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KER旧约侦探神话凉
「JOKER」:
I☆荒谬剧演员。
II☆开玩笑的人、喜欢恶作剧的人。
III☆自大的人、被讨厌的人。
IV☆策略;骗子。
V☆扑克牌的万能牌,可当作王牌的最凶牌……在占卜中为不幸的暗示。
日本侦探俱乐部(JDC)的精英
鸦城苍司
JDC总代表/集中式思考质疑
切中事件要害、集中於事件的重点,进行超绝的推理。
刃仙人
第一班班长/迅速推理
收集必要的资讯理出真相。
九十九十九
第一班副班长/神通理气
采辩证式的思考展开推理。
不知火善藏
第一班/怀疑推理
彻底怀疑,反覆推理。
龙宫城之介
第一班/奇异推理
不受常识束缚,运用机智找出答案。
雾华舞衣
第一班/消去推理
消去不具可能性的假设,追求真相。
天城漂马
第一班/潜探推理
透过潜在意识探索,悟出真相。
雨雾冬香
第二班班长/梦中领悟真相
利用睡眠提高思考能力。
螽斯太郎
第二班副班长/俯瞰流动思考
俯瞰事件,以自然的方式思考。
冰姬宫幽弥
第二班/统计推理
根据所有的数据分析事件。
九十九音梦
第二班/模糊推理
利用女人的直觉,模糊地感悟真相。
鸦城苍也
第二班/乱步推理
走路刺激右脑,获得想法。
金字塔·水野
第三班/迷糊推理
茫然推理,必然偏离真相——
主要出场人物介绍——
COSMIC世纪末侦探神话流&水——
须贺原小六(扒手)
盯田麓一郎(计程车司机)
水无濑渚(作家)
绪摹梦彦(作家)
梶赣雄(料理店老板)
鲇川鹤美(女高中生)
舟岛虎次郎(无业)
大庭利密(消防署人员)
水流姬子(JDC第四班成员)
半斗舞梦(厂DC总代表助理)
冰神仙才(谜样的老人)
竹胁丸男(大学教授)
高部优(推理小说研究会员)
夏季·亚樱(摇滚歌手)
麻生茉绪(打工人员)
麓宫乙姬(龙宫城之介的姊姊)
冬扇夜美子(私家侦探)
犬种夜又(私家侦探)
LONELYQUEEN(国际立法侦探机DOLL的侦探)
克莉丝蒂娜·菲力普(伦敦警视鹿警视)
耸木俊治(警视鹿刑事部长)
蟹场寻高(警视)
亚乡巽(巡查部长)
狭闻贯志(巡查)
司马俊博(警部补)
村潭始(巡查部长)——
JOKER旧约侦探种话清&凉——
葵健太郎(推理作家)
虹川良(推理作家)
虹川惠(虹川的女儿)
凰纹寺光世(推理作家)
星野多惠(凰纹寺的妹妹)
魅山薰(推理作家)
水野一马(推理作家)
柊木司(推理作家)
冰龙翔子(推理作家)
浊暑院溜水(推理作家)
平井太郎(幻影城主人)
平井玄次(行踪不明的男人)
平井摹(双胞胎姊姊)
平井置(双胞胎妹妹)
小杉宽(幻影城管家)
小杉胜利(小杉的儿子)
间宫照(幻影城客服人员)
那须木武彦(幻影城主厨)
佣人C(幻影城工作人员)
佣人D(幻影城工作人员)
料所拓治(譬部/搜查主任)
玄矢孝志(刑警)
有马美霉(刑警)
榊一郎(巡查)
佐蘸一郎(巡查)
鲇川哲子(警部)
佐渡九冬(刑警)
狭闻黑夫(监识人员)
目录
第四章魔境的四重杀(承前)
54鮎川哲子登场
55微小的美景
56「为了华丽的没落」
第五章永夜破镜之咏叹
57悲剧续演
58天之启示
59壮丽的空间
60向艺术家挑战女包围网
61死亡之旅
62不能生还誓不归
63安魂曲
64不可思议
65水密室和镜之谜
66弥漫著哀愁的幻影城
67飞向解决之路
68消失的影子
69幻影城的幻影
终章充满魅惑的落幕
70解决篇·第一幕
71KANAIHIDETAKA
72漂荡的海市蜃楼
73显示出来的两个讯息
74有毒的杯子
75佳音和噩耗
76毒杀者的玩笑
77艺术家的魔性
78第五个密室
79十四行诗·无题的杀诗
80解读血字
81弑杀者的荆冠
82「华没」的结局
再序章身分曝光的犯人
83颤动的城堡
84苍鸦之城
85嬉游曲(轻音乐曲)(终极)
86六梦当前
最终章六梦之後的落幕
87幻影城杀人事件落幕
88艺术家神圣的安眠
89九十九十九的神通理气
90恶魔的演出,悲剧的落幕
91再度为了华丽的没落
92潜向令人惊愕的落幕
93遗(人为的迷惑虚伪)书
94终极的真正犯人的身分?
95作者锺爱的出场人物
96埋葬犯罪之神的禁忌咒语
97地狱狂风是永远的黑暗
98华丽的诗作◎永远的轮回
99完结世纪末旧约侦探神话
幻影章清凉的流水
0美丽编织的净化之花
第四章魔境四重杀(承前)
54鮎川哲子登场
……晚了几个小时的早餐几乎都浪费掉了。
一夜之间,四个人死于非命。算下来一共有九具尸体了。变成祭品的有七个人和两只动物,想到这件事,也难怪大家都没了食欲。还有几个人甚至连早餐也没吃,躲在自己的房间静养。至于食不下咽的人则一边喝着茶,时而尽义务似地把食物送进口中。
整个餐厅笼罩在沉重而郁闷的气氛当中。
连龙宫城之介也不再嬉怒笑骂了。城之介一边默默地吃着饭,一边将锐利的视线扫过相关的人。他对本来应该坐着星野多惠的座位却是空荡荡的一事,莫名地感到忧心。
吃过饭后,搜查人员散会,开始进行各自的搜查工作。
警方的搜查人员在玄矢孝志代理搜查主任的指挥下,重新开始搜索城内。雾华舞衣、九十九音梦、螽斯太郎等三位侦探则各自开始展开搜查。鸦城苍也则听从龙宫城之介的提议,一个人去做散步推理——集中精神于推理思路乱步当中。
城之介留在餐厅里,检视各家报纸。
幻影城杀人事件还没有被报导出来。
除了伤害危及一般大众的犯罪(怪人21面相事件、幼女连续绑架事件等)之外,如果只是发生在局部范围的凶恶犯罪,有时候会因为政府和警察高层人士的考量而将暂时掩盖下来。为了避免造成百姓无谓的担心而被隐匿的事件,在犯罪搜查界被称为L犯罪(上锁<lock>、强大<large>、迷宫<labyrinthus>等的头一个字)。
这种情况不仅限于日本,在先进各国也是一种不成文的法律。
谣言每经过一个人的嘴巴就变化一次。一旦这种情况变成全国性的层次,本来只是一个小小的恐惧,却往往会演变成整个国家无法消纳的巨大不安。
在幻影城杀人事件当中,之所以没有将相关人员从幻影城移到别的地方,也是为了防止情报外泄——这是一大要因。
虽然从JDC总代表,鸦城苍司那边得知,幻影城杀人事件似乎被锁定为L犯罪,然而实际置身于凶恶的犯罪漩涡当中,却发现报章杂志对此事只字未提。这让看着报纸的城之介产生一种奇怪的感想,彷佛陷入了自己从现实世界误闯虚构世界的错觉……
这虽然不是他的第一次经验,但是真正面对L犯罪时,负责搜查的一方就被迫得面临情报方面的断层。此时就不得不了解到情报的魔力,还有个人是如何难以掌握社会这样子的一个大集团。
当有马美雪刑警带着几个巡查走进餐厅时,城之介把脸从报纸中抬起来。他们计画等会儿针对昨晚有人入侵幻影城的可能性,做彻底的检讨。
几十分钟之后,当他们一边看着幻影城的平面图,一边热衷地讨论案情时,新任的搜查主任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们跟玄矢刑警一起走进餐厅。站在浑身肌肉的玄矢后头的,是戴着一副无框圆形眼镜的女性,那和她知性的面容非常适合。身上的穿着虽然不是很华丽,但是在配色上却颇具心思,品味高雅。以女性而雷,她算是高个子,一头中长发没有分叉,保养得非常好。头发在领口旁绑成一束,绑着头发的细缎带是民族风的设计款式,非常时髦雅致。
她的身后跟着一个眼神空虚的圆脸青年。有着标准的体型,看起来像四处跑客户的业务员。一副好好先生模样,但是不知道是现在睡意正浓还是什么的,表情看起来不怎么清爽。是低血压的关系吗?
「龙宫先生,这位是新任的搜查主任鮎川哲子警部。另一位是跟她一起被府警派过来的佐渡九冬刑警。」
「啊,请多指教。我是JDC的龙宫城之介。」
城之介走近两人,用左手依序跟对方握手。握手之际,他的眼神和鮎川哲子对上了。她的视线十分柔和,与「警部」的职称实在不太相称,然而城之介却感受到在她的眼底深处蕴藏着坚强的意志。她具有一股很明显异于「只是单纯能干的女强人」气息。没有只知道埋首于工作当中的机械性的无机感,而是一种近似人性化的温暖。
「佐渡九冬氏吗?好特别的名字。」
「经常有人这么说……今天因为我睡过了头,以至于延迟了抵达的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虽然全身还散发出浓浓的睡意,但是九冬的语气却无比的乾脆俐落。
在交谈过后,可以看出他是个和他外型给人的感觉相符的好青年。
「别放在心上。龙宫也很讨厌闹钟,所以经常会睡过头。」
「跟我一样,闹钟真是讨人厌啊!那种电子声响听起来就觉得对身体不好。我也经常睡过头呢。」
「——佐渡!」
鮎川哲子制止了一下部属。她的语气不是责难的上司口吻,而是一种不知道如何管理淘气的属下的语调。九冬搔着头,露出难为情的笑容,城之介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这样吧。对了,鮎川娘,要加入我们对今后的搜查方针的讨论吗?」
哲子以镜子般澄澈的眼睛看着城之介无畏的眼神,回视回去。
她不回应对方的挑衅。这正是她拥有完整自我意识的证明。
「也好,那么就加快脚步吧。」
城之介很满意地点点头。
……大学毕业,通过国家公务员高级考试,拿到资格的鮎川哲子就是所谓的「CAREER制度」的精英阶级,历任巡查、巡查部长,然后以警部补的身分进入警察机构。从警察大学毕业之后,以二十五岁的年纪成为警部的哲子,经过本厅的二年实习,目前在京都府警担任勤务。
所谓的CAREER就是警察组织的精英中的精英。同事们对哲子都抱着诚惶诚恐的态度,但是她一点都不在意这种事情。哲子的心思不在如何与同事打成一片,而是在犯罪搜查的工作上。
哲子之所以立志成为「与犯罪对决的专家」是源于十一年前——找上她们一家的悲剧。
……那是一跟与平常无异的安静的夜晚。
十一年前的那一天——哲子往后的人生观,因着那场在没有任何预告的情况下就侵入她的日常生活的恶梦,而有了重大的转变。
在街道一片静寂的深夜黑暗帷幕中——
不幸的是,哲子的母亲在偶然的状况下起床上洗手间。
从起居室的窗户潜入鮎川家的小偷,和母亲撞个正着。
小偷看到突然出现于起居室中的母亲时大惊失色,以他带来的菜刀深深地刺进她的腹部!因为事出突然,来不及惨叫的母亲以她最后的一点力气,将放在起居室桌上的烟灰缸投向小偷窜逃而去的窗户。
哲子和妹妹鹤美,还有父亲三个人,听到玻璃碎裂的声音残酷地划破夜晚的寂静,这才知道家里发生变故。
哲子被睡在下层床铺的鹤美叫醒,和妹妹一起下到一楼。母亲倒卧在自己流出来的血泊当中。姊妹俩发现母亲的时间比父亲还早,平常个性看似坚毅的父亲被这太过震撼的突发事件击垮,陷入茫然不知所措的状态。
哲子叫唤父亲也唤不回他的理智,她只好根据自己的判断叫来救护车。她不记得当时对接电话的工作人员说了什么。她只清楚地记得自己冷静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在这期间,妹妹一直看着流着血的母亲。失去意识,嘴角直冒水泡的母亲看起来莫名地滑稽。
就在不久之前的瞬间,还跟她们精神奕奕活在同一个世界的母亲突然就要死去了。就要前往她们所不知道的那个叫「死亡」的虚无彼方去。要接受这种闯入现实生活当中的非现实状况,对少女们而言,或许年纪还太轻了些。
母亲一送到医院就立刻死亡了。
母亲死后三年,父亲再婚了。成为她们的新妈妈的人是一个认真、很会照顾人的好人。但是鮎川姊妹跟她之间却存在着一道永远没办法卸除的隔阂。自从母亲死后,两个姊妹和性格丕变的父亲之间也拉远了距离,两人之间建立起了只属于她们两人的羁绊。
让我们亲手找到杀害母亲的犯人吧——举行过母亲的葬礼之后,当两人独处时,鹤美提出这个建议,哲子默默地点点头。她的眼中浮现坚强的神色。当时哲子才十五岁,鹤美才五岁。
随着岁月的流逝,她们想要成为犯罪搜查的专家的动机慢慢地产生了变化。
十一年漫长的岁月,把母亲死亡的冲击记忆,埋没于过去的记忆之海当中。
那个记忆被新的情报、新的记忆所覆盖过去,两人对母亲的死亡的态度也改变了。
唯一不变的是她们对犯罪这种事情的厌恶。不是憎恨,是厌恶。她们对犯罪者所抱持的感觉类似看到翻找着垃圾筒的野狗时一样。是一种带有接近怜悯的感情的厌恶。
但是她们并没有刻意想去惩罚所有的犯罪者,也不认为事到如今还能找出杀害母亲的犯人。
然而,她们还是想从事犯罪搜查的工作。她们对「犯罪如何改变一个人、社会如何将人改造成犯罪者」的结构产生了兴趣。她们很想探究将原本活蹦乱跳的母亲,瞬间变为肉块的犯罪本质。
于是,哲子成了警官。妹妹鹤美在念高中之余,打算明年通过了DC的入社考试,她靠着侦探问题集锦学习,不断琢磨自己的推理能力。为了和姊姊哲子联手以侦探和刑警的身分打击犯罪的日子早日到来,鹤美不断地要求自己精益求精。
哲子来到京都府警,负责侦办几个小案件,而且都顺利地解决了。这是她第一次负责大案件(而且还是L犯罪),但是哲子却一点都不感到畏缩。
在这次的事件当中和她联手的佐渡九冬经常睡过头,偏爱碳酸饮料。虽然有些坏习惯,却是个正直老实的刑警。
佐渡九冬、玄矢孝志、有马美雪,还有其他警察搜查人员们。
再加上以龙宫城之介为首的JDC侦探们……
与他们合作,漂亮地打赢大舞台的第一仗。为了妹妹,决定再怎么样也要集中精神于搜查工作,哲子期望着和城之介等人的讨论顺利进行。
老实说,鮎川哲子这个角色的出现让城之介感到意外。事实上在见到她之前,他已经事先从有马美雪那边得到新的情报「新的搜查主任是个有着灵活手腕的CAREBR女警部」,这也是他产生先人为主观念的原因之一。
有着灵活手腕的CAREER女警部。城之介从这样的描述将她想像成一个宛如料所警部的女性版一样,善于交际而狡猾至极的人物,然而真正的哲子却是截然不同的人。
料所是把部属当成棋子一般来利用,以指挥官的身分推动事件搜查工作。哲子和他不一样,她是一个亲自和谜题格斗的战士。她没有因为身为警察机构的精英、CAREER而自以为是,交谈之际,可以充分感受到她的体贴。最让人对她产生好感的是:她排除不必要的杂念,专心地让自己集中精神在搜查工作上的真挚;以及面对幻影城杀人事件这个规模宏大的谜山,却依然面不改色的强韧精神力。
在专注于解谜这一点上,她跟雾华舞衣很类似,然而舞衣是享受着解谜的乐趣,相对的,哲子从头到尾都抱着认真的态度面对谜题。从这一点就应该赞她一句「不愧是CAREER警部」,也可以感觉得出一个精英份子该有的勤勉特质。
和料所商讨事情时,他心中「该如何活用这颗棋子」的想法昭然若揭,让人非常没办法。而哲子则能够清楚地了解城之介等了DC侦探们的意向,摆出全力协助的态势来推动搜查工作,她的这种态度很值得人衷心佩服。
难道只换一个搜查主任,整个事情就有这么大的改变吗?城之介觉得无形的枷锁似乎卸下来三心中期待着——这么一来,搜查工作应该可以大幅往前推进了吧?
55微小的美景
下午一点三十分——因为早餐的延误,此时才开始比预定时间晚了许多的午餐。搜查人员们一整个上午的努力有了代价,尸体的搬运、监识与法医的检验、现场的整理等也都告了一段落。今天早上的惨剧所造成的冲击似乎也慢慢地缓和下来了。
当鮎川哲子和佐渡九冬结束简单的寒喧(自我介绍)之后,大家开始动用刀叉,忠实地面对自己的食欲,开始用餐。天气不错也让大家的心情变得开朗了一些。随着时间的经过,紧张感也相对地削弱了。再加上大家都没能好好吃早餐,因此盛着料理的盘子眼看着被大家一扫而空了……
鮎川哲子,佐渡九冬及侦探们形成一个集团,仍然继续低声地交谈。
众人看似都努力地想要避开晦暗的气氛。
在餐桌上有一个最引人注目的人物。
那就是在相关者当中,第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被杀的被害者,星野多惠。
多惠一身黑衣,可能是当丧服来穿吧!全身散发出一股失去兄长的悲伤。如同一个叫华尔特·冯·先寇布的男人所说,「穿着丧服的女人看起来最美」,多惠现在就是最佳典型。
她全身散发出来的悲伤气息,使得其他人对她格外谨慎。连葵和溜水也不敢随便跟她攀谈,只能若无其事地窥探着她的状况。
午餐就在众人各怀心事的情况下,顺利地结束了。
因为知道自己在场就会让四周人特别在意她,所以多惠一吃完饭,就立刻离开了餐厅。因为没什么食欲,她几乎没碰什么东西。尽管如此,她觉得在摄取食物之后,体力似乎恢复了一此一。
精神上的疲劳已经累积到极限。中饭之前,她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哭到泪水乾涸。因为一直哭的关系,后来她就搞不清楚自己是因为悲伤而哭?或者只是为了哭而哭?她任由整个人被生理痛来摆布,无力地瘫软在床上。在这之后三心情渐渐地稳定下来——当葵和溜水前来接她去吃午餐时,她的状态已经好转一点了。
风纹寺光世死了。她的哥哥·星野健治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哭得再肝肠寸断,哥哥都不会回来了。已经过去的事再怎么挣扎,都不能再有任何改变。她似乎终于能够理解,接受这个简单的真理了。
昨晚之前,仍然一如往常与她交谈的哥哥已经不存在了。她被迫深刻地体认到,生命的虚幻令人感到愕然;被空虚的思绪绑住,在不知是现实或虚构的动荡的世界当中独自发愣。
——这真的是现实的杀人事件吗?
在走廊上缓步走着的多惠,脑海里的是这个疑问。
是浊暑院的小说「如花般华丽,如梦般没落」?或者是幻影城杀人事件的记录故事「为了华丽的没落」——自己就在故事当中吗?
因为身边连续发生那么多太脱离现实的事件,她甚至都没办法真实地感受到自己存在,是梦还是真实?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只是某个编织梦境中的出场人物而已。
多惠的空虚视线在半空中游移,一边朝着「美画之屋」走来。
她想起今天早上在里面看到的情景(尸体),两手两脚不自觉地喀喀作响。
——打开这扇门,里面还会有尸体吗?
她明知道这只是自己愚蠢的幻想,却又无法制止自己不产生这种不安。可是,她又不能不打开门。为了明确自己在这个充满虚幻的世界当中的立足点……为了看清楚现实和虚构的界线。
她用汗湿的手握住门把,闭上眼睛,下定决心打开门!
慢慢地……慢慢地睁开眼睛。
地上没有躺着尸体。光是确定这一点,她就有一种获得救赎的感觉。
她鼓起勇气,往室内走进去。她一边幻想着,随着脚步的前进,是否就可以离开虚构的世界,踏进现实的世界当中?一边踩着稳定的步伐往前走——往未来——往希望前进。
她在「美画之屋」的中央停下脚步,环视室内。
壁上有一块空洞而不自然的空间。因为「向日葵」的画被带走了,现在只剩下一块和画作大小一样的空间,白色的墙壁裸露出来。
地毯上还残留着鲜明的血渍。
先前刚尸体被放置的地方拉起了绳子,禁止进入。
尽管留有血渍,但是实在很难让人相信……多惠所站的地方竟然有两个人被杀。要不是多惠自己发现了尸体,她一定很难相信吧?
「美画之屋」充满了优雅的气息。光是站在里头,就可以感受到静寂与秩序的波动,让人感觉非常舒服。正因为如此(正因为这个房间是一个高尚的空间构成),所以才让人难以和杀人这样的野蛮行为串连在一起。
多惠进到在由美丽的图画所营造出来的艺术气息空间之中。心灵为优秀的艺术所撼动,置身于艺术的世界当中,可以让她忘却事件的现实,即使只是短暂的时间。
「多惠姊姊,你在看画啊?」
少女的声音突然响起。不知道虹川惠是什么时候走进「美画之屋」的,沉浸在绘画世界(虚构的世界?)中的多惠没有注意到她就站在旁边。
多惠猛然惊醒,看着少女。少女似乎刻意想惊吓注意力专注在画作上的多惠。小惠嘿嘿嘿地吐着舌头,露出天真的笑容。
室内没有其他的人影,小惠大概是一个人跑来这边的。小惠那纯真的眼眸洗净了多惠的心灵。两人的名字有一样的「惠」字大概也是原因之一吧?多惠把少女当成妹妹一般——更正确说来,是把她当自己的过去一般看待。
多惠的心情整个放松了下来,她蹲了下来,抚摸着小惠的头。小惠嘻嘻地微笑,但是当她把视线望向之前多惠看着的那幅画时,便露出小朋友害怕幽灵的表情,往后连退了二、三步。少女的反应让多惠感到惊讶,她把视线移回画作上。
「小惠,这幅画怎么了?」
为苍郁的茂密绿色森林所围绕的红色城堡——
这幅让人莫名地联想起幻影城的画就是瓦塞曼所画的「幻影城」。
「这幅城堡的图画,小惠讨——厌!」
小惠脸上带着厌恶感,用力地握住多惠的手!
多惠觉得很不可思议,看看少女又看看画作。
那幅画虽然散发出某种不可思议的气息。但终归只是一幅普通的画而已。
「你在怕什么?这幅画不是很漂亮吗?」
「可是……怪物好可怕。」
小惠仰视着站起来的多惠,眼底闪着宛如控诉什么的光芒。
——怪物?
多惠无法理解少女所说的话。「幻影城」是森林和城堡构成的图画,画面上并没有画任何怪物(看起来是这样)……
自己看不到别人看到的事物:别人看不到自己看到的事物——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个地方果真是现实和虚构交错而成的空间了,她不知道该相信哪一边。
就在多惠想针对「怪物」仔细地问小惠时,「美画之屋」的门扉打开来,又有一个新的闯入者前来。于是她的疑问就这样被搁在一旁,没有获得解决。
有人说,孩子总爱做梦。也许是小惠做白日梦,在图画中幻想看到了「怪物」……多惠这样说服自己,对着走进来的男人点了点头
「啊,堇先生!」
小惠跑向那个人。是魅山薰。
散发出的气息不像是一般人类所描写的推理小说出场人物,魅山薰依然像个透明人一样,存在感非常地稀薄。薰和多惠互相低下头,轻轻地打了声招呼。
「魅山先生……请问,你的名字叫堇?」
多惠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魅山薰便把他的绰号的由来做了说明。
说明那是因为小惠到现在还是把「薰」给「堇」搞错的关系。
「——就是这么回事。不知不觉当中,我也喜欢上这个称呼了。结果就一直让小惠这样叫我。」
薰很难为情似地解说之后,多惠不由得露出微笑。温暖的空气飘荡着,让人忘了「美画之屋」是艺术家的犯罪现场,即便只有那么短暂的时间。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不过,堇先生,这个名字很适合你呢。」
看到扯着薰裤脚的小惠,多惠的嘴角不觉漾出笑意。
短暂的快乐时刻,以幸福的光环包围了她,疗愈了多惠受伤的心灵。
绝望会杀死一个人。希望则可以孕育一个人……从悲哀和绝望的深渊中重新振作起来的多惠在不知不觉当中,在人性认知上有了显着的成长。了解到能粉碎深度的绝望的,就是宏大的希望,她在潜意识中感受着、扩大着希望的存在,成功地将负面的感情推到心灵的角落。
56「为了华丽的没落」
「客房V」——浊暑院的房间。
午餐之后,已经与雾华舞衣、螽斯太郎、鮎川哲子等人确认过今后的搜查方针的龙宫城之介,与为了展开推理思路乱步而在城内四处来回踱步的鸦城苍也会合,一起造访浊暑院的房间。
拜访溜水的目的是为了询问身为「关西正统会」的旅行干事的他,关于作家们的事情,以及出现在杀人预告状中的「为了华丽的没落」这个意义深长的文句。
适合戴眼镜的长发作家殷勤地请两名侦探人内,一边用客房里的茶壶泡茶,一边回答问题。溜水始终保持一副酷样,但是可能本来就喜欢与人交流,时而还会露出少年一般的笑容,三个人在和乐的气氛当中闲聊着,就表面上看来,溜水看不出有沮丧的样子。不过,谁都没办法理解别人心中真正的想法。
据说溜水当初的目的是打算执笔写作以幻影城为舞台,让「关西正统会」的作家们出场的真名小说「如花般华丽,如梦般没落」。
然而,后来却发生了杀人事件,葵根据杀人预告状的字面推敲出「艺术家可能是刻意挑衅,要溜水将事件记录下来」。结果后来溜水觉得制作这个记录也有做为参考资料的意义,遂决定执笔写就记录故事「为了华丽的没落」……以上是溜水的说明内容。
「原来如此。不管是『如花般华丽,如梦般没落』或者『为了华丽的没落』,简称都一样是『华没』啊——我经常听到作家们彼此之间提到的『ㄏㄨㄚㄇㄛ』这个奇怪的字眼原来就是这么回事。」
苍也一边抽着烟,一边颇能理解似地点点头。
城之介一样点着头,指着放在客房桌上的一本书。
「对了,浊暑院氏,这本是?」
那是一本新版书籍大小的书。封面上写着「迷路馆的杀人事件」。
作者是绫辻行人,是讲谈社的小说版。
溜水想起起什么似地击了一下手掌,将书递给城之介。书本看得出是采用极具巧思的装订方式,写着「迷路馆的杀人事件——绫辻行人」的封面上还有另一本书的相片。书腰上还写有宣传文句「新完成的正统推理——即将揭开的『迷路馆的杀人事件』极具冲击性的真相?」。书中之书的封面上则有「迷路馆的杀人事件鹿谷门美」几个字。
苍也坐在城之介的旁边窥看着书的封面,很感意外似地叫了起来。
「这是……有两个作者吗?」
「不,封面中的另一本书叫作中作——也就是存在于小说中的另一本小说……大概是在吃中饭之前不久吧?葵那小子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我们就一起到『知识之屋』去借来了这本书。」
溜水的语气有着不必要的故弄玄虚味道。
城之介和苍也对看了一眼,把身体往前探出去问道。
「所谓的——一件事?」
「在『迷路馆的杀人事件』中出现『为了华丽的没落』这句话。」
啊!侦探们发出惊叹声。
城之介的视线落在书本上,而苍也则将充满好奇心的视线投向溜水。
「那又是怎么一回事……?是偶然吗?或者?」
「在『迷路馆的杀人事件』」当中,『为了华丽的没落』是一个叫宫垣叶太郎的作家取为书名而问世的作品。那当然是绫辻先生所创作出来的虚构作品,并不是实在的事情。」
「那么,所谓的『华没』是那个绫辻所想出来的文句吗?」
「这怎么说呢……事实,在午餐过后,我请和绫辻有深交的虹川先生跟他本人取得了确认。」
城之介瞄了苍也一眼,很愉快地微笑着。
「哦,那可真有趣了。绫辻氏也是『关西正统会』的会员吗?」
「绫辻先生人住在京都,但是并不属于『关西正统会』。只是跟虹川先生有私交而已。」
「那为什么『为了华丽的没落』这个文句是绫辻先生想出来的呢?」
苍也将香烟捻熄在烟灰缸里,一脸「赶快告诉我」的表情。
溜水很遗憾似地摇着头回答道。
「好像不是这样。绫辻先生学生时代隶属于母校·京都大学的推理小说研究会,但是……所谓的『为了华丽的没落』是推理小说研究会,社团BOX的生活杂记簿标题。想出『华没』这个文句的好像是研究会的创设者——顺便告诉两位,幻影城杀人事件的相关人士当中并没有京大推理小说研究会出身的人。」
「嗯,是吗?不过,这或许是个宝贵的情报。因为就算不是研究会的会员,也可能在看过『迷路馆的杀人事件』之后,借用了『为了华丽的没落』这个文句。」
苍也附和城之介这个说法。
「很难推断这是一种偶然的一致。『为了华丽的没落』这种文句平常是不会在没有特殊意义的状况下拿来使用的……」
「浊暑院氏,『关西正统会』的成员阅读过『迷路馆的杀人事件』吗?」
「『迷路馆』是绫辻先生的代表杰作之一,所以大家都读过。从这本书放在『知识之屋』一事来看,平井先生就不用说了,与幻影城相关的人们似乎也都是推理小说的书迷,所以与这次的事件相关的人几乎都有机会知道『华没』这个文句吧?」
「也就是说,我们不能根据『华没』而有特定的想像吗?不愧是艺术家,连这一点都想到了。搜查工作是不会那么简单就有进展的……那么,浊暑院氏。如果可以的话,是否能拜读您的事件记录故事『华没』?」
「这是我的荣幸。内容都是急就章写出来的,只怕会玷污了您的眼睛,不过如果对搜查工作能提供一点参考作用,那是我的荣幸。」
溜水将桌上——放在文字处理器旁边关于『华没』的那一堆原稿拿起来,交给城之介。用书夹固定起来的原稿已经有相当的厚度了,拿在手上可以感觉到真实的重量感。到目前为止写好的原稿以稿纸而言有二二〇张份。以「37通往解决之路」(刚好就是城之介和苍也初次上场的时候)做结尾。
城之介先看过,再一张一张递给坐在旁边的苍也。
两个侦探开始仔细地阅读地厚厚的一叠原稿。
他们在事件发生的中途来到幻影城。大概是要透过阅读原稿来进行追踪体验,以了解先前只听说过的事件初期的经过吧?与只将必要的事项以公式化的方式,逐条列出来的警方或JDC的资料不同,阅读原稿可以像读小说一样了解整个过程。城之介和苍也好一阵子专注于记录故事的世界当中。
如同溜水自己的辩解,因为是追着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事件快速执笔写就的,内文中不时可以看到紊乱或错字、落字,但是以做为了解事件的来龙去脉的资料而言,这真是一份最适当的稿子了。
即使是在溜水本人不在的场所发生的事情,他也尽可能排除主观意识,根据听来的资讯,非常客观而仔细地描写出来。连JDC的事情都写得清清楚楚的,这倒是叫两个侦探感到非常惊讶。
溜水不只以真实的杀人事件的记录故事的立场来执笔,到处都可以看出对于内文的构成和场面转换的用心琢磨,以让这部作品多少具有一些可看性,从中可以窥采出身为作家的执着。两人流畅地阅读着原稿,不消多时就整个看完了。这是一份让人不会去在意张数多寡,阅读起来非常轻松的原稿。
「——怎么样?」
算准城之介和苍也阅读完所有的原稿,溜水若无其事问道。虽然这是真实事件的记录故事,但是「为了华丽的没落」终归也是浊暑院溜水的作品。身为「作者」,毕竟还是会在意读者的评价。
「啊,真是太值得参考了。总之,作者希望让读者享受到阅读乐趣的心意昭然若揭,阅读起来非常舒服——可是,以阅读原稿的形式来体验事件确实会让人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会有一种错觉,怀疑幻影城杀人事件是溜水所创造出来的小说世界中发生的事情……」
「关于这一点,龙宫我跟鸦城氏有同样的看法。或许是因为我们把它当成原稿来看的关系,不过会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怀疑,幻影城杀事件可能只是虚构的故事。事实上,如果是完全不相干的第三者来阅读这个『作品』的话,也许会产生一种阅读浊暑院氏的小说『如花般华丽,如梦般没落』的晕眩感。」
溜水一边听着侦探们发表的感想,一边微笑低头着致意。
「能够有这样的读者,我也深感荣幸。这就等于认同我毛遂自荐担任事件的记述者是值得的。」
「浊暑院氏,您将现实和虚构的境界模糊化的意图何在?」
城之介的眼光突然变得锐利无比。溜水没有被黑衣侦探的气势所震住,依然以他惯有的酷样搔着头,嘴角浮起难为情的笑意。
「幻影城杀人事件一直让我觉得是一件脱离现实的事情。幻影城这座舞台也一样,这里有无法以常识的尺度来思考的秘境,而超乎常轨的犯罪就在秘境中发生。虽然置身于事件的漩涡当中,但是这个世界对我而言……对我们而言,似乎完全都是虚构的,都没有现实的味道。所以,我尝试刻意地将现实和虚构交错,把事件记录下来。我的用意是,将现实和虚构的区别模糊化,以暧昧的纯粹感性标准来表现——记录这个事件。」
「原来如此。没想到您执笔写作的时候竟然可以深思熟虑到这种地步。不过,我可以理解浊暑院氏所说的话。这个事件并非『现实』或『虚构』的既存标准可以测量的。如果能在原稿当中表现出这种特质,那么化身成读者的我们也就比较容易想像事件的底部到底潜藏在什么(真实?),真是难能可贵。」
在不知是小说还是记录故事,现实或梦境……连自己的立足之地都不明确的这个世界里,城之介和溜水是有志一同的伙伴。
城之介透过推理,而溜水则透过写原稿,与艺术家对决。为了打败创造幻影城杀人事件这个世界——创造故事的「作者」——艺术家,他们在心中互相宣誓结成同盟,展开共同战线。
溜水的精神是如假包换的作家精神,同时在这个事件中也是侦探的灵魂——城之介在阅读他的原稿时做了这样的解释。浊暑院溜水是以有别于搜查主任鮎川哲子的角度来协助了DC的吧?他有这样的坚定信念。
苍也也有同样的看法。他们跨城了侦探和事件相关者——作者和读者的界线,以战友的身分透过一种新的羁绊结合在一起。
「如果让我以侦探的身分来评论的话,我觉得浊暑院先生的原稿『华没』当中有些地方对警方或JDC的搜查有马虎的描述——但是,今后您将会把执笔的重点放在记录整个事件的流程,而不是搜查工作的细节上吧?」
「没错。浊暑院氏有个大目标,那就是要加紧脚步让原稿的内容进展追上现实事件。应该没有必要为了仔细描写搜查工作的细节而延误了执笔写作的速度吧?请您就别在意小地方,将这个绝佳的参考资料——具有阅读价值的记录故事『华没』完成。」
「谢谢两位。」
溜水深深地低头致谢。自己所创作的故事往后可能会大大地左右幻影城杀人事件的发展。光想到这一点,先前削减睡眠时间,埋首疾书的付出全都得到了回报。
「为了华丽的没落」——杀人事件的同步时间的记录故事……大概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故事有如此「值得一读」的深长意义吧?就因为「现在」正是事件持续发展中的当儿,因此『华没』有被记述的价值,有被阅读的意义。
「可是,浊暑院先生。我基于个人的好奇心想请问您,我们现在这段对话也会被当成『华没』中的一段文章被记录下来吗?」
「或许会吧!因为此次与两位交谈,在整个事件当中也会成为一个重要的局面吧!」
「那可真是好耶!现在活着的自己日后会被写成出场人物,真是难得会有的经验。那么,或许我也可以以身为『读者』的意识来发言。我要说,也许这是浊暑院氏的小说『如花般华丽,如梦般没落』,根本就没有发生任何一件杀人事件——幻影城杀人事件或许根本就不存在。」
苍也和溜水一起苦笑了起来。幻影城杀人事件究竟是现实或虚构?单纯的「读者」或许没办法下判断,但是他们当然非常清楚地了解「真实」是什么样子的。了解他们就置身于幻影城杀人事件这个让人陷入混沌的「真实」。
「——先别开玩笑了。浊暑院氏,我可以将『华没』影印下来吗?」
「嗯,当然可以。因为『华没』本来就是为了希望有助于搜查工作而执笔的。『知识之屋』有影印机,可以到那边去影印。」
「那么龙先生,我就跑一赵吧。」
「不好意思哦,鸦城氏,就有劳你了。」
拿着原稿的苍也站了起来,向溜水行了一个礼之后,消失于室外。
目送同伴的背影离去之后,城之介再度转头看着溜水。
「龙宫先生,您觉得如何?我是说解决事件的希望?」
「拜浊暑院氏之赐,我们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来眺望整个事件。我这样说也许仍然不离推测的领域,不过您所谓的,艺术家或许企图征服『构成推理小说的三十项要素』真的是一个值得参考为观点。如果搜查人员读过『华没』的话,也许会衍生出新的推理来也不一定。话又说回来,今天早上的大型攻势可把我们摆了一道。拜这个四重杀之赐,推理又往后退了一大步,所以老实说,目一刚的状况是连艺术家的影子都还看不到。」
话虽如此,城之介却仍然散发出游刃有余的气息。是之前一直战胜凶恶的犯罪的实绩给了他无法撼动的自信吗?聊起事件时的城之介,气势看起来比实际上的他要大上一两倍。这或许就跟职业运动选手在比赛中看起来全身绽放出光芒是一样的道理。
在等待苍也回来的那段期间,城之介对溜水提出在搜查的过程中发现的事实和他们的推理,表示希望能做为『华没』的写作参考。
交谈之时,不自觉脱离了事件本身,谈到个人的话题。发现彼此间经常被外人评为超然遗世独立,都喜欢文字游戏……等等的共通性。城之介和溜水产生惺惺相惜的情感,聊得很投机,加深了对彼此的了解,建立起新的友情。
完成影印作业的苍也回到「客房V」时,城之介正跟溜水握手,站起身来。两名侦探向溜水的大力协助表示感谢,并且鼓励溜水。
「浊暑院氏,可能要辛苦您了,但是请您务必继续写原稿。因为『华没』的原稿将成为事件的宝贵资料——身为一个书迷,我也全力支持您,希望记录故事有大幅进展。」
城之介跟在走在前头的苍也,正要离开房间时,溜水叫住了他。
「龙宫先生——我有一件事情想请教您。」
溜水那充满理性的眼眸瞬间掠过一丝严肃。
城之介和苍也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长发作家。
「请别客气。」
「目前我不也是嫌疑犯之一吗?就算我是为了写『华没』,您却告诉我搜查的进展状况……您不怀疑我吗?」
虽然只经过简短的对话,但是溜水可以明确地感受到城之介的头脑之佳与眼光的锐利。溜水的直觉告诉他,这样的城之介会完全没有防备地把搜查的进展告诉一个嫌疑犯,未免太奇怪了。
城之介带着清爽的笑容,给了溜水一个辛辣的答案。
「——不用担心。因为龙宫不相信任何人,龙宫之所以提供浊暑院氏情报,自然有龙宫的意图,龙宫想藉由『华没』向艺术家挑衅。姑且不说身为作者的您,还有阅读原稿的作家们,如果今后也让搜查人员——幻影城相关人士也加入阅读的行列的话,藏身于有限人群当中的艺术家就一定会到阅读『华没』。也许我们可以透过原稿挑衅、误导对方,将他给逼出来。就这一点而言,『华没』就成了无可比拟的武器。」
「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因为我不喜欢只有我受到侦探先生的特别待遇。在搜查工作遇到瓶颈时,被排除于嫌疑犯圈外的人反而是最可疑的。」
「您这种说法听起来好像是龙宫企图利用浊暑院氏——利用『华没』……唔,事实上也没错,如果这样伤害到您,龙宫只能说声抱歉了。」
「不,没的事。如同我一再重申的,我是为了协助搜查工作才执笔写『华没』的——请您尽量利用。龙宫先生,因为我想尽早提笔写下您指出艺术家之名,告发犯人的解决篇。」
城之介和苍也微笑颌首向溜水致意,离开了房间。苍也步出室外,城之介也消失在门扉后边的那一刻,黑衣侦探回过头来,对溜水送出大胆无畏的视线和意味深长的微笑。
「浊暑院氏,您真的跟龙宫好像。或许您也在怀疑吧?怀疑我们搜查人员——」
出其不意地指控让溜水一时之间无法立刻反应。
「这……」
或许是他内心的动摇表现在脸上吧?城之介宛如能够理解似地点点头。
「果然被说中了吗?也难怪您会有这种想法。因为没人能保证艺术家绝对不是搜查人员当中的一个——不相信任何人是聪明的作法。在幻影城杀人事件当中,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是明确的。也许您也别太信任龙宫比较好。」
城之介语带玩笑做了个结论,随即微微地挥了挥戴着黑手套的右手致意,也离开了房间。溜水对着侦探们离去的房门低头致意,保持着那个姿势深思了一阵子。
——最好别相信任何人……如果没有相信任何人,就不会被任何人所背叛。
这种论调是正确的,但是——
——人不是得相信别人才能存活的吗?因为没有人是可以独活的。那么,我该相信谁?我可以相信谁?
唯一的至亲双胞胎妹妹水无濑渚又不在幻影城。
翔子已经不在这个世上。葵……
——葵是否可能是艺术家?
一旦开始心生疑虑,接下来的猜疑就没完没了了。疑心生暗鬼只会让人更迷惑。
打电话给渚吧——溜水脑海里浮起妹妹的脸孔,离开自己的房间。
使用装设于走廊转角处的公用电话和渚交谈的期间……他没有遇到任何人。
搜查人员应该惮精竭虑地在城内四处搜查,然而无人的廊下却充满了虚无的气氛,溜水产生一股被世界孤立的错觉。
他再度感觉到,如果电话那头……渚存活的世界是现实世界的话,那么电话这头……幻影城就像是虚构的世界一样。
讲了十五分钟左右的电话后,溜水回到自己的房间。从离开房间一直到回到房间这段期间,他没有遇见任何人,但是听到至亲的声音却让他在充满虚构气息的幻影城里,感受到些许的现实感,虽然只是淡薄的感觉,还真是转换气氛的好方法。
他坐到椅子上,和桌上的文字处理器对望。将电源开到ON。
溜水一边启动文字处理器,一边在脑海中整理着从城之介那边得到的情报。
杀害柊木司是使用电炉和绳子物理诡计的远距离杀人手法。
大家都认为诡计的目的是在证明艺术家事发当时不在场。
蜜柑→未成之大器(两者在日文中的发音类似mikan)。玛莉亚→有马(两者在日文中的发音是倒过来的maria→arima)。向日葵→巡警(两者在日文中的发音类似mawari)。向日葵→葵(两者都有一个葵字)。浊音→浊暑院(两者都有一个浊字)。
艺术家大量使用了与文字游戏只有一纸之隔的误导手法。
当中也可能存在有真正的署名。
3◎远距离杀人
10◎不在场证明(不在场工作)
19◎误导
22◎物理性诡计
此外艺术家在今天早上的杀戮行动中,让风纹寺光世的无头尸体穿上外套,企图让人产生错觉,误以为是料所的尸体……这种尝试确实是惊人之举。因为连之前就注意到风纹寺和料所的体格神似的溜水,在多惠发现事有蹊跷之前也没有想过那具无头尸体竟然会是风纹寺的。
12◎交换尸体(没有脸的尸体、替身)
溜水一边检视名单一边确认之后发现,「构成推理小说的三十项要素」当中已经具备了十九项了。溜水一边用原子笔检视,一边把注意力放在还没有出现的其他十一个项目上。
5◎暗号
6◎手记(遗书、日记等)
9◎作中作
13◎字谜(欧文、日文)
15◎出人意料的犯人
16◎意外的动机
17◎意外的人际关系
18◎消失的环节
20◎垂死讯息
21◎特殊诡计(冰·镜子等)
30◎结尾逆转剧(幌子犯人)
如果要将文字游戏的讯息解释成暗号未免太勉强了吧?手记则尚未出现。『华没』不能算是作中作。玛莉亚→有马只是字倒过来而已,不算是一种字谜。至于出人意料的犯人、意外的动机、意外的人际关系,则端赖搜查人员往后的努力情况了。垂死讯息——临死之前的遗言则完全看被害人的用意了。如果一定要让垂死讯息出现的话,也很可能是艺术家伪造的。至于冰诡计,放了料所警部的脑袋的冰盒应该不能算是诡计吧?冰盒的存在是太过明显的设计,并不是诡计。至于幌子犯人是否存在则不得而知,但是结尾逆转剧可能还是很久之后的事情吧?
在十一个尚未出现的构成要素当中,溜水特别有兴趣的一环是「18◎消失的环节」。
消失的环节——指的是乍见之下看似是无差别杀人的事件中,被害者们其实是存在种某个共通的被杀理由。
如果艺术家真的企图网罗「构成要素」来完成杀人的艺术的话,那么到目前为止看似没有任何相关的被害者们就存在有某个共通点了。除了华和丽这对双胞胎猫之外,柊木司、水野一马、冰龙翔子、榊一郎、佐藤一郎、料所拓治、风纹寺光世等七个人当中会有什么样的消失的环节呢?
溜水又针对杀人方法做深度的思索。
压毙、勒杀、砍杀、电死、射杀、再砍杀……
同时杀害两个人时,多半都会选择使用同一种杀人方法,然而艺术家为何持续采用不同的杀人方法呢?
溜水无法不在意这一点。如果说用不同的方法杀害所有的被害者,是艺术家的目标的话,那么就可以推出犯人果然就是推理小说的爱好者了。如不是有像推理小说的思考回路,一般人是不会有这种想法的。
杀害华与丽,和杀害料所与风纹寺光世都是以斩首的方式。但是如果说杀害双胞胎猫并不是主要的谋杀重点的话,那就表示艺术家还仍然拘泥于杀人的方法。如果将猫也列为被害者的话,那么尸体就一共有九具,已经超过「八个祭品」的预告了。如果判断「八个祭品」是代表八名被害者的话,那么杀猫果然就只是辅助谋杀而已吧?
又如果杀猫只是辅助谋杀的话,那么到目前为止的被害者一共有七个人。假设「八个祭品」真的意味着八个被害者的话,那么就还有一个人会被杀——也就是说,事件就要接近尾声了。
在第八个,也就是最后一个被害者出现,艺术家完成「八个祭品」之前,侦探们或者警方的搜查人员是否能将事件解决呢?
