向八云。
实际上,真琴也还没告诉他影片是在什么时候拍的。
「这样啊。」
八云把背部靠在椅背上,仰望车顶。
「请问……知道影片是什么时候拍的,能够查出什么吗?」
石井不懂为什么八云如此介意这件事。
「我说的话只是其中一个可能性。影片的出处是影片制作公司没错吧?」
即使八云不把话说破,石井也听懂他想说什么了。
「怎么回事?」
副驾驶座上的后藤回过头来询问八云。
「如果距离实际拍摄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就无法否定影片有可能是造假的。」
「可能是合成影像或CG吗?」
「没错,这几年来科技很进步,只要连上电脑就能对影片进行一些简单的编辑。电视上播出的灵异影片之中,就有不少造假影片参杂在里面。」八云补充说明。
确实,最近光凭一台电脑就能够对影像进行简单的加工。而且水准和过去大相径庭,如果用了CG就更难判断真伪。
石井脑中突然浮现一个疑问。
「请、请问,我可以问一个间魈喁?」
「什么事?」
八云眯起双眼。
经他这么一看,仿佛连心里在想什么都会被他看穿似地,叫人坐立不安。
「请问……照片或影片可以清楚拍到肉眼看不见的幽灵对吧。这是为什么呢?」
「你连这种小事也不懂喔?」
后藤带着嘲弄的意思轻敲了下石井的头。
「后藤刑警,你知道为什么吗?」
「还不就是那个嘛……什么来着的……八云,交给你说明了。」
后藤不负责任的把话锋转到八云身上。
八云一脸不耐烦的样子,抓了抓头发才开始解说。
「首先,有必要先说明关于死者灵魂的定义。」
「死者灵魂的定义……吗?」
「这不过是我个人的理论,死者的灵魂既不是妖怪也不是新兴的生物,幽灵原本就是人类。」
「你说的没错。」石井点头表示赞同。
虽然在恐怖片里通常把幽灵描写得跟超越人类智慧的怪异生物一样,不过只要经过仔细思考,诚如八云所言,幽灵原本就是人类。
「即使人类的肉体死亡之后,情感也会残留下来。我认为留下来的思念集合体,就是灵魂的真正面目。」
「思念集合体……吗?」石井反复咀嚼八云所说的话。
如果要石井说明的话或许没有办法,不过感觉上可以理解八云所说的意思。
「只要满足两个条件就能看见死者的灵魂。简单的说,就是发送和接收。」
「发送和接收?」
「没错。发送信号的一方是死者的灵魂,只要他的思念越强烈,就越容易传达到人类身上。道理就跟手机的电波一样。」
「换句话说,如果电波太弱的话就无法传达到人类身上?」
八云心满意足地点头同意石井的话。
「就是这么回事。这套道理也可以用在接收信号的一方,每个人的感受度各有落差,所以有些人看得见,有些人看不见。虽然周围的环境也会造成影响……」
原来如此。发送信号的一方和接收信号的一方,两者的波长必须一致,而且周围的环境符合条件的话,人类的肉眼就能看见死者的灵魂。
这么说来,八云的左眼可以说是超灵敏的接收器吧。
但是,根据方才的说明,依旧无法解释为什么摄影机拍得到幽灵。
八云或许是察觉到石井不安的表情,再次开始进行说明。
「人类的肉眼能够读取电磁波,将颜色和形状等情报传达到脑部。但是,人类能够辨识的波长幅度有限。」
这一点石井也知道。
这就叫做可见光。人类只能辨别特定幅度波长的电磁波,所以人类看不见紫外线和红外线。
但是摄影机就不一样了。人类肉眼看不见电视遥控器发出的红外线,不过,只要透过镜头,就可以看到红色的光线——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因为电磁波波长不同的关系,即便摄影机拍得到,肉眼也看不见,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石井转过头来,带着兴奋的语气说道。八云又一脸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过这只是我的推测罢了。」
虽然他嘴巴上是这么说,但八云的表情看来充满了自信。
恐怕,八云的左眼比一般人能够看到范围更宽广的电磁波波长,所以他才看得见死者的灵魂。
不光是八云,每个人能够辨识的波长范围各自不同。
因此有些人容易看见灵魂,有些人很难看见灵魂。基于一样的道理,死者的灵魂也有波长。有些灵魂的波长是人类肉眼容易看见的,有些则刚好相反。
而且,肉眼和摄影机对光的辨别存有落差。正因为有这份落差,摄影机比肉眼更容易捕捉到死者的灵魂。
石井甚至认为只要有八云在,说不定能够用科学来解释幽灵的存在。
石井兴奋到不能自己,此时后藤的拳头落在他的头顶上。
「发什么呆啊!刚刚应该右转吧!」
——糟糕,开过头了。
石井急忙踩下煞车并回转车子。