溜水一个个想起幻影城杀人事件的「出场人物」们。
「关西正统会」的成员、幻影城相关人员、警方与了DC的搜查人员……
「因为艺术家就存在于搜查人员当中的可能性也不是全然没有。」
他在脑海中反刍着城之介临去之前所说的话。
城之介说过,对城内的巡逻工作或有疏失,但是昨晚防御幻影城四周的警备网却没有松散过。
也就是说,艺术家就在溜水所掌握的有限的「出场人物」当中。
真要一个一个质疑起来的话,真的没有一个人可以相信了。溜水怀着复杂的思绪,开始敲打着文字处理器的键盘。为了抛开这种令人不快的想法,他企图埋首于创作当中。
尽管如此,他心中还是有满满的疑惑。
溜水不管三七二十一,猛敲打着键盘。
那或许是他害怕找到华丽犯人真正身分的一种祈祷仪式……
第五章永夜破镜之咏叹
你跟我都不知道创世的神秘。
你跟我都无法解开这个谜题。
再多的推敲都触不到重点,
当布幕落下时,我们的形体也随之消失。
57悲剧续演
门牌上写着——「冰之沼泽」。
抓住门把,打开门扉。魅山薰一边感受着打开门扉时那种独特的,不知道里面潜藏着什么(不知道有谁在里面)的微微兴奋感,一边走进室内。
整齐乾净的房间中央有一张典雅的圆桌。
虹川良就坐在圆桌旁边的三张椅子当中的一张椅子上。
在室内的只有虹川一个人。
坐在椅子上专注地看着书的虹川听到门开关的声音,从书中抬起头来。
惊讶的表情瞬间立刻变为充满亲爱之情的笑容。
「哟,这可不是阿薰吗?」
「虹川先生,您在这边看书啊?那是什么书来着?」
薰走过蓝色的地毯,坐到虹川对面的椅子上。虹川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粉红色书签,把书的封面朝向薰的方向。
「您在重看『黑死馆』啊?」
那正是小栗虫太郎所写的「黑死馆杀人事件」。
烟霭中跨过一道彩虹的白色封面,标示着现代教养文库版几个字。
「——可是,幻影城的『知识之屋』里应该有各种不同的版本吧?您为什么选择教养文库版呢?」
「嗯,我是凭着感觉选择的,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但是,我最喜欢『黑死馆』的教养文库版……只是这样。」
「是这样啊?我倒是比较喜欢创元的小栗全集。当然早川的口袋版也让人难以割舍——对了,四大推理小说有不同的出版社出版了各种不同形式的版本吧?如果有人成套出版的话,书本就可以有个统一集合整理,那就是很难能可贵了。」
「哈哈。」虹川简短地笑了两声。薰表面上看起来像个推理小说中人类难以描绘出来的出场人物,但既然以推理作家为生计,本性难免还是有点疯狂的特质。
养育薰的养父母都是推理作家。他之所以被养成一个有点疯狂特质的人是可以理解的,但平常他实在看不出是一个推理小说中毒者……虹川觉得这样的落差是一件事趣的事情。
「『黑死馆杀人事件』、『混沌世界』、『献给虚无的供物』、『匣中的失乐』——光是把这四本书排在一起就很壮观了。不只是阿薰你,当然也包括我在内,许多的推理小说迷都热切地期盼能有将这四个作品整合而成的东西出来。怎么说呢?我也曾经鼓吹过宇山先生,可是因为这种点子实在太过疯狂了,以目前的时代而言,好像还没办法被接受……唔,这纯粹只是我个人的看法。」
虹川很遗憾似地说。他口中的宇山是虹川在讲谈社的负责编辑的名字。
「身为狂热的虹川书迷,我真希望作家·虹川先生能尽快完成超级钜作。去年的『莎欧休洋德的杀意』固然不错,但是虹川先生并没有完全展现实力,对吧?姑且不管定义为反推理小说、超级推理小说,我非常期待看到您永不褪色的超级杰作。」
「杰作啊?我很感激阿薰你的激励,但是能创作出杰作的,绝对不是只有作者本身。创作出获得许多人支持的作品,都是综合读者、时代以及偶然这三大因素。」
薰带着有点落寞的表情点点头。
「偶然吗?您说的没错,虹川先生,您依然是那么含蓄。」
「天才是不会自称为天才的,只是在不经意的情况下就被这样称呼了。优秀的艺术不在创作的作品本身,而是在这类情况下所创造出来的……因为我自己还不是这么有自信。不管周遭有什么样的评价,我总是让自己保持谦虚的态度来面对创作。」
虹川这一席话绝对不是矫情,这完全是他的基本态度。虹川即便攀越业界的高峰,他仍然以和当初矢志成为创作家时一样,真挚热情地埋首于创作当中。就因为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对薰而言,他是值得尊敬的创作家。很多作家随着四周的好评增加,地位上升,就会被自己的名声冲昏了头。在这些常态之中,虹川这类人的存在就变得非常可贵了。
薰再度思索着——自己也要一直像虹川一样。
身边有一个崇高的目标存在对薰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坏事。
「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过浊暑院的『华没』之后,隔了这么久以来,又让我想重看『黑死馆』,可是……来到这「冰之沼泽』的房间时,却觉得或许应该看「献给虚无的供物』。也许这么一来,就可以获得中井先生的守护了。」
薰的目光顺着虹川的视线移动。「冰之沼泽」的墙上挂着「献给虚无的供品」的作者·中井英夫镶在相框里的脸部照片。半白的头发往后梳拢,藏在黑色方型框眼镜后头的锐利眼神让人印象深刻。相片中的表情略显憔悴,但是浮显在嘴角的带着孩子气的天真微笑,却像个永远的少年一样。这是一张散发出带有被幻术迷惑般的神秘气氛照片。
一九九三年十月的现在,中井英夫过着镇日躺在病床上的生活。中井英夫因为「献给虚无的供物」这部作品而获得许多的「信徒」。这位冠绝古今的人才却卧病在床,这件事对他的信徒自不待言,对书迷而言也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
虹川的负责编辑宇山也是受到「献给虚无的供物」咒语束缚的名人之一。有一个关于宇山的传说是这样的,他阅读过「虚无」之后,饱受冲击,一心想见中井英夫,于是辞掉了当时工作的公司,投入讲谈社的行列——没有直接见过宇山的薰好几次见虹川谈起这件事,使他也深切地感受到「虚无」的魔力。
被拿来和「献给虚无的供物」相提并论的四大推理小说之一「匣中的失乐」的作者·竹本健治也是受到「虚无」的强烈影响的人之一。「匣」从构成到内容都充满了「虚无」的影子,是一部没有「虚无」就不会被写出来的作品。而制造契机把「匣」连载于「幻影城」这本杂志上的人,正是中井英夫。由此而见,人世间的变化果然是因果循环。
幻影城的主人·平井太郎和宇山及竹本一样,也是「献给虚无的供物」的热情支持者,这间名为「冰之沼泽」的房间,也是以「献给虚无的供物」中的舞台——冰沼家的一个房间为模型所设计而成的。「冰之沼泽」里铺设的蓝色地毯源自平井先生所喜欢的冰沼蓝司——这个出现在「虚无」当中的一个人物。由此得知其执着可见一斑。
「既然提到四大推理小说,我想起来了,所谓的『混沌世界(日语发音dogura·magura)』是什么意思?虹介先生您记得吗?」
「那好像是九州地区所使用的宗教方言——我记得好像是这样,正确的意思不记得了。」
「混沌世界」是四大巨著当中最诡奇的故事。有人甚至批评这部推理小说的架构是狂人的作品,看过的人会变成精神异常。作者·梦野久作曾经公开宣称「我是为了写这本书而活的」,而事实上在他完成「混沌世界」之后不久就过逝了。这是一部弥漫着魅惑人心,怪奇气息的杰作,但是当然不只如此。值得给与佳评的地方有很多,譬如有先见之明地预言了开放治疗法,或以胎儿的梦境为重点展开的新世界论等。甚至有人说,了解整部作品内容的人,可能再也看不清自己周遭的世界,整个精神会因此而崩毁。是一部超乎常轨的故事。
要说超乎常轨,「黑死馆杀人事件」也不遑多让。以卖弄学问为特徵的「黑死馆」是四大巨著的先驱作品。作品的进行的奇诡,甚至让人怀疑作者·小栗虫太郎可能被魔物所操控,在这方面能出其右的作品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远远凌驾以卖弄学问用以制造特效气氛,因而广为人知的本家——S·S·范·达因。其知识的渊博与连锁性的理论,·让人很难不为之瞠目结舌。
然而,正因为内容生硬艰涩,所以毁誉褒贬分明。诚如作者本身所言,叶黑死馆」兼具最高级的褒赞与最高级的毁谤。这堪称是作品拥有出类拔粹个性的佐证。
因为含有大量的旁注假名,要理解内容是相当困难的事情。这一点成了负面因素,有不少人表示「看这本书就会想睡觉」。但是在获得支持者的偏爱的程度上,和「虚无」的信徒相比毫不逊色,听说有人被问起「战时如果只能带一本书前往战场的话,会带哪一本书」,甚至有人提到「黑死馆」这部作品,这是很有名的一段逸闻。
薰想起以前有朋友曾说过「在不成眠的夜晚最适合阅读『黑死馆』」,不禁露出微笑。
「黑死馆杀人事件」——他还清楚地印象中犯人的名字,但是其他的就只记得一个叫法水(norimizu),仿效福尔摩斯(如果采用一个音读一个训读的方式「法的音读为hou,水的训读为mizu」来念,就成了「houmizu」)的侦探四处侦办案件。以前看那本书时只是想着一直往前翻阅,利用这个机会好好重读一遍或许也不错。
四大推理小说都有着令人目眩神移的世界。虽然不是普罗大众皆能接受的作品,但是有着跨越世代,掳获众多读者的魅力,却是不争的事实。
在发表之后历经漫长的时间洗礼后,仍旧存活下来的作品,我们当然不能这么断言这样才是优秀。但是四大巨著对薰他们这些推理作家而言,毕竟还是特别的存在。
我要写出像「黑死馆杀人事件」之「混沌世界」之「献给虚无的供物」之「匣中的失乐」等等之类永垂不朽的超级推理小说——这是推理作家们永远的梦想,也是一个远大的目标。
接下来两人针对四大推理小说展开了一场热烈的讨论,度过一段非常充实的时光。算准了对话告一段落的时机,薰主动提起事件。
「……对了,虹川先生。关于事件您有什么看法?您应该有很多想法吧?」
以推理作家而言算是超一流的虹川,如果做为一个侦探的话,会被定位在什么程度的水准呢?
虹川从上衣的胸前口袋里拿出笔记本,唰啦啦地翻着。
他凝视着笔记本的眼睛左右游移,薰兴味盎然地看着,
「之前感觉模糊的某样东西渐渐在我脑海中明确成形——但是,我也是第一次经历真实的杀人事件,所以距离理出真相的道路还很遥远。」
「是吗……可是……」
薰用力地握着拳头。语气也自然地加强了。
「我到现在都没有真实的感觉。移木先生、水野先生、冰龙小姐、风纹寺先生都被杀了。我们好像被迫扮演着在合宿第一天的茶会上,浊暑院先生所提到的小说——『华没』的剧本一样。很难体会这是发生在现实世界的事情。」
在现实和虚构巧妙地交织而成的「匣中的失乐」,每随着前进一个章节,世界就在读者的四周翻转,越是往下看,就越感觉现实和虚构交替变换,故事内容极其混沌迷乱。
如果章节往前进——事件有了一个新局面,现实和虚构倒转过来的话……
如果事实上幻影城杀人事件只是浊暑院的小说「华没」,而被证实是虚构的东西的话?如果本来就没有发生任何杀人事件,没有任何人死亡,「关西正统会」的合宿活动会继续进行下去,等等出人意料之外的「事实」经过证实的话——
「读者」会有什么感想?
现实这种令人难以承受的无奈沉重地压在虹川的肩膀上。要让这个世界崩毁是非常简单的。只要在最后加上一个段落,故事的构图就可以整个翻转过来。
就这样——他们看完了原稿。「如花一般华丽,如梦一般没落」……看完浊暑院才刚完成的最新作品的「关西正统会」的作家们齐聚在幻影城的「客房V」溜水的房间里。当中也看到在作品中被杀的柊木司、水野一马、冰龙翔子、风纹寺光世的身影。翔子将才看完的原稿一股恼丢在地上,很愤慨似地说:
「作品内容是很有趣,但是我们受到的待遇太不公平了吧?溜井?竟然用这种方式杀了我们——」
可是,这个故事依然没有倒转过来。现实和虚构之间的狭隘空间。大家在边界线上像钟摆一样持续摆荡着,还没有人知道往后会摆向哪边。「出场人物」不知道,「读者」不知道,「作者」也不知道(?)。
「我能理解你越来越没办法区别现实和虚构的心情。可是这不是推理小说,幻影城杀人事件是发生在现实世界当中的事啊!阿薰。至少目前是这样。所以,得要有人在我们的脑袋疯掉之前将事件做个解决才行!」
因为人类太过脆弱,所以会感受到过于巨大的恐怖。而当恐惧超越某种程度时,对恐惧的知觉就会消失,因为人类的理性无法承受的缘故。
随着杀人事件的推进,包括虹川和薰在内,每个人都慢慢地不再对尸体感到惊恐了。脱离现实的奇妙感觉——把世界错认为虚构的感觉也源自于此。也可以说是有了免疫力,但是事情并没有这么单纯。
当理性崩毁,秩序溃散之后,就什么都不剩下了。宛如星层般被分解的世界里,可能没有现实也没有虚构,连故事都不存在,只剩永远的虚无吧?
为了避免事态恶化到极限,虹川和薰必须和事件……和艺术家奋战。
「这个我明白。不,我知道必须要明白。可是我——」
薰什么都做不来。他诅咒着自己的无力感,隔着衣服紧握着胸前的十字架,他只能祈求伟大的存在赐给他力量。
——目前,每个人都只能任艺术家玩弄于股掌之间。
如果说有名侦探可以解决这个事件的话,那到底会是谁呢?
龙宫城之介?雾华舞衣?螽斯太郎?或者——不是侦探的某个人?
照目前这个阶段看来,神明、侦探、任何一个人,似乎都不会来救我们了……
58天之启示
螽斯太郎在香烟的烟雾缭绕中,集中精神于事件上。他坐在自己房间的椅子上,有时望着窗外的中庭,有时则负责在桌上的烟灰缸里堆起成堆的烟蒂。
客房很宽敞,一个人待在里面完全没有封闭感。在思索着事件以外的时间,甚至让人有置身于乡下的安静旅馆中度假般的幸福感。
一群搜查人员在中庭里走着。一个搜查人员发现在客房里的螽斯,对他打了个招呼。螽斯低头回了一个微笑,毫无选择地被拉回幻影城杀人事件。只要人待在幻影城,从真正的意义来说,这个刚进入老年期的侦探就永无宁日……其实这倒也无所谓。他已经下定决心,唯有事件获得解决时他才会离开这家旅馆。
在幻影城这个密闭空间里,事件的角色是有限的。
杀人犯·艺术家一定在这当中。
就这一点来看,艺术家形同袋中之鼠。犯人本身也等于是赌上这个危险。
就因为这样,螽斯等所有的搜查人员,必须以永不妥协绝不退让的决心,与事件周旋到底。
——我自己的心情已经整理妥当,剩下的工作就是集中精神在搜查工作上。
间宫照和螽斯已过世的妻子·华乃不一样。照和华乃的容貌虽然神似,但是却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人。华乃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她是一个死去的人。
他绝对不是想要抛掉华乃的影子。现在的螽斯始终在心灵的角落回忆着华乃,同时又与照接触。在认清楚照并不是华乃的分身之后,螽斯终于能从事件中抽离出来,掌握自己。
他已经不再会冀望从照的身上寻找华乃的影子而过度陷入事件当中,也不会让这个结果妨碍到自己的推理工作。螽斯终于能够开始发挥他个人特殊的本领了。
他将香烟捻熄在烟灰缸里,慢慢地闭上眼睛。
黑暗笼罩着整个世界,螽斯四周宽广的空间消失了。
永无止境的「无」——他彻底地让一切归于「无」,在永远的黑暗当中感受自己。
视野虽然消失,螽斯却可以透过心之眼看到……看到自己的身影。
在无尽的黑暗中,一张椅子被孤零零地摆着。一个刚进入老年的男人坐在椅子上。他的名字叫螽斯太郎。螽斯从遥远的高处俯瞰着自己。
俯瞰流动思考。螽斯太郎的推理方法就是将自己(仅限思绪)从事件当中抽离,从高处鸟瞰事件的全貌,任由思绪作动思考。
之前被间宫照……被螽斯华乃的记忆牵制住行动,使得自己没办法飞翔到足以俯瞰的高度。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这和灵魂出窍是不一样的,但是这种浮游感却让螽斯有一种类似的错觉。螽斯的思绪确实飘浮在半空中,俯瞰着螽斯太郎。
随附在事件当中的影像,宛如影片的快转一样,开始流过黑暗中——流过螽斯的脑海。映照在坐在椅子上螽斯太郎的背景,是幻影城杀人事件的记忆。
事件化为一道模糊的想像洪流,在坐在黑暗中的螽斯脚底下奔流。
思绪长河无限延伸而去,那是幻影城杀人事件的混浊河流。
螽斯的思绪俯瞰着事件之河。他集中意识,试图感受着庞大的情报河流的整体相貌。坐在椅子上的螽斯太郎的视界,漂浮在于河流上方。
讯息洪流形成一道激流,从四面八方刺激着螽斯的思绪。螽斯就像一个不会游泳的人被丢进大海的正中央一样,因著面临死亡的惊恐而疯狂地在大海中奋力地游着。只为了避免被洪流吞没,只为了不让潜藏在深邃海底的精神统一状态崩毁。
而当螽斯开始熟悉掌握事件的整体像时——
他发现到了线索。
说是线索,其实只是他想像中的念头而己,因此是非常不具体的。然而,那是他的意识创造出来的视野(推理?),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那就是人影。
在幻影城杀人事件的情报洪流当中伫立着——一个人影。那只是一个无法判断男女老幼的模糊影子,甚至连身材高矮都无法辨别。尽管如此,那里确实有个人影存在。
一般认为,人并没有完全使用到大脑的功能——更明确的说法,是几乎没有使用到。脑部是人体最后一块圣地,针对这方面的研究工作也一直在持续进行当中。当脑部的力量获得解放之时,人类就能发挥超乎一般人能理解的思考,这已经是公认的事实。
在操控潜在意识于推理上,JDC第一班的天城漂马算是个中之最,然而第二班的鸦城苍也的推理思路乱步,也是藉由散步的过程刺激右脑,激荡出想法来,在JDC里也有几个透过睡眠,藉由做梦来进行推理的侦探。国外也有靠着违禁药品来进行推理的顶尖侦探存在,着实叫人感到惊讶。
螽斯太郎也是把赌注下在大脑潜在可能性的侦探之一。螽斯并不是藉由俯瞰流动思考来推理的。那是他的思绪、无意识的想法。他从遥远的高处俯瞰事件,顺势去感受。情报洪流无意识地流入,创造新的想法……那就是所谓的流动思考。
存在于事件之流河畔的人影,无疑的就是螽斯的无意识创造出来的线索。当思绪进行到这里时,螽斯可以说成功地完成了俯瞰流动思考。剩下的工作就是让他的思绪下降,确认人影的真实身分。
螽斯的思绪如同瞄准鱼儿的鸟一般,急速俯冲,直指那个存在的人影。
以猛烈的速度急速下降,逼近人影,展开一场肉搏战!
再那么一下下就可以撞到人影了。在接近到这个地步的瞬间,恐惧形成激烈的波涛袭击着螽斯。
他不知道原因何在,只觉得不能去确认那个影子的真正身分。
可是,即便他紧急刹车也无法止住暴冲的思绪。
宛若被被车撞上前的心理状态,螽斯的思绪直冲那个人影!
人影回过头来,人物是模糊的。或许是螽斯无意识将其封住了,总之那个人物的脸仍然是一个影子。然而螽斯却知道他的真实身分。
——平井玄次——
平井玄次的影子抓住了螽斯。
脚踝被紧紧地抓住,刚进入老年期的侦探再度回到笼罩着大量光芒的现实世界中。
——刚刚那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不觉当中,他全身冒出了冶汗。
心脏快速地跳动着,螽斯处于异常的亢奋状态。
——我果然陷进事件当中了吗?连脖子都被整个掐住了吗?
明明看不到脸,但是螽斯却在瞬间领悟到那个人影就是平井玄次。
——为什么?
龙宫城之介和鮎川哲子警部等人进行绵密地讨论之后,达成昨天晚上没有任何人从幻影城的外部入侵的结论。当然,推理尚不完全,所以艺术家就是外来犯人(平井玄次?)的可能性也不是全然没有。话又说回来,俯瞰流动思考是如何找到平井玄次这个答案的?那个想像不是推理,完全是无意识被压抑的表现吗?
平井玄次这个名字一出现之后,螽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昨天晚上间宫照向他透露的事情。
——我是因为照小姐所说的那些话残留在脑海里,所以才描绘出平井玄次这个人影的吗?如果……他与事件无关的话,那我就失去做侦探的资格了。
在幻影城杀人事件中始终无法做到俯瞰的工作。
没办法像平常一样进行的流动思考。
我对照小姐的感情竟然深到那种地步……
间宫照向螽斯表明,以前曾经和平井兄弟引发一场三角关系。都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她好像叫初子),但是螽斯却对平井兄弟产生嫉妒,他对自己有这种反应感到非常惊讶。
发现自己竟然还有已经被他遗忘多年的嫉妒情感,这正是让他感到意外的地方。间宫照跟过去的螽斯华乃异常神似。甚至可以说像到一个模子制造出来的一样。所以……听到照跟平井兄弟之间有过三角关系,才会那么没有风度地产生不必要的嫉妒吧?就好像老婆被抢了的感觉
照提到的事情不只这样。
她选择了弟弟,放弃了哥哥,二十几年前,跟着平井玄次私奔了。
两人在外头遭逢意想不到的事故,她和玄次走失了几年。她尝递了人情冷暖,一个人在社会上奋斗求生存。最后对人生感到疲惫的间宫照,抵达的终点站就是她充满回忆的地方——幻影城。
经过许久之后重逢的平井太郎已经领悟了人生。他体贴地接纳了即将燃烧殆尽的照。本来抱着以为会被赶出门的觉悟心态,照衷心感谢平井先生的温情,遂日夜拼命地工作。她将那个与不悦的记忆共同存在的名字「初子」改为「照」。她一直努力工作,想让自己重生……之后又过了几年,目前间宫照担任幻影城的客房服务人员,成了这家旅馆不可或缺的存在。
她的脸上虽然散发出辛勤工作者特有的沧桑,然而实在无法想像她曾经有过如此激情的人生。老实说,这实在出乎螽斯的意料之外。
不只是这样——照甚至告诉螽斯自己为什么会和平井兄弟陷入三角关系。语气中充满了忏悔。
据说以前的她是一个女色情狂,原因可能就在于她小时候受到亲生父亲的性侵害。这是她自己的分析。总之,她有着异常地渴求和异性发生肉体关系的癖好。
她经常对四周的男人送秋波,和她发生过关系的男人不知凡几。看着一面哭泣一回顾过去的照时,「太过年轻的生命,无法承受的悲壮人生」,这种脆弱螽斯痛切地感受到。
照好像也曾经将幻影城的工作人员的儿子约出去,对他恶作剧。也听说她请了假,偷偷地生下了一个孩子,然后将孩子托给别人照顾。总之,老是一心想钓男人的她,年轻时就这样跟平井兄弟都发生了关系,结果就度过悲剧性的大半生。
「我一直想跟玄次先生道歉。我选择跟他共度一生,却跟他失散了。结果我竟然回到这里来了……我就算自己以死谢罪也无法弥补自己的过错。年轻时的我根本就看不到世界的真实情况。」
照言明想以死向玄次谢罪,螽斯只有极力地安慰她。他告诉她,没有人能够在永远不改变的情况下度过一生,根本不需要为过去所束缚,让自己一直想不开……
照一边拭着泪一边点着头,然后又继续说道:
「我终归只是一个脆弱,无可救药的人。本来觉得死不足惜,可是当发生杀人事件时,我却又害怕得无法自持。我没办法不告诉自己,艺术家的真实身分就是玄次先生,他为了把我推落恐惧的谷底而持续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或许最后我会被杀。每次想到这件事,我就夜不成眠,我……好害怕。我怕玄次先生,怕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他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让照镇定下来。因著螽斯的温柔安慰,终于恢复些许平静的她,在离开房间时只留下一句话。
「螽斯先生——请救救我。」
这句话留在螽斯耳里,始终无法挥去。
平井玄次真的就是艺术家吗?此事尚不得而知。然而螽斯——
我得保护照,自己是唯一的人选。
他以坚定的意志这样下定决心。
就算个人的情感造成俯瞰流动思考受到阻碍,螽斯也不能从这场胜负决战中逃脱。为了继续往后的人生,为了照,他都必须和艺术家对决,而且必须获得胜利。
某位JDC研究专家,根据量子力学的不确定性原理,尝试着分析侦探们的推理。对于目标展开观察的这个行为,本身往往会对被观察者造成某种影响。然而,被观察者的本质必须在没有被观察的状况下才是真实的。所以,观测的结果往往是不确定的——
换言之就是以下的意思。
搜查行为必须对犯人,还有该人物所创造出来的犯罪不造成影响。然而,犯罪的本质必须在不被搜查的状况下才能发挥。所以,搜查的结果……推理所导出的「真实」往往是不确定的。
陈述该理论的人从中衍生出一个结论,主张鸦城苍司这个侦探之所以能稳坐日本侦探界的顶点,或许也是来自于电话侦探这个推理形式。鸦城跟一般直接搜查事件的侦探们不一样,他完全将自己置身事外。JDC总代表·电话侦探才得以在不对犯罪造成影响的情况下,确定「真相」。
这是很有趣的一个论调,但是听到同事们提起时,螽斯并没有多大的感触。活生生且真实的事件搜查,跟推理小说的解谜游戏在层次上是有所不同的。他无意否定鸦城的推理,但是事实上不亲自到现场去是无法了解事情的。
鸦城也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遇有复杂难解,据他的判断需要前往当地进行调查的事件时,他就会将搜查工作委交给部属。至少螽斯是这样解读的。
严格说来,和事件扯上关系时,自己没办法站在俯瞰的立场,应该是事实吧?然而,螽斯不认为因为这样就不能使用俯瞰流动思考。因为,犯罪是根基于犯人心理的精神领域,不是物质性的原理可以衡量的——
因为自己的思绪仍然受缚于间宫照,所以俯瞰流动思考才会受到限制。在承认这个事实之后,螽斯觉得自己终于能锁定搜查的新目标了。
——结论是,平井玄次的出现使俯瞰流考失败并不是徒然。我知道今后该做的事情了。
如果别人知道的话,或许会觉得很滑稽。
很明显的,能够克服目前的俯瞰流动思考的弱点的方法只有一个。
该以什么方式跟间宫照往来——消除存在于自己和她之间的迷惘,去除两人之间的障碍。为了能够真正地进行俯瞰流动思考的动作,这才是当务之急。螽斯再度想起照。烟量又增加了。有一种传说,中国的禅修得道高侩中,有人能够穿越厚实的石墙。藉由进入深度的冥想状态,将构成人体的粒子和墙壁的粒子融合在一起,在穿越墙壁之后,利用精神力使粒子再度组合起来——曾经有人在石墙中发现侩侣的骨骸,是最佳的佐证。然而这同时也是缺乏可信性度,令人怀疑的逸闻。
另一方面,科学也可以证实,就量子理论而言,人类是可以穿越墙壁的——这种案例可能存在。
粒子的「存在状态」是不确定的,只能以机率来测定。非常细小的物质的粒子事实上是可能从表面剥落,而当粒子的集合体变大时,其基本结构是不会有所改变的……这就是有名的「隧道效应」。
在「匣中的失乐」当中,作者也提出隧道效应做为推理之一。从密室中消失的人物贯穿了墙壁——要说这是纸上谈兵的推理也不为过,然而确实是饶富趣味。如果根据以前福尔摩斯所提出的方法论来说,那就是「消去可能性,最后留下的东西就算是再怎么不可能的东西,都是真实的」。因此,如果除了隧道效应以外的推理假设都被否定的话,那么「犯人穿越墙壁¨真相」的解答也就达到了理论性的极致。应该是这样的。
但是,人体利用隧道效应而得以穿越墙壁的机率只有十的二十四次方个零分之一排列而成的天文数字,就现实问题而言,那是极度接近「绝对」不可能的机率。就算在会发生奇迹的圣诞节进行,恐怕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当然,在现实的推理过程中,担任解开犯罪真相任务的侦探们,是不能抱着姑且为之的心态,企图依赖隧道效应这张王牌来过关。解答必须是有所依据而且能说服他人。
雾华舞衣和九十九音梦这对搭档,在幻影城东北方的中庭里调查「审判之屋」。昨天冰龙遭人用电椅杀害而死亡的房间,在搜查人员以铁斧头破坏大门闯进室内时是处于完美的密室状况。那个密室并非推理小说中经常使用的,以能解开谜底为前提,事实上尽是漏洞的二兀美的密室」。那个房间是不折不扣的「完美的密室」。
在推理小说当中,负责搜查的名侦探们都「适时地」漏掉了密室的盲点,在进入解决篇之前,不断地挑动着「读者」的情绪。这些侦探们成为推理小说中的必要的牺牲,是连已经明显提示出来的重要线索都没有发现的小丑。他们仰赖偶然的过程而随着剧情摆荡……姑且不谈侦探在解决篇中突然就变身成「神」一般超越的存在,其实密室的解决方法大致上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诡计。这样的情节设计就让人有耐着性子阅读长篇小说的价值了。然而现实的状况是,我们鲜少能看到有这种价值的作品。
在虚构的世界中,这样的过程或许很有趣,然而很遗憾的,在真实的事件当中,事情是不会如此顺利进展的。就算存在有「作者」这个人物,然在现实世界的「作者」心眼极度邪恶,并不会因为同情「出场人物」而变更情节……
让人疯狂,最危险颜色是黄色。清一色涂成黄色的独立小屋,和位于中庭的背景中的红色城堡,形成明显的色彩对比,散发出令人不快的气息。
从上午就开始覆盖整个天空的云层,也到处看得到宛如被撕扯开来的细缝。先前太阳还会偶尔露出脸来。然而在太阳已经躲藏云层中的现在,即便才下午三点,中庭却显得相当地阴暗。
不只是舞衣和音梦。还有龙宫城之介、鸦城苍也、螽斯太郎等JDC侦探团队,另外还有鮎川哲子、佐渡九冬、玄矢孝志、有马美雪等警方的搜查人员们已经多次仔细地搜查过密室,许多的推理都被拿来检讨过,但是至今尚未能找到解答。
冰龙被迫坐在密室中的电椅上遭到杀害。犯人必须在室内直接拉下电椅的开关才行。但是大门从内外上了两道锁,想使用某种技巧打开室内的数字锁是不可能的事情。一行人彻底地查过所有的墙壁、天花板、地板,但是没有发现任何机关,也没有密道,甚至连一点点的空隙都没有。这个密室果真能以「完美」来形容。
化为人外魔境的幻影城,耸立于的鬼门(东北方),具有艺术气息的密室正是与艺术家之名相符,弥漫着一股妖气,脱离现实的魔障。
先前被破坏的门已经被带走。音梦站在通往城内的砂石路(两只猫被杀的现场)上,从洞开的门口凝视着室内。时而吹拂过来的风晃动着少女的马尾,然而她一点都没放在心上。擅长做暧昧模糊推理的少女侦探,正专注于思考当中。
用拳头一边敲打着外墙,一边在「审判之屋」四周绕转的舞衣,慢慢地走回音梦身边。音梦停止推理,看着伙伴,舞衣的表情明显地浮起失意的色彩。
「——舞衣小姐,怎么样?」
其实答案是可以预期的,但是完全不问又似乎对舞衣失礼,因此音梦随即问道。舞衣耸耸肩,左右摇着头。
「不行……啊。表面上看不出有任何地方动过手脚。到处都是普通的木墙。唔,我认为这间密室并不是陈腐的诡计。真是伤脑筋啊。已经有多少年没见过这么棘手的密室了啊?」
只要发现盲点,密室的推理就很容易可以有进展。而要发现盲点,就必须将可能性一个一个确实地消去。对被誉为「消去推理的贵妇」的舞衣而言,密室的推理应该是她最擅长的领域。但是,不管是今天早上「武器之屋」的西洋盔甲密室也好,或是这次的事件也罢,她老是被艺术家要得团团转,根本无从推理起。
舞衣恨恨地斜眼看着「审判之屋」,语气中充满了无比的憾恨。音梦非常同情这个前辈侦探。音梦和舞衣颇有私交。身为伙伴,同情她是理所当然的,但是身为朋友,少女侦探看到同伴苦恼的模样,不禁产生怜悯之心。
音梦以安慰的语气对舞衣说:「能够进出的地方真的只有那扇门吗?」
「很遗憾,好像是这样。目前,我对这个密室之谜是举双手投降了——唉,老是这样灰心丧志也于事无补!其他还有很多事等着调查,我们是不是回城内去啊?小音梦?」
舞衣拍拍音梦的肩膀,催促她先走,然后开始走上砂石路。
沙沙沙沙
踩踏砂石的单调声音刺激着她们心中的败北感。
思绪漫无目标地四处游移,脑海中的推理是七零八落,没有一个整合。
舞衣一边走着,一边想着目前前往LA出差的九十九十九。如果是她的救命恩人,同时又是音梦哥哥的十九的话——如果是拥有超越常识的特殊推理能力的他的话,会给这个难题什么样的答案呢?他是否能一如往常,非常简单地从事件的混沌状况中找出「真实」的秩序呢……或许是吧?他可是九十九十九侦探。
「没有所谓的谜,有的只是理论性的解决方法——」
舞衣一边想起十九的口头禅,一边问走在前头的音梦。
「小音梦,你的模糊推理是如何解释「审判之屋』的密室的?」
音梦正要踏上通往城内的阶梯,闻言停下了脚步。
少女回头,满脸困惑似地笑了。
「我吗……这个嘛,我一如往常只有暧昧的想法。」
「那很好啊。你擅长的不就是根据暧昧的推理来找出真相吗?」
在舞衣的鼓励之下,音梦点点头说道:
「我在想,那个密室的谜题也许根本就是无解的,舞衣小姐。」
绝对解不开的谜题。舞衣立刻想到的是发生在十四年前的彩纹家杀人事件。
「解不开的谜题啊?这种说法确实是太过模糊了。如果套用那个被称为「密室的女皇』的S级侦探菲兰妮·梅尔尼西亚的话,就等于是「构成完美密室的典型例子」吧?」
「很抱歉,这只是我的感觉。我目前没有任何明确的……」
这时舞衣不经意地又看着「审判之屋」。
是上天的启示吗?或者纯粹只是偶然?
刚好就在这个时候,太阳从阴霾的空隙中露出笑容。
光束强烈地照射在「审判之屋」——还留有残雪的中庭。
「刚刚那个是……」
舞衣清楚地看到了。
「审判之屋」的墙上有某一点在阳光照射下来时闪了一下,虽然只是那么一瞬间。
「舞衣小姐!怎么了?」
音梦呼唤她的声音被她远远抛在脑后……
舞衣忘情地跑了起来。
——那个光是什么?
音梦追在反弹似地往前跑的舞衣后面,也奋力地在砂石路上跑着。
沙!沙!
两个女侦探的赛跑。因为起步慢了许多,音梦落后了一大段路。
当《曰梦好不容易追上舞衣的时候,消去推理法的高手正将两手扶在「审判之屋」的外墙上的一个地方,凝视着墙上的一点。
呼……呼……音梦喘着气,以眼神要求舞衣做个说明。
舞衣满脸笑容地看着助手,然后用确定获得胜利的名侦探语气说:
「小音梦——你真是天才。拜你之赐,我解开了这个密室之谜。」
59壮丽的空间
「砰!」
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软球的触感隔着手套传过来。痛感从手掌穿过手臂直达脑部,引发一股舒畅的振动。
「胜利,控球不错嘛!」
既锐利又沉重,相当有威力。
魅山薰将软球投回给对手,率直地赞赏道。
因为早上发生连续杀人的冲击,少年小杉胜利脸上显得有些消沉的表情也缓和了几分。这个在幻影城内素有「经常拿墙壁当投接球练习的对象」之称的活泼少年,以充满活力的动作瞄准薰的手套,用力丢出软球。
「我是未来的王牌,我对控球是很有自信的。」
他一整天都在城内四处奔跑,跟小惠玩得很愉快,然而因为跟学校请了假,没办法和同学们见面。胜利虽然表现得很坚强,然而杀人事件不但没有结束,反而持续恶化发展,使得他承受了相当大的冲击而心情低落。当他亲身体会到在封闭的状况中笼罩着他们的狂气洪流时,似乎深刻地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与无处可逃的绝望感。
「小犬似乎很害怕,可不可以请您陪陪他?」
就在三十分钟之前,小杉管家这样要求薰。
虽然有着天真无知的勇气,但是胜利终归只是国中一年级的学生。置身于阴暗凶恶的犯罪漩涡中,想维持正常的精神状态也是有界限的吧!因为「被封闭」而产生的压力的累积,以及连续凶杀案所带来的恐惧与不安的大幅扩张……据管家的说法,胜利昨天晚上似乎做了恶梦。
所有作家中最年轻的薰,经常被胜利和小惠缠着不放。
管家料想的没错,和薰接触似乎有疗愈少年心灵的效果。
薰惯用左手,而胜利则也一样,所以在手套(左撇子专用)方面并不会有问题。胜利目前在棒球社里担任投手,而薰就读国中高中时也一样,他也在棒球社里担任过投手。虽然只是后补球员,但是长达六年的投手训练,薰的投球技巧和力道也是相当可观的。两人在中庭进行的投接球游戏是相当有水准的。
胜利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相当开朗的运动少年,相对的,薰拥有女性化的外貌,因此很难将他和「棒球的投手」的形象串连起来。对于这个拥有透明感的外型,身材削瘦的青年能投出如此犀利的快速球,让接球的胜利甚至感到困惑。
对胜利和小惠而言,薰给他们的感觉与其说是「温柔的大哥哥」,不如说更像「有点男孩子气的大姊姊」。能够尽情玩投接球游戏固然让胜利非常高兴,然而看到薰出人意料之外的一面,或许也让他感到困惑吧?
薰巧妙地一个弹跳,接住了胜利原本想投出指叉球却失败出界的球,他对着少年送出一个魅惑人心的笑容。
「看来你还不习惯投变化球,未来的有中(有冻中学)的王牌!」
一听就知道这是客套的说词,但是听到王牌这两个字,少年笑颜逐开。因为不懂得怀疑人,所以孩子很容易被煽动。明知如此,罪恶的大人们却总是让孩子上勾。在这种环境下的孩子长大成人之后,又会让下一世代的孩子做着不切实际的梦想。这是不具现实感的虚构关系,一种恶性循环……
胜利不疑有他,使出浑身的力气,将快速球不停地投进薰的手套里。
「总有一天,我要进怨邪高中,朝着甲子园(高中棒球大赛)前进。」
怨邪高中是京都屈指可数的棒球名校。如果能在棒球社团的竞争当中脱颖而出,顺利拿到王牌宝座的话,站上甲子园的投手丘或许也不是梦想了……然而,事情是否就能如此顺利呢?朝着顶点卖力前进的绝对不只有他一人。如果不能了解这一点,抱着几近渴求的心态朝着这条路前进的话,想从竞争中脱颖而出应该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听到不知现实严苛的少年诉说着梦想,薰不禁露出苦笑。胜利的投球方式尚不能挣脱后补之列。今后他能进步到什么地步,那就端看他个人的努力了。
他是否能在接受残酷的现实洗礼之后,依然保有自己的梦想?如果他能够一直追逐自己的梦想,又有天生的素质,加上某种程度的机运的话……
「几年后我乐观其成。」
薰这句话不只是应酬话,当中也带有几分真挚的心意。抛弃梦想的人总会把希望寄托在后继者身上。少年就具备有能让人寄托梦想的不可思议魅力。
这个少年或许可以——至少胜利拥有让人产生这种想法的特质。「胜利」这个名字也取得好。如果用「具有运动天份的漫画主角一般的名字」来形容的话,似乎有点太俗气,不过倒是个响亮有力的名字。
研究语言内在灵魂的浊暑院溜水等人,在创作上拘泥词句的分布、排列、流程等,到了近乎异常的地步,但薰却没有这种倾向。但是——在写小说时,有时候却会让他强烈地意识到「文字」所具有的力量。
譬如,即使在没有刻意描写人物的推理小说当中,如果能自在地操控「文字」的力量的话,是否就可以为人物贯注生命力……薰曾经跟溜水讨论过这样的议题。操控「文字」的专家——溜水虽然避免导出明确的答案,但是薰分析,那也许是溜水非常在意小说的伦理观的关系。不同的「文字」使用方法,会使小说变成与小说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创作。这是溜水常在自己的作品中证明的主题。虽然被冠上「流水小说」等夸张的名号,但是溜水所创作的故事却跟小说有一线之隔。
因为从胜利这个名字突然感受到「文字」的魔力,薰的思绪飞向小说论。当他一边想着事情一边继续接球时,只觉得胜利的球变得更快更锐利。手套没办法追上曲球的变化,薰漏接接让球弹了开来,胜利喜孜孜地笑了。
「怎么了?刚刚投的可是慢速球耶。远离现役生活后,就开始渐渐衰退了吗?」
这句话将小说论从薰的脑海里赶了出来,让他产生了专心和胜利投接球的心情。
「说得好啊,胜利。想玩真的了?」
「有劳你了,堇先生。」
也许是受到小惠的影响吧?胜利也开始用「堇先生」这个昵称了。
当薰开始全力投球之后,胜利发出欢呼的声音。
「果然有两把刷子!这样才好玩嘛!」
「小心罗,胜利!」
舒畅的汗水滑落两人的肌肤。或许这两个人是想创造出一个与杀伐事件绝缘的空间,置身其中忘情地玩投接球的游戏。被遗忘在某个地方的梦,与今后将持续追逐的梦,从这个手套投到另一个手套中。
梦想从这个世代传承到下一个世代三水无止境。
「这部作品如果变成了超级大作就伤脑筋了,至少得维持在中篇的规模就结束才行……」
这里是葵的房间(「客房Ⅳ」)。
刚看完事件记录故事「为了华丽的没落」的最新原稿的葵,对着坐在一旁翻阅着「混沌世界」(封面充满挑衅味道的角川文库版)的溜水吐露心里的感受。
溜水全神贯注的写作有了代价,「华没」的进度稳定地往前推进。同时,幻影城的杀人事件也不断地往前发展。如葵所言,要是事件没有在原稿紧凑整合的当口结束的话,事情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因为一旦「华没」变成一部巨著的话,就代表事件的规模相对地庞大。
溜水一边点着头,一边打开「混沌世界」的某一页给葵看。
「你想知道的「混沌世界』的意思就写在这里。哪——」
葵从溜水手中接过书,朗读着那个段落。
「嗯,是这个吗……『混沌世界(dosgura·magura)这个名词是指的是维新运动前后,切支丹伴天连使用奇幻魔术的故事,是长崎地方的方言』——原来如此,现在这样确认过后就觉得好像有点记忆。其实刚刚我在走廊上遇到魅山时,他也问我记不记得「混沌世界」(dogura·magura)的意思,所以我也一直放在心上。」
「可是,「混沌世界』也挺厉害的。大部分的读者连书名的意思都记不得,却又得到不少的佳评。这就是奇幻魔术的作用吗?或者——我们是不是应该去分析一下语言内在的神灵?」
「这真是不用障眼法,擅长掌控「文字』的文字掌控专家浊暑院老师流派的意见。不过倒也是有些许道理。」
葵开玩笑似地说。溜水喝着从房间的冰箱里拿出来的罐装啤酒,表情变得很严肃。
「——「文字』啊?这个幻影城杀人事件才应该称为是被『文字』操控的犯罪呢。艺术家比我更适合文字掌控专家这个名号。」
短暂的沉默之后,葵以严肃的视线看着朋友。
「嗯……或许吧。你跟那个叫龙宫的侦探,再加上艺术家。你们三个都算得上是掌控文字的专家,不执迷于「文字』才是怪事。」
葵也听说了溜水和城之介之间的会面。他觉得随着涵盖「华没」在内的搜查圈越扩大,事件也越接近终点,然而另一方面,他也难以拭去不安,担心他们这些「出场人物」会被溜水所编织的梦幻故事所吞没。
葵再度翻阅检视「华没」的原稿,然后推还给溜水。
溜水也自行确认自己投注了许多心力所写的原稿。
「话又说回来——在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写出这么多的稿子出来,真不愧是快笔。」
葵一边喝着溜水给他的罐装啤酒,一边惊讶地说。
溜水看着原稿,兴趣缺缺似地回答。
「因为围绕着我的环境太异常了。我觉得这次写作时,集中力特别澄澈,几乎到了极限的状态——连我自己都感到困惑。我可以感觉到体内的真正时间和人工的时间已经产生隔阂了。……对了,「混沌世界」里不是有一段针对时间的论述吗?写得简单明了。」
葵将放在地上的「混沌世界」拿过来,溜水再度翻着书页,找着刚刚的问题的在哪里。
在一旁等待的葵将视线飘到半空中,思考着事件……
冰龙遭到杀害时,整个世界在葵的四周一下子崩毁了。当柊木司和水野一马,还有双胞胎猫被杀时,他都觉得那是别人家的事,没有真实地感觉到杀人狂就潜藏在同一个屋檐下。然而,艺术家在犯下两件杀人杀猫罪行之后,又粗暴地夺走了一个对葵而言无可取代的重要伙伴,强行将他拉入充满狂气的事件当中。
——在这座幻影城当中,没有任何一个是来自外面的人。在这个被封闭的大盒子当中,每个人都是关系人,都是嫌犯,也可能成为被害者。
翔子之死让葵重新有了这样的体认。这可不是事不关己的「别人家的事」了。所有的被害者都是同舟共济的伙伴。
杀人、杀猫、怪奇、幻想、恶意、恐惧、不安、谜、绝望、痛哭、困惑、呜咽、不可解、梦、狂气、黑暗。随着真实地感受到这些复杂的情绪,葵脚下的世界越发严重地崩毁。回过神来时发现,之前自己生活着的日常世界已经杳然无踪,自己就这样被困在推理小说式的虚构世界当中。
葵突破了负面的思考,在那瞬间看清了事件的本质。这形同天灾,是无可预防的事情。就如同人类无法预防台风,只能一心祈祷路线转向。这种灾害是人类的能力所不能及的领域——他甚至开始这样想了。
经过漫长的时间,人类获得了科学的力量。在获得许多知识之后,人类甚至产生自己是地上霸者的错觉……尽管如此,结果人类还是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在大自然压倒性的威力面前,人类是无法做任何抵抗的无力存在。那就是我们现在的处境。
——然而,就这样无作为地放弃吗?
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让葵开始有这样的怀疑。两个巡查和料所警部——还有葵所敬爱的同伴风纹寺光世都如蝼蚁一般,惨遭丝毫感受不出人性的无情手段杀害。
最初涌上来的情感是「愤怒」。愤怒使得先前失去霸气的男人恢复了「勇猛」的特质。为了求生所需的强大力量,给了葵奋战的意志。
纯粹出于偶然,星野多惠发现了两具尸体。接着又面对无头的尸体,她所受到的精神上的打击实在难以衡量。不只如此,她还得面对原以为是警部的尸体,事实上竟然是她的亲哥哥风纹寺光世惨死的残酷事实。原本对哥哥的存活还抱着一丝希望,企图在绝望的黑暗中找到一线光明。一切至此结束,跌落地狱的深渊,变得四分五裂,粉碎得无影无踪!
——当她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却一筹莫展。那个受了伤,精神虚耗到支离破碎的人,我没能慰劳,没能以慈爱之情疗愈她。我竟然忘了看清这世界从现实颠倒为虚构的本质,忘了要继续前进,我……
我没办法像龙宫城之介那样操控「文字」来进行搜查,也不能像浊暑院溜水一般快速地写下记录故事——我甚至没办法安慰精神上受到伤害的同伴。
——我到底能做什么?
葵不断地挣扎。具有和艺术家对决的坚定意志固然可敬,然而他却只能在无法找出具体的应对方法的情况下,无力地挣扎着。
——我只是在找藉口吗?不,不是的。如果不能以适合自己的战斗方式挑战的话,就战力而言,到第一线作战就没有任何意义了。我不想模仿别人。我只要找到自己能做的事情就好了。那么,我该做什么好呢?我应该做什么呢?想想吧!用力想,把答案找出来!
答案不是说要找就立刻可以找得到的。
专注于思索的葵听到溜水反覆叫他的名字,这才回过神来。
「在想……事件的事吗?」
溜水一如往常,是一个懂得体恤他人的人。就算对方在对话当中进入自己的世界,他也会根据状况做判断,不会只是指责,当对方有明确的原因时,他甚至会反过来安慰对方。
葵并不是个喜欢与人交际的人,总觉得人类是非常任性的生物。因此常会与人起争端——或是难以忍受与对方的交往,每隔几年身边的朋友就会换一次,然而他和溜水及翔子却一直保持着朋友的关系。葵认为那完全是他们的天性使然,他把这两个陪着没耐心的自己一路走过来的朋友,看得像自己一样重要。
这两个非常重要的人已经失去一个了。当翔子永远消失于他伸手无法企及的地方,现在对葵而言,溜水是他不能失去的一部分。
「抱歉抱歉,请别介意。对了,你说时间吗?没错,关于这一方面,我在『混沌世界』里面也有最深的感受。」
他努力装出坚强的样子,以开朗的语气说道。溜水并没有继续追究下去。不会勉强追问对方不想说的事情……他就是这样的人。
在那一瞬间,溜水落寞地微笑了一下,开始朗读「混沌世界」的一节。
根据现代医学的说法,如果以经过时间为标准,一般人的平静状态的呼吸次数一分钟约十八次,或者脉搏跳动七十几下。其六十倍就是一个小时,一个小时的二十四倍就是一天,一天的三百六十五倍就是一年。而一年的时间同时也相当于地球绕太阳一周的时间,因此,信誉良好的公司制造的钟表,所显示的时间都是一样的,然而这终究是人工设定的时间,要说到真实的时间则未必如此。证据就在于,如果让不同的人分别渡过同样长度的人工时间,就会出现非常不一样的结果,这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举最切身的例子来讲,以同一只手表测量的一个小时,阅读有趣的小说的一小时,和在停车场里呆等停车位的一小时之间有着令人惊讶的差异。用尺量物品的一尺,看在每个人眼中不见得都是一样的一尺。还有,潜进水中闭气的一分钟,和闲谈聊天一分钟做比较,就会觉得前者的时间长得让人难以忍受,相对后者的时间就短得像是一瞬间……这是不争的事实。
再进一步举例说明,这里出现了死者。如果以人死后,死亡所产生的无感所体会到时间的流逝,那么一秒上应该就跟一亿年一样长。此外这种感觉必须是死后的真实感觉,也就是说,一亿年含括在一秒钟当中,即便是长如宇宙的寿命,也可以在一秒钟之内感受到。流经无限的宇宙的无限时间,其两种极端形成的错觉,也就是无限的真实当中,就如箭一般静止,如石头一般疾行。
真实的时间与我们一般所想的人工时间是截然不同的。应该说,真实的时间与太阳、地球、其他的天体运行,以及时钟指针的旋转等等全然无关,对于所有无量无边的生命,有各种不同的感觉,同时也个别以无限伸缩的自在,静止或流动……这就是此处要体会的重点。
摘自——梦野久作「混沌世界」
一直闭着眼睛侧耳倾听的葵很愉快似地说:
「体内时间和人工时间的相异处真的很有意思。就如我们听一首CD音乐的五分钟和长距离赛跑五分钟,感觉起来两者的长度是截然不同的。那不是我们的错觉所致,而是当时体内时间的流动方式不一样。」
溜水朗读完毕,看着朋友。
「大部分的动物从出生到死亡为止,心脏跳动的次数是固定的。人类的寿命长短相差很多。但是,人类的寿命还是固定的……我曾经这样想过。我想那是在看过『混沌世界』之后的感觉。」
「哦,这倒是我第一次听说。溜水,是什么样的假设呢?」
「人类发明『文字』而从中产生意识。因为拥有各种不同的意识,所以产生了和本能分离的理性。所以——人类因为是思考的生物,所以每个人的体内时间是不一样的。也就是说,假设我们被赋与的寿命是一百年的时间,那么,在体内时间用完一百年之前,人都会活着。换言之,体内时间的一百年不就等于人工时间的寿命了吗?」
葵交抱着双臂默默地思索了好一,阵子。
过了一会儿——也许是想透彻了吧?他用右手的拳头敲打着左手的手掌。
「这倒是很有趣的想法。也就是说,上了年纪之后,看起来还是很年轻的人,其体内时间的年龄(真实的年龄)事实上是很年轻的;而年纪轻轻却老态龙锺的人事实上却是老迈不堪的,对吧?那么,年轻就早死或长寿都可以有充分的说明了。如果寿命是受到体内时间的流动速度所左右的话……溜水,如果你不小心点,大概不久之后就完蛋了吧?因为你老是让自己的生命一直在燃烧。」
「哈哈。与其要寂然度过漫长的一生,我宁愿选择充实的短暂人生。因为我埋首于创作当中,呼吸和脉搏都锐减了,所以虽然我的人工时间短,但是却可以得到漫长的体内时间。现在我还想有多一点时间创作。」
「别让『华没』成为你的绝笔之作。可别太消耗你的生命了。」
葵感受到溜水的眼中闪着意味深长的光芒,不禁真的为朋友担心起来。从溜水几近异常的写作量来判断,他的体内时间恐怕是加速流动了。太过投入于创作当中——话虽如此,但是和一般人一样,耗费太多的体内时间在人工时间上——所谓的真实的时间——就等于是浪费真实的寿命。
朋友的身上时而会散发出成年世故的气息,有着年轻人不该有的觉悟,这也许是因为溜水的真实年龄已经」八、七十岁了。当葵心里这样想时,走廊那边发出蜜蜂振翅般的声音。
……噗呜~嗡嗡~嗡嗡……
那是大时钟宣告时间的声音。那一刻,葵陷入了瞬间感受到无限的宇宙的奇妙感。极大的世界从极小的窗户流入。
……噗——嗡……
溜水没有在那边,只有黑暗存在。葵一个人坐在宇宙中。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在这个没有生者与死者,时间这个虚幻的界线消灭。在这空间的某处,存在着仍然活生生的翔子!
……噗——嗡……
这时,葵暂时回到像片白纸的状态。
回到原始的状态,回到原有的形体。
回到无喜无怒,无哀无乐,喜怒哀乐诞生之前的起源的形体。
……噗——嗡……
所有的事物都从那边流出。
所有的事物都被重新组合,有着重新构成的预感。
人生重来一遍,在一瞬且无限的时间中追逐体验,过去的所有记忆。
……噗——嗡……
终于明白了,他终于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明白该如何跟艺术家奋战了。
不可思议的宇宙包围着葵。
这是——这是……啊,这是!
幻魔作用——混沌世界!
……噗——嗡……,
「已经这么晚了。葵,该到餐厅去了。」
黑暗中传来溜水的声音。
世界慢慢地变明亮,葵回到原来的自己。
无限的时间经过。然而,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葵看了一眼手表。不知不觉已经晚上七点了。
葵跟着溜水站起来,一起离开了房间。
……噗呜嗡嗡嗡嗡……
60向艺术家挑战☆包围网
晚餐前,当着集合在餐厅的众人面前,一个小小的解决篇上演。
那是由雾华舞衣主导的「审判之屋」的完美密室攻略。
除了在幻影城各个地方警备的人员之外,幻影城杀人事件的所有相关人员都集合在一起。在所有人员的屏息注视中——站在上首的舞衣慢慢地环视着相关人员,开始进行说明。
「我之所以发现艺术家使用的诡计纯粹是偶然的机缘。在几个偶然的要素的协助之下,密室之谜解开了。」
舞衣瞄了一眼从旁边的座位上抬眼看着她的九十九音梦。她对着音梦回以一个微笑。各种偶然的要素之一就是音梦的模糊推理——密室完成了吗?
鮎川哲子警部闭上眼睛。龙宫城之介将两只手肘搁在桌子上,将下巴放在交叉着的两手上头。鸦城苍也则望着在香烟前端缭绕的烟雾。螽斯太郎抱着双臂。佐渡九冬、玄矢孝志、有马美雪三个人并排站立。每个人都在专注聆听解决篇的过程。搜查人员也还没有听过解答,因此对舞衣的话难掩好奇。因著虚荣、嫉妒、功利而觉得被舞衣抢先了一步的人……至少表面上似乎不存在。作家们和幻影城相关人员们都一副心浮气躁的样子,不知道是因为不习惯这样的气氛?或者是对这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体验而感到兴奋?总之,可以确定的一件事情是,大概没有人会不在意舞衣即将提出的推理吧?
舞衣回应众人的期待,继续说道。
「解开诡计的钥匙(kagi)就是钉子(kugi)。」
钥匙和钉子。对这两样有着类似发音的物品感到有兴趣的,似乎只有城之介和溜水。才刚刚缔结友情的黑衣侦探和长发推理作家对看了一眼,嘴角微微地绽了开来。其他的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舞衣身上,因此也没有特别放在心上。
螽斯慢慢地松开交抱的双臂,低声地嘟哝着「唔」。
鮎川哲子皱着眉头,觉得很不可思议似地看着女侦探。
「我刚刚发现,被打进「审判之屋」的木墙上的钉子有几根才刚刚换新……」
舞衣和音梦正要一起离开「审判之屋」时,墙上的一点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着光,那正是新钉子所发出来的光。
一片静寂的听众当中响起一个尖锐的声音。「原来如此!」
瞬间——众人的视线都转向发话人。
发出声音的是鸦城苍也。苍也一边将夹在右手上的香烟的烟灰抖落在烟灰缸里,一边看着城之介——又看看舞衣。两个前辈侦探知道后进已经找到了真相,都体贴地点点头。由此看来,城之介应该比苍也更快从舞衣的暗示中得到解答吧?
其他的人,除了事先已经听过推理的音梦之外,似乎还没有人发现真相。哲子和螽斯因为女侦探的一席话,似乎正逐渐接近事实而即将明了答案,不过舞衣仍然继续进行解说。
「这个密室的特徵就是在于密室是完成的。一般的状况是,利用几个盲点的错觉诡计让人误以为事实上并非密室的房间是密室,然而『审判之屋』如假包换是完成了堪称完美的密室。」
推理小说中经常被用来当成宣传语句的二兀全的密室」终归只是为了被解开谜底而存在的不完全密室,然而「审判之屋」却是不会崩坏的密室,正是所谓的「完全密室」。
「艺术家理应曾经进出过密室,但是密室却是完美无缺的。知道答案之后再推论起来就很简单,完全的密室状况因为曾经进出而被破坏过一次,然后再度被创造出来——钉子为什么更新了?是艺术家剥开了『审判之屋』的壁板,从那个地方进出的。」
宛如呼应舞衣的声音似地——当她说话告一段落时,窗外突然下起雨来了。哒、哒……然后雨势就渐渐加强。
只有少数几个人的注意力被雨声所分散。大多数的人都对舞衣的推理大感讶然,室内卷起了漫天呻吟的漩涡。真相其实是很单纯的Simpleisbest——太过简单的作法形成了盲点。
当然事实不只是这样。搜查人员因著击败「完全密室」,从中解开谜底而跳了起来。舞衣跟着音梦的脚步,以柔软的思考,成功地解开了「完全密室」的密室之谜。这对的搭档功绩应该值得赞赏吧!
但是,完成了所谓的「完全密室」……,在知道真相之后仔细想想,艺术家的目的似乎是藉着构筑一个搜查人员解不开的谜题,把着力点完全放在「完全密室」的构筑上。巧妙完成的完全密室与诡计无关,就艺术性而言,可以说被定位于密室的最高层级的「最高级的密室」。
虹川等人根据舞衣的推理,想到推理小说的始祖——「陈尸所街的杀人」为例子,开始动脑筋想着。在「陈尸所街的杀人」当中,钉子也成为解开密室谜底的重要线索。但是,该小说当中的密室是为了破坏而存在的,然而「审判之屋」的密室却是被重新构筑以保持完整。个中差异非常明显,但是也不是全然没有相似的地方。虽然被给予的情报是那么地少,然而为什么就是没办法导出真相呢?虹川似乎被迫了解到自己是何其地缺乏推理的才能。
虽然密室之谜(诡计)并不是多么惊天动地的作为,但是众人对二兀全密室」能在不遭到破坏的情况下保留完整一事还是难掩惊讶,由此似乎可以窥见艺术家对杀人艺术的执着程度。顶着一张若无其事的表情坐在餐厅里,混在听众当中的艺术家现在是抱着什么心情听取女侦探的推理呢……除了艺术家本人之外,这是所有在场的人都感兴趣的一件事。
「——在找到犯人之前,我不知道艺术家是用了什么手段。总之,冰龙小姐是被人从客房诱出来的。艺术家让她昏死过去,剥夺了她的自由,将她带到『审判之屋』里。据我推测,艺术家中途杀了华和丽那对双胞胎猫,可能是它们妨碍了他,让他的作业受到阻碍。」
平井太郎的脸上染上几许苦涩的色彩。回想起华和丽的遭遇,他的全身因为愤怒而颤抖着。
因为众人都专注于舞衣的推理上,因此很少人注意到平井的变化。
另一方面,葵从女侦探的话中获得了暗示,开始启动思绪。艺术家是用什么方法将冰龙翔子从客房里诱出来的?葵心想,这件事应该比大家所想的更重要吧!她死亡的那天晚上,葵也曾警告过她,翔子不应该会粗心大意的。那么,翔子为什么要开门?是因为对方是让她不由自主地松懈的人物吗?或者犯人——
就在能够使用主钥匙的幻影城关系者当中?
听众们根据舞衣的话展开自己的推理。舞衣环视餐厅内,并没有发现特别可疑的人。如果艺术家真的置身于聚集此处的相关者当中的话,那么那家伙应该具有相当冷静的特质,不会为芝麻绿豆大的小事而动摇,同时又有当相当好的演技,才能顶着事不关己表情溶入众人之中。
当骚动平息之后,推理继续展开。
「艺术家用拔钉钳小心翼翼地拆掉几片壁板,进入室内。剩下的工作就只要让冰龙小姐坐到电椅上,拉下开关就可以了。用黑布遮住她的眼睛可以推论是把她当成死刑囚对待。『审判之屋』的门上贴有写着『审判终结』的字样。」
舞衣话中有话地把视线望向城之介。城之介只是淡淡地微笑了一下,就将视线移开了。关于用黑布遮住眼睛,她们似乎准备有不同的解释……苍也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心里这样想着。
舞衣将放在餐桌上,靠近自己位置上的一叠纸张拿起来,展示给众人看。那是将溜水所写的事件记录故事「为了华丽的没落」的影印原稿。在城之介的安排下,「华没」被影印了几叠,分别派给搜查人员和幻影城的工作人员过目。在所有事件相关人当中,至今没有人不晓得「华没」的存在。原稿的渗透力足见一斑。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因此舞衣省略了原稿的说明。
「在浊暑院先生所写的这部「为了华丽的没落』的原稿中的『24雷雨之夜』中,浊暑院先生在凌晨两点二十六时听到猫凄厉的叫声。请问当事人,这是——事实吧?」
「当然,我敢确定是事实。」
溜水淡然简洁地做了证实。他看起来对自己所写的「华没」被视为事件重要参考资料的这件事感到喜悦,同时又好像感到困惑。
发生在封闭空间中的奇怪杀人事件。执笔写下在第一时间记录事件过程的故事,让所有事件相关者阅读,甚至成为侦探的推理助力。古今东西,作家数不胜数,然而体验过这种怪奇的创作的恐怕只有浊暑院一人吧?
「很好……如果当时就是双胞胎猫遭到杀害的时间,那么冰龙小姐的死亡推断时刻就在凌晨三点左右,因此如果把卸下壁板的时间列入考量的话,刚好吻合。杀了人之后,艺术家从室内为数字锁上了锁,穿过开在墙上的洞来到外头。接下来就只要将壁板从外侧重新钉好,二兀全密室」就完成了。之前被拔下来的钉子不但生了锈,而且又弯曲了。只要小心一点,其实钉子或许是可以再利用的,然而事实上有几根钉子弯曲了。有几根钉子换新就是最好的证据。」
艺术家不是魔术师,也不是超越者,只是一个人。光是让大家了解到这个事实,这个解决篇就具有不凡的意义了。搜查人员有一种终于报了一箭之仇的感觉。所有的相关人员莫不希望能突破之前连狐狸尾巴都抓不住的敌人防御网任何一角(密室),好让搜查的工作能够继续往前推进(当然,只有艺术家是不在此列的)。
「请等一下,雾华小姐。」
此时举手发问的是鮎川哲子。从圆框眼镜后头,哲子射出锐利视线的,舞衣丝毫不为所动的正面承受她的视线。城之介乐在其中似地交互看着两位女性。心想,推理对战还不开始吗?
「鮎川小姐,您对我的推理有什么疑问吗?」
「在一片死寂的夜里,如果连续敲打几根钉子进壁板的话,难道没有人会注意吗?刚刚浊暑院先生也证实他听到猫的惨叫声了。」
「有道理。」若有同感地点着头的是哲子的助手佐渡九冬。被提到名字的溜水试图针对警部的质询发言,却被黑衣的推理贵公子给抢了先。
「那是不一样的,鮎川娘。浊暑院氏确实是听到猫叫声,但是那只是他运气好。这从没有其他人听到猫的惨叫声就可以证明。最重要的是,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要说敲打钉子的声音被雨声掩盖过去并不至于形成矛盾——再说,舞华娘并非泛泛之辈。当然已经有证据了吧?」
城之介并没有太小看同事的实力。
果然没错,舞衣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嗯,当然。我跟小杉管家确认过,这几年之间,『审判之屋』的壁板并没有重新装修过。另外根据工作人员D,也就是金井英贵先生的证词显示,有几根新钉子和铁槌从工具箱中失踪了。一个星期之前,铁槌确实还在,所以应该是这几天当中失踪的。」
这时城之介站起来,一口气说道:
「铁槌和钉子的消失与『审判之屋』的部分壁板的钉子更新一事应该有所关连吧?既然没能提出反证,那就表示使用铁槌和钉子的人是艺术家。我们当然不能断言没有误导密室诡计的可能性,但是这种想法有其勉强之处。因为没人能保证会有谁注意到新钉子,所以艺术家的目的如果在于误导密室诡计的话,应该就会利用文字处理器打出来的贴纸提醒我们注意钉子吧?这种推理并不具必然性。龙宫也认为雾华娘的推理是正确的。」
舞衣对帮她补强推理内容的城之介眨了眨眼,算是谢礼。黑衣侦探挥挥手,要她别放心上,随即坐了下来。接着从人群中站起来发言的是玄矢刑警。
「可是——龙宫先生。在调查过幻影城内部之后,并没有发现铁槌和钉子啊。」
解开这个疑问的既不是城之介,也不是舞衣,而是老练的名侦探·螽斯太郎。
「玄矢君,关于这一点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一来我们可以说只是目前尚未发现而己。就算害怕被发现,铁槌和钉子都是小东西,艺术家只要把它们丢到城外去就可以了。如果非要找出来不可的话,大概就得打捞美奈湖底了。我想,十之八九——不,应该有百分之九十八、九是不会成为重要线索的。要是艺术家只有这种程度的脑袋,那么我们现在早就解决幻影城杀人事件了。」
刚进入老年期的侦探,这一席话让第一个密室的解决篇落幕。相关人员们因为有一个谜题被解开了松了口气。艺术家顶着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混在人群当中,固然会让人感到心情复杂,然而能让之前完美地逃过搜查网的艺术家,其如铜墙铁壁般的防御网产生龟裂,这对犯人以外的所有人而言,都是一大收获。再坚固的堤防也会因为小小的蚁穴而崩毁。持续进行踏实而明确的攻击,绝对不会白费工夫的。
但是,舞衣的推理并没有到此就结束。消去推理的贵妇人所说出的最后一句话在餐厅里掀起了混乱的波涛,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除了密室的推理之外,根据我的推理,艺术家是右撇子。」
「啊!」所有的人都呻吟了一声,环视着在自己身边周遭的人。跟一般情况一样,在事件相关者当中惯用右手的人比左撇子要多得多。光是靠惯用手这个推理并不能得到多么突破性的推定依据,然而这样的连锁推理可以一点一点地锁定艺术家的身分,说来也不是什么坏事。因为一般包围网的作法就是慢慢地扩大,在布网完成时再一口气缩小范围,将敌人逼到角落。
「雾华小姐,你的根据何在?」
代表所有人提问的是有马美雪。美雪是被排除在嫌疑犯行列之外的左撇子,但是她还是很在意舞衣这种跳跃性的推理。她有一种不安,这个头脑聪明的女侦探可能透过有漏洞的推理,企图让嫌疑犯坠入陷阱当中。如果她的推理是个陷阱的话,受到怀疑的或许就是少数几个左撇子的人。
「我是不会做没有根据的推理的,有马小姐。两个巡查遭到杀害的「美画之屋』的搜查档案——上面不是写着,那两名巡查都是左撇子吗?」
舞衣以眼神提出质问,对象不是美雪,而是站在她旁边的肌肉男。就是在今天早上鮎川哲子抵达之前代行搜查主任之职的玄矢孝志。
「思,是的。榊一郎和佐藤一郎都是左撇子……所以?」
「玄矢先生,谢谢你——那么,问题来了。既然两名巡查都是左撇子,为什么会右手拿着枪被杀呢?」
舞衣以充满戏剧化的语气说。
这是初步的问题,至少她是这样认为的。
「啊!」低声嘟哝以惊愕的视线笔直看着舞衣的,是鮎川哲子。不愧是CAREER警部,其思绪敏锐和转换之快果然不同凡响。
「两名巡查的右手上有硝烟反应——也就是说,艺术家并不知道他们都是左撇子,误以为都是惯用右手的人。我在想,他可能让他们都昏死过去之后,让他们以右手握枪,朝着对方的胸口开枪。」
「唔。」螽斯嘟哝着,交抱着双臂,露出困惑的表情。和这个老侦探对望了一眼的城之介点点头,敲敲桌面吸引众人的目光,再度站起来。
JDC第一班的两名超一流名侦探,雾华舞衣与龙宫城之介。隔着餐桌对峙的两名侦探的助手九十九音梦和鸦城苍也也对推理对战充满了期待和不安,现场的气氛看起来益发地紧张。
「龙宫先生有什么不满吗?」
「这不像雾华娘的作风。靠着像推理小说中侦探似的肤浅推理,用来宣告自己已经突破真相未免操之过急。这一点你总该知道吧?」
舞衣和城之介之间激起了肉眼看不到的火花!
「对刚刚的密室推理,我没有异议。但是现在的推理又太过杜撰了。我们面对的敌人可是艺术家耶。我们总也得把他为了让我们做出错误的推理,而刻意留下的误导线索列入可能的考虑吧?」
这时城之介注意到了,虽然受到攻击,舞衣的眼中却充满了沉着的色彩……城之介快速地瞄了一眼坐在舞衣旁边的音梦。绑着马尾的少女侦探以只有城之介看得懂的态势对着他轻轻地点点头。
城之介以搓响着左手手指的姿势表示「是这样吗」的意思。
因为他手上戴着黑色的手套,因此并没有发出搓响声。可是那已经足够了。
苍也和螽斯都没有忽略到城之介传递给他们的讯息。侦探们在不发一语的情况下沟通了彼此的意见,明白了舞衣和音梦的企图。紧张的情势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被带过去。
「雾华娘,两个巡查不是都带有手电筒吗?龙宫想他们应该是用他们的惯用手拿手电筒,所以艺术家也很可能知道他们惯用哪一只手。」
表面上看起来,城之介的态度跟几秒钟之前并没什么两样。然而,事实上现在他正乐于表演一场和舞衣的推理对战。
现场一阵沉默。亲眼目睹两名侦探进行一场推理对战,除了JDC团队以外的人,都被现场的气氛所压倒,只能闭上嘴巴静观其变。在场的相关者们以紧张的表情看着事态的变化,舞衣静静地闭上眼睛,放弃似地耸耸肩。
「很遗憾——看来我是得投降了。也许是因为解开了密室的谜题之一,让我太得意忘形。其实也不用急着抢功,就姑且让我把刚才所说的话撤回吧!各位,很抱歉,艺术家惯用哪只手还不得而知……」
苍也看着两名前辈侦探狡猾的演技,嘴角浮起大胆的微笑。他重新点起一根烟,看向那个刚进入老年的侦探。螽斯回他一个理解和满意的笑容,同时点点头。
他们从城之介传达的讯息里领悟到一些事情。了解到舞衣为何故意发表一个不经缜密思考的推理。如果据以延伸,自然就可以理解她的用意何在。
如果舞衣当着所有相关人员的面做了错误的推理的话,城之介、苍也、螽斯等人自然不会没有异议吧?这时候舞衣再提出简洁明快的推翻。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音梦将持续敏锐地观察着所有的事件相关者。
如果艺术家真的是右撇子,万一他没有注意到两名巡查是左撇子的话,在遭到舞衣发动奇袭时,混在听众当中的犯人应该会难掩心中的悸动吧?另一方面,如果艺术家是左撇子,一如城之介所指出的,是有意留下错误的线索的话——犯人的脸上多少应该会露出一点误导搜查人员的喜悦之情吧!
就算没有因为舞衣的推理而生动摇,如果在JDC的名侦探们为对立的推理而发生争执,最后那个看起来自视甚高的女侦探很乾脆地放弃了自己推理出锁定犯人的条件的话,艺术家很可能因为不明究理而无法持保平时的正常状态。
这是一个赌注,然而就算结果不如预期,侦探们也没有什么损失。因为这不过是攻击艺术家的一种战术,而就战略上而言,只要能早敌人一步出手就行了。
事件不断地发展,JDC团队操弄各种策略,多方面攻击艺术家。敌人握有主导权的单方面防御局面已经过去了。终于开始习惯幻影城这个战场的战士们倾其全力,开始攻略敌人所构筑起来的谜样防御墙……
包围网看似明确地逐步接近完成的阶段了。
虽然最后由两名侦探表演了一场闹剧,然而因为「审判之屋」的密室之谜已经完全解开,用餐的状况因此顺利地进行着。
似乎没有人去想着和自己坐在一起的人当中有一个艺术家存在。被封闭于太过厚实牢固的绝望栅栏中,人们了解到悲观的思考并不能解决任何事情。刻意让自己乐观,努力地扫去低迷的气氛已经成了所有相关人员的不成文规定。
——保有绝望中的一缕希望——
幻影城杀人事件也即将接近尾声了。大家都抱着一种宛如慢慢地从绝望的黑暗底部,一点一点地往光明世界浮升的兴奋感。
艺术家的目标可能还有一个人……这是JDC和警方一致的见解。到目前为止,将被害者们串连在一起的环节还没有被发现。但是艺术家已经拿到「七个祭品」了。从其对「文字」的异常执着及坚持于杀人艺术的态势来推断,艺术家也许企图完成事件最初的杀人预告状吧!等他得到第八个祭品的时候,一定就会将事件做个了结。
——然而,艺术家打算如何全身而退呢?
这是搜查人员们都抱持的疑问。政府将幻影城杀人事件界定为L犯罪,准备和艺术家进行彻底的决战。也就是说,在抓到艺术家之前,这个事件是不会结束的,没有人可以离开(逃离?)幻影城。
艺术家是否会准备一个幌子的犯人,误导事件的搜查过程,将搜查人员引导到虚假的终点?
或者……
「奉上八个祭品,以求神圣安眠。」
他会自杀,把自己当成「最后的祭品」,以求神圣的安眠呢——
已经有七个人和两只猫被杀了。
目标只剩一个人,想到这件事,相关人员的胸中不觅有些许的安心感。
……人是对别人的死没什么感觉的利己生物。
……人是盲信自己会生存的愚昧的生物。
在发生事故之前,没有人想到悲剧会降临在自己身上。虽然脑海中某个地方知道,每天都有无以数计的事故会发生,但总是告诉自己,就机率而言是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而让自己感到安心。相对的,在机率如此低的情况下,人们却又不曾停止购买彩券。
即将被杀的还有一个人。自己成为那个不幸者的机率应该很低吧——一定有很多人有这种想法而心存侥幸。同时一定也有很多人产生如恶魔般的想法——只要小心自身的安全,在这期间有人被杀的话就可以安心了。既然人类的遗传基因当中有着生存的本能,这样的反应当然是很正常的。
就因为人类是让「文字」所带动的思考,进化到极限的生物。所以为了自保当然就可以冷酷至极。就如在火场中抛弃骨肉至亲自行逃生的人一样,即便是相爱的人生伴侣,也可以毫不犹豫地就割舍掉。人是比出于本能爱着同种族的动物、挺身保护同伴的动物们还要残酷的生物
搜查人员不管关系者们的想法,丝毫没有松懈,以抓住艺术家,阻止第八桩杀人事件发生为第一目的。
事件很快就要结束了吧?然而,就因为获得胜利的机会所剩不多,所以搜查人员们必须比之前更卖力,更专注于逮捕敌人的工作上。警方人员、JDC的侦探们都带着心意已决的表情,紧绷神经,为了作战而埋首于填饱肚子的作业当中。
晚餐顺利地进行着,在没有发生任何事情的状况下,甜点送到众人桌上来。
——这时候,鮎川哲子站了起来,解释今天晚上的警备状况。
「今天晚上我们会更强化警备体制,每四个人轮班两个小时,在城内巡视。中庭和城外的警备当然也不会松懈,各位无需担心。但是为了小心起见,我还是要再提醒一下。请各位把自己的房间上锁,绝对不要开门,直到天亮——我们会负责管理所有房间的母钥,只要不外流应该就不会有事。希望大家能同心协力,好早日将艺术家逮捕。」
在表面上看似是一个完美的警备体制。
——然而,这样就够了吗?跟昨天晚上不一样的地方不过是增加人员而已罢了。
在心中咒骂着,怀抱着难以拭去的不祥预感,是葵健太朗。
这样不行,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他这样想着。
葵想起翔子,结果他完全没能帮上她的忙。
葵看着溜水。我不想失去这小子,我还想跟他一起步上人生的道路,他心里这样想着。
然后,葵又看看多惠。我想保护她……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想让她免于艺术家的凶刃杀戮之下,我衷心地如此期盼。
不再犹豫了,他已经决定要做什么了。不管世界是现实还是虚构,就算这只是个虚构的故事,就算自己的行动是「作者」所赋与的宿命也无所谓。
葵下定决心,举起手来。
61死亡之旅
「警部小姐,可是这样一来,负责巡逻的巡查可能又会成为目标了。」
葵将每个人内心潜在的恐惧以具体的话语表达出来。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葵身上,像个运动家的年轻作家有着一双认真而严肃的眼神。
他的话有道理,更是无法否认的事实。因为昨天晚上,艺术家为了保有行动的自由,他确实杀害了正在巡逻中的巡查。
这是不争的事实,然而站在鮎川哲子的立场,这些话俨然命中了她的要害。这看起来好像是虽然她考虑过最恶劣的状况(万一巡逻的警官遭到杀害的话),却也找不出其他更好的方法而遭到指责一样。
在沉默了几秒钟,谨慎地选择措词之后,哲子将她那圆框眼镜后充满知性的双眼看向葵。
「……那么,您有什么高见吗?葵先生另外有更好的替代方案吗?」
隔着餐桌对坐的葵和多惠视线交会。当葵对她露出一个微笑时,她显然没能解读出他心中的想法,带着困惑的表情回望着他。葵愉悦地感受着多惠射向他的视线,同时把目光移向哲子。
「请让我负责巡逻——这么一来,最坏的状况就是只要死一个人就够了。」
最先倒抽一口气的人是多惠。
葵这番话在室内流窜,顿时掀起一股骚动。
就常识而言,葵的提议简直让人难以置信,堪称是自杀的无谋行为。
——我能做些什么?
他一直反覆地这样自问自答。结果这就是葵导出的结论。他不想要名誉或勋章。只是对着没能有任何作为的自己,把愤怒朝着反方向发泄,形成了和艺术家对决的能量。他想断绝幻影城所有灾厄的祸根,粉碎弥漫着整个世界的朦胧晕眩感。
他对自己在国中、高中靠着打网球所锻练出来的体力相当有自信。大学时代参加创作会之后,时间都花费在写作上,体力曾经衰退了下少。和翔子发生那段插曲的夜晚隔天,他被那个小混混给打倒在地,这让他大感受到屈辱,然而之后他的体力达到了颠峰。成为作家之后经常上健身房的葵,成功地保持着凌驾青春期的健壮且均匀的身体。照葵自己的看法,目前是他的肉体的全盛时期。他相信,就算跟艺术家进行肉搏战,自己应该也不会败北吧?就算犯人是受到长期训练的警官,他不认为现在的自己会不及一般的敌人——只要对方不是拥有一身怪力无敌的玄矢刑警,或者之前曾喜好逞凶斗狠,时至今日依然有时令人感受到一股内在潜藏杀气的溜水的话。
总之,只要不掉以轻心应该就不会有问题的。艺术家就潜伏在与事件相关的人群当中。
不管相关人士当中的哪个人是艺术家,只要葵小心再小心,犯人应该都不会是葵的敌手吧!
「可是,葵先生,我们不能让一般民众去做这种危险的事情……」
「警部小姐,在这种状态下,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会有危险的。再说,没有冒险是不可能得到成功的。如果此时不下定决心做个赌注,也许就一辈子都抓不到艺术家了。或许这是最后的机会。」
葵答应自己会事先写下这个行动是出于自愿的保证书。只要确定深夜巡逻并不是出于被迫,而是他本身的意愿,就算发生任何事情,警方应该就不会被追究责任了。他又给哲子压力,他认为幻影城杀人事件被指定为L事件,政府那些高层人士为了尽早结束这个事件,即便行事过程有些许不合理,应该也会默认的。
葵的主张实在太乱来,就道德上而言是让人无法认同的,然而大家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话也说中了部分的事实。昨晚的事件就证明,有巡逻的警官并不能保证绝对的安全。此外,如果巡逻的警官被杀,艺术家就此终止行凶的话,事件很就可能在线索少之又少的情况下陷入迷雾之中。
之后令人为之窒息的舌战又持续进行了一阵子,结果巡逻城内的工作终于交由葵负责了。就现实而言,这是难以想像的选择,然而这个世界就形同一个现实和虚构交杂在一起的朦胧幻影之盒。让人丧失理性,觉得或许可以暂时抛开常识思考的邪气在盒内弥漫着。
这虽然是一个让人感到不安,太过有勇无谋的赌注,伹如果不在此时分出胜负的话,将永远错失良机,让敌人顺利逃脱的可能性也很大。对哲子而言,这是个苦涩的决定。也是一项重大的选择,或可能将决定身为警官的她今后的人生。
但哲子保证,既然葵志愿冒这个险,她一定会以最万全的体制来支援葵。她表示,中庭和城外的警备会更为加强,在可以防范到的范围内注意葵的动向,做最大限度的支援。葵终归只是一般的普通老百姓,不能让他佩枪,但是哲子还是给了他特殊警棒和手拷。
巡逻的时间是从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五点为止的六个小时。
对葵而言,今天晚上可能成为一个永无止境的夜晚。
「后来,因为葵的自告奋勇,深夜现身在城内的艺术家被逮个正着。艺术家出人意料之外的真实身分是——」
……原稿到此结束了。
「溜水,结果犯人是谁啊?」
地点在幻影城,溜水的客房。此时正好是作家们看完溜水在七天的合宿活动中写完的小说「如花般华丽,如梦般没落」的时候。
所谓的有七个人被杀,两只猫被杀的虚构的幻影城杀人事件,事实上并没有任何人遭到杀害,然而是以幻影城为舞台所写出来的同名小说,因此故事中充满了真实感。小说中发生的事情才是「现实」的,而阅读原稿的自己的是「虚构」的——似乎有很多人在阅读时陷入这种错觉当中。
原稿在犯人的名字明朗化之前结束了。
看起来溜水似乎想向作家们挑战,要他们推理出犯人的真实身分。
——犯人到底是谁?
葵一边和溜水一起爬上高塔的螺旋型阶梯,一边沉浸于幻影城杀人事件是虚构的故事的妄想当中。这个世界是溜水所写的小说,现在在这里的自己只不过是「出场人物」之一……葵从四周嗳昧的气氛当中感受到这种感觉。如梦一般模糊而难以掌握的故事。
来到屋顶上,冰冷的夜风舒适地刺激着肌肤。
雨已经停了,然而城墙上的红砖却还是湿的。
妖冶的云层拓展在头顶上。也许还会再下一场雨。
走在前头的溜水始终不发一语。来到南塔的屋顶,靠着朱雀的雕像,他这才转过头来看着葵说道:
「葵,你是当真的?」
语气中听不出有担心的色彩,也没有责怪的味道。那是一种排除了所有的感情的无机质声立曰。
答案很自然地从葵的口中滑出来。
「你以为我是开玩笑的吗?」
两人的视线对望,一段彼此无语的时间流逝。
他们不知道这当中经过了多少时间。
后来两人都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状况,率先打破沉默的人是溜水。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变成祭品?」
「还不知道会不会成为祭品啊。主角不是到最后都会含笑收割吗?溜水,我并不想死。」
语带玩笑地说完之后,葵的表情变严肃了。
「柊木司先生和水野一马先生、风纹寺先生和料所警部、两位巡警——还有翔子学姊也一样。我想那两只黑猫也都不想死。没有人是该被杀的。不是我要发表什么正论,只是他们并没有被杀的必然性……艺术家明明就在我们身边,我却一筹莫展。对翔子学姊,我也只能提醒她—多注意一点。即便想使用自己的推理能力,却什么灵光都没有闪现,我对自己如此无力感到无法忍受……」
「葵——」
溜水叫着朋友的名字,却接不下去。他知道他的朋友以不容改变的决心向艺术家挑战,而他所能做的就是目送朋友,望着他的背影离去而已。
「老实说,我感到很困惑。因为艺术家可能就是我们的同伴。魅山、虹川先生……」
葵想提到星野多惠的名字,却忍住呕吐的冲动似地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看到葵瞬间为之语塞,溜水不断地冷笑着。
「还有——我吗?我不是艺术家呀,葵。」
「那就好。唔,现在的我谁也不敢相信。」
除了星野多惠这个唯一的例外……
这时候,葵终于注意到自己没办法去怀疑多惠。事件发展到此,或许甚至会去怀疑翔子的葵,很不可思议的竟然对多惠没有任何的质疑。他下意识地想去怀疑她,但是又觉得这种想法实在太可笑了,思绪便戛然而止。
以前他曾经对明知道会分道扬镳而可能不会结婚的男女,却又继续交往一事感到不解。可是现在——决定和艺术家正面对决的葵,却想到往后要跟星野多惠共同迈向人生的道路。不是那种想跟她结婚的直接感情,但是他需要她。这是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情
他不想去分析自己是因为出于维持种族的本能使得他对多惠产生感情。在杀人事件当中,唯有将「自己」这个存在暂且还原为一张白纸,抛开过去的情感纠葛,重新构筑人生,才能产生更自由的人生观——他希望自己能这样想。
他的精神状态出乎意料之外地沉着。他一点也不想扮演保护不幸的美丽公主的骑士,然后为其殉情。因为如果他没有活着,就无从得知多惠是否平安无事,最重要的是,葵知道死后得到的名誉价值,就像在比赛之后才拿到中奖的马票那么不值一提。
然而——
溜水一口否定「我不是艺术家呀」,听在葵耳里让他感到非常奇怪。因为他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就好像打从出生到现在都在艺术领域中被纯粹培养出的道地艺术家,企图去除自己的身分一样。
葵反射性地反问道:
「溜水,你是『神』吗?」
这是非常抽象的问题。抽象到连一向以反应快速着称的溜水,一时之间都为之语塞。溜水花了一段时间思索他的答案。葵似乎问倒了不为任何事情所动的溜水三心中不觅有些许的窃一吾。
「如果你说的『神』,是从幻影城杀人事件的『作者』意义来看的话,答案是N……如果是从『华没』的『作者』意义来说的话,答案就是YES。如果是其他的意义,那我无法回答。」
「呼呼,还真像是你会有的答案。这个世界是梦还是现实?是『为了华丽的没落』?还是『如花般华丽,如梦般没落』——不管是哪一种『华没』,如果我是故事中的『出场人物』的话,那么就是身为『神』的你写出来的。我的心境好复杂啊。」
葵耸耸肩,于是溜水很悲哀似地摇摇头。
「不,这种事情我不知道。假设以后我成了事件的被害者,『华没』大概就会由别的『作者』重新执笔发表吧?『华没』将会成为另一个故事,我也成了被描写的人物之一。」
「是吗?也就是说,『读者』所阅读的这个故事或许跟『为了华丽的没落』并不是完全相同的?」
「嗯。至少如果没有校对错字和补漏字的话,是绝对不能出版的。无论如何,能够直接看到目前存在『华没』原稿的人,只有幻影城杀人事件的相关者而已。」
当「读者」拿到手上时,「华没」到底会变成什么样的故事呢?两人针对事件记录故事的结局天马行空想了好一阵子。
过了一会儿,葵先有了动作。当他看着从屋顶边缘俯视着中庭的溜水背影时,不禁回想起有翔子在内,三个人一起度过的快乐日子,一时之间悲从中来。在那绽放着黄金般的光芒的记忆当中,三个人无忧无虑地笑着。那是对未来没有任何不安,只有年轻人才会拥有的美丽笑容。
翔子已经不在了,而葵——
——如果我死了,溜水这小子会怎么想?
那是一个绝对得不到答案,充满嘲讽味道的疑问。
如果活着回来的话再问问看吧!葵也试着这样想着。
一切都等他活着回来之后才开始。这才是绝对的唯一无二的「真实」。而葵确信自己应该不会死。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态是非常平静的。他心中完全没有一丝丝自己可能会被艺术家所杀的不安感。
「溜水,就算你是艺术家的话,我也不会饶你的。今天晚上,我一定要抓住犯人。」
听到这些话,看着中庭的溜水回过头来。他走近葵,伸出右手。
「是吗……你可别死哦。我想将你勇敢的形象写进『华没』当中,而且别再让那个人更加悲痛了。如果你会死的话,趁现在先写写遗书吧。」
在这种情况下,略带玩笑的说诃会比沉痛的言词更具激励的效果。
两人都笑了,葵回应溜水的握手。
「我会努力的——遗书就不必了。」
他们不需要道别的应酬话。因为明天早上,他们两人应该还可以再见面的……
尽管如此,葵在分手之际还是在心中跟溜水道别了。
再见——还有谢谢你。
「我要在这里再待一会儿。」溜水这样说,于是葵独自消失在阶梯之后。
「是吗?」葵低声嘟哝的落寞表情让溜水印象深刻。
月亮从黑沉沉的云层细缝中探出头来。
溜水扶着城墙的栏杆,看着美奈湖。映在湖面的月亮充满了幻想的色彩,是那般地美丽。
一阵强风抚过溜水的脸,吹乱了他的长发。将头发往上拢起的溜水悲哀地想着,人绝对无法知道未来,不禁叹了口气。
——明天的这个时候,自己在做什么呢?
——是抓到艺术家了,和葵举杯庆祝吗?
或者……
他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62不能生还誓不归
葵一边走下螺旋型阶梯,一边淡淡地想着「华没」和溜水。
以快得出奇的速度创造出来的「为了华丽的没落」——或许也是因为是在杀人事件发展环境当中所创作出来的作品吧!在这次的写作当中,溜水的集中力专注到极限,那明晰澄澈的感性似乎也达到了颠峰。
明明心力与体力两方面都大量地消耗了,然而溜水却从来没有发过牢骚,只是一心一意投入创作当中,大量削减了睡眠时间,以激流的态势,快速而澎湃地写出故事内容。
从各个方面看来,溜水都是一个天生的艺术家,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他的运动神经也优于常人,任何运动都难不倒他。如果没有足够的体力的话,根本不可能持续彻夜执笔写作,只要是认识溜水的人应该都知道他的精力有多骇人,然而……他那从强韧的精神力和穷无尽的体力中,所衍生出来无与伦比创作力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阴暗的阶梯宛如没有尽头似地往下延伸而去。葵一边小心翼翼地走着,一边想起溜水以前曾经不经意地透漏过「我是遵守以前的约定来从事创作的」。
——以前的约定?跟谁的约定啊?
率先浮上葵心头的是溜水的双胞胎妹妹·水无濑渚。
想到渚,葵便想到一件他差点就要忘掉的重要事情。
在「颠倒之屋」发现水野一马的尸体之后,离开房间之际,溜水确实曾经嘟哝了一声「渚」。那是什么意思?他不认为溜水说的是自己那双胞胎的妹妹,然而却一直都忘了问清楚。
瞬间,葵想回屋顶上去找溜水本人问清楚。
然而他已经走下来好一段距离了,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没有窗户的螺旋阶梯下往下走着,葵越发搞不清楚自己现在置身于何处了。无从得知现在自己下了整个阶梯的几分之几了。一个一个数阶梯太过麻烦,便专注地走下阶梯。
视野的上下方都是阶梯。左右方是墙壁。在同样的景致中往下走\往下走、往下走、往下走——
终于看到大门时,刚刚溜水所说的话在葵的耳边复苏。
「不要再让那个人悲痛了」
他说的那个人,当然指的是星野多惠吧?身为今天的惨剧的最大被害者,她憔悴得令人心痛。葵却没办法为看来那么无助的她做些什么。只有身陷苦境中能够相互帮助的人才是真正的同志,才是相爱的人,然而葵却一筹莫展。
所以他才更要挺身而出,他不想逃,为了和命运的剧本来一场正面对决。
更为了不让多惠悲哀,为了保护她。
走完阶梯,手摸上扶把,一口气将门打开!
眼前站着是星野多惠。
宛如蓦然地走进男厕,却看见一个女性在里面如厕般的惊愕,把葵紧紧抓住。
她是跟在他后头,一直在这里等着?
站在中庭里的星野多惠听到门开关的声音,发现葵的到来,将原本低着的头抬了起来。
沐浴在月光中,脸上的阴影更加清晰,表情看来比平常还忧郁。
多惠露出清澈的微笑,彷佛心中没有一丝丝迷惘。
葵的视线快速一闪,他看到中庭的几个地方——放着篝火的四周都有警备人员在。在这种状况下,她一个人站在这里应该也是会有危险的。也许警官质问过她,而她也做过说明了。
果真如此的话,她是怎么说的?说想吹吹夜风吗?
或者……说要等葵下来——怎么可能?
可能是葵太过自以为是了一些。不过,多惠等着葵的到来是不争的事实。
一个视线和他对望的警官赶紧将目光移开,葵不禁露出苦笑。
——警官认为在杀人事件不断发展当中,还在搞男女情事的我是一个不正经的人吗?
刚刚从塔的屋顶上俯视中庭时,溜水或许已经注意到在中庭里等着葵的多惠。他之所以留在屋顶上是为他们两人着想,真是溜水的风格。
「多惠小姐……」
葵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从正面的意义来说,为了给自己施加一点压力,他本来想在明天早上前避免和她说话的,可是既然对方已经出现在眼一刚了,总不能还视而不见吧!
葵停下脚步,困惑似地视线在半空中游移,这时多惠主动说话了。
「葵先生,能不能请你重新考虑一下?」
是指不适合这件事?或是因为非常担心?
她的表情虽然沉稳,但是语气却是如此地痛切。
这些话在某种程度上是葵可以预期到的。如果多惠阻止的话,自己会犹豫吗?或者也许就放弃原先所下的决定。就因为有这样的疑虑,所以葵本来才会想在明天早上之前避免和多惠碰面的。
现在她这样当面提出要求,那种感觉比想像中的难过数倍。葵咬紧牙关,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吃进皮肤里面,伹完全没有痛感。
「我觉得总要有人做。」
「我明白。不……我希望自己能明白,但是——」
或许是没办法定睛注视葵吧?多惠也把视线移了开去。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健治哥哥落得那种下场,如果连葵先生都被杀的话……我……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才好。」
多惠的眼中泛着泪光,葵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要求她笑一个。
「在你帮我做料理之前,我是不会死的。我们不是约好了吗?」
多惠没有笑容。不但没笑,还哭了起来。
葵将手帕递给了她,之后也没再说什么,一个人就往城内走去。多惠的啜泣让他牵肠挂肚。尽管如此,葵还是加快脚步离开了。因为他知道,再多待一会儿,自己的决心就会产生动摇。
——这不会是今生的诀别。那条手帕由她保管就好了。
不要回头……
因为葵会打败艺术家,活生生地回来。
因为以后还多的是机会跟多惠见面。
然而,想到自己的·死亡(自己的死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性)时,葵差点被那种绝对虚无的黑暗所压垮,理性几乎因此而崩毁的恐惧而颤抖着。
太可怕了……他体会到了只有面对死亡时能感受到的真正的恐惧。就因为他有想守护的东西,他有不能失去的东西,所以才会觉得死亡实在太恐怖了。
一边走着,眼泪一边满溢而出,流落脸颊的炙热液体像断线的珍珠般持续流着。
——我好怕死,我不要死!我还不能死!我不会死!我不会死在这种地方!
在没有遇上任何人的情况下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葵锁上房门的锁,直接崩溃,号哭起来。
他不停地哭着,像个少年一般,纵情地流着泪,专注于「哭泣」这件事上。
好可怕……「死亡」好可怕……
距离巡逻的时间还有一段空档。
比什么都暗、都深重的静寂——
在深浓的黑夜里,躺在床上的少女夜不成眠,眼睛睁得老大。
夜越发深沉,她却迟迟无法入睡。眼睛是如此地澄澈……
就读国中时代,被女性朋友们取了一个「睡美人」绰号的九十九音梦喜欢睡觉,属于容易入眠的体质。她从来不曾为失眠所苦,睡不着觉的夜晚也不是那么多。她失眠的原因多半都出在精神方面的问题。音梦今天晚上之所以睡不着觉,大概是有件事一直紧紧地贴附在脑海的一角,迟迟挥之不去的缘故吧?