车子开进报社的来宾专用停车场,一行人一同下车。
石井在迎宾柜抬传达来意,真琴好像已经先谈好了,他们被带往二楼的会议室。
「石井先生,让你久等了。」
真琴早就在会议室等候,一看到石井整张脸都亮了起来,立刻开口打招呼。
长发绑成一束垂在身后,身穿长裤套装。总觉得她凛然的表情和以前看来有些不一样。
或许是因为妆容的关系吧,她给人的印象变得非常成熟。
「啊,你好,真是久违了。」石井也打招呼回应。
「喔,好久没看到你啦。过得好吗?」
姗姗来迟的后藤,依旧以平常那副大剌剌的样子走进房内。
「嗯,托你的福。」
真琴眯起双眼笑了。她的笑容看起来也跟以前不一样了。
虽然没有办法具体说出到底是哪里改变了,或许是半年前发生的案件,让她在心境上产生巨大的变化。
「你好。」
八云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走进来。
「八云同学你也一起过来啦。」
八云用一个大大的呵欠回复真琴的招呼,迅速坐在离门最近的椅子上。
他仿佛在说客套话就免了,快点开始吧。
后藤也把外套扔在桌子上,坐在八云旁边。
「石井先生也请坐,我已经事先准备好,马上就能看影片了。」
真琴如此说道。她走向放在铁架上的电视,开始操作用线材跟电视连接在一起的家用手持摄影机。
石井依言坐在后藤身旁。
「你说里面拍到的人不是被害者,是真的吗?」
后藤边问边点燃香烟。
「这里禁烟。」
八云指向贴在房间墙壁上的「禁烟」告示。
后藤咂嘴表示不满,勉为其难从外套里拿出携带型烟灰缸,把香烟塞进去。
「关于这个部分,我也想请大家一起确认。」
真琴作出答覆,手持遥控器走到电视前面,关掉会议室的灯光后坐在石井旁边。
「在播放影片之前,请先说明你是怎么拿到这个影片的?」
八云插嘴问道,阻止正要操作遥控器的真琴。
「这是某家影片制作公司拍的影片,是一家替当地电视台制作节目的公司。」
「原来如此。」
「拍摄影片当天,现场有外景主持人和灵媒、以及导播总共三个人。但当他们真的撞,主持人以外的两个人就逃跑了。」
「把摄影机丢着不管?」八云的语尾音调稍微拉高了点。
「看来是这样。然后我刚好去那栋屋子进行采访,才发现昏倒的主持人和这个摄影机。」
「有跟节目制作公司联络上吗?」
「主持人村上小姐负责跟我联络。」
八云好像不太满意真琴的回答,皱起眉头猛抓头发。
「欸,那种细节以后再查就好,反正先看影片啦。」
后藤不耐烦地说道。
石井也赞成后藤的意见,还是先看完影片再做判断比较好。
「那么,我要播了。」
真琴按下遥控器的按键。
石井咽了口口水。
接下来播出的影片里面捕捉到灵异现象。光是想到这一点,就紧张到整个手掌都渗出汗水。
电视上出现一栋老旧的屋子——
因为昨天事先把资料看过一遍,对这副风景倒是不陌生。
在屋子的大门前面有个女性和身穿礼袍的中年男子,气氛融洽地对谈着。
她大概就是那个在案发现场昏倒的女主持人吧。
影片突然中断,然后有好一阵子都是缓缓拍摄房屋外观的影像。
接下来场景又变了,这是女主持人的上半身特写。导播打出暗号,女主持人按照指示同时开始说话。
「十五年前,在这栋屋子里发生了一桩骇人听闻的灭门血案。」
「我总觉得好像在哪儿看过这个女人。」
后藤噘起嘴巴说道。
「她是艺人吧。既然这样,我想你曾经在哪里看过她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后藤低声说了句「那倒是」回应石井。
在这之后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只是在紧绷的气氛里静静盯着电视画面。
影片终于播到灵媒率先进入屋内的画面——
来到走廊尽头的门前,怪事开始发生了。
女主持人说有人碰了她的身体。
镜头左摇右晃,好像在寻找什么。
不光是主持人,连摄影师似乎也感觉到什么了。
现场叫人浑身发麻的紧迫气氛直接透过画面传了过来。
「请把影片倒带一下。」
八云突然用尖锐的口吻说道。
他的眼光锐利地跟刀一样。
「怎么了?」
「闭嘴!」八云迅速喝止后藤。
「要倒带到哪里?」真琴出言询问。
「走进玄关的地方,然后请你把音量调大声一点。」
八云快速提出指示。
真琴把影片倒带到玄关的地方,把音量调大以后,按下播放键。
这股紧迫逼人的感觉——八云肯定是在方才的画面里感觉到了什么。
石井探出身子凝视电视荧幕。
电视上映出走在走廊上的主持人和灵媒的背影,接下来两个人站在门前。
——杀了我吧。
有道声音突然插了进来,犹如在耳畔细语般的声音。
「呜啊!」
石井从椅子上弹起来发出惨叫声。
他整个背脊不停打颤,全身爬满鸡皮疙瘩。
——那是什么声音啊?