在沉甸甸的黑暗深渊里踌躇的音梦。她一直迟迟无法进入熟睡当中。
未解决的事件捆绑着少女,像是刻意不让她入睡一样。
只要一睁开眼睛,就有大量的情报流进来。
所以,只要一睁开眼睛,进入睡梦中的幸福瞬间就会远去……
尽管如此——音梦还是睁着眼睛,定定地凝视着天花板。因为睁开眼睛就可不让思绪受到半调子的睡魔所打扰。她将视线固定在一点上,努力地试图集中精神在推理上。
音梦所看到的往往都是模糊的世界。世界本来就是模糊的东西,但是她刻意让那种感觉更为模糊,努力、有技巧地,暧昧地掌握现象。
女性的直觉往往能洞察核心所在,藉以其所想到的模糊推理来分析事件。暧昧的思考便从与其他侦探们截然不同的角度来攻略事件,不用多久,真相便浮显出来。
模糊的推理因为是暧昧的,所以有时候连她自己也不懂个中含意。从事件当中所感受到的朦胧思绪——这往往会成为其他侦探们推理的重要线索。「审判之屋」的密室就是其最具代表性的例子。
无法理解自己的推理,说起来是很可笑,但是音梦隐约了解,这些推理往往指向正确的方向、指向真相。所以音梦只要使推理开展到能够了解其中意义的层次,或者让其他侦探代替自己继续推理下去就可以了。
可是,这一次……音梦什么都不知道。
不只是不知道推理的意义,她连推理是否朝向真相,推理是否有进展都不得而知。「审判之屋」的密室模糊推理是如此。而关于这次的事件,对构成事件的所有要素所进行的模糊推理都导出同样的答案。
「这个事件为绝对解不开的谜题所把持?」
谜题解不开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既然有人创造谜题,那么同样的,就不该解不开其中构造。
绝对解不开的谜题——事实上这并不是音梦头一次遇到这样模糊的推理。在她的生命当中,这算是第二件了。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推理时,她还不是侦探,只是事件的关系者之一。那是她的记忆甚至尚未稳定的遥远过去,幼年时期的体验。
那是发生在十四年前的——彩纹家杀人事件。
一九七九年,日后被称为犯罪革命的新型犯罪先驱的那个事件,是音梦经历的第一个凶恶犯罪。是袭击彩纹家、九十九家这两大名门的犯人「白夜叉」所创造出来的不可能犯罪舞台。由于那个超越人类智慧,让人难以想像的凶行,彩纹十九(日后的九十九十九·当时六岁)和九十九音梦在那个事件当中几乎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长达十九个月之久的事件落幕时,活下来的只有音梦的叔叔乱马一个人。
音梦和十九都成了乱马的养子女,两人因此成了义兄义妹的关系。
……那对宛如可以透视整个世界的,澄澈得可怕的双眼。即使在幼年朦胧的记忆中,和十九的第一次邂逅留下了鲜明而强烈的印象,至今仍然烙印在脑海里。幼女眼中的义兄浑身散发出用降临地上的天使来形容是再贴切不过的神秘气息。有人说少年拥有一对翅膀,而看在音梦眼里,十九的翅膀还闪着极彩色的光芒。
在那个事件当中三心中一直存在着的朦胧的推理(事件是不是就这样永远不能解决?这个事件是否是绝对解不开的谜题?)于今想起,或许正是音梦最初的模糊推理。
之后随着时间的流逝,十九成为代表日本的名侦探,而音梦也在十九提供许多的宝贵建言之下,日夜不停地追求进步,丝毫不懈怠地开拓属于自己的道路,一直成长至今,在JDC里也保有自己的地位。
从彩纹家杀人事件之后,到她目前经历的侦探人生当中,音梦从来就没有如此强烈地为谜题所惑过。绝对解不开的谜题的预感,以』刚她一直认为那只是太过年幼的自己不成熟的推理力,加上事件在记忆当中渐渐被神秘化后所形成的一种错觉,然而……如恶梦般惨剧的记忆经过十四年的时间又复苏了。幻影城杀人事件的模糊推理确实跟彩纹家杀人事件有异典同工之妙。
音梦还年轻,但并不是一个不成熟的新手。她累积了某种程度的实绩,身为JDC第二班的侦探,日本侦探界也给与极高的评价。绝对解不开的谜题——这次的模糊推理难道不是单纯的错觉吗?
验尸的结果得知,两名巡查是在深夜四点左右遭到杀害的。而料所拓治警部和风纹寺光世的死亡推测时刻则是在早上六点到七点之间。
根据报告内容可知,星野多惠的证词可信度大增。起床之后,从房间的窗户看到中庭的她,确定「光舞台」的状态一如往常,没什么异样。而之后短短的几十分钟之内,料所警部和风纹寺就如同刻意证实警方的死亡推测时刻一样,在「光舞台」遭到斩首杀害,头颅和尸体被藏在各个不同的地方。「光舞台」的血迹无疑的就是料所和风纹寺留下来的。唯一难以理解的是,从他们的血液中检测出手术等专用的抗凝血剂(预防血液凝固的药品)。鮎川哲子搜查主任怀疑那可能是一条重要的线索,但是目前,不论是警方或者JDC的人员都还没有解开雪密室之谜。
几十分钟当中,犯人在不残留足迹于雪地上的情况下,先将料所和风纹寺搬到「光舞台」。然后在当地将两人斩首杀害。之后再不留足迹地将被害者的头颅和身体带进城内(而且雪地上并没有留下血迹),让风纹寺的身体穿上料所的外套,放到温室去,再让料所的身体穿上用萤光染料染过的衣服置于「暗室」,把料所的头颅放进冰盒,置于厨房的冶冻库,再把风纹寺的头颅封入西洋甲胄形成的密室当中。犯人究竟可不可能利用多惠发现两名巡查的尸体而陷入混乱之际做那么多事情?就算事前做好了杀人的万全准备,这样的过程已经不是所谓的神奇杀人的层级而已了。这是用杀人艺术来称呼也太过不祥的魔性杀诗。
抗凝血剂或萤光染料都不是幻影城里本来就有的东西,然而经过警方人员连日来的搜索,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发现这些东西。是艺术家巧妙地将这些东西藏起来了?或是透过某种方法从城外带进来的?至今这依然是个谜。
正为目前让人束手无策的最高层级的谜题——西洋盔甲的密室而大伤脑筋之际,却又发现另一个一看就知道用萤光染料做成的发光无头尸体。在幻影城杀人事件当中,巧致和幼稚的元素共存是令人感觉不快的所在。
乍见之下觉得幼稚无比的远距离杀人、表象、杀猫。然而——在犯罪现场里,相关人员们的指纹、毛发、皮肤组织等都毫不遮掩地散落于四处,然而却又没有任何足以成为线索的东西。关于这一点又只能用巧致来形容,是深谋远虑的算计。
成堆的谜题不断地累积,另一方面,所有的推理却又只是一再空转。
而音梦的模糊推理又老是导出同样的答案——绝对解不开的谜题。
当时因为还太年幼了,音梦并没有清楚地记得彩纹家杀人事件的内容。她问过当时解决事件的鸦城苍司和九十九十九,但是也许两人都不想回答吧?每次都只给·她暧昧的答案。光是阅读事件的档案并无从了解,这两位名侦探是如何将不可能解决的事件予以封印,而向现实妥协的结局收场。
——我们能解决这次的幻影城事件吗?解决这个与以前十九哥哥和总代表也无法解开的终极事件同等级的谜题吗……
为了调查连续吸血杀人事件而前往LA出差之前,十九对音梦说「在生日到来之前我应该可以将事件解决赶回来吧」。十九所说的话一向言出必行,但是他会在生日之前回国还是会生日过了才回来呢?距离十月三十一日,九十九十九的生日到来还有整整两天的时间。音梦觉得,两天的时间用来游山玩水是很快就会过去的,但是用来等待却又太漫长了——
JDC总代表·鸦城苍司因为繁忙的公务被钉死在总部,不能冀望他能亲自上阵。这么看来,以前曾经终结不可能解决事件的侦探,在日本只有另外一个人,那就是九十九十九。如果十九在两天后抵达的话,在这之前幻影城杀人事件会发展成什么状况?
——只希望十九哥哥抵达之时,为时还不会太晚。在他到来之前,我们无论如何都要阻止事件继续恶化下去!
因为思考而觉得疲累的音梦闭上了眼睛。
她所敬爱义兄的身影浮显在为黑暗所笼罩的视野当中……
太过完美而端整的脸孔散发出漆黑的黑暗感,长及腰部的美丽长发,理想的身体线条。警察厅似乎希望避免与他擦身而过的人,因为他那太过美丽的眼睛而失了魂,而要求他戴着的设计高雅的太阳眼镜。
在这十四年中音梦心里义兄十九成了比天使更被神格化的偶像存在。超越所有感情的「宽容」和「领悟」的人,九十九十九。超然地伫立于彼岸,从遥远的高处攻击、持续歼灭凶恶犯罪的十九,是人们的「救命之神」,堪称是世纪末救世主一般的存在。
一想到十九,嘴角自然就漾起了笑意。全身笼罩在幸福和安心感当中,舒服得宛如躺在摇篮中晃动一样,音梦就这样跌入深深的睡眠深渊当中……
在黑暗中,魅山薰也一样度过难以成眠的夜晚。
——不只是我。大家一定都为巡逻中的葵先生担心,任凭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
薰掀开棉被起身,穿过房间,从客房的窗户茫然地望着中庭。
因为眼睛已经习惯黑暗了,所以四周的漆黑并没有剥夺了他的视野。
他知道玻璃因为室外的冷冽空气变得冰冷。他吐了一口气,玻璃便罩上一层白色的雾气。
薰紧握住挂在脖子上的十字架,思索起「神」来。
收养无依无靠的薰,养父母久能夫妻都是无神论者。以前养父好像是在基督教,养母是在卫理公会的家庭中成长的,但是后来两人都对信仰产生疑惑,怀疑起神的存在与否,进而放弃了宗教。
从各方面来说,养父母都是乐观的人。然而……再怎么看破人生的人,终归也无法解开世界的奥秘。世界是什么?自己是从何而来的?这些根源性的不可思议事情是无法解决的。
薰曾经分别问过双亲关于世界之谜。养父母都没有明确的答案。然而,他们却误以为自己领悟了人生。薰怀疑起双亲的世界观,而怀疑的怀疑则使他走上信仰之路。
薰相信「神」的存在。
但是,所谓的「神」,与多神教的概念或唯一绝对神是不一样的。不是头顶上顶着一个光圈,有着老人形象的超越者,对薰而言,他的「神」是一种形象。
构成宇宙和世界的秩序——也可以说用「作者」来形容。对薰而言,所谓的「神」无非只是这种整体性的形象的称呼而已。他之所以佩带十字架,选择成为基督教的信徒的原因,是因为在各种宗教当中,这种教派最接近他自己想像的形象。所以薰并不局限于宗派,他只是一直以基督教的风格来尊崇「神」这个概念。
没有人告诉他这些事。对他而言,所谓的宗教是个人独自拥有的祈祷仪式……不需要任何法则和约束。不管是自成一派或模仿他派都无所谓,那只是他想要的一种祷告。
人在面临人生的各种局面时都会相信命运,而在痛苦的时候就会仰赖神明。
薰不喜欢这样。
不管是「神」还是命运,都是经由祈祷而去发现的,是不值得仰赖的。
薰心目中的宗教无疑的是一种祈祷的仪式。
从某方面来说,薰是比任何人都虔诚的基督徒。他以自己的方式去消化吸收基督教的方法论,发展成属于他个人的解释——因为,他就是所谓的魅山薰派的唯一祭司。
「神」——「作者」——命运——祈祷——仪式——十字架——
薰紧握着十字架,在自己心中寻找答案。
寻找存在于幻影城杀人事件当中的「神」的真面目……
寻找这个故事的「作者」的真面目……
寻找玩弄自己的命运……
祈祷的神圣时刻慢慢地往前走。
永不停歇地往前走。
63安魂曲(*本章是根据作者的想像而写就的文章)
极度的紧张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
艺术家可能潜藏在某个黑暗的地方。也许是因为心中存有这样的恐惧,同时又一直在幻影城内巡逻的关系,葵的精神状态处于极度耗损的情况之下,已经几近崩溃的阶段。
没有人的城内一片死寂……太过安静了。
没有一丝丝声响,充满量感的黑暗与静默,沉重地弥漫着整个空间。
一开始他因为对死亡产生恐惧,一直犹疑着要不要往前走。靠着手电筒和常夜灯的朦胧灯光前进比想像中的还危险。他也曾经想过,乾脆就假装巡逻过,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到天亮,保住自己的安全就好了。然而,现在他不能走回头路了。没有装腔作势,自我要求的使命感重量,使得葵不得不移动脚步往前行。
他的心境就像第一次开车的人一样。一开始会感到困惑。然而一踩下油门启动车子之后,就会觉得原先担心的问题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很快地就会习惯了。
曾经以锐角一口气拉高到最大值的紧张感,随着时间的经过以和缓的抛物线的弧度不断地下降。
——我到底在担心什么?其实我只不过是个一边在众人面前夸口,一边又在多惠小姐面前虚张声势……事实上却怕死怕得要命的人吗?
他突然觉得对艺术家抱持着过度恐惧感的自己实在太可笑了。根本就没有人敢断言艺术家今天晚上还会犯下罪行,或许已经不会再有任何人遭到杀害了……
也许就像在严寒的气候中冻伤一样,恐惧的感觉已经麻痹了吧!葵的心情在黑暗中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一旦心情放松下来,就觉得好像没什么可怕了。他甚至变得很有精神,就好像自己眼前拓展着一片光明的未来一样。
——然而。如果今天艺术家没有杀害任何人的话,我可能就会遭到怀疑了。
双重人格,或者是梦游患者?没有自觉的犯人这样的设定,在推理小说中已经是老套的手法了。如果葵是编辑的话,一定会把这个陈腐的点子删除。
——我是艺术家?也就是说,我在自己也不知情的情况下,疯狂地创造了杀人艺术吗?
这是个不好笑的笑话,不过够他一个人独自傻笑了。
葵一边苦笑着,一边继续往前走。
他将手电筒照向右手的手表上。
手腕就像笼罩在聚光灯底下似地,为刺眼的光线所围绕。
凌晨两点。距离开始巡逻已经过了三个小时了。一开始时只觉得每一瞬间都像永远那般漫长,然而时间一过,就觉得像是一刹那般快速流逝。照这样看来,剩下的三个小时大概也会像一眨眼般那么快就过去了吧!
葵不认为过去的三个小时会和接下来的三小时有什么不同。
感受不到有艺术家存在的气息,看来今天晚上敌人也吹起停战号了。
——犯人是连续几天的深夜犯下罪行的。而且都相当耗费工夫,一定很累了吧?真要暂停一下杀戮的行动也并不奇怪。
葵一边这样为自己打气,一边在阴暗的走廊上前进。当他将手上的手电筒往左右方晃动时,光束忽左忽右地将黑暗切开。也许是视野受到限制的关系,隐约可见的幻影城装饰看起来是那么地奇怪。
喀喀喀
葵踏实地踩着走廊似地一步一步往前走。白天还没有那么清楚地感受到,现在在笼罩着黑暗薄纱的城内走着,就份外能感受到幻影城之大。白天感觉不出有那么长的走廊,在时值深夜的现在,却宛如在巨大的迷宫当中,走在无限延伸的走廊上。
就在这个时候。
喀喀喀
喀喀
正要弯过走廊转角时,他觉得好像听到前方有脚步声。
刚刚他听到一个脚步声与自己的脚步声重叠在一起……
喀喀——
葵停下脚步。
喀喀——
另一个脚步声和自己的脚步声错开来,也停了下来。
不是回音或幻听,有人(艺术家!)正在葵前方的走廊上走着……
喀喀喀
前方的脚步声又开始响起。
葵不由自主地摆好了态势,但是他随即发现声音是渐行渐远的,便赶紧将灯光照射向前方。
圆形的光左右晃动着。
长长走廊的那端——人影宛如被吸进尽头的转角处似地倏然消失了。
现在是凌晨两点。在凌晨五点之前,是没有任何人可以来到室外的。
如果是搜查人员,就不应该刻意逃离葵的。这么说来——
刚刚的人影就是艺术家!
创造幻影城杀人事件这恶梦的始作俑者就近在咫尺。葵为这个发现感到紧张,同时又感到极度的兴奋,他的心跳加速了。人一旦上了战场,整个精神抖擞起来之后,不安的情绪就整个一扫而空,葵没有多想就往前狂奔。对死亡的恐惧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万恶的根源就在前头走着的事实,反而振奋着葵的精神。
——快点!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
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
葵全力往前冲刺,于是艺术家也彷佛不想被追上似地跑了起来。
在走廊上奔跑的两人的脚步声加速了。渐渐地加速。
就在速度达到极限时,葵用空着的右手握紧夹在皮带上的特殊警棒——跑呀跑。手电筒的光芒上下剧烈地晃动着、晃动着!
他看到前头有物影伫立着,光束往前一照。
紫水晶反射着光而绽放着光芒。是庆德鬼雕像!
……他来到的地方是「海市蜃楼之屋」。
墙上镶着无数面立方体镜子的圆形大厅——「海市蜃楼之屋」。平常就显得宽广无比的空间,在因为黑暗而变得狭窄的视野中,显得更为广阔。
葵快速地用手电筒照着室内。
被两尊美人像(羡丽像、羡泪像)背对着背夹在中间的庆德鬼,在黑暗中笼罩在光线下时,因为看得不是很清楚,让人觉得看起来比平常更不舒服。在近距离之下拿手电筒去照,庆德鬼的紫水晶因为反射光更增加其亮度,显得非常刺眼。
葵一边在三尊雕像的四周绕转,一边像耸立在海岸边的灯塔一样,将光束按照顺时针的方向慢慢地移动着,照递整个室内。手电筒的光在镶在墙上的所有镜子中晃动着。那种气氛就宛如在夜晚的路上遭到飙车族从四面八方包围起来一样,感觉很不舒服。
室内似乎没有其他人在。映在镜中的确实只有葵一个人。
自从刚刚的脚步声戛然而止之后,就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奇怪的声音了。
混杂在葵奔跑的脚步声当中,蹑手蹑脚行动的敌人藏在什么地方?
从「海市蜃楼之屋」通往外头的通道有四条。葵刚刚从其中一条跑过来,可以将之排除在外,那么艺术家又消失于其他三条通道上的哪一条呢?
葵侧耳倾听,仍然是一片死寂。也许艺术家出乎葵的意料之外,就在很近的地方屏息以待。在这一片死寂当中,只要走起路来,要隐藏脚步声是很难的。
选择哪一条路,葵没有丝毫的疑惑。葵没有想过,要是艺术家逃了的话,他就安全了,也没想到无论如何都要抓到他。葵很自然地就选了一条路,那是通往餐厅的通路。
葵没有办法完全掩去自己的脚步声,但是他极力地以最轻的脚步在走廊上走着。
来到笔直通往餐厅的走廊上,葵立刻用手电筒将整条通路照亮。
通道本身没有可资躲藏的地方。走廊上也空无一人。
可是,前方有餐厅的门。
——艺术家会藏在那扇门后面吗?
葵停下脚步。依然没有任何声响,无声的……黑暗……
其余两条路也有一小段通往走廊,所以并不适合藏身。想到这里,他觉得艺术家躲在餐厅的机率就大大地提高了。
每走一步,每移动一下脚步三心脏就狂跳着,几乎要爆开来了。
——艺术家就在这扇门的后面……
悸动越发剧烈,呼吸开始紊乱,凌驾恐惧的好奇心现在全面作动着。
穷究搜查人员所有的智慧,却也无从得知的艺术家真实身分就要曝光了。
——艺术家的真实身分究竟是谁?
葵将特殊警棒夹在腋下,右手摸着两面开启式的大红门的把手。他把所有的神经都贯注在打开门这件事情上。他紧绷着神经和身体,做好随时可以应付从门后袭来的攻击。
「咕噜。」他吞了口口水,即将真相大白了。
葵下定决心打开餐厅的门——正当他要做这个动作的时候!
他突然产生一股不祥的预感。动物的生存本能告诉他危机存在。
葵花了一点时间才分辨出进入他听觉中的声音。
葵太过把注意力集中在门上了。而且他一直坚信艺术家一定屏住气息等在门后。因此他的反应慢了一步。
喀喀喀喀!
葵只把头往后一转。
手电筒还来不及转向,一道黑影就以猛烈的态势逼近而来。
喀
脑袋里面宛如有炸药炸开来一样,眼前直冒金星。头部被人用某种钝器狠狠敲了一记的葵,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沉向黑暗当中……
说起来这真是太没意思的落幕了。
他没有悲哀,也不感到生气。
在他逐渐远去的意识当中反倒存在着一个疑问。
如果说敌人是躲在其他两条通道上的话,从后面发动袭击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掌握葵的动向,还有一口气逼近葵的速度都太快了。「海市蜃楼之屋」里确实应该没有任何人的……艺术家是躲在那个大厅的哪个地方啊?
脑袋剧烈地蠢动着,思绪不停地回转,随即进裂开来,化成灰尘在空中分解!
葵用尽残留在他体内的所有力量抬起头来。
摇摇晃晃~摇摇晃晃~他抬起因为疼痛而颤抖着头部。
他模糊地看到艺术家的脸,那是——
「为、为什么?为什么……」
「出场人物」之一,太过令人感到意外的人物就站在那里。「你」的推理可能也落空了。成为众人注意的盲点的人物——艺术家就在那边。
艺术家再度挥下凶器。
于是,一切都沉入黑暗当中……
但是,只有意识却在永远的黑暗中漂荡。
对死亡的恐惧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葵的心中存在着一种完全接纳世界之流的达观。心中的某个地方想着,自己是「出场人物」的「主角」,所以不会死,应该会适时地得到帮助的,然而他也清楚,这只是一种自我安慰的想法。
在瞬间又在无限的时间当中,只有意识在浮沉着。这里的确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也不存在着现在。甚至也没有自己,只存在一个秩序的连续流动。
一想到「死」,生命的虚幻感就充满心头。
——所谓的「人」就是一个「虚幻」的「梦」的故事——
在绝望中,他感受到一缕可以仰赖的希望之光。
那是自盘古开天以来,人类便不断追求着的,化成帮助生命力的强烈感情。
这是延续种族的本能所创造出来的幻想吗?
完全不是的,现在葵所要的是永远持续的……
爱
葵在脑海中写了一个「爱」字。
他没有看过比这个字更美的文字。
他甚至想着,如果能感受着「爱」,一直持续处于这种状态的话,那么葵健太朗消失得无影无踪也就无所谓了。
然而——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量将葵拉回了现实当中。
有什么东西从嘴巴中进入。嘴巴好像被撬开,某样东西……是水!
葵睁开眼睛,他被浸泡在水中。
他舞动着四肢,然而三半规管好像遭到破坏似地,一点平衡感都没有。
他无法动弹。激流不断地涌入喉头深处!深处!
葵健太朗从「爱」的梦境中醒来。
而存在眼前的只有「死亡」的现实。
64不可思议
响起猛烈地敲打房门的声音。
「龙宫先生,请起床!龙宫先生!」
咚咚!咚咚!
城之介知道天亮了。他记得昨晚因为一直反覆推理事件而迟迟难以入睡,但是一回过神来时却已经是早晨了。窗外已经天色大明。
——啊呀,连做梦的时间都没有。
看看时钟,才上午五点二十五分,现在起床还太早了。
也就是说,葵发生什么事了……
城之介的眼光变得充满危机感。他先对着门外说了一声「我马上来」,一边快速地换下睡衣。他披上斗篷,手上拿着呢帽,走近门扉。
「对了,你是什么人?」
城之介突然想到,这也许是艺术家的诡计,于是问道。也许是艺术家装出不知所措的声音,让人以为发生紧急事态,刻意诱出被害者。
一股恶寒窜过全身。
「——是我,龙宫先生,您忘了吗?」
这个声音有点印象,可是他就是想不起来。
但是,因为声音听起来有点呆头呆脑的,城之介瞬间产生的危机感便相对地减少了。
]我』是谁我哪知道啊?」
他猜测是搜查人员之一吧?
可是,他并没有将每个警官的名字都记住,所以根本搞不懂是什么人。
「我是佐渡,佐渡九冬。」
「啊,是佐渡氏啊?」
城之介有点紧张地开锁打开门。
门外站在昨天跟鮎川哲子一起被派来的佐渡九冬刑警。
九冬浑身散发出的气息,像是在公司的员工旅游中畅饮到天亮,体力消耗殆尽的上班族一般。
城之介对他并不是有多深刻的印象,但是因为有「九冬」这个特别的名字,加上又跟在鮎川哲子警部身边,因此城之介记得很清楚。他还记得九冬应该是有赖床的习惯,今天却一大早就起床了,可见应该是有新事件发生了吧?
——葵氏被杀了吗?不,这么快速妄下判断并没有任何意义。敌人是艺术家,通常都会发动出其不意的攻击才对。
「龙宫先生,请您立刻来一趟。」
九冬催着城之介,以小跑步的方式在走廊上跑着。
城之介将自己的房门上了锁,立刻跟了上去。
「发生新事件了吗?下个舞台在什么地方?」
「详细的情形目前还不得而知。总之,请您立刻赶往『密室之屋』去。」
九冬的微妙解说让城之介心里有些疙瘩。
还不得而知……这种说法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城之介朝着新的谜题狂奔而去。
等着他们的下一个谜题到底是什么呢?
城之介心里这样想着三心跳加速,全身紧绷,准备全力投入搜查工作中。
起床才不过几分钟,但是睡意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长长的走廊尽头,「密室之屋」的前面已经聚集了搜查人员的主力成员。
鮎川哲子、玄矢孝志、有马美雪、雾华舞衣、九十九音梦、鸦城苍也、螽斯太郎。还有其他几个警方相关人员。有赖床习惯的九冬和被他叫醒的城之介是最后到达的人。照这个情况来推测的话,九冬果然是很难起床的人。
「密室之屋」位于厨房的正后方——位于幻影城的最后面。附近没有其他的房间,刚好就位于又长又细的走廊尽头,正是所谓的孤立的房间。虽然没有上锁,但是房间四边都用水泥墙围起来。室内没有窗户、通风孔之类的东西,只有一扇门可以和外界相通。只要关上钢铁制的门,室内就成了完全的密闭状态。看来似乎纯粹是为了体验密室的气氛而建造起来的,是推理狂热份子平井氏偏好的房间。
城之介走进人群中,朝着正和舞衣讲着话的哲子走过去。
「发生什么事了?鮎川小姐?怎么不进去呢?」
哲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指着「密室之屋」的门说道。
钢铁制的门上贴着一张纸条。
「这是……什么时候?」
城之介的表情因为过度的惊恐而扭曲了。
纸条上写着这样的内容。
(图01)
65水密室和镜之谜
被封闭在钢铁制的门扉后头的密室内有什么东西?
「不可开启这扇门」
搜查人员还没有人打开过这扇门。在城之介尚未抵达,主力成员还没到齐之前,大家针对艺术家的警告纸条做了各种推测,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得到具有说服力的推理。
既然门上贴了跟以往一样的纸条,那么也许室内已经完成了一个和之前一样的杀人艺术工作……由于犯人留下这种让人觉得不舒服的不得开启门扉警告,大家都犹豫着要不要打开门。
艺术家不是恐怖份子。应该不会发生一打开门,炸弹就会爆炸之类的事情,然而有人从室内在门上设计了某些陷阱却是非常有可能的事情。
搜查人员一边担心着可能又发生了新的事件,一边又因为在宛如地狱之门般不祥气息的门上的贴了一张纸条,而越发地感到不安。
「龙宫先生,怎么办?门外似乎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但是门内就不敢保证了。要等专家前来支援吗?」
搜查主任哲子暂时想不出任何好的对策。城之介将戴着黑手套的右手抵在下巴上,定定地瞪着铁门,不发一语。靠在走廊墙上的苍也代替城之介发表意见。
「可是,鮎川小姐。在不了解室内的状况下,就算把专家叫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吧?想查清楚室内的状况,唯一的办法只有将门打开了。」
城之介把视线望向助手,点点头。
「鸦城氏所言甚是,不打开门,什么事都做不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艺术家的想法固然让人觉得不舒服,但姑且就让我们把门打开来看看再说吧。」
「龙宫先生,这样会不会太莽撞行事了?也许会有什么危险的陷阱呢。」
玄矢刑警用他健壮的手抓住城之介的肩膀,制止了黑衣侦探。
城之介用左手的食指将帽沿往上一推,面带微笑地说:
「幻影城内的房间,包括客房在内不都由警察仔细检查过了吗?玄矢氏。龙宫认为,既然调查之后并没有发现任何比较可疑的东西,那么应该就不会有什么特别的陷阱。」
城之介以坚定的眼神环视众人,慢慢地点点头。他以左手示意众人往后退,搜查人员一边为黑衣侦探的安危感到担心,一边依言往后退了几步。
城之介翻飞着黑色的斗篷,走近「密室之屋」的门。钢铁制的门和墙壁紧紧地贴合在一起,一点空隙都没有,因此完全没办法了解室内是什么状况。城之介用力地握住把手,再度瞄了后方的众人一眼。
所有人都屏住气息,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门后传来一种用言语难以形容的压迫感。是心理作用吗?不……室内的某种东西似乎影响着人们超越感官的本能,刺激人们的紧张神经。
城之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重新握好把手。
城之介试图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打开门,所以轻轻地把把手往身边这一侧拉过来。
——!※÷×#&〇※#&*?——
瞬间,他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
微微开启的门以强烈的力道从室内的方向弹过来,重重地撞击在城之介的脸上。他听到背后响起尖叫声。他当面吃了重重的一记!本来以为是有人利用体重的重量,沉重而快速地挥了一拳在他脸上。他甚至不知道事实上打在他脸上的是以猛烈的态势被打开来的钢门。城之介受到强烈的冲击,整个人失去平衡。
「……怎么搞的!」
他连讲这句话的余裕都没有。背后不断响起尖叫声。
城之介本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下一瞬间,城之介整个人被用力地打倒在地上。
——水……
大量的水从打开的门缝里流出来,宛如怒涛般推涌而来的激流压住他整个身体。从「密室之屋」里涌出来的洪水吞噬了城之介,让他连呼吸都没办法。水从鼻子冲进去,黑衣侦探痛苦地扭动着身躯。他觉得其他人的惊叫声宛如从遥远的后方传来一样。城之介有一种被人从跳水台上推落,瞬间沉入深深的泳池底一样的感觉。
——水怎么会从房间里……
「密室之屋」是一个空无一物的房间。除了一扇门之外,没有任何可以当成出入口的管道,当然更没有水龙头。艺术家是如何让密闭的空间充满了水?钢铁制的门没有上锁,随时都可以自由开关。然而室内充满了水,而走廊上并没有任何水渍,这就表示「密室之屋」是处于密室状况——未曾体验过的密室。这是一个水密室。
从房间里流出来的水没有减弱其流势,一路奔流过走廊。水宛如具有意志的生物般以飞快的速度在走廊上爬行,顷刻之间,走廊成了水乡泽国,站在后头守护着城之介的搜查人员们,腰部以下也全都浸湿了。
面对这太不可思议的景象,众人皆不知所措。充满室内的水,水位慢慢地下降。一开始全身被水所淹没的城之介想尽办法在水中挣扎,将上半身露出水面。
两手撑在走廊上,两脚往前伸出坐在地上的城之介,似乎忘了流经他腰部以下初冬的水有多冰冷,只是愕然地凝视着室内。光靠走廊上的灯光没办法仔细看清楚「密室之屋」的内部。室内没有灯,只能隐约地窥探到里面的状况……然而似乎可看出好像有某样物体从天花板上悬垂下来。
那是……难不成?
好不容易「密室之屋」里的水流光了——雾华舞衣和鮎川哲子带头,所有的搜查人员都跑到城之介身边来。走廊和室内都还残留有着深及鞋高的水,一跑起来脚就可以感受到水的阻力。当每个人移动脚步时就掀起哗哗哗的水声,像是一大群水鸟同时飞舞向天一样。
「龙宫先生——你还好吗?」
舞衣将手搁在两边膝盖上,弯着上半身,很担心似地看着全身湿透的名侦探。
哲子站在一旁,瞪着阴暗的「密室之屋」里面。
「雾华小姐、龙宫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水的密室吗?」
她们的腰部以下也都湿了,但是情况并没有像站在门前,全身宛如被瀑布冲过般的城之介那般严重。全身滴着水的E男(帅哥)——城之介闭着眼睛,忽地叹了口气。那张娃娃脸上的表情,像耍性子的孩子似地不悦地扭曲着。
身穿黑衣的推理贵公子,扭绞着泡水的黑色呢帽,从围绕着他的人群正中央慢慢地站起来。水滴仍然不断地从他的斗篷和头发上滴落。当他的腰部从水中站起来时,掀起一阵的水花。
城之介依序看着所有人,把手伸向拿着手电筒的有马美雪。
「有马娘,请把灯借给龙宫。」
「啊,是,请用。」
美雪哗哗哗地排水前进,将手电筒递给了城之介。
微微触到侦探的手冷得惊人,美雪不禁同情他来了。
城之介重新面对「密室之屋」的方向,走到门口。后头跟着其他的搜查人员。他将手电筒的开关推到0N的位置,照向阴暗的室内。室内的惨状笼罩在投射灯当中一样,清晰地浮显在光圈中……
被人从天花板上垂吊下来葵的尸体,受到流出的水势冲刷,仍然慢慢地旋转着。
「第十个尸体啊?」
城之介微弱的声音中充满了死心的色彩。
苍也站在他旁边,苦涩地说道:
「——这么一来,「八个祭品』就全员到齐了。」
悲剧性的死亡景象。哲子和美雪难以忍受从虚构似的杀人行为中所散发出来的狂气,把视线从室内移开。她们知道,接下来得立刻详细地调查状况,但是现在的她们实在没办法正视这个景象。好像只要定定地看着尸体,理性就会一块一块崩毁掉一样。
(图02)
哈啾!音梦打了个喷嚏。
声音在宁静的早晨的城内清脆地回响着。
现在……出现了第八个被害者,杀人事件于焉结束——
剩下的只是堆叠而成的谜山。
(图03)
66弥漫着哀愁的幻影城
就这样,幻影城杀人事件落幕了。
艺术家果如他最初的预告,他杀了八个人(还有两只猫),而且依然将其真实的身分隐藏于黑暗之中。事件的真相依然为一团谜所笼罩,没有人知道揭发犯人真面目的那一瞬间是否真的会到来?
在水密室里溺死……
杀葵的犯行,有着与极尽装饰之能事的幻影城杀人事件最后一幕相称的华丽。
葵为什么被吊在水中?密闭的室内是如何注满水的?「海市蜃楼之屋」有一面镜子被剥下来,这跟「密室之屋」的杀人事件有关系吗?
内含许多疑问的神秘的杀人艺术杰作。以「光舞台」的雪密室、西洋甲胄的密室为首,许多虚拟的意义都成了未获解决而被搁置下来的谜题。
看起来幼稚的手法不少,然而足以成为关键的线索则不留一丝丝,艺术家的算计手法之高,使得搜查人员们只有被玩弄于股掌的份。敌人是当代排名第一的「最强」、「最凶恶」的犯罪者……不像推理小说中的犯人一样,留下方便搜查的线索,一直隐身于半调子的搜查方法完全束手无策的领域里。
如果事件就此结束,线索就不会再增加了。在目前为止所得到的有限线索当中,是否能解开最大的谜题·艺术家的真实身分呢?
被召集到餐厅宣告葵的死讯时,「关西正统会」、幻影城相关人员们的反应是极其复杂的。有人感到惊愕,却又为事件到此告一段落一事松了一口气;有人因为对艺术家的极度愤怒而全身颤抖;也有人只是感到无尽的悲伤……
星野多惠一听到噩耗,立刻像精神错乱般站了起来,快速地跑到室外去。
没有人上前追她。不,正确说来,是没有人可以上前追她。没有人能对刚失去挚爱的哥哥,现在又被夺走急速亲密深入交往朋友的她,说一些不负责任的安慰话语。
没有什么人有资格可以对她说,我能了解你的心情。因为人的悲伤只有当事人能理解,再怎么有慈悲心,对当事人而言别人的同情都只是一种体谅而已。
或许溜水——如果是和星野兄妹有私交的他,或许还可以对她说一两句体贴的话。如果是他出面安慰的话,也许多惠就不会全然拒绝吧……然而,溜水也因为丧失了最好的朋友而失去自我,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担心别人。
心中彷佛开了一个巨大的黑洞。那个将所有的希望都吸蚀殆尽的绝望之洞,在无限的黑暗中,只弥漫着一股压倒性的虚无感。地狱的深邃使他们世界的「现实」整个崩毁了。从而构筑起一个甚至无法肯定自己的存在的「虚构」故事——
溜水和多惠当然也考虑过最坏的可能性。虽然想告诉自己,不会发生那种事,不想发生那种事,但是当葵自告奋勇要负责巡逻时,他们就意识到他可能步上死亡之途了。
尽管如此,葵的死还是令人无法忍受。脱离现实悲剧的哀伤太过巨大强烈,世俗的观感无法体会。虚无的杀人事件、太过渺小的人命,应该说太滑稽了。心境宛如被迫观看低俗的喜剧般的不快。
溜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饥渴。对世界下合理产生的愤怒,几乎让他失去自我。真想抛开所有的理性,任由狂飙的感情操控。若不是他有创作这条路可以退,也许他早就发狂了。他受到的冲击实在太巨大了。
人总有一天会死,可是葵死得太年轻了。一想到再也不会回来的朋友,就觉得人活着只是为了迎接终将会有一天死亡的日子到来,他就觉得好空虚。迷失了自我,在这个无处可逃的世界当中找不到可行之路。
在空虚的人生道路停下脚步的溜水,想起永无止境的时空,渴求着无限。创作的冲动澎湃异常,几乎要爆发了。他好想一直一直埋首于创作当中,免得命运再继续摧残自己。溜水如此迫切地希望着。活下来的人们要背负起消失的人们的思想继续往前进。已经不允许再停下脚步观望了。
目送着多惠的背影离去,城之介压低帽沿,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在这次的事件中一再被捷足先登,咒骂着自己的无能。跌落绝望深渊的多惠身影,让他心痛难当,推理迟迟没有进展的焦躁感更折磨着他。
城之介对多惠完全没有任何爱恋之情……然而,他不能将她视为一个全然事不关己的人。在相亲时和她对话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拜多惠体贴不让他感到无聊,他可以单纯地享受聊天的乐趣,这是不争的事实。
他对她有某些特别的情感的原因并不在此,然而,确实有着自己不能帮上她什么忙实在太没用的感觉。就算不能成为失去值得信赖的人全新的精神支柱,至少也要多做一些对她有帮助的事情——他有这样的冲动。
话虽如此,城之介并没有追上前去。她确实是需要治疗,但是能帮助她的至少可以确定不会是他。他是这样想的,再说,他认为自己身为侦探,只有解决事件,对她整理自己的情绪才有正面的帮助。
——这座不断变化的谜宫有出口吗?
在持续搜查没有线索的难解事件时,他曾几次有过这种悲观的想法,但是城之介现在已经不再迷惘了——就算在推理方面有所疑虑,但是在心态上却不能再有任何退缩了。他在心中自我激励,下了这样的决定。
——在这个事件当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文字」。想要离开这座谜宫,大概只有追循着「文字」的线索前进了吧?
隐身于「文字」烟雾背后的艺术家。想早日找出其真实身分的人应该不只有城之介一个人,也许所有的相关人员都一样吧?
不是完全没有胜算……因为葵遭到杀害,城之介已经掌握推理的线索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多惠摇摇晃晃地穿过室内,然后无力地瘫软了下来。上半身趴倒在床上,长长的头发从左右两边垂下来,挡住了她的视线,但是她已经不在乎了。
很不可思议的,她连一滴泪都没流,是泪腺已经乾涸了吗?或者因为一连串的悲伤冲击太过强烈巨大,使得她的感情都麻痹了呢?
感觉好像两者都不对。
确切的失落感,有着被扯下半边身体的痛苦。然而不只是如此,她明确地感受到在心灵的最深处、感情底部的底部。葵所给她的那个东西慢慢地浮上感情的表面。
葵给她的那个东西是希望……也可以说是「爱」。
对自己的死亡有所觉悟,勇敢与艺术家正面对决的葵健太朗。
他虽然失败了,但是葵的心情确实传达给多惠了?
葵给了她粉碎绝望的勇气。为了不让他的死变成白费,多惠不能老是沉溺在悲伤当中。她心中某些东西正发生着变化。星野多惠正在逐渐学会一个人坚强生活下去的意义。
下腹部存在的压迫感,那的粘糊糊的生命运作也已经不被放在心上了。对不愿败给艺术家邪恶的葵的「爱」,多惠感受到了。小心翼翼将这种感情拥抱入怀。
即使人已经不存在了,葵的「爱」并没有消失。而且今后也绝对不会消失的吧!「爱」将永远存活在多惠心中。不管前方等待的命运多坎坷,她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这件事。
……有些故事是会永远被传颂下去的。
……而这个故事会被永无止境的爱所守护。
每个人以每个人的不同立场,心中怀着复杂的思绪,接受幻影城杀人事件的落幕——就算胸中郁积着难以计数的疙瘩,时间会继续流逝,世界会继续转动,而他们也会继续走下去……永远走下去。
事件虽然落幕。但是真正的落幕还在后头。
在所有的谜题获得解决之前,故事将持续发展下去。
67飞向解决之路
早餐时间,很多人都没有露脸。
也没有人想认真怪罪自动停止工作的工作人员们。被害者不只有遭到杀害的人而已,从某方面来看,所有与事件相关的人都受到艺术家的迫害。溜水只留下一句「我要专心写作」就躲回自己房里。用餐时间结束时,他现身于餐厅,但是对所有的料理连碰都没碰。
出人意料之外的是,多惠竟然加入用餐的行列。关系者中有人看到她的表情充满了向命运挑战的坚强意志,除了为她的改变感到惊讶外,也大受感动。
太过漫长的五天——
这五天当中——发生很多事情,许多的邂逅和诀别。人类们整个改变了。看来没有变化的只有幻影城。
为了让事件完全落幕,搜查人员一定得解决事件不可。
可是,那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呢?
相关人员们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窥探着搜查人员的动静。有人对搜查的进度迟缓明显地表现出焦躁的样子,也有人担心这场仗是否有胜算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大致上大家的话都不多,如同热闹的祭典过后的宁静与寂寥,笼罩着整个餐厅。
在这种状况下,一边默默地用着餐的同时,有预感事件即将解决的人是虹川良。虹川到今天早上为止一直将事件的情报记录在手册上,一有空就不断地进行推理。昨天开始阅读的「黑死馆杀人事件」刺激了他的灵感,一个具有说服力的假设正在他脑海中成形。今天早上知道葵死在水密室时,虹川的推理即将接近完成的阶段。如同在「华没」中数度提及的,在幻影城杀人事件当中,存在有「文字」支配着事件发展的特异规则。如果龙宫城之介的假设(艺术家在杀人艺术中留下署名)属实的话,那么虹川或许已经非常接近真相了。虹川一边用餐一边寻找着餐厅中的某个人物——「文字」所指出的可能是艺术家的人。
他一边咀嚼着茼蒿(仔仔细细地嚼着!)一边检讨自己构成的推理。
是否有说服力?是否有必然性——还有证据何在?
如果事件因为虹川的推理而落幕的话,他甚至不惜愿意挺身担任侦探的角色。
搜查的女神正在他头顶上对着他不断眨眼。
吃过饭之后,虹川将因为异常事件的气氛而有点沮丧的小惠委托给薰照顾,快速回到自己房间。为了整合他的推理,而且也为了把所有的事情都做个了解,揪出艺术家的真实身分——
解决的时刻接近了……
68消失的影子
用完早餐后,人们就像退潮一样,一个……两个……三三两两地离开了餐厅。没有人气的餐厅就像放长假的学校一样,弥漫着冶冶的气息。本来这是个人群聚集的地方,因此在没有人的时候更充满了寂寥的气息。当工作人员们收拾好餐具之后,溜水走近坐在椅子上,交抱着双臂的城之介。
除了他们两人之外,餐厅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以两人独占而言太过宽广的空间,只剩下溜水和城之介。
已经看得很眼熟的帽子和斗篷现在正在晾乾,没有穿在身上。身上穿着的衣服因为备有换洗的份,所以还是上下全黑的装束,但是少了黑衣推理贵公子身分的一部分——帽子和斗蓬时,总觉得好像少了什么。
「找龙宫有什么事吗?浊暑院氏?」
侦探以面对朋友的温和视线抬头看着作家。
溜水坐到城之介旁边的椅子上。
餐后——当众人开始一个一个离席时,溜水看着城之介,而黑衣的侦探似乎也发现到了。不愧是JDC第一班的侦探,注意力是如此地敏锐。
昨天因为有一段相当长时间的交谈,两人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了。正因为彼此有类似的地方,所以更能快速地理解对方的心思,两人就像老朋友一样,可以在很轻松的气氛下互动——然而,溜水和城之介之间并没有完全把藩篱撤除。大概是因为随时意识到双方是侦探和嫌疑犯的关系吧!两人之间存在着一道绝对没办法填埋的鸿沟,难免有些地方还是保持着距离。
但是这终归只是小问题。
表面上看起来,两个男人完全是感情交融的同伴。
「葵他——葵那小子为什么会被杀?龙宫先生,那小子不可能会粗心大意的……」
溜水交叠地双腿,直接了当地说道。他的问题并不是属于Why,而是属于H。w的范畴。葵是如何成为艺术家的魔掌下的祭品的——溜水问的是这一点。
语气虽然沉着而冷静,但是那焦躁的肢体语言却明显地表现出他强烈的愤怒与疑惑。城之介对他感到同情,同时以体贴为他人着想的语气说:
「大概是着了道吧?我想犯人可能是用了镜子。」
「镜子……」
溜水听到这意想不到的名词,不禁反问道。
关于镜子的情报,目前还只有搜查人员中的几个人知道。
「刚刚发现『海市蜃楼之屋』的一面镜子被剥下来了。镜子只是从墙上剥下来,然后直接放在那个地方。」
「海市蜃楼之屋」——墙上镶满了镜子的圆形大厅。
溜水的脑海里掠过堪称是那个大厅的象徵的三尊雕像。
「那个大厅的镜子跟水密室的谜题有关系吗?」
「不,跟密室大概没有直接的关连吧?但是镜子无疑的是在昨天晚上被剥下来的,所以我不认为跟葵氏被杀的事件无关。我没有证据,所以这一切都是我的推测,但是龙宫认为,艺术家可能剥下了『海市蜃楼之屋』的镜子,躲在镜子后面埋伏袭击葵氏的。」
葵拿着手电筒在阴暗的城内巡逻。
「海市蜃楼之屋」非常宽广,所以他可能没有靠着墙走,仔细地查过每个角落吧!从大厅的中央照向墙面时,是没办法发现躲在镜子后面的艺术家的。
……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性。但是,既然镜子确实被剥下来了,可见昨天晚上「海市蜃楼之屋」可能发生了近似这个假设的事情吧!
「镜子上有没有指纹?」
答案是很容易就可以预知的,但是溜水还是忍不住要问。他的声音非常虚弱。葵不知道艺术家就近在咫尺。一想到遭到出其不意的攻击而葬身于黑暗中的挚友,溜水就一阵心痛。
如果可以的话,他多希望能飞到过去警告葵。但是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溜水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将无法改变的过去「事实」记录下来。
城之介遗憾地摇着头。明知艺术家不可能留下任何线索,但是溜水对他们的无力感到憾恨。结果人终归是救不了别人的——他沉痛地有这样的感觉。
「事件……真的会结束吗?」
溜水低垂着头,勉强挤出这句话。
城之介默默地点点头,随即发现低着头的溜水看不到,便喃喃自语似地回答道:
「——或许吧。」
事情变成这个局面固然让人感到遗憾,但葵以自己的死亡终结了幻影城杀人事件。大家都因此而对他心存感激……
明知道只是安慰人,但是城之介还是得对溜水说些安慰的话。藉由创作和艺术家奋战的战士似乎已经累了。不是因为连日来没日没夜的执笔写作,而是因为失去了挚友。
过了一会儿,溜水为了再度执笔写「华没」而回到自己房间去了。他行了一个礼,说了声我先告辞就离开了。他的背影散发出浓浓的哀愁,彷佛代替他为丧失的挚友流下悲情的泪水一般。
「奉上八个祭品,以求神圣安眠。一切——都是为了华丽的没落。」
独自一人留在餐厅里的城之介,思索着事件之初的杀人预告状。
——「八个祭品」已经完备了。艺术家是否真的进入神圣安眠了?所谓为了华丽的没落究竟是……
之所以推断杀害葵是幻影城杀人事件最后的悲剧,并不只是根据「八个祭品」(八个连续杀人事件)而己。由于葵遭到杀害,城之介注意到被巧妙隐藏的诡计。虽然之前也姑且列入考虑范围之内,但是却又觉得太可笑而加以排除的推理,因为葵遭到杀害而终于得以成立了。城之介在反覆阅读「华没」的影印稿时更坚定了这个推理的可能性。艺术家隐藏在幻影城杀人事件背后的终极讯息(署名?或误导?)——其厚度和深度完全压倒了城之介。
雾华舞衣似乎也在检讨着与城之介一样的推理内容。从在用餐期间与她的对话感受到女侦探故布疑阵的态度,再再说明了这一点。
可是,舞衣似乎也发现了那个推理有其缺陷在。有一个致命的问题点,那是一个只要没有经过慎重地思考就可能会遗漏的,而且可怕的巧妙陷阱……
艺术家事先准备好的虚假的解决方法。因为没被艺术家所蒙蔽,所以城之介才觉得似乎找到了新推理的立足点。他甚至产生了再将推理扩大拉远,就可以一口气逼近真相的预感。
——然而……心中的悸动又是什么呢?
弥漫在心中的虚无感。这跟九十九音梦的模糊推理「这个事件的谜题绝对解不开」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世界不存在着解不开的谜。」
黑衣名侦探自我激励似地发出声音,用力地这样告诉自己。
溜水一边在走廊上走着,一边想着「华没」,想着葵。
——那天晚上葵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无从得知。虽然他不认为葵死得心甘情愿,但是他不会去想,葵是在为自己的选择感到后悔的情况下过世的。
他不想把朋友的死解释为死于非命。因为如此一来,葵自己甘冒危险去面对和艺术家之间的胜负,这样的选择就变成是一件愚不可及的事情了。
没有人能拯救别人。
但是,至少可以帮助别人自救吧?
把葵的死亡写在「华没」里面。将与挚友之间的所有回忆藏在心中,将无穷的思绪挥洒在纸上,取代永别……这是溜水献给葵的花束,献给他的安魂曲。
——葵,我绝对不会忘记你的。我答应你,不会把在永远活在我的原稿中的你,人生的最后一段写得那么悲惨。为了你华丽的没落,我将尽全力写作「为了华丽的没落」。
无法遏抑的创作冲动在溜水体内爆发开来,再也没有人能阻挡他了。水将不会停滞,继续澎湃不绝地流动吧?流水将会永不止息地以其这样的态势持续下去——
永无止尽……永无止尽。
溜水走着走着,突然把视线望向中庭。
一只飞过他视野一角的黑鸟宛如溶入虚空般地消失了。
那是将不祥的黑影落在幻影城的死神使者吗?
凶鸟的黑影已经不存在了。
虚幻的影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69幻影城的幻影
「发生在幻影城的故事……如果这只是一部推理小说该有多好啊!」怀抱着这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的人,应该不只有虹川良而己。
这就是「如花般华丽,如梦般没落」吗?
或者是「为了华丽的没落」?
——或者是一场梦?一个不符合以上任何一项的梦故事?
答案明明就在眼前,但是让人忍不住想把视线从这过度残酷的现实中移开来,不自觉地有这种想法。
这明明是如假包换的现实事情。
——真的是这样吗?是这样……的吗?
一点都感受不到真实感。
世界总是如此冷漠、虚幻、任性妄为。
如果把「现实」和「虚构」替换过来的话,什么问题都不会产生的。「出场人物」总是会被赋予翻牌的机会。朝着「虚构」不断地跑着,在哀泣中进入梦乡,为「作者」所设定的命运所操弄,是绝对让人敬谢不敏的!
如果这是「虚构」的世界,那么就得揭开符合「虚构」犯罪的犯人·艺术家的真面目。就算由别人来进行审判,但是推理的完成要在虹川手中进行。告发犯人是他的任务。
虹川的人生哲学是「凡事中庸」。他认为这就是他可以走到别人无法抵达的真实之地的原因。只能根据「现实」来思考的常识者所无法推理的真相,他之所以能将其发现,他觉得大概是因为自己是住在接近「虚构」世界里的居民的关系吧?
几天前,那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疑惑种子,然而这颗种子很快地就发芽成长,绽放出真实的花朵来。现在,他已经不再疑惑了。经过长期激烈的斗智,虹川现在正体会着已经抵达解决终点的深深的感动。
女儿小惠跟小杉胜利少年以及魅山薰,跑到城内某个地方去玩了,现在在客房里的只有他一个人。因为突然发生在幻影城的惨剧所引起的混乱,这几天来他都没能好好陪陪女儿,这让虹川心里一直觉得很过意不去。找到新的玩乐伙伴(小杉胜利)让她感到喜悦,然而这个年纪的女儿正需要父母的温柔亲情,虹川觉得没能多关心她,让他觉得很羞愧,正深切地反省着。
但是,就因为有独立专心思考的时间,虹川才得以找到真相。从这一层意义来看,他对陪女儿嬉戏的小杉心存感激,而且心里也想着,随着悲剧的布幕落下,多少也可以减轻一点自己的罪过吧?
在事件开始之初,无忧无虑地四处喧闹的孩子们,最近似乎也受到杀人事件的影响而显得落落寡欢感到不安,晚上总是被永无止境的恶梦所困扰。想像力丰富的孩子们有着比大人们更真实感受到恐惧,事件能够在他们无法承受而崩溃之前就解决,是最让虹川感到高兴的一件事。
恶梦就快结束了……不,要让它结束。
虹川心中下定了决心,勇敢地跃出客房。
很快的,一天就过去了——
安静的客房。城之介让助手鸦城苍也独自进行搜查,自己一个人组织着推理内容,这时有人敲了门。
「请进。」
他并没有因为思绪受到打扰而感到不快。反倒是为因为强烈的敲门声才猛然回过神来,对于自己如此地投入于推理当中感到惊讶。他只听到两声敲门声,但是却觉得好像蛮久之前就有从远方就有传来这样的响声。
「对不起,您在休息吗?」
打开门一看,看起来战战兢兢的虹川站在门口。因为敲门之后迟迟没有得到回应,似乎让他以为城之介正在睡觉。城之介赶紧摇摇手,要他别多虑。
「不,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是我没注意,不好意思——对了,你来找龙宫倒是挺稀奇的。虹川氏有什么事吗?」
虹川有点犹疑,将视线移了开去,但是又像下了重大决定似地重新看着城之介,用明确的语气说。
「龙宫先生……我解开事件的谜题了。我想我知道艺术家是谁。」
「哦!」
微微夹带着惊愕语气的感叹,从城之介口中发出来。
一开始他有瞬间的惊讶,眼睛瞪得老大,随即表示理解,最后露出喜悦的表情。嘴角甚至浮起微笑。
伏兵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来了。老实说,他的心境正是如此。但是城之介心中并没有被捷足先登的懊悔感。就算有人根据同样的线索,比城之介早一步推出真相,那也只代表对方具有超越他之上的推理能力。这个时候,除了欣喜于出现好敌手之外,同时也会唤起他「下一个事件我要赢给你看」的意念(争斗心?),所以对他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坏事。
如果还有余裕去嫉妒对方,不如以无法抢在别人前面掌握真相的自己的不才为耻,不断求进步,以避免下次重蹈覆辙……,也许就因为有很多这种想法的人,所以JDC才会成为扬名全世界的名侦探集团。彼此互相刺激,琢磨能力,就可以促使整个组织不断向上提升。
「只要有人能尽快解决事件就好了。」
这是JDC总代表·鸦城苍司的哲学,获得JDC的侦探们的支持。
当然,虹川的推理不见得就一定能揭开真相。幻影城杀人事件是就算集合以城介和舞衣为首的超级一流侦探们也难以顺利推理的事件。就常识而言,这根本不是一个非搜查专家的外行侦探所能解决的问题。
城之介看着虹川的眼睛,看着他那对澄澈的眼睛——
虹川的表情非常地认真。他不知道虹川是否找出了真相,但是当事人一定这样觉得。至少可以确定他不是开恶意的玩笑吧!
虽然不是侦探或刑警,但是虹川是一个推理作家,而且是专业中的专业。擅长以弹性思考的方式来掌握犯罪者的心理,创造出怪奇的推理,在这方面,也许他比城之介他们是有过之无不及的……
艾勒里·昆恩、法月纶太郎等都是前例。
城之介也觉得虹川充分具有完成名侦探任务的实力。
城之介用力地点点头,将手放在表情几近是不知所措的虹川肩上。
「就快吃晚饭了,到时再洗耳恭听虹川氏的高见吧!很期待想听听您有什么样的推理。」
「龙宫先生,您不先在这里听听我的推理吗?」
名侦探连推理内容问都不问,他竟然如此地信任(?)我,这让虹川大感惊讶。
城之介微微露出狡诈的笑容,像个恶作剧的孩子般天真地说道:
「说来这是一个赌注。要是你的推理是正确的话,那么事件就可以真正落幕了。就算不是,也具有挑衅关系者之一的艺术家,窥探其反应的意义在i再说……最重要的是如果一开始就知道答案的话,在翻开解决篇前的那一段时间,龙宫就会很无聊了。」
城之介和虹川对望,觉得很有趣似地笑了。惶恐的色彩从虹川的脸上消退,他似乎可以愉快地扮演侦探这个角色了。城之介的(笑)力量使虹川整个人轻松了下来,也抹去了他担任「侦探角色」时本来就不需有的不安(万一推理错误的话怎么办)。
城之介打点好之后,侦探跟作家就一起前往餐厅……开始迈向解决之路。
一路上,城之介想着辛辣的事情。
——如果这是推理小说的话,剩下的页数足够解决谜题,解开真相吗?阅读已经整部完成的「华没」的「读者」又怎么想呢?剩下的页数有多少?这是真正的解决,或只是虚假的解决?
身为这个故事「出场人物」的他们,不知道前头是否有着急转直下的剧情等着。明知如此,他们还是只能相信未来,不断地往一刚进。走在「作者」的手掌之上——「读者」张眼注视的舞厶口之上……
深夜时分在城内巨大回响的脚步声也还没有那么明显。或许是因为城之介和虹川一边交谈边走路的关系吧!小小的脚步声轻轻地鸣响着。
也许那正是祝福华丽的解决到来的美丽钟声……
解决篇就要开始了。
终章充满魅惑的落幕
这片森罗万象的海原最是不可思议,
无人能追溯到其源头。
每个人都可以瞎猜几句,
然而无人能解明真相。
70解决篇·第一幕
事件第五天——十月二十九日是很短暂的一天。
距离葵的尸体被发现的早晨,事实上已经过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然而……关系者们都却觉得那好像是刚刚才发生的事情。
心中感到不安时,就会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
相对的,当一个人心情安适时,时间就会快速流逝。就像置身于「混沌世界」当中一样。
「出现了第八个被害者,应该不会再有人遭到杀害了吧?」大家脑海的一角开始产生某种安心感是不争的事实。没有人为葵的死而感到喜悦,然而在悲伤的背后,大家心中都存着感谢之情,感谢因为他而使自己能从悲剧当中脱身而出。
吃过晚饭之后,虹川向城之介提起自己想扮演侦探角色一事,众人带着紧张的表情注视着站起来的外行名侦探。听到事件获得解决,众人的心境变得相当复杂,就好像本来就要一扫而空的恐惧迷雾再度浓浓地罩上来一样。
是的,事件还没有结束。杀人的行径虽然终止了,但是要等谜题解开,艺术家的真实身分被曝光之时,事件才算真正落幕。环视四周,所有在场的人都露出一副不安的样子。杀害八个人和两只猫的艺术家就是他们之中的一个人。这个几乎快被遗忘的严厉事实把大家压倒了。顶着一张事不关己的表情混在群众当中的犯人是什么样的人?促使艺术家做出杀人艺术,令人意想不到的动机到底为何?
虹川依序一个一个看着集合在餐厅裏的事件关系者们……他定定地看着,就好像在确认混在其中的艺术家一样。听众们都屏住气息窥看着这个作家名侦探的一举一动。
用了四三〇张稿纸的「华没」前言也都是为了这一瞬间的到来而被写出来的。
终于,解决篇开启布幕的时机到来了。
「虹川先生。艺术家就在集合于餐厅的这些关系者当中吗?」
率先发问的是溜水,众人的视线在溜水和虹川之间游移。
虹川感受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他很明确地点点头。
「……是的。艺术家就是这些人当中的一个人。」
虽然早有觉悟,但是此话一出,餐厅里还是掀起一股骚动。
现在聚集在餐厅里的有这些人。
(图04)
许多警方的相关人员都在城内警备当中,并没有在餐厅里,但是「我」保证,他们跟事件没有关系,完全没有必要去怀疑他们。上述的三十个人当中,有一个人就是艺术家。
「你」在解决篇的哪个阶段得到真相呢?除非到最后一行,不,甚至到最后(?)都不能大意。一直到最后才会知道事实,要到最后的最后的最后。
「我」非常渴望「你」能看穿真相。
因为「我」就是为此才诉说故事的……
「决定性的线索是一个表象。」
虹川以平静的语气开始诉说解决篇。一字一句,就像咬着草莓似地慎选措词进行解说。听众都保持沉默,以免漏听任何一字一句。严肃而静谧弥漫着室内,任何人的咳嗽声或吞口水的声音听起来都特别地刺耳——
「浊暑院的『为了华丽的没落』也在没有预期的情况下埋下了伏笔。老实说,我会注意到这个关键也是拜『华没』之赐——被隐藏于杀人事件背后的重大关键正是……犯人·艺术家的署名。」
接着,虹川说明了「华没」开始正式落笔之前的经过,和侦探们针对留在现场的艺术家的讯息所做的推理。犯人将署名隐藏在几乎都是误导的文字游戏一般的讯息当中。姑且不谈推理的真伪,根据虹川还有城之介的补充说明,可以确定艺术家是几近异常地执着于「文字」上。另外大家也了解到,虽然不见得是绝对的真实,但是如果事件的另一面真的存在着决定性的讯息之类的东西的话,那么那也许就是艺术家的署名。
在幻影城杀人事件当中,把真相串连起来的线索是不存在的。因此虹川建议,就算是非常理,脱离常轨的线索,姑且不妨从「文字」的线索来推理艺术家,迫使这个人物自己招供,这也许也是一种方法,而以城之介为首的听众们也都点头呼应。最后虹川从挑衅艺术家的角度来看,也不忘加上这么一段话。
犯人自称是「艺术家」,一直坚持其杀人艺术。既然如此,在署名被识破之际,不妨乾脆地认罪,将一切都源源本本地供出来……
于是,解决篇再度启动。
指向惊天动地的高潮,往前突进。
「我把杀死丽与华这两只猫一事看成与本事件无关的插曲。接下来的问题是杀害榊与佐藤两名巡查。这两个人究竟该不该被杀呢——这个问题一直到最后的阶段都一直苦恼着我,我觉得实际上要做断定是很难的。」
虹川说到这里暂停了一下。
他再度环视在场的人。调整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之后,又继续说明。
「从之后料所警部遭到杀害一事来看,杀害榊与佐藤也可能和一连串的连续杀人有关……但是,最后我得到了一个结论,那就是杀害榊与佐藤跟主要的谋杀无关,只是次要谋杀——有了这种想法之后,判断才得以成立。事实很让人讶异,但是很遗憾的,榊巡查与佐藤巡查只是艺术家为了获得行动的自由才被杀的。」
「等一下,虹川先生!」
将本来叼在嘴边的烟用手指夹住,举起一只手插话的是鸦城苍也。城之介坐在他旁边,交抱着双臂,闭着眼睛。黑衣侦探就像睡着了一样,静静地聆听着推理。也许他是真的睡着了也说不定。
「鸦城先生,什么事?」
「艺术家在最初的杀人预告状中使用了『八个祭品』这个措诃。如果根据你的说法,那么主要谋杀的被害人才只有六个人。你的意思是说,杀人的行动还会继续下去吗?」
顷刻之间,室内掀起一阵波澜。苍也说的没错,根据虹川的说法,那么确实是还有两个人会被杀害。幻影城杀人事件还没有结束吗?
众人的视线都刺向虹川。
可是作家侦探本人却不为所动,极为冷静。
「那只不过是一种解释。」
「啊?」
脸上露出疯狂表情的不只苍也一个人。
也许是对自己的说明很有自信吧?虹川仍然一脸从容。
「艺术家并没有公开表示所谓的『八个祭品』就是意味着八个被害人吧!那只是我们擅自做的解释,除了当事人之外,没有人知道艺术家真正的意思是什么——原来可能是如此,也许犯人一开始·就锁定了八个人为目标。可是,或许他认为只要杀掉八个人就好,不管对象是谁,而且那个杀人预告状也可能不具有多大的意义。随着事件的发展,我们越来越难把犯人和艺术家区隔开来,然而,被留在现场的纸条是事件开始之前就制作出来的。我们也可以推理是犯人临机应变,变更了计画。我认为,此时我们没有必要执着于这个说法了……」
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舞衣终于在这个时候发言了。
「确实是如此,但是虹川先生。这么一来,我们不就无法限定连续杀人事件是否真的落幕了吗?」
身为犯罪搜查的专家,这些侦探们绝对不是在吹毛求疵,而是指出虹川推理中的矛盾点,企图帮助他完成推论。
「——不,雾华小姐,事件结束了。」
「我想听听你敢如此断言的理由何在。」
听众们的视线在虹川和舞衣之间往返。感觉上像是两个智慧不相上下的同志正在进行一场高智能的游戏竞赛,城之介不想在这个时候参战。以鮎川哲子为首的警察相关人员以及其他的侦探们都摆出慎重的态势静观情势的变化。
虹川正眼回看着喜孜孜地出面挑战的舞衣,毫不犹豫地提出他的论点。
「一切都是壮大的模拟手法。我怀疑除了华、丽、榊、佐藤四个之外,施于其他六具尸体上的模拟手法才是艺术家的真正讯息。葵是被杀的第八个杀人事件使得表象手法大功告成。所以,我推断事件已经结束了。」
「虹川先生,所谓的表象是?」
音梦催促虹川继续说下去,但是作家侦探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先喝了一口放在餐桌上的清凉饮料润了润喉咙,慢慢地环视所有人之后,最后点点头,发表他的答案。除了艺术家之外的所有人都屏住气息,静待推理显露真相的瞬间到来。虹川是否能加入艾勒里·昆恩、法月纶太郎等作家名侦探的行列当中呢?
「请各位仔细回想移木、水野、冰龙、料所、风纹寺、葵六个人的尸体被发现的现场的状况。如果艺术家真正的目标只是这六个人的话,那么问题就很简单了。柊木司为什么被吊灯压死?水野一马为什么从地面倒吊?冰龙小姐为什么被人用黑布遮住眼睛?风纹寺为什么被放在水槽上,处于浮在半空中的状态?料所警部为什么被穿上用萤光染料染过的衣服,在『暗室』的黑暗当中发着光——最后,葵为什么在水密室中被人从天花板上悬垂下来?」
「啊!」
发出几近惊愕的惨叫声的是溜水,他似乎也终于发现到了。
注意到在「华没」的序文中,自己在无意识当中埋下了重要的伏笔。
(图05)
(图06)
「——是的。六个被害者的尸体是分别依循『黑死馆杀人事件』的杀人预告而遭到杀害的。」
以虹川为中心所出现的巨大的惊愕波涛在室内扩大,不容分说将事件相关者整个淹没、搅乱,破坏着所有人的感觉!
艺术家把出现于小栗虫太郎所构筑起来的钢铁巨塔·「黑死馆杀人事件」——这个作品中的杀人预告拿来当范本使用。在「为了华丽的没落」的序文中被引用的「黑死馆杀人事件」的杀人预告……小栗虫太郎大概做梦也没有想到,在自己死后的半个世纪之后,他的作品的主题竟然会被人以这种形式来加以使用吧!
大家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舞衣低下头去,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事情一样。城之介则依然闭着眼睛,保持沉默。
虹川的解说继续进行。
「模拟表象往往总是被巧妙地隐藏起来,以避免太过醒目。杀柊木司时,将宽度比房门还大的吊灯从『静寂之屋』移到『流血之屋』;杀水野一马时则准备了橘子这个暗示性的误导。以下是题外话,在艾勒里·昆恩的『中国橘子的秘密』中,全都是倒过来的杀人事件,橘子被当成重要的道具来使用。也许艺术家就是刻意模拟这个手法的——另外,在杀害冰龙的事件当中,犯人创造了完美的密室;杀风纹寺时,则把植物盆栽和头颅做了替换;杀料所时则利用了交换尸体和冶冻库这个出人意料之外的藏头颅的场所;而杀害葵的事件中则造就出水密室,让每个真正的目标逃过搜查人员的视线。」
也许是一口气做了这么长的说明感到疲累了吧!虹川此时叹了口气,再度喝了口水润喉。
这场长久持续的艰苦奋斗似乎也终于要迎接尾声的到来。虹川所解开的谜题的真相——作家侦探的手长度到足以构着艺术家吗?答案应该很快就会清楚了吧!和警方相关人员一起站在餐厅角落的哲子代表众人提出一个最让大家在意的最后的问题。
「那么,虹川先生。幻影城杀人事件的犯人·艺术家究竟是谁?」
这是这个晚上的解决篇中最紧张的一刻,瞬间爆发膨涨的紧张感笼罩整个餐厅。杀害八个人和两只猫,残虐不仁的疯狂艺术家的真面目是?
「艺术家为什么要拿『黑死馆』做模型来使用呢?也许是『他』发现自己的名字和『黑死馆』有偶然的相符之处,所以才拿来做范本使用吧?在杀人事件当中,做为留下自己名字的署名……」
虹川用了「他」这个主词,也就是说,艺术家是个男人。
虹川看着所有的女性都松了口气似地抚着胸口,然后告发了犯人。
「让我产生这个想法的是风纹寺先生的无头尸体,穿在他的尸体上的料所警部的桥色外套上有血迹的斑点。根据我看过『华没』之后得到的想法,龙宫先生和雾华小姐根据在『衣服』上有斑点而推理出『武器之屋』是藏头颅的场所,但是那个血的斑点还有一个重要的意义在!」
「又是双重含意啊……真是复杂到极点的事件啊。」
螽斯愕然地喃喃说道,看着站在墙边平井太郎旁的间宫照。照发现到螽斯的视线,为这个棘手的事件而苦恼的刚进入老年的侦探,照很同情地温柔地点点头。
「那件橘色的外套是更接近黄色,而不是橙色的微妙色调。如果那个血迹斑点代表的是在『ki』(日语中的黄色发音为hiiro)的颜色上点上两点的话呢?如果将『黑死馆(KOKUSIKAN)』用罗马拼音列出来再重新组合的话,就变成『KOSUKIKAN』——变成『kosukikan』。如果在『hi』上加上浊音的话,就导出「kosugikan(小杉宽)」这个人名了。」
(图07)
冲击的暴风袭上在场的所有人。有人尖叫出声!平井太郎露出狼狈的表情瞪着管家。
「小杉!你、你……做了所有的事情?杀死华跟丽的是你吗?」
站在照的旁边的小杉管家往后退了几步。
小杉宽用力地左右摇着他那苍白的脸和两只手,否定自己涉嫌。
站在管家旁边的小杉胜利也以畏怯的视线看着父亲,慢慢地离开父亲身边。
「爸爸,是真的吗?你杀了——」
「没有!不是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管家尖叫着,惊愕和怒气的洪流将他整个吞噬了。室内所有人都毫不留情地流露出「不可原谅!小杉宽!」的视线。如果他是艺术家的话,受到这种程度的惩罚其实也不为过,然而,真相是如何的呢?事件真的可以这样顺利地落幕了吗?
「各位镇静!安静!请大家坐好!」
玄矢刑警脸色大变,卖力地想控制失控的场面,然而激奋的群众怒气始终无法平息下来。结果控制住由激情逐渐演变成危险状态场面的,是不算权威者的虹川良的一句话。
「很抱歉造成这样的混乱场面。各位,小杉先生不是艺术家。」
激动的波涛立刻急速退却……众人再度将视线集中在虹川身上,现场回归一片寂静。
「这是怎么回事,虹川先生,『黑死馆』不就是犯人的署名吗?」
平井太郎以质问的语气逼问虹川。幻影城的主人似乎急着要早日找到杀害华和丽的犯人。虹川原本只是打算在举发犯人之前来一个轻微的转折,然而对刚进入老年期的男人而言,那种感觉就好像玩双六的游戏时,即将达阵前又被迫回到起点一样的无奈与不满。
「我刚刚已经说过,我的推理纯粹只是假设。请不要忘记,我只是从被认为是艺术家的署名的讯息中推理出犯人,我并没有任何的证据——我之所确信『黑死馆』的讯息正是艺术家的署名,理由之一是来自巧妙的双层构造文字游戏。我承认,在我注意到这个深远的含意之时,很没有节制地甚至觉得感动。各位,请冷静地想想。犯人可是演出这一连串浓密剧情杀人事件的艺术家呀!难道他会不塑造幌子犯人、假造的署名,而只单纯地留下自己的真正署名吗?一
虹川的意见有值得一听的部分。
「『黑死馆』→『小杉宽』的讯息是利用血迹形成的浊音和字谜(倒读或改换字母的位置而成为异义的字谜)所做出来的署名。要是在平常,我们大概很难想像那是一个幌子答案吧——可是,『黑死馆』的范本当中还存在着另一个巧妙地被隐藏起来的讯息。当我接触到这个以巧妙的算计为基础的『文字』魔术时,我推断这才是潜藏于比虚假的表面更深层的真正的署名。」
也许是再也受不了这样任人摆布了吧?佐渡九冬刑警催促一直绕着圈子打转做说明的虹川说。
「那么,『黑死馆』的范本还隐藏着另一个署名罗?虹川先生,真正的艺术家是谁?」
虹川大概也想在这里为前提做一个了结吧?他带着略微疲累的表情,深深地点点头。
「艺术家的名字是——」
屏息的空间里,举发众人注目的犯人身分的瞬间。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有数秒钟之久,虹川闭上了眼睛,将现场的气氛营造到最高点。
过了一会儿,作家侦探睁开眼睛,用右手的食指指着某个人(艺术家?)。
「他就是艺术家!」
超越预期,太过出人意料之外的结局。爆发而开的惊愕和喧哗……
当时,所有在场的人都不禁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了。
虹川所指着的人是——
工作人员D。
71KANAIHIDETAKA
工作人员D是艺术家?
就常识而言,这是很难以想像的事情。不,应该说就算退几大步,将思考的圈子拉到最大极限,得到这种结论的可能性也是几乎趋近于零的。这真的是一个好像把听众当成傻瓜看待,让人难以相信的结论——这无疑是个巨大的冲击。
工作人员D是一名叫金井英贵的长发青年。名字与溜水的本名(溜井秀鹰)类似(秀鹰的日文发音是HITETAKA),而且气质也有几分相近。溜水看着被虹川举发为犯人的青年,看着那个形同几年前的自己的身影,思索着他的名字。
因为和自己的本名很类似,所以溜水把他的名字记得很清楚——金井英贵的发音不是比溜井秀鹰更接近「献给虚无的供物」的作者·中井英夫吗?不但中间两个字一样,「金(KANA)」也是把「中(NAKA)」倒过来而己。最重要的是,金井英贵和中井英夫也是呈线形对称的名字,就字面上看来感觉颇有相似之处。
「黑死馆」之后是「虚无」吗?虹川的推理究竟要飞跃到什么地步啊……
小杉宽管家被指为犯人,听起来就像三流的推理小说当中经常出现的有点变态而陈腐的解决模式,多少是有迹可循的。平常行事严格的管家背地里犯下凶行,这种事还不至于让人完全和法接受。然而金井又怎么说呢?金井只是一个位于事件的中心圈外的配角而已。事情发展至此,份量薄弱的「出场人物」突然成为众人注目焦点实在是离谱到极点。这样的解决方式就像一部追求出人意料之外的犯人,无视于最低限度的规则约束的推理小说一样无趣。
人们带着半信半疑的表情看着虹川,又看着金井。虹川说过,他的推理纯粹只是假设,然而任谁都看得出来,金井并不是犯人。
「怎么可能?为什么我……」
那惊讶的表情也是一种演技吗?温雅的表情面具底下潜藏着狂气吗?
金井英贵就是杀害八个人和两只猫的艺术家吗?
冲击太过唐突而巨大。这个太过超乎想像的结论让大家有好一阵子都愣在当场,然而虹川紧接着所说出来的充满意外性的语化解了众人的疑问,混沌的情况也恢复了秩序。
「不,不是你。请退下。」
虹川使用的策略实在太简单了。总而言之,金井英贵这个引起一阵骚动的工作人员只是站在连结虹川的食指和艺术家的直线上而已(笑)。
众人的(笑声)并没有持续多久。
金井英贵往旁边一闪,于是站在他身后的人物便瞪大了眼睛发出惨叫般的声音指着自己。
「啊?怎么可能?你、你是说我是艺术家?」
就算他是真正的艺术家,也一样是很让人感到意外的结果。
新被举发为犯人的人是……
「是的,艺术家就是那须木主厨。」
「能不能请你做个说明,虹川先生?」
螽斯不愧有着年长者特有的威严态度,以沉着的语气问道。因为小杉宽管家、工作人员·金井英贵等连续被举发为诡奇犯人,因而激动得站起来的听众们彷佛被他这句话给安抚了下来似地,又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幻影城杀人事件终于即将落幕,闭幕之前的感动波涛笼罩着所有的「出场人物」。
「我开始怀疑起那须木先生是双胞胎猫和冰龙小姐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留在杀害双胞胎猫的现场的大理花的乾燥花花语是『华丽』,我据以推测杀害华与丽和在这个事件中成为重要的参考资料『为了华丽的没落』是相关的。」
杀害华与丽——花语「华丽」——「华没」!
串连在一起的三件事应该说是艺术家的一种稚气吧?既然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发现其他的解释,那么那就纯粹只是「时髦」,没有什么深层的意义。
「可是……那须木先生,你因为太过追求杀人艺术,以至把太多的事情都牵扭纠缠在一起了。那已经是脱离艺术范畴的辛辣文字游戏——只是一种恶作剧。你把双胞胎猫的尸体被发现之后的餐点设计为咖哩饭也做得太过了。你是打算把『咖哩』(日文发音为KAREI)和『华丽』(日文发音为KAREI)搭在一起吗?当然也可以视为是一种偶然,但是无论如何,我怀疑的出发点就在这里。」
回头想想,那一天的中餐确实就是咖哩。身陷异常事件的漩涡当中,当时并没有人注意到,但是双胞胎猫、大理花、原稿之后就是咖哩,那实在是太「华丽」了。要说是偶然也未免太偶然了。就算那须木主厨是无辜的,但是因此遭到怀疑也许也是无可厚非的。因为当时并没有制作咖哩的必然性……
「那须木主厨为什么要拿『黑死馆』当范本呢?这是相当难解的问题。我得大力感谢浊暑院。因为给了我解决这个疑问的契机的还是「华没」的原稿。——浊暑院在原稿中几度提到,那须木先生是在荷兰受训的厨师。我心生疑窦,便到『知识之屋』去查了日荷辞典。果然不出我所料。因为结果一如我所推理,我甚至为自己的发现感到害怕,但是,所有的事情应该在停止的地方停止,谜题就这样解开了。」
虹川似乎天生就具有绕圈子说话的才能,在进入正题之前前言太冗长了。一直维持在紧张状态中倾听的听众实在难以忍受。不过终于要结束了,虹川的解决篇已经接近结局了。
剩下的工作就是用证据和道理逼迫艺术家吐实。
「在荷兰话中,厨师就是KOK。拼法就是K—O—K。请各位再度思考一下字谜的排序。『NASUKI』不吻合,但是如果将『NASUKI·KOK』排列在一起重新组合的话,就成了『KOKUSIKAN』了……」
(图08)
从「黑死馆杀人事件」中导出来的小杉宽和那须木武彦。此处也存在着双重含意。大家都用手指头在桌上写着字,在脑海中组合着文字,当他们领悟到虹川所指出的事实时,相继发出惊叹的声音。
与小杉宽扯上关系,利用外套的血迹浊音所形成的字谜。还有层级凌驾其上的字谜。「黑死馆」的讯息具有巧妙的双重构造。就因为如此,虹川的推理越发具有其说服力。目前论说的依据只有推理,没有任何证据。但是「黑死馆」就是那须木厨师的署名的可能性却似乎相当大。
「文字」再也没有盲点了。依循某种秩序重新排列组合的「文字」指出一条通往谜宫出口的道路。可是,这条路还长得很,延伸到遥远的彼方。也许在抵达出口之前,谜宫还会改变形体,「文字」又开始迷乱了也说下定。
这就是幻影城杀人事件可怕的地方。半调子的攻击或许没办法击垮艺术家所构筑起来的谜题的根源。因为就算艺术家不见了,主要的谜城或许甚至仍然会维持其难攻不落的态势继续存在。
话虽如此,艺术家的真实身分曝光似乎成了所有谜题的突破口,众人都觉得事件的搜查进度往前跨出、一大步了。在小杉管家和工作人员金井之后,第三度出现了犯人候选人,感到惊讶的人们都累了,甚至有些许微怒,然而最重要的是犯人终于曝光,这是值得庆幸的事情。
可是,被举发为犯人的那须木就另当别论了。
他拿下厨师帽,激动地不断为自己的无罪辩驳。
「不是的!我不是艺术家!各位请相信我,这是误会……」
没有决定性的线索可以证明那须木是犯人,同时也没有证据证明他是无辜的。漫长而艰辛的激斗暂且在这里告一段落,欢喜之情凌驾所有情绪之上。沉浸于举发犯人,即将解开事件之谜的余韵中的听众们,没有人想去听那须木的辩解。当利己的思绪和群众心理重叠在一起时,人所形成的集团就可以冷酷到极点。
因为宠爱自己,企图逃避责任而把肮脏的任务推给他人,人们似乎因为艺术家遭到举发一事,而出现了完成艰钜任务后的放松心情。很嘲讽的是,当隐约看到在谜题的混沌中出现秩序的症兆时,之前紧张地维持着集团秩序的人们,其精神却开始沉人混沌的大海。
「……可是,虹川先生。艺术家想称霸『构成推理小说的三十项要素』的远大目的又怎么说?」
溜水举手提起众人都忘了的问题,混乱终于在这个时候平息下来,带有解决篇味道的严肃气氛又笼罩着餐厅。
艺术家不是打算网罗「构成推理小说的三十项要素」吗?
13◎字谜(欧文·日文)
5◎出人意料的犯人
30◎结局逆转剧(幌子犯人)
虹川的推理可以满足上述三个项目。此外,当然也有些项目在今后的搜查工作中会一一曝光,但是既然杀人事件已经落幕,那么犯人不就等于永远无法挑战「临死讯息」等项目吗?
溜水的疑问或许是虹川早就预期到的吧?
虹川似乎事前就准备好了答案似地立刻回应道:
「关于这一点我也想过。可是浊暑院,那并不是很重要的问题,不是吗?」
「什么意思?」
「剩下的『意外的动机』或『消失的环节』等在今后的搜查过程中可能就会明朗化,而『垂死讯息』或『暗号』等也可能之前早就存在着,只是我们遗漏了而已。可是我认为,就结论而言,这些事情并不是那么重要。我们不能忘记的是那不过是葵所推出来的假设吧?」
「假设……经你这么一说倒也真是如此。」
艺术家一定企图网罗所有的「构成推理小说的三十项要素」?
那确实只是葵提出的假设,艺术家并没有公开表示过。
——因为受到假设和先人为主的观念所束缚,以至于遗忘看清现实的本质……
溜水为自己的思绪为因感情而波动而感到羞耻。
要是能像虹川一样保持冷静,溜水一定也会注意到吧?
此事无关才能或经验的差异。至少在这次的事件当中,溜水受到的个人冲击比虹川要多。要不是葵和翔子遭到杀害,也许担任侦探角色的人就不是虹川,而是溜水了。
大家都专注地聆听虹川做解说。推理漫长隧道的出口就近在眼前。在隧道口等待的是光荣、感动、真实或现实——可以确定的一点是,那不会是一个冰冻的雪国。
幻影城是一个常冬之地。在严寒的虚构世界里,总是吹着无感情的乾涩冷风。可是那也即将成为……过去式了。
解决带来了希望。而春天即将来临。
「『密室之屋』的水密室、被丢了一把铁斧头的『光舞台』的雪密室,还有『武器之屋』的铁甲密室,还有这三个密室之谜没有解开,但是我这个外行侦探想在这里打住,密室之谜就有劳JDC和警方人员去处理了——以上是我想到的所有解答内容,我相信是正确解答的推理。很遗憾,我并没有任何证据……」
这时,虹川把视线望向憔悴低下头的那须木。
最后他以落伍的陈腐戏剧剧本,用伪善台词做个总结。
「我期待艺术家——那须木先生能够自行将一切都供出来。这么一来,牺牲的人们也才能获得安息。」
历经多天的幻影城杀人事件终于结束了。虽然还留下许多密室之谜等细微的问题,但是这些应该都可以透过自我供述或搜查而很快获得解决的。就实质上而言,悲剧就此落幕了。
在鮎川哲子搜查主任的示意下,玄矢刑警大步走向那须木嫌犯。看到玄矢的手上拿着手拷那须木「啊」地叫了一声,推开人群跑走了。
工作人员们团结起来,抓住了主厨。
当中也有工作人员C·椎野木,还有工作人员D·金井英贵。
两手被制住,动弹不得的哀怨艺术家的下场,那须木武彦……
「那须木先生,一切都结束了,你死心吧!」
主厨不断地抗拒更使得工作人员们相信他就是艺术家。解决篇之后上演的滑稽闹剧,更增加了虹川的推理的可信度。
「不是的,不是我!不是我!不对——」
没有人理会他话中含泪的泣诉声。就算他是被冤枉的,成了嫌疑犯的人也是不可饶恕的。受到质疑就该得到惩罚——那是悲哀的人性。
正当玄矢将那须木的手腕一扭,作势要为他拷上手拷时——
一个宛若救世主般可靠的声音在那须木耳中响起。
「——请等一下。要逮人还太早了!」
室内所有人的视线都朝向声音的出处。
站起来的男人闭着眼睛,交抱着双臂这样宣称。
「那须木氏不是艺术家。」
室内再度笼罩在一片骚动当中。玄矢在半空中停下了本来要拷上手拷的手,将锐利的视线射向黑衣侦探。
「龙宫先生,什么意思?」
骚动慢慢地膨涨,随即爆发开来。
这道冲击波使得众人陷入极端的混乱当中,大家已经不知道什么事情是可以相信的了。
城之介感受着集中到自己身上的视线,慢慢地睁开眼睛。虹川站在城之介视野的一角,带着困惑的表情看着他。城之介把视线转向虹川,以他戴着黑手套的两手拍着手,但是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真是相当有娱乐效果啊,虹川氏。好愉快的推理剧啊!当工作人员被举发时,老实说,龙宫也吓了一跳……」
「龙宫先生,我的推理有什么缺点吗?」
城之介对着玄矢和工作人员们挥挥手,让那须木重获自由。侦探对着主厨露出少年般的微笑。被放开的嫌犯深深地低下头,对侦探表达感谢之意。
城之介环视着已经安静下来的听众们,揭开解决篇·第二幕的布幕。
「虹川氏,你确实漂亮地解开了艺术家准备好的幌子。『黑死馆杀人事件』的杀人预告的模拟手法是不成立的。」
「你说什么?」
于是,主角换人了。
72漂荡的海市蜃楼
原先一直静静地昤听虹川进行推理的龙宫城之介,否定了那须木是犯人的说法之后,解决篇因此回到了原点。听众们不知所措,只好窥探着JDC的侦探们的态度,企图寻找出一个指标。
看到九十九音梦和鸦城苍也两个人露出狐疑的表情,可见他们本身似乎也没有决定性的推理。螽斯太郎则面无表情,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但是,定定地看着城之介的雾华舞衣,看起来却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她带着挑战的视线看着眼前的劲敌。接下来,这两位名侦探是否要展开一场推理战呢?
依然没有解决的谜题之山……艺术家到底是谁还是无解的问题。
城之介或舞衣是否能找到答案呢?
在许多不安的视线的环视之下,屹立不摇的城之介一点也不畏缩,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
因为他经历过许多战役,早就习惯这样的场面了。
「龙宫没有看过『黑死馆杀人事件』。但是拜浊暑院氏的『为了华丽的没落』这个宝贵的资料原稿之赐,发现到利用『黑死馆』的艺术家留下的讯息……龙宫想,也许雾华娘也注意到了吧?」
众人的视线转移了。从城之介转到舞衣身上。
「是啊。要是我没有看过『华没』的话,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吧?」
舞衣脸上的笑容充满了自信,看起来是那么值得信任。优秀的侦探有时候连命运之神都要对其礼遇三分的。溜水执笔写「华没」是偶然之下的发展,然而,两名侦探却拿到了有助于他们思考的原稿,从而发展他们的推理。
音梦、苍也、螽斯三个人好像没有发现到「黑死馆」的讯息,但是那大概只是阅读「华没」深入程度的差异而已吧!城之介和舞衣都兼具有不轻忽任何细微线索的慎重态度和有弹性的想法。所以他们才能注意到在他们专业之外的推理小说式陷阱。JDC第一班的头衔毕竟不是装点门面用的。
城之介拿下帽子,对着溜水轻轻地行了一个礼,以开玩笑似的戏剧化的语气说:
「——就这一点来看,龙宫等人还得谢谢浊暑院老师呢。光是可以知道『黑死馆』的杀人预告,『华没』就算没有白看了。这可是一次很有意义的读书经验呢,浊暑院氏。」
溜水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连忙摇着手,不敢居功。
「没这回事……我之所以会接触到「黑死馆』是因为大家在茶会上提到这个话题,完全是出于偶然的情况下。不是我的功劳——倒是龙宫先生,虹川先生的理论到底哪里有问题?」
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是舞衣。
女侦探以不失礼的,极其冷静沉着的态度说出了辛辣的内容。
「关于字词的解释虽然还不到需要查字典的程度,不过,虹川先生的推理不能称为理论。明白说来,这是一种『牵强附会』的说法——因为先前的说明终究绕不出推论的领域。」
「别这么说,雾华娘。幻影城杀人事件当中并没有决定性的线索。如果真要推理,可能到处都会出现带有『牵强附会』的色彩吧!这跟光靠着单纯的理论就可以解决的普通事件是不一样的。」
城之介安抚舞衣似地说道,然后又继续说明。
「——六个杀人事件确实是可以解释成模拟『黑死馆』的杀人预告。但是龙宫认为,那是一种刻意做给别人看的模拟,是诱导我们进行虚构推理的误导讯息……也许艺术家是利用那个模拟的手法来测试我们搜查人员的能力。就算我们以那须木犯人说让事件落幕,站在犯人的角度,他根本一点都不在乎。再说,如果我们是连这种程度的问题都解不开的对手的话,敌人大概也会觉得很无趣吧!」
最后那句话的语气带着冷笑。黑衣侦探似乎对尚未能找到解决方法的自己的无能感到愤怒。在艺术家握有主导权的现状下,也难怪他会有屈辱的感觉。
要不是他们人在幻影城,只怕这个事件就会以那须木犯人说落幕了。艺术家所设下的陷阱竟是完美到这样的地步。那须木武彦是不是真正的犯人,在这个时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因为搜查人员的错误逮捕,以莫需有的罪名而被送进牢狱的悲惨人们,在过去的犯罪搜查历史当中多不胜数。那须木也很可能成为这类被害者之一。找不到证据的事件有时候只能仰赖自白,但是不能强迫犯人做自白。更不用说有拷问之嫌的审问了。警方机构的病态、内部腐败在这几年中有严重化的倾向。当然不是所有的警官都有问题,不过,艺术家捏造幌子犯人的剧本是不是算计到这种程度了呢?敌人真是一个头脑聪明到极点的犯罪者。
正因为如此,侦探们为推理进度之慢感到心焦。因为敌人如此强大,就越需要赶快将事件做个了结。因为等事态演变成无法解决后再来后悔、就为时太晚了。
这是场设计陷阱的一方和识破陷阱的一方,两者规模宏大的智慧之战。虹川不过是突破了保护真相的防护网最外壳而已。相信里面会有更多层的保护网吧?想要找到理论的谜宫出口,就必须是具备足以打破艺术家的谋略的智者。
「仔细想想就知道,艺术家也为我们准备了推理的退路。那个模拟范本事实上是构筑在虚构之上的幻影,他给了我们显示那须木犯人说是一个幌子的线索。」
「雾华小姐,你所谓的那个线索是什么?」
代表众人提出问题的是鮎川哲子。其他人尚迟迟未能从被艺术家的剧本所操弄的冲击当中恢复过来,陷入轻微的失语症当中。舞衣以眼示意,把接力棒转交给城之介。黑衣的推理贵公子点点头,环视众人。他的视线最后停在虹川身上,侦探指出了成为盲点的事实。
「仔细想想,把尸体放在透明的水槽上视为『浮在半空中』是太勉强了,事实上,六个模拟手法从第一个被发现的尸体开始就不成立了。」
「唔。」阴郁的呻吟声在室内响起。
第一具尸体的模拟——水野一马理应被吊倒杀害。
水野一马的尸体是上下颠倒的,确实是处于被人从地板上吊住脖子的状态。表面上看来似乎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不过,最先被发现的水野一马先生的尸体确实是上下倒吊的吧?」
佐渡九冬提问的语气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更像在确认一件事。城之介重新戴上帽子,一边修正帽沿的角度一边轻笑着,那是一种没有感情的乾笑声。
「这正是艺术家聪明的地方。在幻影城杀人事件当中,所有的事物都有其意义在,没有一件是没有意义的。搞不好连贴在水野一马氏的嘴里叼着的那颗橘子上的贴纸也代表某种意义。艺术家为什么要选那个房间做为舞台,在那里将水野一马氏倒吊呢?」
这时候城之介看着侦探助手。抽着烟的苍也从四周沉默的气息发现到城之介的视线,知道黑衣侦探在向他寻求答案。苍也好歹也是名列JDC第二班的名侦探之一。从城之介的暗示当中,他当然得到了答案。
「……应该是这样吧?龙先生。『颠倒之屋』的主题才代表犯罪现场的意义?」
城之介眨了一下眼睛回应苍也。不愧是他选来做为助手的侦探,这种程度的问题如果给了暗示还得不到答案的话,城之介早就不跟他搭档了。只是因为父亲(JDC总代表·鸦城苍司)太过伟大,使得苍也的表现不是那么地抢眼,其实他本身也具有相当优秀的素质。
可是,脑袋转动不灵活的听众们,从侦探之间这种打禅机似的一来一往中根本领悟不出什么东西来。他们并不是侦探,所以没有道理要因为欠缺推理能力而遭到指责。城之介试着以更浅显易懂的方式来解说。
「龙宫并没有亲眼看到尸体,但是如果龙宫相信报告内容或『华没』的描写,那么水野一马氏的尸体看似被倒吊应该是事实吧?或许是因为遇到尸体倒过来这种平常无法体验的怪奇事件因而遭到强烈冲击的关系吧?并没有人注意到倒转所代表的真正意义,那幅叫『小椅子的圣母』的圆形图画也一样,这倒让龙宫感到很意外。」
城之介和舞衣的视线对上了,两人同时点点头。
「有道理……要不是龙宫先生指出那幅圆形图画倒转过来的话,也许我也不会去注意到『黑死馆』的模拟手法的矛盾之处。艺术家实在是个专攻人们盲点的天才。」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我完全听不懂。」
困惑不已的虹川忍不住问道。城之介一边反省着自己可能把说明的圈子兜太大了,一边解释被隐藏的倒转事实所在。
「水野一马氏的尸体是在『颠倒之屋』被发现的。而那个房间的主题是两仪(天地)颠倒。您知道吗?在『颠倒之屋』里,家具、地毯、电灯等,除了墙上的画之外,所有构成那个房间的东西都被弄成反方向。连被吊死的尸体也一样。如果受限于常识的话也许就搞不清楚了,其实那具我们认为被倒吊的尸体,事实上只是一具遵循房间的正确方向放置的单纯上吊尸体。水野一马氏并没有被倒吊,那是一具被恢复成正确方向的尸体。」
是颠倒同时也是正常——「啊!」室内相继响起人人惊叹的叫声。
「艺术家把『颠倒之屋』弄成杀人的舞台绝对不是出于偶然,而是基于必然的条件。根据这个说法,『黑死馆』的模拟手法就荡然无存了。而那须木犯人说也一样……指向那须木氏和小杉氏的『黑死馆』的字谜讯息也只是一种不完全的误导而已。」
小栗虫太郎的「黑死馆杀人事件」模拟,小杉宽这个出人意料之外的幌子犯人,还有那须木武彦这个出人意料之外的真犯人。看到这些解决方法,大概有很多人会被精密谋画的讯息的深度之深所压倒,觉得这才是艺术家的真正署名吧!其实这也是无可厚非的。
……这正是艺术家的目的所在——事件可能就此落幕。要是没有人注意到推理的盲点,把错误的真相误以为是事实的话,真正的犯人·艺术家就会将嫌疑推到幌子犯人身上,永远消失于谜宫的黑暗当中了。
可怕的地方在于世间的不合理——人们被先人为主的观念所操控,没有看清事实,而且真正的凶恶犯罪差一点就被隐藏于历史的阴暗处,而无辜的幌子犯人却遭到惩罚。人类所能了解的界限是多么地狭隘啊——这是最可怕的事情。
「可是,龙宫先生……」
试着要抗辩的是被剥夺了侦探角色的虹川,他似乎还对自己的推理坚信不移。当然,城之介等人的推理是错的,虹川的才正确的可能性也是存在,因此他的反驳并不是没有意义。
推理小说的侦探是「神」,但是在现实世界里,侦探却绝对不是「神」。
绝对性的言语在这里是不存在的。
「若说这是虚晃一招的解决办法,那么未免也太费工夫了吧?包含两个字谜的『黑死馆』的模拟手法实在是太过精密,很难想像只是单纯的幌子。而且,如果是单纯的误导的话,应该没有必要指向两个人吧?误导的对象只要一个就够了。」
城之介将手搁在下巴上好一会儿,默默地整理思绪。虹川似乎确信自己的推理才是解答。而听众的反应似乎也分成了支持那须木是犯人的虹川派和反对的龙宫派。一开始是二比八,城之介占了极大的优势,但是在虹川的极力辩解下,比例变成三比七,又变成四比六,最后终于变成了五五波。
城之介定定地看着虹川的眼睛,带着晓谕的语气再度开始解说:
「虹川氏说的话也有道理,这是一个经过精密再精密设计的讯息。龙宫也明白你不想把它视为单纯幌子的想法。但是,重要的就在这一点。龙宫认为,就因为这样,所以艺术家企图把真相落在那须木犯人说上……为了让我们把假的解决方法误认为真相,相信敌人也是卯足了全力吧?太过漂亮的字谜反而成了让人怀疑的诱因。」
这时一直在一旁默默观战的螽斯很难得地插嘴了。
「可是,这是不是太欠缺说服力了?这不像龙宫先生的作风。光是这样解说,那么就跟虹川先生的推理没什么两样,都是没有根据的推论。」
螽斯对城之介的评价比任何人都高。正因为如此,螽斯没有遗漏这些他认为是杜撰推理过程的任何一部分。城之介感到困惑似地先看着螽斯,然后依序看着苍也、音梦、舞衣。他拿下他最爱的帽子,搔了搔头,呼地叹了口气。城之介彷佛要消除弥漫在室内的沉重紧张气息似地,刻意用开朗的声音公布了一个让人感到意外的事实。
「龙宫本来不想公布的……老实说,龙宫发现而了一个巧合。一个以常识而言实在难以想像的可怕巧合——就因为这样,所以龙宫推论「黑死馆」的模拟手法并不是署名。不知道是老天疯狂了,还是恶魔的恶作剧。『黑死馆』的讯息是一个超越人为因素的一连串偶然所创造出来的奇迹!」
城之介苦涩地说道。螽斯体谅黑衣侦探的辛苦说明,像父亲慰劳儿子似地温和地安慰他。
「龙宫,没有必要把自己逼到那种地步吧?『文字』符合——巧合是常有的事啊。」
城之介只瞄了刚迈入老年的侦探一眼,立刻就将视线移开。
他的眼中看似掠过寂寥的阴影。
让擅长「文字」的文字侦探城之介感到恐惧的巧合。真有这样的事情存在吗?巧合是「黑死馆杀人事件」的重要主题之一。充满巧合的魔书跨越时空衍生出来的巧合到底是……
「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假定龙宫是以一个读者的身分阅读完成的『华没』的话,龙宫大概会断定这个故事是虚构的吧!是的,喜欢文字游戏的浊暑院氏或许就可以注意到。注意到『黑死馆』暗示着另外两个人的名字——」
「你说什么?这是真的吗?龙宫先生?」
发出比任何人都惊讶的声音的是舞衣。看来连她做梦都想不到,经过绵密算计的「黑死馆」两个讯息的背后,还暗示着另外两个人的名字!