真琴面露惊愕的表情按下暂停键。
换作是平常的话,如果石井发出这种哀嚎声,后藤的拳头马上就会飞过来。不过,这次甚至连后藤也张口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石井看向八云寻求解答。
八云把嘴巴抿成一字型,用左手食指抵着眉间,好像在思考什么似地。
一片苦闷的沉默降临在会议室里。
「刚刚那个到底是什么?」最先开口的人是后藤。
「现在还很难说。」八云依旧僵着一张脸说道。
「你居然说这种话……」
「反正先继续看下去吧。」
真琴依照八云的指示按下播放键。
主持人和灵媒站在门前,这是刚才看到的地方。
「我感觉到这扇门后面有很强的灵气。」
灵媒如此宣言。
在这之后,主持人马上说有人碰了她的身体。然后摄影师也跟着说出一模一样的话。
灵媒害怕得非比寻常,虽然方才八云怀有疑心,不过这绝对不是造假的影片。石井有这样切身的感觉。
现场一片混乱,镜头经过一阵剧烈摇晃之后,灯光突然熄灭了。
镜头没有拍到任何东西,整个画面都是黑色的。
尽管如此,影片却还没有结束。
有人仓皇失措动来动去的声音。
铿、铿、铿、铿。
接连不断的金属敲打声发出迥。
然后有个东西掉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画面充满杂讯,摄影机八成是掉在地上了。
接下来——
有张鲜血淋漓的女人脸占据了整个画面。
两眼圆睁,充满血丝,张开血盆大口,仿佛快从电视里面冲出来。
「噫!」
石井发出惨叫声的同时,身体跟着向后倒,从椅子上面跌落在地。
「你吵死了!」
挨了一记后藤的拳头,石井手忙脚乱重新坐回椅子上。
在那之后影片就停格了。
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所有人都哑然失色。
甚至就连平常总是冷静沉着的八云,也低头用双手捣住脸颊。
他的双肩看起来微微颤抖着。
这段影片确实令人毛骨悚然。不过,对于看得见死者灵魂的八云而言,应该不至于让他吓成那样。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变成那副模样呢——
石井不可能会知道。
在一阵沉默之后,八云无声无息地站起身来。
虽然他的肤色本来就偏白,但是他现在的表情不光只是肤色的问题。简直就像血液全被抽光了,整张脸面色铁青。
「怎么了?」
八云好像没有在听后藤说话,一言不发地走出会议室。
他的模样活脱脱像具死尸。
「发生什么事了吗?」石井向大家提出疑问。
「他大概是想上厕所吧?」
后藤伸了个大懒腰,用轻佻的语气说道。
尽管没有出言反驳,石井觉得应该是什么其他更严重的事。
在那之后,八云再也没有回到会议室——
11
晴香一走出浴室就看到桌上的手机正在震动。
会是谁呀?头发都还没吹干呢。
原本想说待会再回拨好了,不过临时念头一转,决定先看看是谁打来的。
是八云!没想到他会主动打电话过来,简直近乎奇迹。
晴香用毛巾擦干手以后再接起电话。
「喂。」
「看来你一样闲得发慌嘛。」八云用揶揄的口吻说道。
明明是他先打电话过来的,一开口就说这什么话啊。
「我才刚洗好澡,得快点把头发吹干才行,而且还要擦保养品,我可是很忙的。」
「你这就叫做无谓的抵抗。」
受不了,从八云身上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体贴。
「谁要你鸡婆了,八云你才没资格说别人,先把睡得歪七扭八的头发吹直再说。」
「我先声明,我的头发可不是睡乱的,它本来就是这种发型。」
「不管叫谁来看都绝对只是睡乱的头发。」
「凭你的水准无法理解啦。」
透过电话传来八云打呵欠的声音。
真亏他能这样口若悬河讲个不停。相较之下晴香不太擅长切换情绪,在这方面反倒是对他感到很佩服。
「那你打来有什么事?」晴香率先切入主题。
虽然叫人很不服气,不过八云不是会打电话闲聊的类型。该不会又发生了什么案件,所以需要我帮忙呢?
毕竟平常累积了不少经验,多少猜得出几成。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总觉得八云说话含糊其辞。
「怎么了?」
「有件事我得向你道歉。」
「道歉?」
——谁向谁道歉?为什么要道歉?
面对出乎意料的突发状况,晴香脑子一片混乱。
我根本无法想像八云会主动向别人道歉,而且他也没有对我做什么需要道歉的事情。他的脑袋该不会撞到豆腐角了吧?
「你的演奏会……」
「啊、嗯。」
晴香摸不清八云的心意,讲话就变得吞吞吐吐。
「因为突然有点事,说不定不能去了。」
感觉好奇怪——
八云的态度跟平常完全不一样。而且他也没有承诺说一定会来看演奏会,所以本来就没必要道歉。
「是不是后藤大哥带来的案件?」
「嗯,就是这么回事。对不起。」
八云用低沉的语气说道。
果然有哪里怪怪的,晴香无法挥开这个念头。
「欸,发生什么事了?」
晴香倚靠在床上出声询问。
「你是指?」
「因为你跟平常的感觉不一样啊。」
「我没有哪里不一样。」
电话的彼端传来八云的叹气声。
「你说谎。」
「你凭什么这么说?」
「女人的直觉。」
更何况,这一整年我一直看着八云你呀——
晴香把最后一句话吞进嘴里,等待八云的回复。
「看来你连直觉都不可靠呢。」八云在电话的另一端笑了出来。
「什么意思啊。」
「就跟字面上说的一样。总之很抱歉没能遵守约定。虽然我很想看看你的演奏会有多蠢……」
「拜托,人家我也能吹出完整的曲子好吗。」
稍微对他温柔一点就马上嚣张起来。我还特别替他担心呢,总觉得好吃亏。
「总之,从以前到现在发生了不少事,我觉得很抱歉。」
八云用郑重其事的语气说道,不等晴香的回复就先把电话挂断了。
即使在电话挂断之后,那股奇怪的感觉依然盘据在晴香的心头上挥之不去。
听起来简直就像是道别的话语——
12
石井转动方向盘,看向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后藤。