超越双重含意的四重含意——
如果城之介所言不假,那么这就将是超越「向日葵」(himawari)的「文字」魔术了。
从「黑死馆」导出的另外两个人物究竟是谁跟谁呢?
73显示出来的两个讯息
「这个巧合并不是艺术家刻意做出来的,因为『黑死馆』所暗示的两个人物都是搜查人员。」
城之介这番话让JDC、警方相关人员们都顿时紧张了起来!严格说来,「黑死馆」的模拟手法虽然不成立,但也堪称是杀人事件的背后主题。如果自己的名字和「黑死馆」串连在一起的话,应该没有人会觉得愉快。
「虽然说只是巧合,但是实在也叫人难以接受。龙先生……被指出与『黑死馆』扯上关系的被害人是谁啊?」
苍也问道。搜查人员是在事件发生之后才来到幻影城的。不管谁遭到点名,被当成幌子犯人来告发的可能性应该都很小吧!心中虽然明白这一点,但是横梗在心底的不愉快还是难以抹去。万一抽到「签」——这种心境就像眼睁睁地看着恶魔即将抽出被害者的杀人签一样。
「就『黑死馆』来说,确实是很让人想不通,不过这两个人就是……玄矢氏和螽斯氏!」
现场瞬间冻结了。有人发出惊愕的叫声,一道看不到的龟裂窜过凝结的空间,众人的视线刺向这两个男人。
「为什么是我,龙宫先生?」
玄矢将紧握的拳头往前一挥,愤慨地问道。
「龙宫,这是怎么一回事?」
螽斯也以微微动摇的语气追问。
众人的视线从两人身上移开,再度集中于城之介身上。
城之介将装了清凉饮料的杯子送到嘴边,清了清喉咙,修正了一下姿势。他并不是刻意挑起众人焦躁的情绪,然而他这个动作却像排球的时间差战术一样,让对方吃了个出其不意的攻击。狂乱慢慢平息了下来,变成单纯的混乱。
看准了聚集在餐厅里的人们做好了心理准备,城之介开始解释。
「先说玄矢氏。玄矢氏,你的名字是……」
一身肌肉的刑警不想回话,但是在四周的沉默气息的催促下,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回答道:
「——孝志。」
「很好——是的,玄矢氏的全名是玄矢孝志。『kuroyatakashi』……请不要把它转换成罗马拼音,直接以平假名的方式思索这个名字的字谜。」
最快得到解答的还是舞衣。
「原来如此。『kuroyatakashi』。玄矢刑警的名字成了『黑死馆』的训读字谜了。」(黑死馆的训读发音是kuroshiyakata)
(图09)
偶然的一致——虽然可能只是出于偶然,不过也实在太过巧合了。
惊愕的波涛静静地在室内流窜,城之介继续说明。
「接下来是螽斯氏。我们也得用他的全名来思索,螽斯氏的全名是螽斯太郎……」
并没有像往常他解谜时,城之介的眼睛一向会放出少年般的光芒。
也许是各种奇怪的巧合让他觉得很不是滋味吧?
「各位这几天来一直都和螽斯氏接触,所以听到『螽斯』也许只会联想到在这里的螽斯氏。然而,螽斯本来是一种昆虫——是一种虫的名字。如果把螽斯想成一种昆虫,那么,螽斯太郎——」
「……虫太郎!」
在场的所有人异口同声说道。「黑死馆杀人事件」的作者就是小栗虫太郎。
小杉宽、那须木武彦、玄矢孝志、螽斯太郎——
这是从「黑死馆」中所导出来的四个人名。城之介的想法的弹性实在令人赞赏,然而可怕的是这种如同刻意安排过的偶然巧合。状况实在太异常了,异常得让人脑海里甚至浮起「小栗虫太郎」的过人力量超越了时空在运作的可笑想法。
「就如龙宫刚刚说过的,螽斯氏、玄矢氏都是搜查相关人员,所以指向他们两人的『黑死馆』讯息应该只是一种巧合。伹就料所氏被杀一事来看,龙宫不会断言两位绝对跟事件无关。——只可能性是小到不能再小。但这也可能是艺术家的误导或者署名。」
就整个状况而言,玄矢很明显的没有涉人事件当中的,但是螽斯从杀人事件之初就逗留在幻影城。如果客观而公平地来分析的话,就算他是一个侦探,也不能完全排除嫌疑的可能性。如果这是误导,那他就是嫌疑犯;如果是署名,那么JDC的名侦探螽斯太郎就是艺术家。
自觉到自己被置于错综复杂的状况中,螽斯产生了种脚底出现了一条路直通地狱黑暗空间的错觉。在丧失记忆之前,在过去的时间当中,自己到过什么地方?自己真正的名字——连这些事情都不清楚的螽斯,不敢断言自己跟幻影城杀人事件无关。
存在于体内的虚无感整个膨涨起来。要不是他明确地感受到「螽斯太郎」这个身分的话,只怕自己早就四五分裂了。
他心浮气躁地游移着视线。
看到间宫照为他担心的表情,螽斯对自己产生的恐惧顿时减轻了一些。
——现在有照小姐跟着我。我彻头彻尾都是「螽斯太郎」,除了螽斯太郎之外,我不是其他任何人。我是一个平凡的侦探,遇上这个事件只是运气一如往常地不好而已。
以前的伙伴,有户香香美建议螽斯来幻影城休养。她一定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伙伴后来会被卷入这样的惨剧当中吧?
有户香香美、间宫照、螽斯华乃……
一想到支持自己的这些女性,螽斯太郎的心情就莫名地镇定下来了。
不安感不知不觉当中消失了。
「话又说回来,城之介先生。艺术家对误导手法的执着好像不是半调子而已哦!」
音梦用放弃了挣扎似的语气说。
模糊侦探的敏锐感觉似乎察觉到了误导的重要性。
「是啊,九十九娘。但是,之所以会出现这么多误导,足见艺术家是如何地执着于『文字』,重视讯息。他建构起那么多的误导,目的就是为了隐藏成为真正署名的讯息……话说到这里,我们已经不能不这样想了。龙宫想,艺术家可能很想留下自己的署名吧卜否则我们没办法说明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误导讯息。」
古时候曾经有个伟人说过,自古以来,隐藏某件事情的最好方法并不是沉默,而是饶舌。一连串的美丽辞藻,是误导对方远离真相的最必要技术。
这时候平井先生突然提出问题,彷佛刻意介入城之介得意洋洋的分析当中。
「那么,龙宫先生。事件难道还没有结束吗?到目前为止,艺术家的署名都还没有被发现,是不是就代表事件会继续发生?」
「不……当『黑死馆』的模拟手法崩毁时,被害者有八个人。也就是说,我们被预告的『八个祭品』已经备齐了,所以事件应该就此结束了吧!虽然只是幌子,而葵被杀,模拟范本终归完成了一事来看,很明显的,艺术家为事件划下了休止符。署名没有找到纯粹只是我们的漏失而已,这应该是最有力的说法。只要我们回想之前被发现的误导就知道了,每个讯息都是那么地复杂,所以龙宫想,目前为止发生的事件当中,大概有几十个讯息被隐藏着吧?我们的工作就是找出这些讯息,分析出可能是署名的东西来。三个密室之谜也尚未解开。相信在搜查这些东西的过程中,新的事实必将会明朗化,真正的胜负今后才要开始呢!」
城之介做了强力的结论之后,不知是谁,总之掀起了鼓掌的漩涡。一想到这些人当中有一位是艺术家,就让每个人的心境产生微妙的变化,然而无论如何,杀人事件似乎就此落幕总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艺术家的真实身分不明。包括密室在内,许多谜题都还被搁置着。
尽管如此,事件到此算是告一段落了。
今后故事将会以搜查为中心,发展出不同形式的内容吧?
幻影城杀人事件正朝向一个转捩点,飞向一个新的阶段……
在前头等着的是希望——抑或是绝望?
众人祈祷着,藏在背德的面具底下——艺术家的真面目能够曝光,将事件完全解决。
众人随即解散。
74有毒的杯子
静谧的夜晚……
也许是幻影城杀人事件开幕以来最安静的一个夜晚吧?让人感觉到前所未闻的不可解事件,尾声到来的神秘气氛笼罩着整个世界。挂在夜空中的月亮的光芒和装点在天上的星星闪闪发光,在幻影城的四周营造出幻想的气息。反射在美奈湖的水面的光芒随波流动的样子实在是美极了。
虽然事件(可能)结束了,但是为了预防万一,警备人员今晚仍然严密地守护着城内外。
——事件真的结束了吗?
每个人都怀着这种不安,却又度过一个许久未曾有的平静的夜晚。不会再有人死亡了。不会再有人被杀了。这本应该是非常理所当然的日常生活,却因为长期置身于虚构的故事当中,连常识性的感觉都麻痹,大概要花上一段时间才能复原吧!哪一天才能完全抹去疑心生暗鬼的感觉呢?人只要活着,心里的某个地方就经常会存在着怀疑,然而现在「出场人物」们只想姑且忘掉怀疑别人的必要性。
到目前为止,巧妙地混在「出场人物」当中的艺术家还没有被识破身分。没有被作家们、幻影城相关人们、JDC团队们、警方搜查人员们——还有「你」发现。
知道幻影城杀人事件的真相的唯一一个人,也就是真正的犯人——艺术家正裹在棉被里窃笑着。
——不管搜查人员再怎么卖力,永远都找不到致命性的线索。想要识破我的真实身分,大概只能从留在现场的署名去推断了,然而,大概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一点吧?
就如城之介所推理的,艺术家已经在现场留下署名了。隐藏在没有人注意到的事件的盲点当中,巧妙至极的署名……搜查人员漏掉了指示艺术家名字的讯息。
艺术家从头到尾都是「出场人物」之一。但是大概没有人知道其真实身分。到目前为止没有人知道,所以今后也不可能知道了。
在黑暗中回响的艺术家的哄堂大笑——
有人说,黎明前的黑暗是最深沉的。然而谜题却越发地更加深沉,解开所有一切谜底的日子却似乎还遥遥无期。
到底真正安宁的日子哪一天才会来到幻影城?
时间无视于人类的生活状况,无情地继续流逝。夜晚一过,早晨就到来。位于广大宇宙的一角,地球这颗行星转动所创造出来的幻影。公转和自转\光和影交织的白昼与夜晚的梦幻概念——然而,光还是带来了一切的希望。早晨是所有的可能在此诞生的神圣时刻。
当月亮消失在地平线底下之后不久,东方的天空开始泛白。世界开始染上希望的色彩。
新的早晨到来了。
合宿第六天——十月三十月。
清爽舒适的晨光射进餐厅裏。城之介走进餐厅时,所有的相关人员都已经到齐了。城之介昨晚一直组合、翻转自己的推理,一次又一次,搞到很晚,几乎一夜未眠。他没有拨闹钟,在黎明之际才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已经是用餐的时间了。虽然只像是打了个盹儿,但是他成功地有了一段REM睡眠(眼睛快速转动睡眠)的时间,因此疲累也完全消除了。
在餐厅门口和佐渡九冬刑警不期而遇的城之介,听到大家正担心他的安危正要佐渡去找他,不觉露出难为情的笑容,对着大家低下头,为自己睡过头一事道歉。
黑衣侦探的到来使得在餐厅里的人们都松了一口气。
大家也重新体认到,事件是落幕了。
这是一次从事件开始发生之后第一次全员到齐的早餐。
城之介到只剩一个他的空位上坐下来。
坐在他旁边的音梦喜孜孜地对他说:
「城之介先生,工作真的结束了吧!发生那种事件之后,实在一点真实感都没有,应该不会再有人被杀了吧?」
「嗯……幻影城杀人事件到昨天算是靠一段落了。从现在开始,我们可以专注于搜查和推理工作上了。」
幻影城杀人事件落幕了。可是对城之介而言(还有对搜查人员而言)事件还没有结束。只有等所有的谜题被解开,艺术家遭到举发的那一瞬间,事件才能算是真正的解决。
城之介用散发着下定决心光芒的眼睛回看着立曰梦,又加上一句。
「龙宫希望想办法能在今天当中解决事件。」
早餐后——作家们和幻影城关系者们尽情享受着解放而产生的喜悦感,轻轻松松度过自由的时间。
根据鮎川哲子的安排,上午也不会针对之前的事件进行侦讯。虽然获得暂时的解放,但是人们被封闭在幻影城这个盒子中的状况并没有改变。这是警方为了让大家接受将会持续一阵子的事件搜查工作,让相关人员们有整理心情的时间,暂时放松一下心情的高明考量。
哲子是一个全心投入工作,拥有非凡手腕的名警部,但是她并没有忘记人情味的重要性。这是在现实的杀人事件中活生生的人物们,而是不是推理小说那种二次元空间里的居民。哲子非常重视与他人接触时所不可或缺的体谅态度,很获得警方搜查人员和JDC团队,与其他关系者们的支持,甚至获得大家的好感。
事实上,因长期持续事件的后遗症所苦的相关人员们,如果强行将其拉回已经结束的事件中的话,恐怕事态难以避免会变得混乱吧?哲子有着身为搜查主任所必备的正确适当判断状况的资质,她的努力有了代价,人们不再为悲剧的阴郁记忆所恼,得以踏实地进行心理上的复健。
可是,警方和JDC团队却不能放松下来,除非事件完全解决。
他们各自戮力于自己的搜查,一步一步地进行推理。
进行搜查的人们都有解决的预感,虽然那种感觉是那么地模糊而不明确。
杀人事件不会再继续发展了。这种安心感或许也是一大助力吧?
只要有某个契机出现,即便只是一个极微小的契机,覆盖在事件上头的艺术家的保护网就会一口气崩散,所有的真相应该就可以拨云见日了。
事件的终点一定就在不远处。
上午的时间一刹那便过去了,午餐也顺利地结束了。
一切都似乎很顺利地进行着……
午餐之后,在侦探们的提议下,大家安排了一个缓和气氛的聚会。一方面是想趁机观察嫌疑犯们的样子,一方面也纯粹想让搜查工作暂停一下,制造和关系者们和平共处的时间。
这个活动当然没有强制性。城之介说明了活动的主旨,只要有时间同时又赞同此活动的人出席即可——就是所谓的快乐的幻影城茶会。
包括那须木主厨、间宫照在内,工作人员们将茶杯放在盛盘上送了上来。按照客人们的要求,咖啡和红茶各半。此外还备有盛在小盘子上的柠檬(国产)、牛奶、砂糖等,以因应各人的嗜好需求。
大家都忘了事件的存在,度过一段平稳的时光。
黑衣侦探·城之介一向偏好黑咖啡,但是这一次他却出乎众人的预期,加了大量的砂糖在咖啡里。苍也一边看着搭档这让人匪夷所思的举动,一边将红茶送到嘴边。由于过世的母亲以前总是摄取过多的糖份,因此他现在对甜食敬谢不敏。他不加糖,顶多就是用柠檬来调味而己。
苍也把热呼呼的液体流进喉咙,并没有加入谈笑风生的圈子,迳自叼着烟,自行回顾事件的每个细节。
从事件发生的第三天起之后的这三天当中——城之介等JDC团队的同伴们从早到晚努力地进行搜查和推理。为了让他独特的推理法·推理思路乱步有所进展,只要一有空,他就在城内四处闲晃。走了相当长的距离,腿的肌肉已经紧绷起来了。在他的侦探人生当中,这是第一次让他走这么多路的事件。
……进人JDC三年来,为了不让人们有他是靠着「父亲的光环」出人头地的印象,他一直努力地琢磨自己的推理能力,正当他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也终将成为一个有名望的侦探时,却遇到了这次的事件。想到自己的年龄(二十一岁),要对自己的才能感到悲观似乎言之过早,但是因为这次的事件,苍也觉得被迫体认到自己的能力极限。
他终于了解到,解开像推理小说一样随处可见的几十几百件普通事件并不能显示身为侦探的真正价值。一个人的价值只有在极限状况当中才能得到考验,侦探的真正力量只有在大事件当中才能发挥。证据就在于任何一个名侦探都解决过大事件。
不只是苍也。在幻影城杀人事件当中,JDC团队的所有人都被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置身于反覆着构筑起推理随即又被推翻的无成果的恶性循环中。苍也被迫体会到如同用水桶汲起海水般的空虚感。
尽管如此,其他的侦探仍然不眠不休地一直和谜题格斗着。螽斯鞭策着他老化的脑细胞,当俯瞰流动思考派不上用场时,就切换成一般模式的推理,反覆试行错误;音梦则不断地进行模糊推理,丝毫不敢怠慢自己所导出的暧昧答案意义:甚至于城之介和舞衣,他们也不怕推理只是一再空转,相继构筑起许多的推理,甚至像是享受着推理的对战一样。
推理思路乱步不是一种头脑劳动,而是肉体的劳动,这让苍也感到很疲累。他的心境就像一个不断地投进小石子企图改变大河的流道的无知少年一样。他日夜无休,体力大量消耗到几乎不成人形。他曾卑劣地想过逃走。可是只有在苛刻的状况当中能展现超绝技巧的人才算是专业,然而一遇上真正难解的事件时,自己竟然无法承受在如同恶梦中的惨剧里行走的劳累……然而所有的相关人员们都还对这种宛如被困在盒子无处可逃的生活甘之如饴。
音梦推理过,幻影城杀人事件可能是一个绝对解不开的谜题。苍也并不知道详情,但是他听说过,以前让鸦城苍司和九十九十九吃尽苦头的史上最凶恶的犯罪·彩纹家杀人事件也是绝对解不开的谜题。
苍也现在正面临——和父亲以前被迫要克服的困境类似情境中。被放入如此极限的状态中,苍也终于深切地感受到自己试图挑战的父亲的巨大存在,与自己的不成熟。
他觉得自己甚至不及同样是第二班的螽斯和音梦。更觉得第一班的城之介和舞衣跟自己之间耸立着一道始终无法越过的巨大障壁。不说第一班班长·刃仙人;副班长·九十九十九;JDC的至宝·不知火善藏。苍也的最后目标父亲——JDC总代表·鸦城苍司还位在这些强者们之上。
——一开始对方就不是我这种毛头小子能打败的人,我竟然不知轻重做着美梦……
他自嘲地这样想着,只要努力,美梦就一定会实现?人生而平等?没有任何事情是别人做得来,而我却做不到的?这真是任性的想法。这是不懂得人间世事的人所说的话。
既然如此,就由日本人在奥林匹克运动会中拿下一百公尺短跑金牌给大家看看吧!
有些梦是无法实现的。「才能」这种概念并不是幻想,个人的能力差异是存在的。生活的模式像鸦城苍司一样,并不就代表每个人都可以成为像鸦城苍司那样的人。遗传基因多少是有些影响,但是重要的是时运和资质。
很不幸的是,苍也在幻影城杀人事件中了解了自己的能力极限。
不,他觉得自己领悟到了界限这件事。
——再这样下去,也许自己永远升不到第一班。这是个竞争严苛的社会,那么,我存在的意义在哪里?是「鸦城苍司的儿子」吗?或者是身为某大侦探的助手,在历史的一页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名字?
我不要这样活着!
如果我只能依附在某个人身上,就如同一只鸟找到一棵栖息的树的话,我……我……
没有活着的意义?
苍也将红茶一口气喝光,摇摇头。
他将烧成长灰的香烟捻熄在烟灰缸里。
他觉得有点疲累了。疲劳会让人产生愚蠢的想法,使人的理性狂乱。他知道这个道理,可是一想到未来等着他的漫长人生,他就无法自制地这样想着。
他不想要在什么事情都不想,只是无为地活着。他的父亲是可能会在人类史上留下不灭英名的大侦探。而他却像死后就会立刻被遗忘的无名花一样的存在……
「如果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平安无事地过完的话,大家可以先自行回家……」
鮎川哲子说着一些话。大家回应她的说词,也说着些什么。
人们的声音听起来特别地遥远……
——我到底是怎么了?
弥漫在口中的红茶饶富深意的味道有着他前所未尝的美味。
他觉得那是他这辈子喝过最好喝的红茶。
「——咳!」
苍也将红茶吐在餐桌上,那不是出于他个人的意思。
身体不停地痉挛着。
止不住的颤抖……止不住的抖动——震动止不住啊!
「少爷!你怎么了?」
坐在他旁边的舞衣尖叫起来,餐厅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意识在头顶中心旋转着。
苍也第一次体验到洗衣机中的待洗衣物的心情。
一股炙热的东西从体内涌上来!
吐血!绝望!黑暗!……死!
艺术家——住在地狱的犯罪之王在对他招手。
鸦城苍也从椅子上滚倒在地。
死亡的瞬间,苍也得到了超越父亲犹如神助般的推理能力。
在跌落死亡的黑暗当中,他了解了艺术家的真实身分和事件的真相。
螽斯一边品尝着浓浓黑咖啡,一边以自己的方式回想着之前的这段人生。在偶然的情况下,他从幻影城杀人事件发生的第一天就逗留在这家旅馆内。他深刻地感受到命运有多捉弄人。他在被杀人小丑所杀的前任伙伴建议下来到幻影城,结果在这里遇上凶恶的犯罪,邂逅了酷似亡妻的女性……
螽斯心中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之前的记忆都是骗人的,自己是一个突然出现在幻影城的人。也许是看了「华没」的关系,他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自己是为了这个故事而被创造出来的人物。
主掌命运的人对螽斯有什么要求?
在推理事件的过程当中,他一直想着这件事。本来他是为了对之前的人生,还有今后的人生寻求一个答案才来幻影城的。因为搜查杀人事件,他竭力地转动老迈的脑细胞,一边固执的燃烧精力,一边持续运作那生锈的思考机械。事件的落幕成了一个契机。时至今日,他终于觉得好像掌握了像是答案的东西。幻影城杀人事件是推理小说式的恶梦,艺术家似乎是刻意地在演出这个事件。
根据所有的谜题得出来的总结算,还有朝向新领域的飞翔……
事件的主题正是螽斯所追求的东西。
根据之前的人生之路所得出来的总结算,还有朝向新生活的飞翔……
为了把自己被一团谜雾所笼罩的人生做个总结算,螽斯想知道失去记忆之前的自己。所以,幻影城杀人事件非解开不可。不可思议的事件为他导出了突破记忆障壁的入口。他不知道原因何在,但是不能不这样想。
——可是,回头想想,这条路走得可真长。
螽斯可以一直以「螽斯太郎」的身分活着。在「华没」中他是以平井先生的思绪被加以介绍,然而事实上,用名字来做记号也许并不具有太大的意义。重要的应该是去感觉「自己」吧?
在新·狱门岛杀人事件当中,被两个鸦城所救的螽斯失去了在那之前的所有记忆。可是,人类是一种不断忘记事情到让人惊愕的动物。他不认为自己的人生和别人的人生有多么大的差异。时间的流逝终归都是唬人的。过去一点意义都没有,重要的应该是继续生存在「现在」这个瞬间。
以前的自己——连自己的名字都不得而知的男人靠着留在投宿记事本上的假名,以「螽斯太郎」的身分重生。
这不是一种比喻,过去真的被完全抛弃了。这是一个背负着比别人多出几十年包袱的人生起点,但是身为「螽斯太郎」的生活记忆却是非常充实的。和最爱的妻子·华乃的回忆;甚至连杀人小丑的恶梦,现今想起都是一段让人怀念的过去。
他成为一个侦探,不断地努力,认识优秀的同伴。走到人生的夕阳时分,他才真实地感受到生命的喜悦。随着成为一个成功的侦探,他对失去过去的部分记忆一事下再感到畏缩了。这个世界上开满了各种不同的花。有在黎明时分无人知晓之处绽放,也有过了黄昏时刻才笑颜逐开。有早熟的天才,也有大器晚成的伟人。
也许人是可以用一颗不惑的心去接纳充满这个世界的纷多杂乱的概念——在搜查事件期间,螽斯接近顿悟的境地。
他认识的朋友当中有几个人隶属于自称「谨言慎行之环」的文化团体,这个团体的主旨是保有慎思一切的「审慎思考」来生活。当初听到这种说法时,他并没有任何感受,然而现在他觉得抛弃所有的执着的确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等这个事件结束之后,加入「谨言慎行之环」或许也不错。跟很久没有联络的朋友(叫风波摩琴)重温一下感情也不坏。我不要「螽斯太郎」这个名字了。我要抛开所有的纠葛,再度重生,然后跟照小姐一起走向往后的人生。
事件的结束将会是螽斯崭新人生的开始吗?六十岁时开始学习某种兴趣或做买卖也许可以让老年生活更充实……一想到那时候的模样,刚进入老年的侦探自然露出微笑的表情。为事件和人生的过去推理加把劲吧!
「如果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平安无事地过完的话,大家可以先自行回家……」
鮎川哲子的声音带来了希望。
一切都是那么明亮、快乐、有趣——我再也不要绝望了。
螽斯面露微笑,一口气将咖啡一饮而尽。
「——咳!」
正当这时候,坐在螽斯正面的苍也将红茶吐在餐桌上。
年轻的侦探全身痉挛,很痛苦似地捣着喉咙。
「少爷!你怎么了?」
舞衣的惨叫声顿时让餐厅陷入混乱当中。
最坏的灾厄预感掠过整个空间。所有的人都站起来,椅子纷纷倒地。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以凄厉的表情挣扎着的苍也身上。
「鸦城氏!不妙,是毒。快吐出来!」城之介跑向侦探助手。
音梦带着怯弱的表情大叫:
「少爷先生,你振作一点!」
——为什么?为什么又发生杀人事件?事件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一股像冰一般冰冷的恶寒从螽斯的身体底部窜升上来。
——这种不快感就是目击杀人的现场所产生的思心感吗?不,不是的,这是……
螽斯看着苍也和人群,觉得自己好像到错地方了。
他踢倒椅子,往后退了两三步。
「唔!」
他吐出黑色的液体,液体中也掺杂着血丝。还没有人……没有人发现到刚进入老年的侦探的异状。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锵锵作响。
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觉得好像连同整个胃都要吐出来了一样。
「……咳!」
达到界限了。螽斯一边用手在半空中挣扎着,一边慢慢地往后倒。
他听到终于发现到自己异状的音梦指着他叫着什么。
后脑部直接撞击在地上,但是并没有痛感。
——骗人。这是虚假的。是梦。是虚构的故事!
泪水流过老男人的脸颊。昏暗的布幕罩上视野,意识沉向黑暗当中。
临死体验……脱离躯壳?或者这是脑这个怪物在人生的最后一瞬间所创造出来的幻觉?
这一瞬间,在无限的黑暗当中,螽斯太郎在一瞬间回溯体验着过去所有的人生片段。
之前所有的经验——当中也包括他失去记忆之前的事情。
临死之际,「螽斯太郎」知道了自己真正的名字和过去发生过什么事情。
那个记忆——
思绪不容分说地中断了。
最后的瞬间——浮上他脑海的不是螽斯华乃,而是间宫照的身影。
75佳音和噩耗
距离幻影城非常遥远的京都市中心……
JDC总部大楼——同时也被称为「日本的犯罪搜查的心脏」的钢筋八楼建筑的最高层,JDC总代表·鸦城苍司拿起话筒。
「好久不见,鸦城先生。」
宛若神秘音乐般的美声,听在鸦城苍司的耳里是那么地悦耳舒服。那是有着半神半人味道的澄澈声音。人们总说上天不会同时赐给一个人两样特别的礼物,戳穿这个谎言的活生生范本就是九十九十九这个人的存在。
凌驾最顶尖艺术家竭尽心力所创造出来拥有极限之美雕像的十九,其美貌是虚幻的,是以现实的尺度所无法衡量的美好事物。长及腰部的美丽黑发;极近艺术极限的完美脸孔;理想的身材线条,遮住其双眼的太阳眼镜更绝妙地强调了他的过人容貌。透过话筒和鸦城对话的人简直就是一具活动的艺术品,「倾城倾城的美女」也足以毁灭一个国家的命运,然而十九那几近危险的美貌却甚至孕育着撼动世界的危险味道。「倾城的美人」形容的正是十九这人的存在。
「好久不见了啊,九十九。我听舞梦说了,你不是快解决了洛杉矶的事件了吗?」
「思,托您的福。舞台几乎涵盖了整个洛杉矶,花费了很多心力收集情报,不过拜冰姬宫先生之赐,搜查工作进展得非常有效率。」
冰姬宫幽弥目前担任十九的助手,是JDC第二班的侦探。性格严谨的幽弥总是随身携带笔记型电脑,完美地管理着大量的事件的资讯。堪称是电脑世代产物的年轻侦探,因为巧妙地操控统计所得的资料来进行推理,因此被称为统计侦探。
「因为最近情报过多的事件也不断增加当中,像冰姬宫这样的人材是下可多得的。」
「洛杉矶的连续吸血杀人事件的犯人是一个叫肯拉特·巴尔根的少年。鸦城先生,构筑新犯罪时代的天才犯罪者们低龄化也越来越叫人瞠目了。今后犯罪行为会如何变化?会演变成一种多奇怪的生物呢——想到几年后的光景就叫人感到恐惧。」
嘴巴上虽然这样说,但是十九的语气中却丝毫感觉不出有任何不安的色彩。宛如住在超越感情彼岸的十九,总是比任何人都沉着,这也就代表着他有着不亚于任何人的坚强特质。
这十四年来,九十九十九之所以一直是鸦城苍司最可以信赖的伙伴也是起因于此。在这漫长的侦探人生当中,鸦城还没有见过像十九这么值得信赖的侦探。即便是他的祖父·苍神,或堪称是鸦城师父的JDC第一班至宝·不知火善藏,第一班班长·刃仙人也都没有九十九十九这般的稳定感。
但是,一丝不苟和冶酷是两码子事,十九的态度不会让人感觉冷酷。被称为拥有「包容一和「彻悟」特质的侦探,就像散发出温暖的太阳一样的存在。
「犯罪会不断进化,这是绝对错不了的。想要度过这个世纪末,我们侦探也得加把劲了。这是创造犯罪和破坏犯罪双方的战争。我想今后斗争还是会一直持续下去,一直到人类灭绝为止。我也不再年轻了,九十九,我期待你们这些年轻的世代今后更能发挥所长,尽情活跃。」
「您说什么啊?鸦城先生还得继续在第一线活跃才行呢!」
话虽如此,但是十九也知道,鸦城的话并不是开玩笑的。
超越者并不会因为身分特殊就缺乏幽默感。
可是,事实上十九的话也道破了事实。鸦城的工作是没有休息的时候,要是他现在从犯罪搜查的最前线退下来的话,侦探的历史大概会倒退五十年左右吧?目前的真实状况是,左右日本的命运的超级侦探·鸦城苍司的存在就是如此地巨大,没有人可以取代鸦城。
这几年来,侦探的能力一直持续增加的十九,已经足以和鸦城互相抗衡,甚至已经拥有相等的推理能力——然而,想要达到瞬间透过电话解决事件的电话推理颠峰,掌握关键的经验是比什么都更重要的。
十九再怎么算是绝世杰出的人才,用时间来证明的平衡感是无法光靠天生的才能来具备的。站在最高点的鸦城累积了最多的经验,正因为如此,以后的承继者就得背负许多的压力。
「鸦城苍司」这个具有神授性的人,在日本的犯罪搜查界当中已经是超过巨大的存在。成为一个不再只是一个人,而是运作着几百万人生活的超级侦探的现在,鸦城的行动自由受到了束缚,这是JDC总代表最大的苦恼。
鸦城一边对自己背负的命运苦笑着,一边想起隔海的同志。九十九十九——如果没有借用他的力量,幻影城杀人事件恐怕没办法解决了。鸦城凭着大侦探的直觉这样想。
「九十九,我期待你早一点回国。一天也好,两天也罢,我得请你帮我代行一下电话侦探的工作。刃先生和不知火伯,还有漂马那家伙都还在出差中,无法回来。我只有仰赖你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十九以略微增加严肃色彩的语气说:
「是那个幻影城杀人事件吧……那个事件就那么难解吗?」
幻影城杀人事件的资料也以传真的方式送给人在洛杉矶的十九,因此他也约略地知道事件的梗概。
鸦城看向被放在总代表待客用沙发上的「为了华丽的没落」(从幻影城送回来的影印原稿),叹了一口气。
「我跟你提起过『华没』的原稿,我会用国际宅配的方式送过去,我想今天之内应该就会送到。我没有时间看,不过应该有很大的参考价值吧!关于这个事件有饶富趣味的报告。音梦那小妮子做过模糊的推理,认为『这个事件的谜题绝对解不开』。你有什么意见?有没有让你想起彩纹家的惨剧?」
绝对解不开的谜题。十四年前的恶梦·彩纹家杀人事件是有史以来第一件绝对无法解开的事件。妥协至现实的层级才解决那个事件的就是隔着海洋,现在透过电波交谈的这两名侦探。
「是吗?既然音梦小姐这样说了,那应该就是事实吧!可是,鸦城先生,世界上是不存在谜这种东西的。有的只是必须靠理论进行的解决方法。」
没有谜。有的只是理论性的解决方法——这是自从十九经历彩纹家杀人事件以来,像是他的通行证似地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当时还是个少年的十九,在人格形成上受到那个堪称是犯罪革命事件难以漠视的影响。
鸦城等人心想,他之所以能成长为一个超越者,应该也是因为小时候体验过那个壮绝的事件的缘故吧?连义妹音梦都用「先生」来称呼的十九,总是一副遗世独立的样子。
「九十九,你跟那时一点改变都没有……可是,这一次我们两人没办法同时进行搜查。我打算在你回国之后,我亲自前往幻影城,到时候就有劳你代我执行电话侦探的工作了。」
「如果不嫌弃的话,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但是,我能够代替鸦城先生吗?」
「——别谦虚了,你已经超越我了。你不会有问题的。」
鸦城以说服自己的语气说道,觉得心情轻松了不少,和十九的对话疗愈了他的疲累。他的一字一句彷佛具有治疗力量似地,温暖的声音松弛了鸦城全身的肌肉,让他大量使用的头脑获得了休息,全身的疲劳一下子都消失了。
「那么,等我这边办好了手续,我就立刻赶回国去。最慢明天就可以见到您了。」
「是吗……那么,你就以最快的速度做好回国的准备吧!我期待与你重逢的时刻。」
用这句话收了尾之后,鸦城放下话筒。一想到十九,他就吐了口安心的气。九十九十九终于结束出差要回来了,而鸦城自己则将前往幻影城。
鸦城也是为人父母的人——他担心在人外魔境中苦战的儿子,不过,那种不安总算消失了。以前在解决解不开的事件时,年幼的十九就在身边。这一次……他们父子可望一起面对无法解开的事件挑战。
鸦城也知道苍也异常地厌恶被说成「顶着父亲的光环」,因此到目前为止,他们父子从来没有一起办过案,不过,这一次将会是特例吧!这可能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经验,鸦城为自己有机会传授侦探术给儿子一事感到欣喜万分。
桌上的电话以巨大的声音鸣响着,鸦城若无其事地拿起话筒。
又有事件发生了吗?他的心情是如此地轻松。
电话是幻影城的雾华舞衣打来的。
鸦城用开朗的声音催促属下进行报告,然而部属的声音却是极其地低沉。
接到螽斯的讣闻,鸦城顿时无语。可是舞衣的报告不只如此。
命运实在太不公平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凶报为何总是要成双而来呢?
那通电话传达了儿子的死讯。
父子一起解开无法解开谜题的机会永远消失了。
鸦城手中的话筒不由自主地掉落下来。
76毒杀者的玩笑
结束向JDC总部做的报告,舞衣回到餐厅。
走进餐厅,看到监识组的人忙碌地来回走动。
幻影城杀人事件并没有结束?
这是和之前不一样的白昼犯行,而且艺术家并没有一如往常一样留下任何纸条,因此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这是之前的事件的延续,但是有人遭到杀害却是不争的事实。
而这次的被害者是螽斯太郎和鸦城苍也,都是JDC团队的侦探。
消失的环节真的存在吗?
杀人事件发展成无差别杀人的动荡气息正逐渐弥漫开来。
城之介垂着头站在苍也的尸体旁边。
「龙宫先生……」
舞衣叫了一声,城之介便将戴了黑手套的左手撑在额头上,用虚弱的声音说:
「龙宫太大意了,龙宫应该考虑到这种可能性的。也许龙宫有点太高估艺术家了。龙宫被杀人艺术这个字眼所蒙蔽,忘了敌人是个凶恶的杀人恶魔……不,龙宫只是企图去忘记吧?龙宫竟然愚蠢地相信对方会玩公平的游戏。无论如何,鸦城氏生和螽斯氏被杀是龙宫的责任,龙宫没有辩解的余地。」
黑衣侦探看似微微地颤抖着。
舞衣第一次看到城之介如此地沮丧。
「不是你的缘故,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们没办法阻止事情发生……说起来很遗憾,但是我们是无法预料艺术家会发动什么样的奇袭的。」
舞衣明知这些话根本没有安慰的效果,但是为了整理自己的情绪,她必须讲出来。城之介用他本来抵在额头上的手往餐桌上用力一拍,气势凶狠地回头看着舞衣。因为事出突然,舞衣不由自主地出于反射动作地将上半身往后仰。
「不是这样的,雾华娘!」
这个叫声不像城之介该有的声音,那是一个整个人的自尊被挖掉,从灵魂底部发出来的惨叫声。声音大得让先把相关人士移往中庭,才刚回到餐厅的鮎川哲子、佐渡九冬、九十九音梦三个人都吓了一大跳。
「不是的……不是的。龙宫猜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可是龙宫却眼看着自己的侦探助手被杀;——什么名侦探!笑死人了!龙宫城之介只是一个骗子,是一个最恶劣的侦探……」
城之介将帽子往地上一甩,瞪着舞衣。哲子、九冬、音梦三个人走了过来。
舞衣毫不畏缩地承接着城之介的视线,以激烈的口吻应战。
「你不是『神』,你没办法救他们。龙宫先生,别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你这样做只是独善其身的自恋!」
舞衣也相当激动,瞬间有两个同事当着她的面被杀害,在这时失去冷静也是情有可原的。
之前JDC团队都被排除在艺术家的目标对象之外,连警方人员遭到杀害时也不例外。在自己人遭到毒杀之前,他们都毫无根据地盲信JDC跟事件是无关的……就因为这样,所以他们受到的冲击更大。JDC的侦探不再是局外人了。现在事情很明显,他们跟其他的关系者一样,都有可能遭到艺术家的杀害。
对急转直下的事件的困惑,无预警悲剧的哀伤,还有对自己无力感的愤怒。
哲子静静地介入两个难得乱了步调的侦探之间。
「我能理解两位的感受,但是请冷静一下。如果连你们都乱了方寸,将会对所有的搜查工作造成不良的影响。」
她的语气不是那种单纯的多管闲事,而是像骨肉至亲似地体恤的口吻。这一番话为城之介和舞衣的亢奋神经踩下了刹车,两人对这个值得信赖的搜查主任心存感激。
「对下起,龙宫可能因为同伴的死亡而迷失了自己。」
「我也说得太过火了,对不起。可是,龙宫先生,你说你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是真的吗?」
城之介捡起丢在地上的帽子,掸掉灰尘,重新戴好帽子。他的视线依序滑过舞衣、哲子、九冬、音梦。众人都露出讶异的表情。音梦宛如想到什么似地问道:
「城之介先生,难不成那就是讯息?」
「不愧是直觉敏锐的九十九娘。你发现了吗?或者只是一如往常的模糊推理?」
「我没有发现什么。但是也不是像模糊推理那般暧昧,我是凭着直觉感觉的。」
城之介很能理解似地点点头。
黑衣侦探带着意味深长的表情看着九冬,年轻的刑警不由自主地调整了姿势。
「是砂糖,艺术家在砂糖里下了毒。龙宫之前想到的是也许会发生利用砂糖来杀人的毒杀事件——因为对方设计好了绝佳的误导。砂糖的毒杀事件就代表佐渡氏(日文中砂糖的发音与佐渡相同都是sato)。」
舞衣、哲子、音梦都退后一步,将九冬围了起来,定定地注视着佐渡九冬刑警。
九冬一脸不知所措,回看着城之介。
「……怎么可能,龙宫先生。为什么是我!」
「问题是佐渡氏的全名。『sado·kuto(佐渡·九冬)』这个名字不就代表在『sato(砂糖)』里面下了『doku(毒)』吗?』当然,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所以龙宫不认为是署名,应该是误导。」
围着九冬的三个女性几乎同时啊地叫了一声。九冬本身也在一阵惊愕之后,脸上变得苍白无比。九冬是利用父母给他的名字,演出误导手法的艺术家。九冬对这个想法产生的恐惧感凌驾憎恨之情,全身不停地抖着。当他前来幻影城时,一丁点都没想过,「佐渡九冬」这个平凡无奇的男人竟然会以这种形式在幻影城杀人事件的一幕中留名。
幻影城杀人事件以出其下意的双重毒杀事件为开端,开启了新的一章——
搜查人员和艺术家之间的对战今后似乎将越来越激烈了。
之后约十五分钟。做完简单的侦讯之后,城之介、舞衣、音梦、哲子、九冬五个人在走廊的一角围成一个圈,整理与双重毒杀事件相关的情报。据舞衣和音梦两人从那须木主厨和工作人员那边听到的说法,送到茶会上来的砂糖是厨房里常态性准备的东西。
使用砂糖瓶时一定会先确认砂糖的剩余量,但是之前检查时,好像并没有特别异常的状况(但是也有人认为,就算毒物被混掺在里面也察觉不出来)。
被收放在厨房角落的砂糖瓶是不起眼的东西,任何人都可能偷偷地把毒药掺进去。即使是与调理食物无关的人,算准工作人员不在的时间溜进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总之,又是没有任何线索吧?」城之介交抱着双臂说。
哲子从旁提出尖锐的意见。
「可是,我在意的是犯人是如何拿到毒药的。毒药的种类还不清楚,但是,城内本来好像没有什么剧毒之类的药物——难道是犯人事先就做好毒杀的计画,将毒药带进城内藏起来的吗?」
「我们做过物品和身体的检查,并没有找到此类的物品。就算没有刻意巧妙地藏起来,幻影城也实在是太大了。只要有心,要找地方藏起来并不难……」
九冬继哲子之后提出补充说明。也许是「sado·kuto(佐「渡九」冬)」的误导的后遗症使然吧!他仍然心有余悸的样子。皱眉沉默了好一阵子的舞衣,接着用严峻的语气分析犯行当时的状况。
「可是,这次的毒杀事件中有太多无法解开的谜了。一来没有留下任何的纸条,而且——在砂糖里下毒就变成了不知道什么人会死亡的无差别杀人了。我一直觉得这是跟之前的执着于艺术手法无关的杜撰的犯罪行为……另外,关于那个茶会,那是我们JDC提议,在匆促之间决定举办的活动。对了,小音梦,那些砂糖平常是没有使用的吧?」
「嗯。加进红茶或咖啡里的砂糖瓶,跟料理使用的砂糖是分开来的——据调查是这样。」
「原来如此。除非有人要求,否则红茶和咖啡是不会送上来的。这么说来,艺术家是在龙宫提出举办茶会之后,利用短短的时间将毒药掺进去的吗?就时间上来说并不是不可能的事,不过还是有疑点在。如果时间范围缩小到这种程度的话,那么锁定可以掺进毒药的人物也就不难了吧!雾华娘只要用你最擅长的消去推理法,立刻就可以得到答案了——」
城之介用戴着手套的手指着舞衣。
人称消去推理贵妇人的女侦探耸耸肩。
「会这么简单吗?消去推理的难处就在于必须将所有的可能性都考虑进去才行。严格说来,这次的毒杀事件也有可能跟之前的一连串事件没有关系。」
「那是什么意思,雾华小姐?」哲子问道。
回答的人是音梦。
「舞衣小姐想说的话是这样的。被放进毒药是在幻影城杀人事件开始之前,有人因为别的事件想杀掉某个人。但是因为砂糖有好一阵子没有被拿出来使用,结果这一次就变成双重毒杀事件,出现了被害者——」
「很好,不愧是小音梦……嗯。不过关于砂糖上次是什么时候被使用过,就必须再做更详细的调查了。」
幻影城杀人事件似乎因为双重毒杀事件而改变了其样貌。是被逼到尽头的艺术家发动猛烈的攻势吗?无论如何,今后事件面临一个崭新的局面是不争的事实吧?