他嘴上叼着尚未点燃的香烟,手里拿着从百圆商店买来的打火机反复点燃熄灭。石井明白后藤为什么如此心浮气躁。
在那之后,不管怎么等,八云都没有回来。
虽然走遍四处寻找,也找不到八云。
打手机联络他,只有铃声径自响个不停,八云没有接电话。
想说他是不是自己回家了,跑到他的藏身处也没在那里。又想反正只要等下去他总会回来吧,结果一直待到晚上也没有等到。
「八云他到底上哪去了?」
石井灰心地叹了一口气。
「鬼才知道啦!」
后藤把打火机砸向挡风玻璃。
「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凉拌炒鸡蛋啦,没有八云只能举手投降。」
后藤自暴自弃的嗓音回荡在车内。
这样子一点都不像后藤。八云突然消失无踪的事情也是,被调离搜查前线,想必也很让他受到打击吧。
至今也遭遇过好几次类似的待遇。
尤其当前任课长井手内在位的时候,情况特别凄惨。「特殊悬案搜查室」不过是个挂名的闲职。
但是,尽管如此后藤依旧不屈不挠。即便被看不爽的家伙说闲话也不痛不痒,老子我就是要闯出自己的一条路。他具有这种坚韧的力量。
不过,这次下令把后藤调离搜查前线的不是别人,而是宫川。
宫川他不仅是后藤的上司,也是一手教导后藤如何进行搜查的人,后藤自然百分之百信任宫川。
因为如此,这件事才更叫他勃然大怒。就是这么回事吧。
「要不要再跟宫川课长谈谈看……」
「用膝盖想也知道他不会答应啊!」
后藤大声吼叫,仿佛想要盖过石井的话语。
「可是,宫川课长他也没有恶意……」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后藤咂嘴后靠在椅背上,双手环胸闭上双眼。
这么一来,石井只能闭上嘴巴专心开车了。
——自从发现武田的行踪之后,一切都出了乱子。
石井茫然地抱着这种印象,简直就像不祥之事即将发生的前兆。
直到车子开到警署的停车场,后藤紧闭双眼一动也不动。难道他睡着了吗——?
「后藤刑警,已经到了。」
石井摇晃后藤的肩膀。
后膝一边深呼吸一边睁开眼睛,他的表情虚脱无力,看起来好像老了十岁。
「说不定我根本不适合当刑警。」
后藤用疲弱嘶哑的嗓音说出这句话。
——你在说什么啊?你对警界来说是不可或缺的人才。
虽然石井很想对他这么说,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头般,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只能默默看着挡风玻璃彼端的黑暗。
叩叩叩。
耳边传来车窗玻璃被敲响的声音,宫川无声无息地缓缓现身,透过副驾驶座的车窗窥探里面。
「有事吗?」
后藤拉下车窗,不耐烦地问道。根本像个反抗期的小孩。
「你过来一下。」
宫川用下巴示意后藤下车。
后藤扭曲着脸,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拉开车门。
「请、请问,后藤刑警。」
石井昨天看到两人之间的一来一往,便有一抹不安浮现心头,连忙出声叫住后藤。
如果就这样让他们两人离去的话,说不定真的会拳脚相向大打出手。
「干嘛?」
「我也可以跟过去吗?」
「你先回去。」
后藤粗声粗气地说道,和宫川并肩走了出去。石井透过挡风玻璃,看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最终他们的身影被黑暗吞噬,再也看不到了。
——后藤该不会就这样不见踪影吧?
这种想法掠过石井的脑中——
13
真琴把资料摊在桌面上,重新检讨十五年前发生的灭门血案。
不管再怎么想,这桩案子里面一定有什么内情。
真琴并不是在怀疑真凶另有其人,犯人应该就是武田没有错。
警方从武田的公寓里面搜出疑似用来犯案的刀子。
刀子上沾染血痕,而且刀上的血液和被害者的血液一致,被害者身上的伤口也跟刀口的形状一致。
警方甚至还在壁橱里找到染上大量血液的衣服。
虽然无法否定有可能是某人把这些东西藏在武田的公寓里,不过有一项决定性的证据。在案发现场的墙壁上有武田的指纹,而且指纹里还参杂被害者的血液。
武田触摸正在出血的被害者之后才摸了墙壁,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而且武田没有随同警方一起回到警署协助侦办,反而选择逃亡,这件事成为证实武田犯行的主要因素。
尽管无法从他本人口中问出证词,他也有犯罪动机。
武田以报社记者的身分在追查一桩案件,也就是一场官司的最后判决。
被害者七濑宽治担任某所中学的理事长、儿子胜明也在同一所学校里面工作,而在这所学校里面发生了霸凌自杀案件。
受害学生家长向法院提告,认为级任导师胜明也有参与霸凌。
武田站在支持学生家长的立场写了好几篇报导。
但是,这场官司最后是校方胜诉。
不过武田依旧持续撰写相关报导。
胜明对他的举动感到不满,于是暗地里向报社施加压力。
虽说是报社,毕竟也是一种公司组织架构,类似的事情层出不穷。
尽管上层指示武田不要再继续追查这条新闻,他却不听命行事。即便知道无法登上报纸版面,仍旧紧追不舍地持续进行采访。
最后,报社把他开除了。
在那之后,武田背负了大量的债务。
事到如今已经无法查明真相,不过武田坚称这笔债务是胜明以不法手段栽赃的。
——我去把事情做个了结。
武田在案发当日对昔日同僚说了这句话,然后前往七濑家。
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谈了什么。
然后——灭门血案就这么发生了。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真琴压着眼角低语。
胜明和武田之间确实存有争执,说不定有什么契机造成他心神丧失,所以动手杀害了所有人。
明明这应该是一桩罪证确凿的案件——却有哪里怪怪的。
真琴会存疑的其中一个主要原因,正是宽治的孙女美雪。
为什么武田没有杀害美雪,反而将她掳走了呢?
带着幼小的孩童逃亡会伴随很大的风险。
虽说很有可能美雪早已惨遭杀害,只不过是尚未找到遗体罢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在作案发现场起把她给杀了?
然而最大的谜团是,再过几天时效即将期满,为什么他偏偏选在这节骨眼现身?
真琴认为破解案件谜团的关键,在于拍到灵异现象的摄影机里面。
由于没有办法得知八云的推理,所以不能把话说得很肯定。既然在影片里面捕捉到幽灵的身影,就代表在十五年前除了被害者以外,还有其他人死在那个地方。
而且,当时八云的举动明显有古怪。
虽然他没有把话说出口,但想必是从那个影片里面感觉到什么。
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有什么令人心惊胆颤的事情正在发生——
14
后藤跟在宫川身后,穿过居酒屋的门帘,那是只有一个柜台的小店。
后藤原以为会被带到会议室说教一番,这倒是突如其来的发展。
好像站直身子就会一头撞上露出屋梁的低矮天花板,除了后藤和宫川以外没有其他客人。
宫川催促后藤坐在路边摊常见的粗糙圆椅上。
「开一瓶酒。」
宫川语毕,柜台后面叼着香烟的老板,一脸不耐烦从后面架子上拿出一瓶芋烧酒,放在柜台上面。
「然后随便来点下酒菜。」
老板完全不出言回应点菜的宫川,从冰箱里拿出小菜摆在柜台上。
这是吸满汤汁到变了颜色的炖煮菜头。
在这期间,宫川擅自从柜台上拿了两个玻璃杯,倒了一杯烧酒摆在后藤面前。
「我们不是来庆祝的,所以就不跟你干杯了。」宫川把话说完就一口气把酒饮尽。突然把人拉来这里,到底是怎么了。
后藤虽然满腹狐疑,却刻意不开口提这件事,喝了一口烧酒。越便宜的酒越容易醉,空腹大概也有影响吧,整个胃瞬间热起来。
「昨天很歹势啦……」
宫川喃喃说道,一口气喝干杯中剩下的酒。
「你在说什么啊?」
后藤提出疑问,宫川死盯着酒杯,咒骂了一句「该死」。
过去宫川如鬼神般受人敬畏,后藤怀抱憧憬把他当作目标追赶着,此刻他的背影看起来却十分渺小。
「就是把你调离搜查行列的事啊。」宫川边斟烧酒边回答他。
「干嘛啊,原来那你是在介意这种芝麻小事啊?真不像你。」
后藤打哈哈带过去,宫川用鼻子冷笑一声。
虽然当时后藤摆出那副态度,不过他也不是不了解宫川的立场。
以前身为前线的员警可以随心所欲自由行动,但是,现在的宫川已经不是那种身分了。
他必须压抑个人的情感,指挥十几位搜查人员。
所以优先考量到团队合作,把后藤这种不循规蹈矩的异类调离搜查行列,是很合理的判断。
更何况,后藤还是把警察署长逼下台,逮捕课长的人。
警界里面一定有不少人认为他很碍眼。
「刑事课长听起来好像很了不起,但终究不过是个中间管理阶层罢了。我已经变成一个悲惨的老头子了。」
「才没那回事……」后藤把说到一半的话吞了回去。
他很不擅长面对这种气氛,与其罗哩罗唆念个不停,不如先采取行动。后藤只晓得这种生存方式。
「以前跟你在前线闯荡的时候真是快乐,但是现在一点也快乐不起来。」
或许是情绪激动了起来,宫川咚咚地敲响柜台。
「你的立场就是那样,没办法啊!」
宫川大概是很不满意后藤说的话,用锐利的视线瞪过去。但是又一言不发把杯中的酒灌下去。
对后藤而言,宫川毫无疑问是可以信赖的人。
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他们之间的信赖关系已经产生了很大的变化。虽然叫人感到哀伤,却又无可奈何。至少他还懂这点道理。
「喂,有烟吗?」宫川一边往酒杯倒第三杯烧酒一边问道。
「你不是戒烟了吗。」
「罗唆!拿出来就是了!」
简直跟恐吓勒索没两样。后藤依言递出香烟帮他点燃,宫川用缓慢的动作把烟吸了进去。
「因为是你才跟你说。」
宫川先做了开场白,才开始进入正题。
「在灭门血案发生的时候,我的脑袋挨了一记,结果忘掉在案发现场撞见的男人长什么样子。」
「真狼狈啊。」
后藤以前也曾经听说过进武田案发生当时,第一个赶到案发现场的人就是宫川。
「罗唆。虽然我忘掉他的脸,不过倒是记得一件事……」
宫川轻轻敲了自己脖子一下,好像有点难以启齿。
「什么?」
「他的眼睛。」
「眼睛?」后藤皱起眉头。
宫川再次缓慢地吸进香烟。
「当时在案发现场撞见的男人,他的双眼就像火焰一样染上一片鲜红。」
「你、你、你、你说什么!」
后藤从丹田发出声音站了起来。
有双红色眼睛的男人。难道说那家伙跟案件有关吗——
「怎么?你心里有底吗?」
「没有……」
「那双眼睛根本不是人的眼睛。那是……披着人皮的恶魔。」