「鮎川娘、佐渡氏。那么,当时参加茶会的人和在饮料当中加进砂糖的人是?」
城之介提出问题,哲子和九冬对看了一眼,表情变得非常阴沉。
「事实上,龙宫先生——」
正当九冬在哲子的催促下要提出报告时——
餐厅那边响起一个粗大的声音,打断了刑警的话。
「龙宫!」
有着一头散乱的头发,身穿白衣的瘦小男子跑了过来。
男子有着五官深邃的脸孔,眉毛浓密,眼神锐利。
众人的注意都转向他。男人正是监识组的狭间黑夫。因为年纪有些差异,学生时代并没有见过面,但是狭间其实是城之介的高中学长。因为一起进行过几次搜查工作,两人意气相投,建立起了交情。现在他们还会偶尔一起小酌两杯,是彼此交心的朋友。
「啊,狭间氏。怎么了?毒药的事情吗?」
狭间插进五人形成的圈子,迫不及待地用艰涩的声音报告。
「死者的脸不是变成紫色了吗?那叫meratade反应。是某种毒药特有的尸体现象。毒药是具有速效性的洋地黄毒苷。是无味无臭的液体。」
城之介瞪大了眼睛反问:
「液体?这么说来……」
「很遗憾,你的推理偏离了答案。毒药并没有被掺入砂糖当中。我想,洋地黄毒苷可能是被涂在杯底的。」
77艺术家的魔性
城之介根据「sado·kuto(佐「渡九」冬)」的误导,而推理出害死螽斯太郎和鸦城苍也的毒药是被混在砂糖当中的。
有另外几个人也在饮料中另了砂糖。他本来以为,只有两个人死亡是因为螽斯和苍也在偶然的情况下加了超过致死量的砂糖的缘故。所以城之介对毒杀事件和演出这场戏的艺术家恨之入骨。如果所有的人都在饮料中加砂糖……加入了超过致死量的毒药的话(事实上,城之介也是在咖啡里加了砂糖的人之一,而且加了很多)——那么在城之介自己提议举办的愉快茶会中,几乎与幻影城杀人事件相关的所有人都可能因而丧命。
那已经不是杀人艺术,而是一种卑劣的虐杀行为!
之前双方虽然是敌对的,但是他了解到艺术家对杀人的强烈执着情感,心中某个地方甚至对他心存敬意。有时候他会忘记谴责杀人这个令人憎恨的行为的「常识」与「道德」,爱怜起敌人天赋的才能。当「犯罪」与「恶」这个像蜉蝣一样渺小的标准消灭时……他确实从事件的另一面感受到艺术家的热情。
双重毒杀事件当中完全没有美感和艺术性之类的执着色彩。这只是一个大量杀戮的廉价且邪恶的想法——自己的侦探助手被这个恶质的杀人行为夺走性命,城之介打从开始进行搜查以来,第一次憎恨起艺术家这个杀人卿(狂)。
真相如流水般从城之介手中流失。黑衣侦探也许在他的侦探人生中第一次变得如此地感情用事,他产生了一股就算赌上自己的存在,也要解开事件之谜的冲动。
城之介的推理完全失准,那种感觉就像使尽全力往上抛出去的球始终不见落下。无处发泄的情绪就这样被抛在半空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体会到出其不意地被摔在地上,被迫尝着泥土味道的屈辱感。
——为什么毒药没有放进砂糖当中?明明有那么方便的误导存在的,艺术家为什么要错过这个机会?难道不是单纯的技巧方面的问题吗?要是犯罪的天才·艺术家真有心的话,他大可以完成一个不至于形成大量杀戮的杀人艺术的……
总之,毒药并没有放进砂糖当中,毒药是被涂在杯子上的。
正值壮年,与白衣非常搭的狭间黑夫继续说明道:
「送到餐桌上的十七个杯子中,被涂上毒药的只有两个被害者的杯子。」
「毒药只被涂在两名侦探的杯子啊?」
城之介一边嘟哝着一边重新整理思绪,艺术家并没有改变作风。
敌人的目标并不是大量杀戳,他只杀了两个人。
——杯子应该是没有特别区别的。艺术家是打一开始就锁定螽斯氏和鸦城氏的吗?如果是的话……始且不谈动机了,他是如何让特定的两个人拿到涂上毒药的杯子的呢?
城之介的思绪因为九冬的报告而被迫中断。九冬从胸前口袋里拿出笔记本,交给了舞衣。刚才哲子和九冬去对被集中于中庭的事件相关者进行侦讯。笔记本上有打听得来的情报图表,整理得清清楚楚。
(图10)
「刚刚忘了说,根据目击证人的说法,螽斯先生和鸦城先生都没有在饮料中加砂糖。我跟鮎川小姐由此得知,砂糖并没有被下毒……我把当时在餐厅里的十七个人各自喝什么饮料、谁加了砂糖等做成图表。请参考一下。」
「我认为砂糖并没有放下毒,所以请佐渡做了笔记……这些情报现在也变得没什么意义了。倒是,咖啡和红茶的差异也许代表某种意义。」
「因为警部这样交代,所以我就将饮料的情报记在笔记本上。喝咖啡的有九个人,喝红茶的有八个人。螽斯先生喝咖啡,而鸦城先生是喝红茶。」
舞衣、音梦、城之介三名侦探一起看着笔记本。舞衣将笔记本交给音梦,一边将从肩头垂下来的长发往后拢,一边用锐利的视线看着哲子和九冬。
「鮎川小姐、佐渡。知道是谁将咖啡和红茶倒进杯子里的吗?还有,我不是记得很清楚,当大家从托盘上拿饮料时的状况是——」
九冬往前踏出一步,自告奋勇似地正要提出报告时,哲子用手制止他,自行回答。
「这件事当然也确认过了。将杯子排放在两个托盘上的两个工作人员,和将咖啡和红茶倒进杯子裏的两个工作人员都是不同的人。另外关于拿杯子时的状况,我自己也亲眼看到了。每个人都是各自从托盘上选用自己的杯子的。杯子并没有特别的记号,所以从外观上来区别大概是不可能的吧?我只能推测,螽斯先生和鸦城先生是在偶然的机缘下拿到涂了毒药的杯子……很遗憾。」
由于不是大量杀戮,只有两个人遭到杀害,所以是不是可以确定这不是出于偶然,而是有目的的犯行?虽然不知道敌人的诡计为何,然而却可以感受到艺术家的算计之深和杀害两个特定人物的企图。
事件的性质虽然有些许的改变,但是艺术家和之前并没有两样。狡猾、操控一切……如果敌人真的锁定了两名侦探而杀害了他们的话,他是用什么方法?
「佐渡氏,这不是很奇怪吗?这张图表上有错误。」
城之介将从音梦手中接过来的手册拿给九冬看。
刑警看着侦探指给他看的图表的左下方,很讶异似地歪着头。
「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呀,龙宫先生。」
「就是左下方的地方。明明是没有人坐的空位,却标示着砂糖和咖啡的记号。」
城之介不悦地指着手册上的问题所在处。哲子和九冬噗哧一声,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这已经是很久没有过的事情了。舞衣和音梦也窥探着手册内容,但是她们看不出什么端倪,只好紧紧皱着眉头。过了一会儿,舞衣用拳头敲打自己的手掌,彷佛理出什么头绪似地问道:
「这个写着『空席』的地方我记得是坐着一个同时负责警备的巡查吧?鮎川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哲子不得不为一脸茫然的黑衣侦探解说。
「文字高手龙宫先生没有发现到这一点还真是讽刺呢。哪,您不记得吗?前天不是有一个巡查把我们从『美画之屋』带到温室去吗?写在上头的就是他的全名啦!」
姓「空」名「席」。
原来「空席」是那个空巡查的全名。
这个出人意料之外的事实让这个文字高手侦探也不禁为之语塞。
在其他四个人的笑声包围下,城之介愕然地呆立了好一会儿。
空席巡查。这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这个乍看之下像开玩笑的名字在之后却带有令人心寒的意义在。
犯罪的法则、变态美学的艺术家的犯行已经不是任何人可以预期得到的了。
进入新章节的幻影城杀人事件是如何展开?目标又何在呢?
目前知道这个答案的只有艺术家一个人——
(图11)
78第五个密室
小杉胜利就像一个在重要的比赛当中败北的运动选手一样,在城内漫无目标地走着。
突然有人从背后叫住他,他回头一看。
「胜利,没跟小惠一起玩吗?」
「董先生?」
站在走廊上的人是魅山薰。
胜利很喜欢拥有人类写不出来的推理小说中出场人物一样的气息的薰。
也许自己有同性恋的素质。基于男人特有对同性恋厌恶感,胜利有这样的不安,然而就算没有这样的特质,胜利还是莫名地为薰所吸引。
薰是一个非常中性化的人,和男人特有的无趣完全无缘。
少年就是被他气质里年长女性的部分所吸引。
一开始,胜利很享受杀人事件所带来的刺激感。
即便是和自己完全无关的幻影城客人们相继被杀,对天真的少年而言,那终归是事不关己的。他既没有感概,也没有悲哀或恐惧,有的只是好奇心而已。
然而,自从玩伴小惠敏感地体悟到「杀人」这个行为所具备的深远意义,惊觉自己也可能被杀的恐惧后,她的情绪也感染给了胜利。
一旦产生「死亡」的概念,孩子就整个被打垮了。因为年纪小的人有着无与伦比的想像力——自己来自何处?这个世界又是什么?人死后会到什么地方去?了解到必须持续向绝对解不开的课题挑战是人类的宿命之后,想像的翅膀顿时折断了,以避免自己去胡思乱想。避免因为太过渴望得到一个道理而发狂。
恐惧之花一旦在体内萌芽,瞬间便急速成长,绽放出巨大的花朵。带有浓浓的不祥色彩,刺激着不快感和恐惧心的绝望之花。彷佛体内的五脏六腑被刺激着生理厌恶感的虫子啃蚀殆尽,少年开始每天过着为地狱黑暗的预感而志忑不安的日子。因为太过意识到死亡而害怕入眠,抵挡不了睡魔而沉沉入睡之后又一直做着恶梦。睡眠成了最大的恐惧,他讨厌为了睡觉而醒来,因为他觉得那就是为了死亡而活下去的象徵一样。
只有跟小惠一起玩时,才是他可以感到安心的神圣时刻。但是,两人共度的时间当中,死亡的阴影也没有放过小孩子们。少年和少女在获得成长的过程中应得的坚强生命力之前,就被迫面临存活下去的严苛考验。对他们小小的身躯而言,这是太过沈重的负荷。疲于思考、苦恼、畏怯的两人,现在甚至开始觉得或许乾脆死了还比较轻松一点。
对面对死亡一事还太过脆弱的孩子,精神已经被折磨得体无完肤了。他们对持续这样走下去感到疲累,又出于本能地移动着双脚往前走。对一个踩着沉重的步伐在世界中旁徨的少年而言,带有年长女性味道的薰的主动示好是非常可贵的。薰那带着中性化而透明的容貌很难让人想像,其实他本来是棒球社的投手,运动神经相当发达。透过投接球运动,两人之间已经没有了陌生的隔阂。
跟小惠也很亲密的薰是胜利在人生道路上的前辈。他那从容地悠游于大人世界的姿态看在少年眼中是何等地灿烂。因为两人并没有经常碰面,所以胜利在不知对方缺点的情况下,对薰的敬意远超过对父亲。
——父亲——
一想到父亲小杉宽管家,胜利就被从体内涌起的恐惧黑暗思绪给压垮,几乎要发狂了。当小杉宽被举发为艺术家的真实身分所造成的冲击,那是他想忘也绝对忘不了的事情。
如果跟自己在一个屋檐下一起生活的父亲真的是夺走几条生命的凶恶犯罪者的话,少年恐怕再也无法存活于这个世界吧?他一定会不知所措,失去理性,沉落到死亡的黑暗当中……
还好父亲的嫌疑被洗清了,然而少年心中还是存有疑惑。正因为有着超绝的想像力,少年的疑惑更无止境地扩大,始终无法消除。或许……父亲就是艺术家,只要这个可能性没有肯定为零,世界整个翻转过来的恐怖依然是存在的。
少年为了避免被负面的感情所击垮,只好一直想着和薰及小惠共度的愉快时光。他努力地去忘记不好的事情(觉得已经忘记),让自己尽想着人生的愉悦。为了活下去,少年死命地挣扎着。
胜利还有小惠……而且薰也跟在我们后头。
所以,他总算还有办法鼓起勇气继续往前走。
胜利用力地对薰点点头,自己先往前走。
「哪,我们走吧,堇先生。我们去找小惠!」
小杉胜利不该败北的。
少年踩着紊乱的步伐继续活下去,下让自己在人生这场比赛中败北。
「能不能请你陪着小惠?」
薰是在不久之前受虹川这样请托的。现在事件关系者一个个在餐厅里轮番接受侦讯,像学校举行的个人面谈一样。离开餐厅的薰和接下来要接受侦讯的虹川擦身而过时受到这个请托。
众人以为已经结束的幻影城杀人事件,以太过冲击性的悲剧方式再度开启布幕。
一连串事件当中首度出现的白昼犯罪。而且是在众多目击者的情况下——
在亲眼目睹双重毒杀事件的许多人当中,也包括小杉胜利和虹川惠……亲眼看到杀人一事,对而言太过年幼的孩子们,这简直就像将下水道的污水洒在纯净的白雪上一样。正因为具有敏锐的感受性,杀人这个黑暗的行为对少年和少女造成了无法忽视的影响。最坏的情况可能会使他们的人性观感遭到破坏。虹川怕的就是这一点。他的担心薰也再理解不过了。
本来大人也不见得就能平心静气面对杀人事件了。就算一直在纸上反覆杀人的推理作家,一辈子也不一定有一次机会在真实的生活中遇到有人被杀的事件吧?在推理小说当中,推理作家担任起侦探角色的机会很多。在这种架构的故事中,他们大部分都是在偶然的情况下一次又一次遇到凶恶的犯罪·这种事情在现实生活中当然是不可能存在的,就因为那只是推理故事,所以是大家可以接受的。
更何况幻影城杀人事件是继彩纹家杀人事件以来,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大型犯罪。事件再发展下去,也可能会凌驾十四年前的那个传说事件。薰他们或许正站在(被迫站在?)新型犯罪革命的现场。
想到这里,薰实在没办法一个人待在自己的房里。在接受警方侦讯的时候反倒心情还比较轻松一点,因为和他人接触时还可以获得救赎——
没有人可以相信了。但是为了活下去,就必须跟别人接触。永无止境的谜宫绵延不断。这个事件真的有出口吗?
——离开谜宫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死亡吗?
独自待在房间里,脑海中甚至就会浮起这个危险的想法。
每当把思绪转向笼罩着幻影城的狂气,神经就会被破坏得体无完肤了。
再也受不了了……再也受不了了……我再也受不了了!
不应该这样的,幻影城对他们而言应该是一个快乐的世界才对。
世界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薰无法理解。
他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也没有人愿意告诉他。薰的养父母都是以推理作家为业的人。就销售量而言虽然不是很可观,但是两人所赚的钱似乎也足够让他们衣食无缺了。
「我们要写的是真正的好书,所以就算没有大卖也无所谓——一般没脑袋的大众岂能理解我们的艺术!」
他们这种口头禅听在年幼的薰耳里也像是虚张声势。艺术本来就是一种抽象的东西,根本没有所谓的绝对的评价。决定每个作品价值的就是有多少人给与正面的评价——一切就端看这一点。
死后得到的评价根本一点意义都没有。没能写出让同一时代的人们接受的作品就代表这个人是无能的。「卷着尾巴逃走吧」一般大众是不要这些难听的藉口的……
薰也决心当一个推理作家,为了飞越养父母所无法超越的藩篱。
目标的门槛比他想像中的还低,或许是从懂事之前就沉浸在推理小说当中的关系吧!在推理世界当中被培育长大的薰似乎具备了「真正的素质」。他把自己交给感性,写他想写的东西。他真的喜欢推理小说,而他的成绩也展现了实力……
当他成为畅销作家时,他的价值观有了很大的转变。薰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当中一直在创造可以卖作的小说。从他名列畅销作家之列的时候开始,只有写畅销小说的技术不断向上攀升。薰没有了想写的东西,变得只为生活而写。
野心和饥渴的精神渐渐地磨灭。他对不断的成功失去兴趣,所有的人生意义都不见了。剩下的只有像是人类所写不出来的推理小说的出场人物一般透明般的躯壳。
……对这样的薰而言,剩下的唯一娱乐就是在幻影城的最幸福时刻。养父久能启辅和平井太郎是长年的知己,薰就读国中时第一次造访了充满幻想气息的旅馆。这座比西式旅馆更具有欧洲古堡风格的幻影城。
位于远离人烟的土地上的秘境对喜好推理悬疑的人而言,无疑的就是一座世外桃源。
在幻影城,他随时都可以想起即将遗忘的少年梦想。
只有在那里,才能体会人生衰老时期的心情。
在薰的介绍下,「关西正统会」从两年前开始就在幻影城举办合宿活动。之后两年,从以前就一直没有什么变化的幻影城,却因为艺术家而变成了人外魔境。他所挚爱的理想黄金之乡已经……不复存在了。
再也受不了了……再也受不了了……我再也受不了了!
和丧失最后的身分的危机奋战的薰对着十字架祈祷,仰赖他个人的宗教观,苦苦作战。虹川的请托对他而言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和孩子们一起嬉戏时什么都不用多想,只要把自己交给充满幻想而甜美的时间大河就成了……
魅山薰很喜欢虹川惠和小杉胜利。因为他可以从宛如在幻影城杀人事件这沙漠绿洲似的孩子们身上,得到精神上的安适和生存的依据。
如果说有人绝对不可能是幻影城杀人事件的犯人的话,那大概就只有虹川惠和小杉胜利了吧?孩子是不可能做出以无与伦比的组织力和精巧的算计所架构出来的杀人艺术的。如果这是一部推理小说的话,由幕后黑手写下大纲,孩子为其手下犯下罪行的情节还算OK,但是就现实问题而言,应该不是这么容易的。就因为不可能是犯人,所以薰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和小惠和胜利玩在一起。
没有沾染到事件的狂气的少年和少女,是目前唯一隔绝在传染病外的最后希望。而这两个孩子终于也开始感到害怕了……薰一方面对让孩子变成这样的艺术家的手法感到愤怒,一方面又觉得必须想办法解决才行。
找胜利,和小惠三个人好好地轻松一下。
忘掉不快乐的事情,享受人生的乐趣——这个计画必然似地浮上他脑海。
于是魅山薰找上了小杉胜利。
少年的脸上恢复了笑容,虽然只是淡淡的笑容,但是薰还是感到喜悦。
……于是他们两人踩着轻快的脚步前往虹川父女所住的房间。
空巡查站在虹川父女的房间前面。可能是他在走廊上巡逻之际,受前往接受侦讯的虹川请托,在这里等到薰他们前来。
薰对巡查道了声谢,侧目看着离去的空的背影,同时敲了敲客房的门。
一次、两次……
没有回应,在睡觉吗?可是,从薰和虹川在餐厅分手之后,一直到这里来这之间也不过才过了两分钟(虹川父女的房间和餐厅距离很近,而薰是在中途的走廊上偶然遇见胜利的)。
也就是说,虹川离开房间之后大约才过了三分钟左右吧?小惠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入睡吗……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薰却莫名地有不祥的预感。
「喂,小惠!我跟堇先生一起来找你玩了!」
少年用力地敲打着房门,但是依然没有人应答。
就算睡着了,只要不是睡得太热,应该都会醒来的——
听到这些声音,刚刚离开的空巡查又跑回来问「发生什么事了」。
因为门上了锁,外头的人没办法开门,于是三个人决定等虹川回来。
「……小席,小席……」
站在走廊上等着虹川回来的空巡查的耳中响起过世超过十年以上的母亲声音。
没有脉络可循,突如其来的错觉——异常现象?
空巡查产生一股恶寒,身体不停地抖着。
「……小席,赶快开门。现在不开的话……」
紧接着,空席现在正在交往着的未婚妻和眼前的走廊的影像重叠在一起似地出现了。她定定地看着空席,眼中充满了担心的色彩。
错觉,还有白日梦。
他不知道这代表什么意义。
可是空席有着一种自己被某个人所操控的不悦预感。
被听到?被看到——被写到?
这时候虹川回来了,他的思绪因而中断了。
大约过了五分钟之后,虹川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对面。转过弯角,看到站在房门前的三个男人时,虹川脸色大变跑了过来!
「怎么了,薰——连小杉都在?空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空巡查不解地耸耸肩,一旁的薰说明道:
「小惠可能睡着了,我们敲了门也没有回应。」
「你说什么?小惠刚刚正在学写字,不可能睡着的……」
众人的表情瞬间都变得苍白。
少年疯狂似地猛敲着房门,虹川把手放在他肩上,自己来到门前。
他快速地从裤子的左后方口袋里拿出钥匙,插进匙孔。
也许是太焦躁的关系,他的动作非常地笨拙。
金属和金属磨擦的声音在四人的耳中真实地回响着——
……喀喳……
门打开来。新的悲剧之门被打开来了。
「小惠!」
越过飞奔进室内的虹川的背部,薰看到了。
「……小惠!」
小杉胜利整个人瘫软了下来,空席巡查彷佛听到恶魔的笑声。
宛如弥漫着瘴气的密室当中,幻影城杀人事件的牺牲者又多了一人。
虹川惠整个人趴在鲜血形成的红色血池里。
79十四行诗·无题的杀诗
交错掠过的光芒,浮显上来的尸体。
一个沉睡于深红色之泉的少女。
花瓶就倒在尸体旁边哦。哈哈哈!
愕然的薰、哭倒的胜利。
*
接下来谁会被杀?可能是我。
永无止境的恐惧笼罩着整座城。哈哈哈!
知道真相的只有一个人,只有艺术家。
*
老实说,侦探什么线索都掌握不了。
能掌握的只有虚构的解说。
只有黯淡的未来扩展在眼前哦。哈哈哈!
*
难以形容的奇想。
手上写着什么。那是什么?
看不懂啊。哈哈哈!
噜噜噜……
——请别介意
80解读血字
虹川惠死在客房角落的小架子旁边。头部前方有遭到殴打的痕迹,但是直接的死因可能是后脑杓上的重击。还有些许的血水从裂开的伤口流出来。大范围的地毯被流出来的鲜血所渗染,少女就这样永远地沉睡于血泉中央。
距离对众人造成重大冲击的双重毒杀事件还不到几个小时。
新的被害者遭到扑杀……艺术家还执着于杀人方法吗?
这一次,在犯罪现场也没有留下任何纸条。
从血水附着在上头的情况来,放在尸体旁边的花瓶应该是凶器吧?能从客房进出的,只有通往城内的走廊的门和面对着中庭的玻璃窗各一个。从虹川上锁之后前往接受侦讯,到回来之后开锁的这段期间只有短短的八分钟,靠近走廊的这扇门外有空巡查和魅山薰、小杉胜利等人在,没有人曾经进出过。
玻璃窗是滑轮式的,安装有月牙形的锁,从房间内侧牢牢地上了锁。另外,在中庭巡逻的两名警官就算没有一直注意着这边,但是他们却可以证明没有人从客房的窗户出来。
除了狭间黑夫之外,还有一些搜查人员慌乱地在室内走动着。龙宫城之介、雾华舞衣、九十九音梦三名侦探站在虹川父女的房间墙边讨论着最新的杀人事件。鮎川哲子和佐渡九冬带着第一发现者们前往中庭的方向。在房间中央负责指挥的是浑身肌肉的玄矢刑警。
「又是S·R(密室)吗?艺术家那小子还是一样执着啊。」
继「审判之屋」的完全密室、「光舞台」的雪密室、「武器之屋」的盔甲密室、「密室之屋」的水密室之后,虹川父女的客房·第五个密室虽然很传统,却是一个没有漏洞的纯密室。
舞衣听到城之介这番话,一边苦笑,一边将视线扫向尸体,加了一句。
「而且……D·M(dyingmessage垂死讯息)就快出场了。」
小惠的尸体的右手在地毯上留下以下这样的血字。
(图12)
「——那是个『VI』吗?」
「唔,还不能肯定啊,雾华娘。不过或许我们可以姑且称之为VI吧?反正在展开推理之际,总是需要一个称呼的……别太去解读名词的重要性。名称是思考时所不可欠缺的『文字』。」
20◎垂死讯息
临死之际的留言——dyingmessage是推理小说中常见的构成要素,其可能性几乎是无限的。但是要进行严密的推理时相当有难度,堪称是一种端看负责料理的作家技巧好坏的题材。在现实的事件当中鲜少会看到(搜查人员也经常漏掉),但是在JDC参与的难解事件当中,有些案件中的垂死讯息却是重要的关键。
但是,如果犯人是极为狡猾的犯罪者(艺术家?)时,垂死讯息有时候也不是按照死者的意志留下来的。伪造的线索……因为犯人为了洗刷自己的嫌疑,故意将假的讯息(杀人时的讯息)留在现场的可能性也是经常会存在的。
此外,一般而言,就算是可以断定(假设)是死者按照自己的意愿将讯息留在现场,也很难辩别讯息的真正含意。垂死讯息是身为一个侦探必须受到考验的题材之一。
「我总觉得小惠的头发有问题。她平常总是将头发垂放在肩膀上,今天却绑了个马尾,不是吗?我不认为这跟密室诡计有关系,可是总觉得好像是某种重要的暗示……而且是一种那不只是讯息,而是具有更重大意义的预感。」
自己也绑着马尾——因为这个缘故,音梦注意到了小惠的发型变化。绑住头发的是很寒酸的麻绳。绑住头发的绳子在左右上方一共形成三个小圈圈,另外往下方垂下两条,是很奇怪的绑法。看起来不像是她自己绑的,是艺术家留下的某种讯息吗?
习字的练习本就敞开放在客房的小桌子上。练习本上头放着一枝原子笔,而小惠似乎正在练习写「他杀」的汉字,这倒是很具暗示性。桌上另外放着一本虹川的作品,是讲谈社出版的小说,书名叫「杀死胜利女神的平凡男子」。
「VI」的血字、用奇怪的绑法绑着的头发、桌上的练习本、父亲的书……在密室的哪一项才是线索?哪一项下是线索呢?三个侦探为了判断线索,睁大了眼睛仔细地打量着室内。
来自艺术家的新挑战书和昨天以前发生的事件相通,充满挑衅味道的密室之谜。
如果不将推理能力发挥到极限,恐怕无法解开谜题吧?幻影城杀人事件这个空前的犯罪(不敢保证是绝后的)就棘手到这种程度。这是侦探们的想法,而且是一点也不夸张的形容。
艺术家铁定是到目前为止对峙过的犯罪者中最强劲的对手……
(图13)
81弑杀者的荆冠
结束尸体与现场摄影、现场监识等工作之后,来到虹川父女的房间的鮎川哲子搜查主任、佐渡九冬、有马美雪——加上在现场指挥搜查工作的玄矢孝志,和侦探们一起讨论今后的搜查方针。
经过几十分钟的意见交换之后,完成了仔细推演过的搜查计画。警方相关人员各自回到工作岗位上,留下几个巡查在房门前守卫,其余的人都撤走了。留在尸体被搬走的现场的三名侦探叹了一口气,再度检视室内的状况。
舞衣走近面对着中庭的窗户,打开半月形的锁,新鲜的空气吹进室内。和在中庭巡逻的巡查视线对上,舞衣对着他眨了一下眼睛,年轻的警官很害羞似地低下头,赶紧快步离去。中庭开始慢慢罩上雾气。乳白色的烟幕一边遮去人们的视线一边飞散开来。
手撑在腰际,低着头沉默不语的城之介,黑色斗篷在凉爽的风的吹拂下叭答叭答翻飞着。黑衣侦探将帽沿往上推,看着两个女侦探。
「我们应该最先考虑的是犯人进出这个房间的方法,而不是垂死讯息吧?让我们想想时间的经过吧!」
音梦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拿出小笔记本,做出了一个时刻表。
时刻表如下
(图14)
舞衣检视过音梦的笔记本,一边交给城之介,一边陈述自己的意见。
「虹川先生离开房间之后,一直到魅山先生和小杉前来为止,只有短短的三分钟。期间面对走廊的门一直有空巡查守着,所以……犯人恐怕只有从面对中庭的窗户入侵了。但是,中庭也有警备。」
「如果空氏做伪证的话,就可以断定他是犯人,事件就落幕了,但看样子没这么简单——以当时的状况而言,随时都可能会有人路过,而且虹川氏也可能折回头。找到机会想办法打开门锁,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的作下犯行实在是太过危险。」
当薰和胜利来到房门前时,空巡查确实是在走廊上守卫。期间只有短短的三分钟,杀人可跟泡速食面不一样。如果把开关锁的时间也考虑进去的话,那就不只是快速杀人,而是神速杀人了吧!薰和胜利是同伙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但是这么一来就会留下和假设空席单独犯罪时一样的问题,顶多只是把时间从三分钟延长为八分钟,要完成计画几乎是不可能的。
「话虽如此,但是艺术家在八分钟之内进出密室却是事实。这跟『审判之屋』时一样,在短时间内要剥下墙板,从旁边的房间进出那是不可能的。连同窗框整个松下来也不可能……这可真是个难题啊。」
「犯人可不只是进出密室而己哦!九十九娘,他还杀了人。」城之介用坚定的语气说道。
舞衣继续分析密室状况。
「最具可能性的是犯人从面对中庭的窗户进出。可是,玻璃窗的半月形锁是牢牢锁上的。利用针和线,或者磁铁等精密的开锁技巧要花很多时间,而且也有被中庭的警官目击的危险性。」
舞衣的语气渐渐变弱,最后是由音梦做总结。
「简直是处处行不通啊!明明就是这么单纯的密室。」
「所谓的simpleisbest这句话真是至理名言啊——唔,关于密室是可以有合理说明的。这是属于雾华娘的领域,只要消去其他的可能性,最后就只剩下两种解释了。」
城之介的语气似乎还充满了余裕。这个密室杀人事件跟白天的毒杀不同,是艺术家作风的犯行。黑衣侦探看起来甚至很享受与敌人在智慧上一较高下的斗智乐趣。对于同事的死虽然感到悲伤,但是老是悲叹并不能对搜查工作有所助益。推理进度往前推进并不是坏事吧!舞衣对值得信赖的同伴嫣然一笑,以充满挑战意味的语气问道:
「其中一种可能性当然就是虹川先生做伪证,他就是犯人。龙宫先生,另一种可能性呢?」
城之介轻轻一笑,大步走近窗边。
他将窗户关上,上了月牙形的锁。房间回复成密室状况。
「月牙锁从内侧上锁了。也就是说,将窗户上锁的是虹川娘本人。艺术家逃亡之后,一息尚存的虹川娘出于很自然的防卫本能将窗户关上,然后断了气——这是很可能的。」
「话是如此没错,但是……城之介先生,要是小惠自行创造出密室状况的话,那么以艺术家而言,这种杀人手法不是太陈腐了吗?这么一来就成了没有什么特色的格杀了。」
「小音梦说的没错。再说——如果艺术家想要挑战『构成推理小说的三十项要素』的话,垂死讯息就很可能是犯人伪造的。与其去推测小惠是在偶然的情况下将窗户上了锁,形成密室状况,在偶然的状况留下垂死讯息,不如应该去推测,艺术家一如往常创造出了密室,伪造了讯息。」
「唔,我们不用这么急着下结论。关于密室,龙宫的解释是,就目前来讲就姑且假设为刚才所说的那两种可能性吧!现在,我们也该讨论垂死讯息了……」
三个侦探都带着认真的表情看着对方。室内的紧迫气息益发地浓厚。
在幻影城杀人事件中,艺术家几近过度地执着于「文字」。之前几乎都是委婉提示的讯息,但是这一次却是正面挑衅,带有一决胜负味道的单纯讯息。负责推理的这一方也没有考量的余地,必须全力以赴了。
「首先必须考虑的是这是谁写下来的。」
说完,城之介带着挑战的眼神看着舞衣。
女侦探以充满蛊惑的秋波屏退了这个愚蠢的问题。
「这个情况看起来很明显啊。龙宫先生怎么会这么愚蠢,真不像你的作风啊。」
果然不愧是JDC第一班的名侦探。他们似乎已经越过考量的过程,直接掌握了真相。目前音梦努力地整理着自己的思绪,以免落后他们的层次太多,根本无暇建立自己的推理。
城之介用戴着手套的左手将乾爽的浏海左右分开,愉快地笑了。
「雾华娘真是严苛啊!小心翼翼地构筑一个不会产生矛盾的推理也是很重要的啊。尤其是面对垂死讯息这种细微的问题时,这个题材要小心处理。」
「我知道啦!我要说的是,平常你总是在脑海中处理这种问题的,这次为什么要这样叨叨絮絮地说明呢——就好像浊暑院先生在『华没』中意识到『读者』的存在,而把你塑造成一个饶舌的人一样。」
「喂喂,难道龙宫的存在是虚构的吗?」
音梦背着两人偷笑着。她知道城之介和舞衣之间没有男女之情存在,但是也许这两个人会是一对好搭档呢。这不是她一次这样想。
她强忍着笑,假装平静地说:
「两位,这种事情就别再吵了吧!回到推理上吧!」
也许是太过突然了吧?两名侦探都带着愕然的表情凝视着绑着马尾的少女侦探。舞衣觉得好像是第三者介入仲裁他们夫妻间的争吵一样,不禁觉得很难为情露出害羞的笑容,视线在下特定的方向游移着,而城之介则刻意地咳了一声,重新开始解说:
「继续刚才的推理,如果虹川氏是艺术家的话,那么垂死讯息代表什么意义就不值得考虑了。知道犯人的身分之后,就没有必要去注意被伪造的线索了……问题是另一种状况——犯人从窗口逃亡之后,虹川娘自己将窗户上了锁,制造出密室的状况。如果是这种情形,那么室内就只有虹川娘一个人,那么,垂死讯息当然就是她所写下来的了。」
音梦不发一语,点点头。舞衣歪着头,催促城之介继续往下说。
「那么,龙宫先生推断这个讯息代表什么意义?」
舞衣自己在脑海中也有几个推理,但是她认为此时让对诡异的「文字」推理素获好评的城之介握有主导权是上上之策。先听取城之介的推理,一旦发现漏洞,再以她的推理适时加以补充就可以了。
城之介调整了一下帽子的角度,竖起左手的食指,开始推理。
他将右手撑在左手肘底下,眼睛中绽放着光芒。
「这个嘛——首先我们来看看『VI』代表什么意思——我们应该可以将这个缩小范围为罗马数字和字母吧?如果这是古怪的讯息的话,就没有刻意留下来的意义了,再说虹川娘也才十一岁。以她的年纪来说,要在短时间内做复杂的思考似乎不太可能。龙宫认为,我们没有必要再扩大思考的范围。」
舞衣和音梦默默地听着他陈述推理。
看来她们是打定主意只在有问题产生时才出声。沉默就代表肯定的意思。
「接下来的问题是,虹川娘是否是在写完讯息后才死的?也许是写完『VI』就结束了,也或许后头应该还接着什么字。再推得更详细一点,她在写完『V』之后就断了气,因为手指头痉挛,在收回来时勾成了像『I』一样的血迹也是有可能的。『V』写得很漂亮,应该是根据死者的意志写出来的,但是『I』就比较难断言了。这个讯息有四种解释可以成立。」
城之介所提出的解释如下四种。(图15)
「让我们从罗马数字的观点先讨论起吧!如果是罗马数字,能想到的只有『Ⅵ(VI)』和『V』……当然这是客房的号码。九十九娘,『客房V』和『客房Ⅵ』是谁的房间?」
音梦快速地翻查着笔记本。
她还记得答案,这是为了确定答案所进行的作业。
「『客房V』是浊暑院先生,『客房Ⅵ』则是星野多惠小姐。」
听到这个报告,城之介瞬间沉默了……很讽刺的是,这两个人都是城之介在众多关系者当中最让他在意的男女。他跟溜水经由这个事件认识,进而建立起良好的关系。至于多惠,以前曾在相亲的场合碰过面。不管犯人是哪一个,对黑衣侦探而言都将是痛苦的结束吧!
城之介压抑住内心的动摇,继续说道:
「接下来让我们考虑一下如果代表的是字母时的情况。这是『华没』中所写的线索,虹川娘几乎不懂英文,但是却可以某种程度地使用以前住在德国时的语言(参考『19Fraulein惠』)。也就是说,讯息会不会是德国话?两位懂德文吗?」
舞衣和音梦都很遗憾似地同时摇着头。
「我只懂英文,舞衣小姐应该也会说法文吧?」
「嗯,我懂英文跟法文,另外西班牙话也懂一点。」
文字侦探城之介对探求日文之外的「文字」也投注了很多精力,把练习外语当成一种兴趣。听说他懂得英文、法文、俄文、中文、西班牙文、乌尔都语等一共五十八种语言的基础,实在太叫人惊讶了。在他看来,语言的根源存在于「根源语言」这种概念,只要掌握要领,学起来就很快,但是要不是对「文字语言」相当有兴趣的话,大概没有几个人学得来吧?无敌的语文能力成了城之介和其他的侦探有着层次上差异的强力武器。
「两位不用这么悲观。在这种时代,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连日文的使用方法都不懂了。除非想成为外交官,否则也没有必要那么积极地学习外语。反正透过教科书所学到的那种自欺欺人的学习方法,在真正会话时几乎是派不上用场的。既然如此,那乾脆就多学一些母语的词汇,丰富自己的表达能力吧。」
「嗯,我记得『关西正统会』的老师也讲过同样的话。老师说,最近读者认识的词汇太少了,作家都得用浅显易懂的文字来写小说,写起来很辛苦,希望能有更多的人多看一点书。」
「但是其中也不乏有些作家没有考虑到多数读者的立场,只是自以为是地将艰涩难懂的语言强推给读者。这种作品最让我头痛了。」
「这叫不懂得尊重体谅。总而言之,就是没脑筋。用简单的措词来说明复杂的事情可是比用艰涩的言词来掩饰要难得多了。算了,关于『文字』的话题好像有点偏离主题了。让我们言归正传吧!关于德文的事情,那只是龙宫的推理,就请九十九娘事后帮我确认一下。」
音梦打开笔记本记了下来,点点头。舞衣交抱着双臂,看着同事。
城之介发挥他文字侦探专家的本领。
「如果这是德文的字母的话,那么讯息就是『VI』+α或『V』+α了。在所有的事件相关者中,能用这种文字表达有两个人——一个就是虹川氏。站在虹川娘的立场来看,他是『va-ta(VATER)』,也就是『父亲』。另一个就是虹川娘称为『堇先生』的魅山薰氏。在德文中,『堇』叫『vio-re(VIOLE)。』」
「等一下。龙宫先生。魅山先生他……」
城之介举起一只手制止作势要辩护的舞衣。
「笼宫知道雾华壤想说什么,魅山氏和小杉少年就物理条件而言,绝对不是犯人。可是,这个时候,这并不是问题。」
「什么意思,城之介先生?」
「龙宫现在推理的是垂死讯息指示的人物,不是嫌疑犯。所谓的垂死讯息是『垂死之前的传达文字』不一定是『死者对犯人的告发』。虹川娘年纪还小。在临死之际,因为对死亡的恐惧,有时候也可能是抱着求救的心情想写下最爱的人物的名字,而不是企图留下犯人的名字吧!」
城之介这番话让舞衣和音梦大为感动。明明不能确定,可是她们却在无意中就产生了「垂死讯息=死者对犯人的告发」这种偏颇的想法。在异常的事件当中,她们太过受限于推理小说式的常识了。两名女侦探很率直地对这个即便在极限状况中,依然能持续保有弹性思考能力的城之介有正面的评价,觉得自己拥有值得赞赏的同事是一件光荣的事情。
另外舞衣也这样想。在寻常的推理过程中,或许还有人能跟城之介相互抗衡,然而在与「文字」相关的推理方面,恐怕就无人能出黑衣推理贵公子其右了……
城之介将女侦探们敬畏的眼神视为意料之外的赞美,将其藏进内心深处,继续愉快地层现他的推理能力。
「对虹川娘来说,『父亲』虹川氏和『堇』魅山氏都是她挚爱的人物,少女在临死之际选择写下他们的名字也没什么奇怪的。而基于同样的理由可以推理出来的人还有一个。那就是也许是虹川娘真正最爱的人物,小杉胜利少年。」
用来代表小杉树的德文该怎么讲呢?两名女侦探一边听着城之介推理,一边想着这件事,然而城之介提出来的答案却出乎她们的意料之外。
「如果是代表小杉少年的话,这时候讯息很可能就是英文了。最近英文深深地渗透进日本文化当中,虹川娘应该也懂这样的字眼吧……就算她本来不知道,但是龙宫认为就读国中一年级,正在学英文的小杉少年可能把跟自己有关的英文单字告诉少女。至于那个单字是什么,说到这里两位应该可以想像得到吧?那就是『bikutori(VICTORY))』,也就是『胜利』。」
就这样,垂死讯息的推理暂时告一段落了。如果小惠留下了讯息的话,那么是代表什么意思?是举发犯人呢?还是写下最爱的人物的名字?
由于音梦提出了疑问,城之介的推理紧接着指向被放在客房桌上的一本书(虹川良着「杀死胜利女神的平凡男子」讲谈社小说)。
想据哲子他们侦讯虹川所得到的报告,那本书似乎是虹川带来的。可是,虹川应该是把书本收在旅行袋里面的,但是尸体被发现时,书却被放在桌上。
这本书同样可能是艺术家留下的讯息,也可能是小惠留下来的(垂死讯息?)。城之介根据简单的推理,从书本导出三个人名。
最单纯的解释就是代表书的作者虹川。接着,从被绑成马尾的头发来推理,女人的头发→女性的神(日文中头发和神的发音都是kami)→和女神联想在一起,与「胜利的女神」串连起来,代表小杉胜利。最后从杀死「胜利的女神」的「平凡男子」来推理,就代表是形象单薄的魅山薰。
不知是出于偶然还是必然,从「VI」和书本两方面都可以导出虹川、薰、胜利三个人,但是那究竟是不是单纯只代表小惠最爱的人物?薰和胜利虽然绝对不可能是犯人,然而拥有完全的不在证明的人往往反而更可疑。
指向三人的讯息是误导?或者是署名?
指向浊暑院和星野多惠的讯息是误导还是署名?
虹川良、魅山薰、小杉胜利、浊暑院溜水、星野多惠——垂死讯息所指出来的五个人从嫌疑犯当中浮显了上来……
侦探们感觉到推理往前大大地迈进了一步。
解决之日为期不远,那不是预测,而是一种确信。
雾气转浓,当黄昏降临世界时,幻影城笼罩在神秘的迷雾当中。
幻影城这个空间彷佛为雾气所切割开来,被带到另一个异度空间……
盒子中的故事失去了幻魔作用。
世界从黑暗的死亡之馆,飞向炫目的虚无彼方!
不消多时,黑幕落下。
事件的终点就在眼前。
82「华没」的结局
夜晚过去,紧接着便是早晨的到来。早晨之后是中午,经过黄昏的时段,又回到夜晚。夜晚又流向早晨,这个过程就一直不断地重覆着。远在人类这个种族出现在这个世界之前就一直反覆更迭——
想想无限宽广的宇宙。感受永无止尽的空间之广和时间的悠长。
比「点」还要小,宛如「无」的存在(我们)至今仍然任思绪驰骋于世界的所有事物之上。
我们将宇宙压缩起来看,让我们注意当中宽度像点一般的太阳系。当中的第三行星——地球这颗白色星星的上方,似有若无的小小岛国日本。再将范围缩小……京都府……押田市……门城町……尾根箕山……美奈湖……幻影城……渺小的人们置身于其中,为了某些事情而骚动着。
「幻影城杀人事件?」宇宙对这种事是一无所知,时间的河流也没有任何变化。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努力地活着。
为了感受所有的时空,怀想起宇宙……
一旦太阳毁灭,就没有白昼了。
可是,黑暗却永远与宇宙共存。
世界的根源是永无止境的黑暗——
黑暗笼罩着幻影城。
夜又来临了。
热爱黑暗。
只是一种怀想。
「我」
命
←
白天针对垂死讯息所做的推理将城之介带往某个明确的场所。得到推理的指标之后,解决之路宛如一下子逼近到眼前。他可以感觉到搜查女神在他耳边甜甜低语。
城之介一个人在自己房里专注地阅读着「华没」。
他不知道原因何在,然而却总觉得「华没」成了解开事件之谜的最后一把钥匙。
看书的时间持续了几个钟头。
有时候,城之介的手会突然停下来。
眼睛看着的「华没」的某个地方使得他停下了手。
「46深夜的名侦探」——刚好是描述城之介的情景。
城之介一次又一次看着那一页,推理着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对自己的意识有所诉求。
黑衣侦探慢慢地阖上「华没」。
他熄掉房间的灯,闭上眼睛,专注地思索着。
温柔地拥抱侦探的是……黑暗。
他的注意焦点在「八个祭品」这个字眼。被害者已经多达十一个人和两只猫,被认为已经不具任何意义的这个字眼,不断地推动着城之介的推理。
解决方案已经在他手中,真相就近在眼前。
城之介将精神集中于推理上。抱着将之前的人生所有一切做个总结算的觉悟心态,扼杀自我的一切,让思考在世界裏漂荡。
黑暗对着他招手。艺术家就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
侦探掌握了「真相」。
一个猛烈的敲门声响声,鮎川哲子搜查主任站了起来。她到浴室冲了个澡,正换上浴衣。头发还是湿的,每走一步路,水滴就往下滴落。她戴上无框的圆形眼镜,站到门前。
「——哪位?」
「我是龙宫,关于搜查方面的事情……」
打开门一看,只见满脸喜色的城之介站在门外。
「怎么了,龙宫先生?」
「鮎川娘,关于今天晚上的警备工作。」
「如果你是担心这件事,我刚刚——」
城之介迫切地打断哲子的话头似地继续说道:
「不是的,龙宫明白。但是,龙宫想请你今天晚上将中庭、城外以外的警备人员做个总动员,好好地警备虹川氏的新房间四周。连靠走廊那边的门和面对中庭的窗户都要!」
哲子在脑海中衡量这句话的意思,她能想到的答案只有一个。
「难道……是这个意思吗?」
「你现在想的是对的。是的,历代罕见的天才犯罪者·艺术家的真实身分就是虹川良!」
哲子的表情顿时变得紧张了起来。
颇富果断力的女警部点点头,答应立刻去分派警力。
「龙宫也有话要对雾华娘说。也许会彻夜不眠,不过今天晚上就是关键了。幻影城杀人事件就要落幕了。」
事件急速地奔向最后的高潮。
落幕时刻——就在眼前。
联络好搜查人员之后,城之介最后去拜访了溜水,告诉他,事件可能即将解决了。虽然只有十五分钟的短暂会面,但是对超越侦探与嫌疑犯的障壁,心灵相通的两个男人而言已经绰绰有余了。
对于城之介特地跑来造访自己一事,溜水感受到他深厚的友情,同时也为幻影城杀人事件即将落幕一事深受感动。
「你的写作使命也快结束了。」
临去之际,城之介这样说道。侦探伸出左手,溜水握手回应。
「我非常期盼,期盼将龙宫先生解决事件的那一瞬间写进『华没』的时间赶快到来。」
两人以这一生中最可贵的微笑互相激励,然后道别。
他们相信有再会的时候……
溜水继续写着数量庞大的稿子。
一切都是为了应该会在今夜上演的完结篇。压在两边肩膀上的沉重负担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溜水终于得以放松心情,专注于写作上。
这几天,他一心一意地将宝贵的时间都花在「为了华丽的没落」上。而这个工作也快结束了。一切都将结束的神圣瞬间到来的预感,使得溜水全身抖动着。这阵子以来的辛苦也因为事件获得解决而都得到了回报。
「为了华丽的没落」是为了浊暑院的华丽的没落?
他为在具有历史意义的场合中恭逢其盛,以书写「华没」这个奇迹而心存感谢,生为创作家感到无限的幸福。
「华没」进展得非常顺利,不需再焦躁了。一想到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事件、被害者们、消失的朋友们,他就涌起一股难以言语形容的强烈感情。
没有任何意义,他只是单纯地想创作。
那种感觉就跟四岁时第一次体会到创作的喜悦是类似的。
什么都不要,自己只要有创作的机会就好了……
创作的冲动不断地膨涨,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止了。
浊暑院以一颗赤裸的心,埋首于自由的创作中。
没有必要思考。
作品泉水般自然涌现成形。
「你~1/2『故事』(花&死亡)」
……蜡烛的火焰在摇曳、摇曳。
小小的火焰在黑暗之中狂舞,火焰渐渐变大,随即——
「呼」的一声……
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宛如垂死之前惨叫般的白色烟雾,在虚空中飘荡了好一会儿,然而彷佛被吸进黑暗当中似地随即消失。
之后什么都没剩。
直到一无所剩……
■
没办法翻身。
棉被以难以抗拒的力量压住你。
从来就不曾感觉过棉被有这么地重。
你领悟到自己的生命之火即将熄灭。
一切都已经决定了,没有人能逃离这个宿命。
在这个为黑暗所支配的和室里除了你,没有任何人。
除了睡在榻杨米上的你之外,没有其他人。
刚刚蜡烛火焰还在房内角落的烛台上摇曳,现在已经不见了。
现在,在这里的除了你,只有黑暗。
——定定地,你定定地凝视着黑暗。
熄灭之前,火焰剧烈地燃烧着。白色的烟雾像是被空间抹去似地溶于黑暗当中。
自己也快变成这样了……一切都将消失吧?