如果宫川所说的人跟后藤想到的男人是同一人的话,「恶魔」这个说法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但是——
「干嘛跟我说这件事?」
后藤再次坐下,把杯中的烧酒含在嘴里。
「为什么呢……我一直觉得那桩案件有哪里怪怪的。」
「现在不就在进行搜查吗?」
「不是在说那个。」
宫川不悦地说道,然后在烟灰缸里捡熄香烟。
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即便是后藤也听得懂宫川到底想要说什么。
「……你是叫我从别的门路追查吗?」
宫川什么也不说,把杯中的烧酒一饮而尽。
受不了。说来说去,这大叔就是老奸巨猾。
15
隔天早上,石井和后藤前往发生灭门血案的屋子。
长年无人管理,荒废已久的房屋——
明明这栋房屋的住户早就全部不在人世了,却莫名奇妙有种压倒性的存在感,甚至连风声听起来都像房屋在低吼。
曾经听说杀人案件饰案发现场会散发一种独特的味道,或许就是指这种感觉吧。
石井的膝盖不停颤抖,但不是因为觉得冷。
「请问、后藤刑警,我们真的要进去里面吗?」石井对着后藤的背影询问。
「废话。」
后藤把方才抽过的香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熄,然后朝向玄关踏出脚步。
明明昨天后藤还在大闹脾气,不过到今天早上突然说出「我们要去发生灭门血案的屋子!」的话时,石井打从心底感到高兴。
可是,我实在非常不想进去这栋屋子里面——
尤其是在昨天看完影片以后,唯一可以仰赖的八云没有一起陪同,就凭我们两个人闯进去根本是形同自杀。
这可不是一栋普通的房子,十五年前这里曾经发生过凄惨的灭门血案,前几天又在这里拍到灵异影片。换句话说,这里是货真价实的鬼屋。
「那个,我们是不是改天再来比较好?」
石井紧跟在后藤身后,但还是不愿意放弃挣扎。
「少罗唆,八云不在又怎样,看着办就对了。」
「可是,我们又看不见幽灵,还是应该请八云一起过来比较好。」
「八云就是不见人影啊,又没办法。」
「话是这样说没错啦……」
今天早上后藤又打了好几通电话给八云,动身来这里之前也去他的藏身处跑过一趟,但是始终联络不上他。
「就算我们看不见幽灵,总会有办法啦。」
「可是……」
石井语塞了。说到底,他单纯只是害怕而已。
后藤把手放在玄关的门把上,缓缓拉开门扉。门板发出近似悲鸣的声音打开了。
光是这样石井就快要惊声尖叫了。
大概是因为挡雨窗全部都关起来的关系,现在明明是大白天,室内却一片漆黑。
后藤把拿在手里的手电筒点亮。
灯光照亮宽广的玄关,连接着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上布满尘埃、落叶四散,上面有向后延续的杂乱足迹。
然后走廊的尽头有一扇老旧的木门。
那就是——影片里看到的那扇门。
「后藤刑警,我看还是……」
后藤一拳打在石井头上打断他的话。石井甚至咬到舌头了。
「罗哩罗嗦地吵死了,既然你怕成那副德性干脆别跟来。」
石讲也知道这种时候应该回答「我没事,我要去!」才对。但是,他内心的恐惧却拒绝说出这句话。
石井没办法直视后藤的脸,只好把视线落在脚边。
——连我都觉得自己很丢脸。
「没用的废物。」后藤如此低语。
要是平常的话,他应该会破口大骂挥舞拳头。可是现在却——
石井觉得很奇怪,便抬起头看过去。
后藤早就进去屋子里面并穿过走廊了。
——我被他丢下来了。
石井鼓起勇气,踏出脚步想要追上后藤。
同时有一阵风咻地发出声响席卷而来,这阵风把玄关的门砰地关上了。
感觉好像在说不准进来。
石井再也没有勇气把门打开了。
※ ※ ※
后藤随着关门声转过头去。
原以为八成是石井追上来了,不过看来不是这么回事。
那个白痴好像真的打算在外面等,待会回去绝对要狠狠赏他几个巴掌。
后藤咂嘴之后,再次朝走廊前进。
吱嘎。
地板发出声响。
不知道是因为房子太老旧了,还是因为体重破表了。唉,都无所谓啦。
嘴里呼出白色的气息。本来以为既然是室内应该多少会好一点,结果这里比户外还要冷。后藤朝双手吐气,摩擦取暖。
——好啦,尽管来吧。
后藤朝向笔直延伸的走廊前进,终于走到尽头的那扇门前。
所有遗体都是在这扇门后面的客厅里找到的。
从案发现场的状况推测,他们并不是在其他房间遇害之后才被搬来这里,而是所有人都在客厅里惨遭杀害。这其中有件事,后藤怎么想也想不通。
——为什么一个人也逃不出去?
既然有四个人的话,即便对方是多么孔武有力的男人,至少也有一个人逃得出去才对。尽管如此,却没有任何一个人逃出这扇房门,全部都被赶尽杀绝。
唉,东想西想也没用。后藤本人自己最清楚,他不是会架构理论、进行推理的类型。实际上动脚前往案发现场,用眼睛观察状况、用耳朵听取消息、透过肌肤亲身感受,他只懂得遵循本能采取行动。
后藤舔了一下嘴唇,推开门扉。
叽叽——
伴随令人不悦的声响,门打开了。
有股呛鼻的酸臭味,空气十分沉闷浑浊。
后藤用外套的袖口遮掩鼻子,踏进客厅里面。
这里面比走廊来得更阴暗。潮湿的空气缠绕在整个身体上。
案发当日这里摆着沙发、茶几、电视之类的东西,不过现在这里空无一物,只剩下眼前宽敞的空间。
可以看见客厅中央的地板有一大片范围变成黑色。
就是在这里发现四个人的遗体堆叠在一起。
后藤在黑色的痕迹前面蹲下身子,用手电筒探照并环顾四周。
地板和墙壁处处残留黑色的痕迹,那是——血。
昨天宫川说过。
——案发现场宛如地狱。
而且他还提起在案发现场目击到的那个男人,有双红色眼睛的男人。他难道就是那个男人吗?抑或只是宫川看错了?
后藤由衷期望是他看错了。
那个男人的手段实在叫人作呕。
那家伙绝对不会弄脏自己的手,而是擅用花言巧语接近别人,操纵人心。他专门剌激人心脆弱的部分,驱使别人动手犯罪。
他至今已经用相同的手段引发了不少案件。不过,警方连一次都没有赢过他。即便假设警方抓到他好了,也无法制裁他。
他连一根手指头都没动过,所以更叫人气愤填膺,而且尽是一堆令人难以消受的案件。
那男人四处散播邪恶的种子,却由他的儿子八云负责拔除,实在是讽剌到了极点。
这次八云在看了那个影片之后就杳无音信——那家伙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啊?
有双红色眼睛的男人。以及那个灵异影片——后藤反复思考,突然悟出某个想法。
——原来如此。所以八云才会不见踪影。
后藤兴奋地拍响掌心,站起身来。
如果我想得没错,事态就严重了。后藤连忙拿出手机。
就在此刻——后面传来人的气息。
——石井那家伙终于来啦,真是的。
「还在发什么呆,快滚过来。」
后藤出声叫唤,对方却没有回应。
换作平常的话,他应该会像巴甫洛夫的狗一样,对后藤的声音有所反应并立刻跑过来才对——
脚步声缓缓朝这里接近。
——喂喂喂,开什么玩笑啊。
正当后藤打算转身的瞬间,有个冰冷的东西往脖子后面抵了过来。石井才没胆量搞这种恶作剧。
「谁啊?在这种地方干嘛?」
依旧没有回复。
对方或许很亢奋吧,激烈的鼻息声传进后藤的耳里。
该不会是吸毒的人吧——既然如此,就没办法跟他讲道理了。看来只能靠蛮力硬碰硬了。
后藤做好觉悟。
「我无意抵抗,谈一下吧。」
对方发出「喔」的一声低吟作为回应。
——这混帐真恶心。
再说,这家伙是从哪进来的?玄关那里应该还有石井在啊。
既然看守的人士石井,对方或许可以轻易压制他闯进来,不过即便是这样,动作未免也太快了。很有可能对方打从一开始就潜伏在客厅里面。
「听好了,我现在要转身面对你。」
后藤高举双手表示无意抵抗,缓缓转动身体改变方向。
只要面对面的话,后藤就有信心可以扳倒对方。
迅速抓住持有武器的那只手腕,把他的手扭到背部。不管他手上拿什么武器,既然双方距离如此相近,还是赤手空拳来得最快。
「我只是转身面对你而已,别动歪脑筋。」
后藤再次发出警告。
抵在脖子上的东西好像一瞬间离开了。
——就是现在!
后藤正打算一口气翻过身来,没想到反而让对方有机可乘。
一阵冲击传遍全身,身体朝上向后倒。
甚至还来不及感觉到痛,后藤的意识就消失在一片深沉的黑暗里——
16
晴香上完上午的课之后,正走向「电影研究同好会」。
昨晚和八云讲过那通电话的事,一直盘据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八云主动打电话过来已经够奇怪了,演奏会又不是早就约好一定要来。果然还是很不自然。
随着时间流逝,这种感觉在心里越来越膨胀。
而且,他最后说的那句话也很令人介意。
——从以前到现在发生了不少事,我觉得很抱歉。
我实在无法认为那只是在说演奏会的事。
虽然或许是我想太多了,但那句仿佛像在道别的话——
即使是在课堂上,这种负面的想法也在晴香的脑海里纠缠不休。
既然因为自己单方面妄想而烦恼成这样的话,倒不如直接去找他本人确认算了。晴香心里这么想,所以才来到这里。
晴香站在门前深呼吸。
只要一打开这扇门,八云肯定会坐在老位子上带着爱困的双眼说出「你来干嘛?」这句话。
「嗨!」
晴香刻意装出笑脸打开门。
——没有人在。
房间里昏昏暗暗,一片死寂。
——他在睡吗?
晴香试着窥探房间里面,不过睡袋里面空荡荡的。
她昨天拿来的演奏会门票,就这样一直搁置在桌上。
晴香坐在折叠椅上,紧紧盯着那张门票。
既然门票摆在这里原封不动的话,就代表他和后藤出去以后,再也没有回到这里来——
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他不是去上课,就是跟后藤出去搜查案件,总之大概平安无事吧……不过昨晚的电话还是叫人好挂心。
晴香从包包里面拿出手机,试着打给八云。
「你所播打的号码目前尚未开机或收不到信号……」
自动语音回复传到耳边,听起来比平常感觉更加空虚。
晴香本来是想放下心才来露脸的,结果心里反而越来越不安。
八云该不会出事了吧——
她的想法不断在负面的方向走去。
「那种事不可能发生在八云身上的啦。」
晴香刻意把话说出口,借此切换心情。
只是我想得太多了,今天又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却没看到八云。
背脊窜过一阵冷颤——
晴香感觉到某人的视线,反射性地转过身去。
视线的一角好像闪过了一道黑影。
但是站起身来环视四周,却什么也没看到。
是我看错了吗——
「讨厌,跑哪儿去了嘛……」
晴香再次坐回椅子上,用指尖弹了一下门票。
17
停伫在树木上的麻雀们一起飞了出去。
「噫!」
石井整个人弹起来发出哀嚎。
虽然因为害怕而留在屋子外面待机,可是不管再怎么等后藤都不出来,让他感到既焦躁又不安。
而且他心里也很自责让后藤一个人进去里面。
——我还是应该进去里面才对。
石井咽下哽在喉头的口水,伸手接近玄关门。
啪嚓。
「呜啊——!」
石井因为窜过指尖的静电而动摇,整个人向后退。
心脏狂跳个不停,呼吸整个紊乱。
加油!石井雄太郎。
石井在心中声援自己,再次站在门前。
他慢慢地伸出手碰触门把,这次没有静电了。
叽——
发出宛如悲鸣般的金属声,门打开了。
冷静下来,只是铰链生锈罢了。石井如此说服自己,将身体滑进玄关里面。
门「砰」地发出声音关了起来。
里面昏暗到连脚边都看不清楚。
——应该带手电筒进来的。
石井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用微弱的灯光照亮地板,踏上玄关往走廊前进。
每当他的脚跨出一步,呼吸便越来越痛苦,身体越来越沉重。简直就像在潜水一样掌心渗满汗水,膝盖喀答喀答抖个不停。
铿、铿、铿、铿。
突然传来金属敲打声。
石井对声音有所反应而回头一看,在不知不觉之间玄关门居然打开了。
恐怖和不安使他头昏脑胀。
地面正在晃动。
匡、匡地耳鸣了起来。
——什么、什么啊?这样简直就跟影片里面的情况一模一样不是吗?
石井怕到忍不住跪在地板上。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他闭上双眼反复深呼吸,如此说服自己。
就这样持续做了一阵子,感觉似乎稍微好了一点。
石井站起身子,看向走廊前方。我只要走到尽头的那扇门前就行了。
「后藤刑警。」
石井试着大喊,但是没有回应。
「后藤刑警!」
石井把整个身体探了出去,用比方才更高的音量喊叫。
但是依然静到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后藤刑警!」
石井又再次提高音量,不过仍旧毫无回应。
后藤该不会出事了吧——怎么可能,那种事不可能会发生。
「后藤刑警,拜托你回答我。」
一片死寂。
吱嘎——地板发出声响。
石井满头大汗,影片里看过的画面不断掠过脑中,他快吓死了。膝盖剧烈颤抖,勉强靠在墙壁上才能让身体站着。
「后藤刑警!请你回答我!」
一样没有回复。对了,可以打电话。石井用手机播打后藤的号码。
但是手机好像没有信号,电话打不通。
石井咀嚼着恐惧感,将意识集中在抖动的双脚上,一步一步缓缓向前走。每当脚踏在地板上的时候,就会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这股声音更扩大了石井内心的恐惧。
我好怕,可是非去补课,后藤说不定出事了。石井依靠墙壁支撑身体,终于走到门前。
就在这扇门的后面。他的喉头干渴不已。石井擦掉额头渗出的汗水,扶正眼镜的位置,再把手放到门把上。心脏好像快要整颗爆炸了——他缓缓把门拉开。
叽叽叽——
什么也没有,眼前是空无一物的宽敞空间。
客厅中央有只手电筒掉在地板上,然后旁边还有一只手机。看到这些东西的瞬间,石井的恐惧全都飞到九霄云外了。
他冲到客厅里面大声叫了出来。
「后藤刑警!你在哪里?请你回答我!」
石井拼命环视四周,但是不管哪里都看不到后藤的身影。
捡起手电筒和手机,仔细把整个客厅搜了一遍,可是仍然找不到他。
客厅的入口应该只有他进来的那扇门而已,再说窗口的挡雨板全部都是紧闭的。
难道会是在石井晕目眩的时候,跑到其他房间去了吗?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有必要刻意把手电筒跟手机留下来吗?不可能吧。既然这样,那他上哪去了?
突然感觉到客厅的一隅有人的气息。
「后藤刑警……」
石井脸色大变地回过头去,看到有一个女人站在那里。身着黑色连身裙的女人,她低垂着头所以看不到她的脸。石井的身体因为太过恐惧而动弹不得。
「噫……」
甚至连气都哽住了,想叫也叫不出声音。女人缓缓朝向石井靠了过来。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石井内心无声的喊叫不可能传得出去,女人站在石井的眼前猛地抬起脸来。
白浊的两眼圆睁,死死瞪着石井。而且她把嘴张开到下巴几乎快要掉了,接着吐出大量的液体。
石井拼命擦拭淋在脸上的液体,定睛一看,自己双手居然染上一片鲜红,这是血。已经不行了,我要被杀掉了。
我不要,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