有所觉悟了——不,不是觉悟,那是一种无可救药的达观。
脸皮变沉重了。一点一点地、一点一点地、变沉重……闭上眼睛……
视野变窄了……渐渐为黑暗所笼罩……
——永远的黑暗——
一切都被遮蔽,一切都归于无。你这个存在,如烟一般消失。
你安适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
不要说说话了,连动都没办法动。可是倒是可以「看」。
你变成了花,开放在深山里,没有人烟的山路上,不知名的花。
没有任何疑惑,你可以很率直地接受自己身为一朵花的事实。
因为,你已经变成一朵花了——因为你只能承认。
你什么都不做,只要尽情地绽放。
不管风吹或雨打,你依然在那个地方绽放。
……时间,……流经……多久了?
四周的事物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尽管如此,你还是随时在那个地方绽放。
你虽然不具有任何感情,却确实就在那边。
就算只是观察着四周世界的存在,你依然一直绽放着。
——于是,花朵凋零的时刻到来了。
那是绝对无法抗拒的命运。所有的花都会枯萎,一定会的。
你的心就是花的心,再也没有任何疑惑。
一片~一片~花瓣~在空中~飞舞~飞舞。
一只野兽踩踏着以前曾艳丽绽放的花朵的残骸。
野兽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似地扬长而去……
花枯了。你已经不在了。
可是,世界依然继续转动。
看着这个世界的你是何许人?
你的真实身分可以是任何人。
你可以是任何人。
也可以是我。
■
花不能做什么事。
花会生长——就算不想生长,花还是会长大。
有些在偶然的机缘下被攀折,有些则遭到践踏。
有些花享尽天年~枯萎之后,回归大地。
没有任何一个例外。
人跟花,没有任何事物有任何改变
——万物流转——
……一切的事物都随着时光河流产生变化。
……一直到从世界上消失之前。
……一直到最后那一瞬间。
……持续不停地变化。
……变化。
■
枯萎之前,花将花粉四散纷飞。
花粉随着风飘向远方——被吹到异乡之地。漫漫的旅途。
种子温柔地亲吻地面,为母亲般的大地所拥抱。
祝福的雨水……希望的光芒……
不久之后,在地底下萌芽的花结出了花苞。快速地成长。
不停地改变,世界在改变,不断地在改变。
你在那块新天地里,变成了一朵绽放的花朵。
不知道你是否知晓总有一天会枯萎,总之,你就是一直绽放着。
一直到最后的那一瞬间到来。
■
一个不知名的城市。某户人家的儿童房里。
你在松软的床上,在无限的光芒当中醒来。
你不记得梦到老人和花的事情。
以你的年纪要记住这些记忆是太难了。
勉强记住的梦境轮廓也漂向意识河流的彼岸,消失得无影无踪。
年幼的你没有任何过去。
然后开始走向通往未来的道路。
永不止息地流着。
你的旅途是没有终点站的。
■
——流——流…………流!
■
你怀着一颗宛如全新的蜡烛般纯白的心,在人生之河中漂流着。
有人为你点起了火。
燃起火焰的蜡烛光芒四射。
火焰在无限的黑暗中疯狂地舞动。
蜡烛的火焰在摇曳、摇曳。
你看,你正在燃烧。
而世界则无限地循环着t
一口气写完「你~1/2『故事』(花&死亡)」之后,溜水重新执笔写「为了华丽的没落」。没有压力也没有疲劳,没有迷惘也没有悲伤,没有愤怒也没有喜悦,如水流一般自然,创作的过程顺利地进行着。
于是——时间流逝。
比真实的事件略晚了一步起头的「华没」,在这个时候终于追上实际的时间了。当然要正确说来,时间是不断往前进的,所以绝对是追不上的,然而……总之,溜水努力地一字一句写到现在的自己。
溜水看着最好的战友——文字处理器,沉浸在深深的感慨当中。
漫长而艰辛的战斗似乎终将迎接结束的时刻了。
溜水——不,他不再做事不关己的记述了。事件很快就会被解决了,「为了华丽的没落」不需要再被拿来做为资料了。从现在起,我要用我这个第一人称。
……用我的观点见证这个故事的落幕吧!
再也不用第三人称来记录线索了。
结局应该可以用第一人称做真实的描述吧?
事件几乎要落幕了,龙宫先生似乎有意在明天进入解决篇。
龙宫先生终于找到真相了!
当真相被揭开来,事件的全貌曝光时——到时候「为了华丽的没落」这个记录故事也即将落幕了吧?
这六天来经历过各种艰苦,要在这样的环境中持续写作「华没」是非常辛苦的工作,然而,最后终于追上了事件的步调,可以在结局的时候与真实时间同步进行,这是让人喜出望外的事情。
我终于可以迎接从幻影城杀人事件开始之后,第一个真正让人感到安心的夜晚。为了在明天的这个时候可以顺利执笔写解决篇,今天晚上就好好睡个觉,让疲累已极的身体休息一下吧!
在事件持续发生期间,我一直很期待这个阴惨的事件能够尽快结束。
很奇怪的是,一旦事件真的要结束了,却反而有一种复杂的情绪。
虽然不会再有人被杀,但是今晚也许会因为太过兴奋而难以入眠。一直告诉自己得赶快入睡,神经却反而更加兴奋而迟迟难以入眠的事情是经常会有的。就像远足前一天的小学生一样。
总之,事件只剩一天就结束了。明天一切都终将结束了。
再撑个一天不睡觉也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切都将结束。我也想将自己所有的精力燃烧殆尽,迎接最后一刻的到来。
……感谢「丰收」的每一天!
姑且不去想睡不睡的问题,为了迎接明天的解决篇的到来,今天就别太勉强自己了。
今天晚上,就让敲打文字处理器的键盘的手指头休息一下吧——
十月三十日「为了华丽的没落」未完
这也许是华丽的原稿「为了华丽的没落」虚假的落幕……
●再序之诗●
『重要的不是说故事的人,而是被诉说的故事』
——有人这样说过
『重要的是被诉说的故事,而不走谁说了故事』
——另一个人这样说过
『我』消失了
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而被诉说的故事和被诉说的人仍然存在
『你』还在那里
守护着故事的发展,一直到最后
『我』已经不在
可是,『你』确实在那边
为了『你』的华丽的没落,『我』持续诉说着
就算我不复存在了,依然持续诉说着故事
……于是……
『你』持续聆听着故事
更为了华丽的没落——
——那么,让我们重新开始说故事吧!
不用在乎「我」。
忘了我也无所谓。
「你」只要侧耳倾听就够了。
「你」……可以清楚地听到故事……
再序章身分曝光的犯人
愚蠢的人们结合智慧的结晶,
在浩瀚的宇宙中建立起各种理论。
然而,始终无法解开宇宙之谜,
老走说些梦话,沈溺于睡梦当中!
83颤动的城堡
黑暗支配了四周的一部分。
随着夜色低垂,雾气四散,现在可以一眼就看到美丽的星空。
横躺在天边一角的浑圆月亮淡淡地在地上洒下一片的蓝光。
好安静……比崇高的雪山密林深处、比深层的海沟底部、比一无所有的宇宙空间更沉着、安静的世界。
在浓密的、沉重的静寂当中——龙宫城之介、雾华舞衣、九十九音梦三名侦探躲在中庭茂密树丛的阴暗处,窥探着幻影城的一个房间。
远离其他客房,位于旅馆西南区的房间。朦胧的灯光从虹川新被新分配到的房间的窗玻璃内泻出来,也许室内开了暖气吧!窗玻璃罩着一层蒸气,看不清楚室内的状况。只是有个黑影时而会穿过窗内的灯光当中,因此可以确认虹川就在房间里。
那个房间在靠近城内走廊一侧的出口有鮎川哲子搜查主任等人的多双眼睛躲在柱子后方监视着。目前,在房里的只有虹川一人。而中庭那边,在侦探们的四周有包括空席巡查在内的几个警方人员随时伺机而动。
——艺术家·虹川良(?)今天晚上会采取行动吗?犯人到底打算再杀几个人?
除了虹川是犯人一事之外,没有人从城之介口中听到任何真相。
众人都是抱着半信半疑的心态持续戒护着。
无限的紧迫感……宛如整个空间都屏住气息似的沉重气氛几乎要压垮了极度紧张的搜查人员。
在黑暗的荒野中徘徊的,永无尽头的静谧。
在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的世界中,只有时间依然踏实地流逝。
■
城之介用拿在左手上的手电筒照着金质的怀表。
——凌晨三点整——
如果虹川真的是艺术家,今天晚上也打算行凶的话,那么也该是采取行动的时候了。开始感到焦躁的一伙人听到远处响起狐叫声。悲凉的叫声在山中不断地回响着。
……就在这个时候。袭上来的是——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轰!轰轰!轰!
轰隆声…之后……是……猛烈的……纵向摇晃……
——是……地震。
因为……正在……监视当中,没办法…发出尖叫声。可是……搜查人员当中……因为动摇……扩大……而不时……发出呻吟般的不安声立甲…:
幻影城……在震动……彷佛红色的城堡在痛哭一样……
悲切、激动的灵魂的鼓动似的……
地震持续了几十秒,然后渐渐地沉静下来。不知所措,只能任身体在地震当中晃动的人们,所产生的混乱也像波纹一般扩散开来,然后像泡沫一样消失。
之后,以之前更深沉的死亡般的沉默……再度笼罩世界……
搜查人员四周并没有发生任何异变。
但是,幻影城杀人事件的最后惨剧在这个时候已经落幕了……
84苍鸦之城
悲剧性的落幕波动涌向幻影城。
那是一道超巨大、无形的波。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吞噬,用骇人的力量将人扯向绝望的深海深底。
时间是过了凌晨五点三十分——然而,什么事都还没发生。大家都开始感到奇怪了,每个人都在等别人先开口,众人都不发一语。
等着猎捕剧的提案人——黑衣侦探采取行动。
城之介也清楚。虽然清楚,他还是按兵不动。
焦躁形成了脚镣,困惑影响了双脚的行动。只要身体动一下,世界就会为之崩毁……这种没有根据的恐惧束缚住了侦探,使他一直处于全身僵硬的状态。
又过了几十分钟。
在没有任何契机的状况下,城之介身体内的某样东西啪的一声断裂了。
束缚因而解开,侦探弹跳似地跑向中庭。
「龙宫先生!等一下!」
舞衣不由自主地大叫,追了上去。
音梦紧跟在后,空席等警方相关人员也一起离开原先待着的场所,跑了出去。
城之介把手摸上虹川的房间的窗户。
可是,可能是从内侧上了锁,窗户一动也不动。
城之介把脸贴到窗户上去。玻璃罩着蒸气,看不清楚室内的状况。犹豫了瞬间之后,侦探连续敲打着窗玻璃。以不敲破玻璃,但是足以引起在室内的人的注意的力道敲着——
室内没有反应……虹川应该在里面的,却没有任何回应。
侦探突如其来的怪异行径让围着他站着的搜查人员们为之愕然,众人拉开了一段距离,愣愣地看着他。连舞衣和音梦都发不出声音来。
「难道中计了吗——」
城之介踢着地上的土,苦涩地嘟哝道。下一瞬间——黑衣侦探倏地将斗篷一翻,又朝着通往城内的出人口方向跑去。
「城之介先生,请等等……啊!」
音梦把手伸向跑开去的侦探的背部。舞衣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险峻。
「小音梦,难道——」
舞衣差一点就将最坏的可能性说出口,费了好大的劲才自我克制住。
一说出口,不祥的预感就会应验,带有迷信色彩的想法突然袭上她心头。
一切都太异常了。没办法理解。
在中庭监视的警官们看着两名侦探,不发一语,等着指示。舞衣一催促,音梦便点点头,朝着城内……追城之介而去。搜查人员就像来了一次滑稽的深夜慢跑一样,众人在中庭里面跑来跑去。
他们相信解决之道就在前方等着,一心一意地卖力跑着。
■
脸色大变的城之介在走廊上跑着。时间已经快接近凌晨六点了。
躲在柱子后面的警官们掀起了一阵骚动。
鮎川哲子警部在走廊的中央处等着城之介,部属们都跟在她背后。
城之介差一点跟哲子撞个正着,赶紧停下脚步。他一边喘着气,一边环视着搜查相关人员们,最后把视线停在哲子身上。因为一路这样跑过来,侦探的脸色应该是泛红的,然而现在却是苍白无比……
「怎么了,龙宫先生?中庭那边有什么异动吗?」
城之介对哲子的话产生了敏感的反应,他倏地睁大眼睛,带着可怕的表情看着女警部。哲子第一次看到城之介露出这样的表情。没有了像少年一般的天真,取而代之的是弥漫着失落和绝望。
「鮎川娘……你的意思是说,难道——虹川氏没有离开房间?」
听到走廊上的骚动,几个警官从虹川的房间两边的空房里走出来。哲子把他们叫过来,问他们城之介所提的问题,警官们都一样摇着头。
「虹川先生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离开房间,连一步都没有……龙宫先生,发生什么事了?难道又发生事件了?」
为了预防虹川发现到警方布下包围网,企图以某种方法逃离房间,所以搜查人员在房门外和面对中庭的窗外都布下严密的监控人员。连相邻而边的空房里也布置了人员待命,更在城墙上也布下了人员,以防他从屋顶逃到外头去。就算他想在一个晚上之间在地上挖洞也是不可能的事情。虹川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离开从各方位被包围住的完全的密室……
「虹川氏没有离开房间?怎么可能——」
他的怒吼声听起来不像是针对哲子他们,而是对自己感到愤怒。城之介深深地叹着气,然后将两手扶在两边的膝盖上,以正在呕吐的醉汉似的前倾姿势,呼呼地痛苦喘着气。侦探的脸色之所以那么难看似乎不全然是因为刚刚卖力狂奔的缘故。
走廊那边响起一群脚步声。
舞衣和音梦,还有在中庭监视着的搜查人员们跑了过来。
城之介只瞄了一眼正逐渐接近的同事们,然后将锐利的视线转向虹川的房间紧闭的房门。城之介慢慢地调整好姿势,带着疲累已极的表情,静静地闭上眼睛,然后将左手掌朝上,伸向哲子。
「鮎川娘,能下能——把钥匙借给龙宫?」
他的声音是那么地细微,细微到像虫鸣一样。哲子倒开始比较担心起城之介,而不是幻影城杀人事件了。就因为他平常实在太有精神了,当他一沮丧下来,连四周的人都跟着他意气消沉了。既是事件的实质搜查领导者,之前又一直扮演着气氛制造者的黑衣推理贵公子,消沉模样让众人产生了令人不快的惨剧在前方等着的预感,使得众人为之心颤胆寒。
哲子将从平井先生那边要来的主钥匙中放到侦探的手掌上。
城之介立刻走近门扉,打开锁。
砰!
门以猛烈的态势被打开。在清晨的城内,这个声音显得格外清脆响亮。
城之介先走进室内。
哲子等在走廊上监控的人,还有舞衣和音梦等人像雪崩似地跟在后头涌了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
哲子大吃一惊,用手捣着洞开的嘴巴说道。
在她旁边的佐渡九冬也发出愕然而焦躁的声音。
「简直胡闹——这个事件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已经搞得晕头转向了!」
虹川良坐在室内的椅子上。
可是——他已经不是这个世界的一员了。
暖气宛如向沉默的一伙人挑衅似地迎面吹来。
室内好热,又闷又热,在里面站了一会儿就快流出汗来了。
……虹川的左手臂被笔直地放在桌上。从手腕流出来的血将桌面染成一片鲜红,甚至滴落地毯上。看起来他大概是在不久之前死亡的,血开始凝固成漆黑的血块。
垂放下来的右手紧紧地握着剪刀。
这种种状况代表的是——
「是自杀吗……」
音梦提出所有搜查人员共同的疑问。他们看着黑衣侦探,想要有个答案。
现在连舞衣也无法掌握状况了。
每个人都迫切地想听到,可能了解艺术家想法的城之介说明。
城之介轻轻地耸耸肩,左右摇了两三次头。然后,他一转身,大步走到室外。大家都让路给城之介,然后跟在后头走出去。
「龙宫先生,这是怎么一回事?虹川不是犯人吗?」
看到城之介的嘴巴抿得像贝壳一样紧,舞衣不禁焦躁地质问道。
回看着她的城之介的表情显得好空虚。
「雾华娘——我们败得很彻底。就算解开事件的谜底,我们也赢不了什么,艺术家已经消失于我们无法能及的地方了。」
城之介环视着围在他四周的搜查人员,摇摇头催促众人,然后开始走向走廊。
「到『冰之沼泽』去看看吧!」
他的声音好小好小。
85嬉游曲(轻音乐曲)〈终极〉
透过冰沼家杀人事件来描绘世界面像的「献给虚无的供物」。
幻影城的「冰之沼泽」是以冰沼家的一个房间为模型所设计而成的房间。
挂在墙上的中井英夫的画框里面的相片诉说着什么故事?
那里还有另一具尸体……
是深夜那场地震的影响吧?原先被放在装钉于房间角落的架子上的物品散落在「冰之沼泽」的蓝色地毯上。横倒的椅子——附近有一具从天花板上垂吊下来的尸体……
那是魅山薰的上吊尸体。
「又是自杀吗,龙宫先生?这到底——你怎么会知道魅山先生死在这里?」
在搜查人员们的疑惑漩涡当中,哲子问城之介。
黑衣侦探正想说些什么,然而或许改变了主意吧?他默不作声地走近尸体。
——在落幕时刻等待的大破局……灾难的波状攻击!这里再也没有「现实」或「虚构」了。这是「幻影(言影?)」的故事。
城之介忍着上吊的尸体特有的排泄物失禁的恶臭,凝视着尸体的一个地方——长裤。从长裤的后口袋里探出来的——细长的小纸条。
不是艺术家留下来的讯息。好像是遗书之类的东西。
用铅笔的手写字写出来的,带有神经质的字。
内容如下。
(图16)
■
「玄矢氏、有马娘。能不能请你们帮龙宫去看看浊暑院氏的房间?也许留下了线索……」
城之介将主钥匙串丢给浑身肌肉的刑警,他的声音就像是熬夜的报社记者一样无力。两个刑警狐疑地点点头,朝着溜水的客房方向跑去。
「龙宫先生。真正的艺术家不是虹川先生,而是浊暑院先生吗?」
用宛如缺乏理解力的学生请教老师的语气询问的是九冬,他的言语也充满了虚脱感。大家好像都累了。
「不,佐渡氏。既然另有明确的真犯人在,浊暑院氏就不会是犯人。」
好落寞的眼神,城之介似乎已经得到了所有的答案。
从他的表情来看,等着他们的会是悲哀的结局?
「就等着看事件的结局吧,我们有这个义务。各位,请跟过来。」
城之介往前走去,音梦朝着同事的背部丢过一个问题。
「城之介先生,现在又要去哪里?」
城之介头也不回,回答道:
「结局之地——『海市蜃楼之屋』。如果龙宫的推理正确的话,最后的悲剧应该是在那个大厅完成的吧……」
■
不可解的事件所带来的晕眩感,比彻夜不眠的疲劳感更严重。除了肉体的消耗之外,精神上更加困顿的一伙人踩着踉跄的脚步走向事件的终点。
喀喀喀喀
喀喀喀喀
喀喀喀喀
喀喀喀喀
在走廊上回响的脚步声合奏曲,令人联想起罪人们在地狱背负着十字架的队伍而感到不快。这里是「幻影」的异空间。之前的人生体验已经无意义了。他们走在一条未知的道路上。
阴暗的走廊前方是一片黑暗,这是通往黄泉之路吗?开展在前方的是通往地狱的魔境吗?坐镇在地狱宝座上的艺术家真正身分真的就快要被揭开了吗?大家可以看到躲在邪恶面具底下的人类脸孔吗?
面对着中庭的窗户外头渐渐地变亮了……高亢的鸟叫声从某处响起。晨啼——那个让脑髓整个紧缩的声音,听起来甚至像假装成艺术家的恶魔哄笑声。
艺术家——恶魔——通往地狱的幻影之主——
一边看着地板,一边跟在城之介后头走着的音梦经由这样的联想,脑海中浮起了「海市蜃楼之屋」的庆德鬼的雕像。那尊被两具美人像夹住似的邪恶东西,全身散发出凶恶的气息……
那尊雕像为什么会被固定在那个地方?庆德鬼为什么会在墙上镶着长方形的镜子的圆形大厅的中心呢?
绝对解不开的谜——音梦这样模糊推理着幻影城杀人事件的真相。
她觉得自己终于能理解这个推理的意义何在了。
召唤恶魔的有名方法之一就是「两面镜子对照」。如果将两面镜子面对面放着,午夜零时,恶魔就会以镜子→镜子的方式移动。
「海市蜃楼之屋」的所有镜子都朝向大厅的圆心庆德鬼雕像。凌晨零点,恶魔附身在镜子焦点所集中的雕像上,化为活生生的庆德鬼持续犯下罪行——这已经不是推理小说了。是奇幻小说、是恐怖小说、是传奇……
幻影城杀人事件的真正犯人是庆德鬼?如果恶魔是犯人(犯魔?)的话,密室的谜底也就可以一口气解开了吧?因为只要使用超常现象,使用魔力就可以了。
——如果能仰赖这么可笑的解决办法,那会有多轻松啊?可是,就现实面而言这是不可能的。这世上有很多理论或科学所无法说明的事情,但是,追求合理的解决方法是侦探的使命。
城之介停下脚步。音梦的思绪因此戛然而止。
终于抵达最后一幕的场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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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市蜃楼之屋」笼罩在充满幻想气息的阴暗当中。
一伙人在城之介的带领下,朝着大厅的中央——庆德鬼像、羡丽像、羡泪像前进。因为光线很暗,因此视野受到了限制。大厅内只隐约可以看到些影子。在黑暗中有着什么?这种不安加速了人们的心跳速度和脚步。
不知道为什么,三尊雕像的四周石板上竟然有水渍。好像有水流过大范围的面积。从乾燥的程度来推断,水积在石板上大概是一个小时之前的事情。
城之介在离庆德鬼像不远处停下脚步。
手电筒的正圆形光束朝向异形雕像。
庆德鬼的魔影宛如笼罩在聚光灯中似地浮显上来。带着邪恶表情的活生生雕像,一个男人宛如以雕像手上的紫水晶为天秤支柱的形态,把身体仰成弓状长眠在那个地方。
紫水晶深深地贯穿他的左胸,据推断可能是从伤口飞溅而出的凝固血迹沾附在雕像附近。宛如献给虚无的供物般充满调和气息的景象。三尊雕像……尸体……太过妖冶,太过美丽……
幻影城杀人事件的最后尸体是浊暑院溜水的尸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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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川良和魅山薰死于被认为是自杀的状况当中。
而浊暑院溜水则很明显地是在被杀害的情况下走到人生的尽头。
当几乎所有搜查人员昨天晚上都监控着虹川房间,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被葬于庆德鬼雕像上的溜水尸体意味着什么?城之介为什么看穿「海市蜃楼之屋」会成为最后悲剧的舞台?
这个疑问可能成为突破谜题的重要关键。
哲子回想「冰之沼泽」和「海市蜃楼之屋」的样子,默不作声地反覆推理。
虹川的房间→「冰之沼泽」→「海市蜃楼之屋」……
引导黑衣侦探的路标隐藏在什么地方?当然不只有哲子感到不可思议,这是所有搜查相关人员都觉得不可思议的问题。
「啊,这……这个东西——」
舞衣捡起掉在石板上的两条纯白色的毛巾。那是绣有幻影城几个字和旅馆的图案,跟杀人现场太不搭戛的东西。
可能是被放在开始慢慢变乾的浸水地板上的关系,毛巾已经整个湿了。乍看之下似乎跟事件没有什么关系,但是会被留在这里可能就代表着什么意义吧?以现在如此混乱的脑袋要将整个情况做个整理实在太难了,但能拿到可能是线索的东西就算是一大收获了。
从走廊的方向响起两个朝着这边跑过来的脚步声,在大厅的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那个方向。玄矢孝志和有马美雪——两个人回来了。
玄矢手上拿着一张小长方形的纸条,有美雪则拿着一张大纸。
两个刑警对挥着手,慰劳他们辛劳的城之介做报告。
「龙宫先生,浊暑院先生不在客房里。房间没有上锁,桌上放着这张纸条,还有被列印出来的『华没』的原稿。」
对已经知道溜水死讯的人们而言,他不在房内的报告听起来是很可笑的。美雪惊觉现场的气氛有异,遂将视线转向庆德鬼雕像,随即受到了意想不到的冲击。
「啊,这是……浊暑院先生……吗?」
听到美雪的叫声,玄矢紧接着也惊叫了起来。接过「华没」最后的原稿和谜一般的纸条,城之介带着困惑的眼神和两个女同事侦探对看着。
城之介把「华没」的原稿请哲子拿着,全神贯注于手掌大小的小纸条上。
舞衣和音梦站在他两旁一起看着那张纸条。
长方形的纸上用原子笔整齐地写着一些数字。一共有九行,每一行有十一个字,所以合计是有九十九个数字排列在一起。左下方的「1」这个数字的右下方有个括号。
(图17)
「这是暗号吗?」
九十九个数字……应该不会跟九十九音梦有关吧,但是音梦本身还是发出不安的叫声。虽然说这个事件当中有太多的误导,但是姓被拿来做暗示毕竟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龙宫先生——艺术家不是虹川吗?」
舞衣以强烈的语气,质问似地问道。不只是舞衣。音梦、哲子、九冬、玄矢、美雪、空席,还有其他许多人都将渴望得到答案的视线投向城之介。
在落幕之前出现的三具尸体,还有谜山。
难道事件的真相就这样永远被隐藏于黑暗当中吗?
唯一一个——可能发现到艺术家的企图的城之介成了搜查人员的希望。如果连最靠近真相的城之介都无法解开谜题的话,那么或许就没有人能解决这个事件了吧……至少,在这个幻影城当中没人了。
城之介将溜水留下来的(?)像暗号表一样的纸条交给音梦。
「事件结束了。龙宫会把一切都说清楚,不过——」
黑衣侦探用戴着黑手套的手指着哲子拿在手上的原稿,做了结论。
「等龙宫看了那些原稿——『为了华丽的没落』之后吧。」
为了华丽的没落,龙宫城之介向幻影城杀人事件的谜题挑战。
落幕的包列罗舞曲,开始在幻影城内流泻着。
贴六梦当前
尸体被发现的顺序是虹川→魅山→浊暑院,但是根据死亡推断时刻来看,三人死亡的顺序应该是魅山→浊暑院→虹川。
死亡推断时刻如下。
(图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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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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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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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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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十月三十一日的三桩事件也得不到决定性的线索……但是在监识尸体的过程中却发现一个意外的事实。在「为了华丽的没落」中被描写成男性,而所有的事件相关者也都认为是男性的魅山薰事实上是个女人。
薰生而为男人,在户籍上也登记是「男性」。
可是,她可能在几年前,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动了变性手术。
在『华没』的原稿当中使用了将事实上是男人的薰误认为女人的性别诡计,然而很嘲讽的是,薰其实还真是个女的。现在总算也了解到她之所以散发出中性味道的原因所在了,因为魅山薰经历过男人跟女人两种性别。
在她身上使用了性别诡计的溜水知不知道这件事情呢——事到如今,这个问题也成了一个谜,永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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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一九七三年十月三十一日。九十九十九诞生于这个世界。
昭和四十八年十月三十一日——我是个天才(两者发音俱为yowatensai)。日后被订为「天才之日」的十九的生日是最适合稀世侦探的日子。
人类的婴儿一般都是怀胎十月十日诞生的。十九的生日加上十个月又十天就成了昭和四十九年八月九日(非常辛苦的日子),正好跟JDC创设的日子同一天,这也充满了暗示的意味。
彩纹家的户长彩纹流水从父亲十藏和自己的老婆美九的名字中各取一个字,为孩子取名为「十九」。常言道,人如其名,十九(ziyuku)之后就步上了一连串非常辛苦(ziyuku)的人生
幼年时期,他当然是用旧姓,名叫彩纹十九。
一九七七~一九八〇年。六岁的时候,十九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新型犯罪,是使用了诡奇道具的不可能犯罪的杀人魔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彩纹家杀人事件是昭和十大犯罪当中堪称独放异彩,具有独创性的刺激事件。
犯人「白夜叉」彷佛完全没有一丝丝情感似地每个月杀掉一个人,这桩前所未闻的事件持续长达十九个月。在这充满恶梦的连续杀人的漩涡当中,十九认识了鸦城苍司,渐渐地显露出其身为侦探的天才。
每个月的十九日,一定会有一个事件相关者被杀——不论逃到什么地方去,采行什么对策,都一定会有一个人遭到杀害。没有人知道事件会在什么时候停止,就这样不断地延续下去……如果是一个有想像力的人,或许就可以体会那种可怕的恐惧感了。当然,当事者们的绝望心情远远地超越了第三者所能想像的层级,甚至孕育了感情遭到破坏的危机……
警察和侦探也束手无策,事件就这样持续发展着。在连大人们都失去了理性,几乎怕得要发狂的情况下,十九却出奇地沉着,一直勇敢地面对自己所面临的残酷命运。他和鸦城联手,积极地协助搜查。
绝对解不开的谜——被足堪代表该时代的大侦探·鸦城苍神这样评断。终极犯罪宛如嘲弄着搜查人员似地,仍然一步一步按部就班地进行杀戮。一年又七个月当中,各种戏剧和悲剧不断地重演着。事件就这样恶化到在祖父遭到杀害之后,甚至连鸦城苍司都终于放弃破案的念头,向白夜叉屈服的地步。要不是十九发挥其「神通理气」的能力,为空前绝后的惨剧落下幕来,也不知道那个事件要如何走到尽头?答案没有人知道。因为,最后是受到鸦城的协助关照的十九以其六岁的稚龄,解开了绝对解不开的谜题。
在异常极限的状况当中,十九觉醒了,成了一个超级侦探。如果将犯罪的创造者定义为「作者」的话,那么,超级侦探就等于是可以得知「作者」的意图的人们。以一般的思考方式无法解决的超次元的解答……所谓的超级侦探就是被「作者」赋与知道这个解答的权利的人。
如果把这个现实世界当成推理小说来看的话,大概没有其他人像十九这么像侦探的侦探角色吧!在阅读推理小说时,我们知道「侦探」只是「作者」的代言人而已。即便他们或思考或苦恼,但是终归他们都只是在二次元世界里为「作者」所利用的棋子罢了。他们不知道自己被操控,而刻意去发现「作者」准备好的线索,时而自恋,以为自己拥有优于他人的推理能力,根本只是自以为是的滑稽小丑们。不管人性描写得再怎么传神,「侦探」只不过是一个「出场人物」——只是「作者」的玩具而己。所以,「读者」总是把推理小说当成恐怖故事来看。
而十九是在现实世界中进行这样的推理,所以就更显得难能可贵了。他是违反世界法则,一作者」之声代言人的超级侦探。但是,他的能力也还没有完发挥到极限。
在被登录于DOLL(国际立法侦探机构)中的世界最崇高的S侦探当中有一个擅长在事件爆发之前就利用「逆转推理」来加以预防,值得人们敬畏的超级侦探雷姆利亚·苏利文。而十九的推理方法「神通理气」还不及逆转推理,尚在发展当中。
神通理气。所谓的「理气」是中国宋代的儒学说中的用词,意味宇宙生成之理,代表在没有任何事物存在的宇宙的无限原始状态的「无极(太极)」当中,「气」生而为一种现象。超级侦探十九的搜查手法与其说是一种推理,其实更接近是开悟。接触事件,在必要的讯息全部出现之时,瞬间领悟真相。也就是让推理这个「气」在事件这个「无极」当中产生,与神「作者」相通的理气——神通理气。
因为有这样的特殊能力,十九的搜查方法跟其他的侦探们是截然不同的。只要必要的资讯收集齐全了(按照构成方式到达解决篇的话)那一瞬间,十九就会根据神通理气的模式悟出真相。对十九而言,所谓的搜查就是收集必要的资讯的行为。
这种模式也许跟拼凑不知道完成时会是什么图案的拼图一样。
只要拼齐最低限度需要的片数,十九就可以看出被隐藏的「图案」。
所以,要把十九的活跃过程推理小说化是非常困难的。因为,如果十九在一开始就出场,那么推理小说就会在一页(举发犯人的一行?)之内就结束了。十九不会一边搜查一边解决事件。如果有这种事件存在,那就只有与有绝对解不开的谜,和彩纹家杀人事件同等级的犯罪了。
距离被定义为新犯罪元年的那个惨剧发生之后十四年。在这段期间,并没有出现足以超越那个事件的新犯罪事件。宛如从地狱的黑暗处诞生的最凶恶谜题……而潜藏着这种谜题的事件完全复活的时刻终于到来了。恶梦现在再度重返人间。
名字就叫幻影城杀人事件——
为了解决具有历史性的事件,九十九十九跨海飞翔。
等着从海外出差归国的他的命运……有多么地险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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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从与地平线平行的山脉的某一点绚烂地探出头来。一开始只是微微的光点,然后撕扯黑暗的利剑随即呈放射性地扩展开来,东方的天空慢慢地变亮了……天空从蓝色转绿,最后变成清凉的水色。
十月三十一日是个晴朗的天气。
京都府京都市——JDC总部大楼。
总代表·鸦城苍司一个人站在大楼宽广的屋顶上抽着烟。
——朝阳是如此地刺眼吗?
全身沐浴在明亮的阳光雨当中,可以让人觉得无比地愉悦。冬天里清晨乾爽的风,还不是太强烈的阳光让人觉得通体舒畅。置身于沉着无我的境界当中,鸦城回想着一路走到到今天的过程——回想起他的侦探人生。
和祖父·苍神共度的私家侦探时代。第一次遇见螽斯太郎的新·狱门岛杀人事件中苦战的日子。追随苍神的搭档不知火善藏,完成「集中考疑」的推理法,创设JDC当时的点点滴滴。在彩纹家杀人事件中第一次尝到苦酒时的状况,在彩纹十九的协助之下,开始步上新的侦探人生等等——
自从被称为犯罪革命的那个传说中事件之后,凶恶的犯罪不断地进化,开启了新犯罪时代的大门。透过事件的搜查,鸦城也得以暂时将一切归零,从零开始。拜此之赐,到目前为止,他丝毫没有骄傲的心态,一直抱着饥渴的心情持续和犯罪格斗。
十四年来,鸦城不断扩大JDC,构筑起屹立不摇的基础,建立起磐石般的组织。第一次见面时才六岁的神童十九,也冠上养父·九十九乱马的姓,不断琢磨九十九十九的天赋才能,在迎接二十岁的现在,成了日本屈指可数的超级侦探。
想起自己一路走来的漫长道路,鸦城莫名地产生缅怀过去的心情。回想起不用考虑组织的事情,可以以私家侦探的身分,天真地和谜题正面对峙的年轻时代……
随着侦探事业的成功,鸦城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随着被奉为超级巨星、超级侦探,「鸦城苍司」成了一个没有实体的空洞存在,成了一个品牌。
原本一直想要的东西在真正到手之后,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是世界的真理。
只拥有狭窄视野的私家侦探时代——鸦城成天梦想着和全日本的凶恶犯罪格斗。可是,当他身为电话侦探,在情报洪水当中不停地游着,日以继夜地接触数百数十件事件时,他变得没办法看清自己的立足点了。他希望能够更小心翼翼地处理每一个事件。
延伸到社会各个角落的情报,是一种连本来应该站在操控它立场的鸦城,都会觉得恐惧的魔物。情报支配着整个世界,沟通透过电脑,没有个人的无机的世界……今后大幅左右人类的未来的恐怕是情报吧?连人们的传言都成了恐慌的根源。只要巧妙使用情报,就可以让世界陷入大混乱当中。就因为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鸦城感到害怕,害怕也许就等在人类的进化阶段前方的地狱深深黑暗……
鸦城的不安在短短的三年后终于实现了。一个自称为「billionhiller(杀害十亿人者)」的犯人巧妙地操控网路情报,将整个地球上染上绝望的色彩。这是一个以全世界为舞台,世纪末最凶恶的犯罪。人类的总清算,弱肉强食的凄厉求生游戏——犯罪奥林匹克事件,而那个骇人的故事「嘉年华」则还在此事件之后。
——鸦城并不是为了找回失去的自己。人是一直在变的,所以,他并不是想回到以前。然而……
历经十四年的岁月再度复苏的绝对解不开的谜题——幻影城杀人事件挑动着鸦城。
鸦城下再是当时青涩的侦探,经验和实绩培育出了他不动摇的自信。背负着JDC总代表这个招牌的超级侦探拥有扑灭凶恶犯罪的使命。就如同彩纹家杀人事件开启新犯罪时代的大门一样,他必须制止犯罪模式因幻影城杀人事件而进化成新的阶段。
——不能再发生犯罪革命了。
鸦城这样告诉自己,将烧长了的烟灰掸落。
突然他感到背后有人的气息,回头一看,九十九十九站在那边。
「鸦城先生,让您久等了。」
戴着太阳眼镜的美丽侦探,长发在风中华丽地飘动。十九不像时尚模特儿一般死板的动作,而以无限优美的步调走向鸦城。
「辛苦了,九十九……我快等不及了。这么一来,我就可以无后顾之忧地前往幻影城。电话侦探的工作就有劳你了。」
「鸦城先生……关于这件事,能不能请您让我到幻影城去?」
鸦城大吃一惊,看着年轻的朋友。
这是十九第一次提出这样的要求。
「你——为什么?」
十九轻轻地低下头去,很难为情似地说:
「我在飞机上看过『华没』了……而且我悟出了真相,悟出了幻影城杀人事件横跨一千年的动机。我认那个事件在某方面而言比彩纹家杀人事件更纤细——我希望在世界崩毁前能让那个惨剧落幕。」
鸦城好一阵子默默地抽着烟,两人之间弥漫着一股紧张感。
过了一会儿——JDC总代表拍拍十九的肩膀,然后开始走向通往楼下的楼梯。
「鸦城先生?」
鸦城背对着十九,停下脚步回答道:
「关于幻影城杀人事件的意义,我一直感到迷惘。或许是因为我儿子被杀的关系,就跟我以前失去祖父的那个事件时一样。我给自己找理由,只想抛开JDC总代表的立场去解决事件,明知道迷惘是没有益处的……」
鸦城说到这里,回过头来。
他的表情不再迷惘了,有的只是一张清冽的笑容。
「九十九——我再度……有劳你了。这一次也要帮我把这个绝对解不开的谜题给拉下幕来,同时也是为了我的儿子。」
「感激不尽,平常多谢您的关照。」
「你说什么呀,太见外了——赶快回来吧!今天晚上我会准备好最上等的葡萄酒。让我们两人举杯庆祝吧!把你所说的横跨一千年的动机捞什子的给做个了结。」
鸦城对着十九挥挥手,离开了屋顶。
独自被留在宽大的空间中的十九仰头望天,想着幻影城杀人事件的犯人……
所有的黑幕落下来的时辰近了——
犯人是限定的「出场人物」中的一个人,「你」是否已经得到答案了?
最终章六梦之后的落幕
只是来来去去有什么价值呢?
生命的裂痕究竟何在?
没有罪恶,被串连在轮回之环中,
燃烧生命化为灰烬的烟究竟何在?
87幻影城杀人事件落幕
听到又有三个推理作家遭到杀害的消息时,剩下的事件关系者们的反应不一。有人带着失去了活力的表情望着半空中,有人说不出话来愣在当场,更有人为这过大的冲击而哭倒……当初十个人一起前来的「关西正统会」成员,唯一还存活的星野多惠不知道该悲伤好还是该生气好,像个人偶一样失了魂,不但说下出话来,连动都不能动了。喜怒哀乐的情感起伏在她内心深处整个崩毁。大家都认为,形同废人的她要重新振作起来恐怕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好梦、恶梦、思梦、寤梦、喜梦、惧梦……
这是让人们宛如在六种梦境当中旁徨的破天荒的一个星期。制造出各种故事的幻影城杀人事件——由伟大的骗子所一手主导的杀戮的七天,终于要迎接落幕的时间了。
很快的,一切都将结束了。
一切……
最后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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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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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第七天(最后一天)——十月三十一日。
当弥漫着沉滞空气的早餐结束之后,雾华舞衣慢慢地站起来。她对着坐在她旁边的龙宫城之介和九十九音梦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对集合在餐厅里的事件相关者们低下头,做为开启真正的解决篇的寒喧。
前天晚上担任暂时的解决篇的作家侦探·虹川良也已经不在人世了。
让人联想起深海的静谧般,浓烈气息笼罩着现场。
大家都下发一语地注视着侦探。为了理清对事件的种种不同想法,大家似乎都不想漏掉任何真相。
「在龙宫先生揭开艺术家的真实身分之前,让我们先从被留下来的密室之谜开始解谜吧!事实上,我们在不久之前就破了密室的诡计。但是要执行诡计是有难处的,所以我们暂时不公布,不过——其他的可能性已经透过单纯的消去推理而被否定了,所以我想借这个机会来发表真相。请各位就把这一段当成龙宫先生的垫场戏,抱着轻松的心情来听。」
舞衣说了个冶笑话,城之介一听,毫不留情地接话道。
「哪有什么垫不垫场的?密室之谜也是很重要的问题。为了让幻影城杀人事件完全落幕,将所有的疑点都解决掉是很重要的。」
「……说的也是。那么,我们先从雪密室开始。」
事件第三天——料所拓治和风纹寺光世一起遭砍下脑袋杀害。
两人的脑袋和身体被发现的场所如下。
(图23)
各个头颅和身体被发现的场所并没有太多的血迹。因此搜查人员认为犯罪现场另有他处,而中庭的「光舞台」被发现留有大量的血迹。
料所与风纹寺的死亡推断时间(直接的死因是被砍下脑袋,所以也就是被砍下头颅的时间)是凌晨五点左右。根据气象台的观测结果,押田市(京都府北部)在这个时间之前的两个多小时前就没有下雪了……整个罩着雪的中庭完全没有任何足迹,只有「光舞台」的石板上有血迹。
艺术家是如何在不留下足迹的情况下将两人搬到「光舞台」的?而他又是如何在砍断被害者的头颅之后,连一滴血都不滴地带着头颅和身体回到城内的?
在餐厅里的事件相关者有几十个人。感受到有那么多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时,舞衣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正在上课的老师一样。她停顿了一下,让在场的人在脑海中回想着雪密室的状况,然后继续解说:
「『光舞台』的雪密室其实是很单纯的。只要从犯人的行动中探讨其必然性,自然就可以知道,艺术家为什么非得这样做不可……他明明在中庭杀害了两个被害者,将尸体搬到城内,为什么雪地上却连一滴血都没有呢?另外,犯罪现场为什么又非得在『光舞台』不可呢?」
沉默。众人开始转动脑筋。
舞衣当然不能等所有人都想出答案,因此她适时中断了让众人思索的时间,很乾脆地公布了答案。解决篇才刚刚开始,她打定主意一开始以流畅的步调推进。
「这是逆转的想法。只要将我们平常的思考角度做一百八十度的转换,答案就呼之欲出了。也就是说——『光舞台』并不是犯罪现场。」
「啊,可是雾华小姐,那边确实是有血迹啊。」
提出异议的是玄矢孝志。舞衣对着浑身肌肉的刑警轻轻地点点头,继续做说明。
「这里还有一个线索。从『光舞台』的血迹当中检测出抗凝血剂,这是事实。犯人为什么要在血液中掺进抗凝血剂——只要就必然性来考量,答案也就一目了然了。那是为了预防血水凝固。如此一来线索就连成一气了,我们可以知道艺术家是事先让血液凝固,再将血液从城内丢到『光舞台』去。
或许是用了那须木先生制作冰器时,所使用的那个『模型』吧?在让血液冻结之际掺入抗凝血剂的话,就可以让血液在『光舞台』溶化的时候不会凝结起来。最后再丢下沾了血的铁斧头,虚构的犯罪现场就完成了……真正的犯罪现场也许待我们更详细地调查城内之后就会了解,也或许还是搞不清楚。不过,我想那并不是很重要的事情。重要的是,那间雪密室事实上是利用先人为主的观念所创造出来的幻想产物——」
「雾华小姐,那不是很奇怪吗?『光舞台』四周的雪都没有溶化,却偏偏只有血那么适得其所地溶化了……」
哲子立刻指出矛盾点。
舞衣对着女警部眨眨眼,用明亮的声音回答疑问。
「问得好,贴川小姐。是的,那正是『光舞台』被选为伪装犯罪现场的理由。请各位回想一下『华没』当中也明白记录的重要线索。早上和傍晚各一次,东西南北塔的雕像把反射的阳光所集中在一点——那就是『光舞台』。艺术家为了让血液溶化,所以把那里当成杀戮的舞台。」
「啊!」有人发出感叹声,紧接着鼓掌声淹没了舞衣。在感到佩服不已的听众中,似乎唯有哲子对舞衣的推理有一种难以释怀的疙瘩,但是她自己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何道理,因此先姑且跟着鼓掌,继续凝神静听。
密室第一个问题结束,接着是密室第二个问题……
「接着是葵先生遭到杀害的水密室的谜题。」
事件第四天,葵在注满了水的「密室之屋」被人从天花板上吊下来溺死了。纵观整个幻影城杀人事件,那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密室杀人也够让人为之骇然的。城之介打开门之后,从门口流出来的大量的水……艺术家是用了什么魔术,在密闭的房间当中注满了水呢?
搜查人员和事件相关者都对这个太过脱离现实的密室感到惊讶,几乎是半放弃用理论性的思考去试着推理了,然而JDC团队的侦探们在事件之后却很快地就识破了水密室的谜题。
虽然解开了谜题,但是并没有公开(不能?)是有理由的。
「『密室之屋』的水密室只要按照顺序消去可以想到的可能性的话,答案自然就出来了。」
这时舞衣将视线投向那须木主厨。
那须木不由自主地瑟缩了起来。也许是主厨的动作让舞衣觉得很可笑吧!她带着苦笑将视线移开,继续展开她的推理。
「如果让门保持开启的状态,把水注进室内的话,水立刻就会流出来。但是如果把门关上,就绝对不可能将水注进室内——那么,该怎么做才能在开启门的状态下把水注满密室呢?只要能想到这一点,答案就出来了。也就是说,只要在靠近室内的门的附近制造一个隔板就可以了。用临时的隔板将房间区隔开来,就可以从室外往室内,从隔板上方将水注满——将水注进水桶里,在制作隔间之后倒到『密室之屋』去。」
这时佐渡九冬举起手来,提出一个很直接的问题。
「那么,那道墙要怎么做呢?雾华小姐?在尸体被发现时,我们并没有看到那样的墙。在关上『密室之屋』之前,就得将隔间给拆下来,但是这么一来,在关上门之前,水不就会流出来了吗?」
「佐渡,你说的没错——我在这里希望唤醒各位记忆的是,被放进小小的冰密室里的料所警部的头颅。」
在厨房的冷冻库里被发现的料所拓治搜查主任的头颅是被放在一个透明的冰盒里的。也许还不至于算是密室,但是冰盒没有盖子,犯人是如何将头颅放进盒子里就成了一个小小的谜题。
谜题的答案很简单,搜查人员很快就识破了那是用幻影城的厨房所使用的立方体的冰柱组合而成的。
舞衣自己也在脑海中回想着料所死亡时的模样,她顿了一下,然后说明道。
「——冰盒是用冰棍组合而成的,原理是一样的。艺术家将几个立方体的小冰棍叠在一起,在室内制造了冰墙……只要经过一段时间,冰就会溶化,不留任何证据。」
骚动急速扩大开来。这种密室诡计就跟魔术一样,只要知道手法,就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是所有的娱乐事物共同的方法论,但是只要展现的方法够巧妙,就可以将惊愕(所产生的感动)拉高到最高界限……事实上,除了JDC的侦探之外,没有人能推理出这个真相。
在推理小说的「读者」当中有很多人只是隐约地感受出真相,却又误以为自己识破了诡计。聚集在餐厅的听众们的反应就类似这种心态。在聆听侦探进行推理的人当中,也不乏有几个人不懂得自己有几两重,自恋地以为「真相跟我想的一样」。
他们大概不懂,隐隐约约的预感跟明确了解之间差了百万光年以上的距离。不明白这件事而过度相信自己的能力是一种超越无知,而几近是一种罪恶的事情……对犯人或「作者」们都是一种失礼吧?
等听众们的气氛平静下来之后,舞衣最后又加上一点补充说明。
「——但是,这个推理也有其问题点存在。水密室被发现时,水中完全看不到冰块。在有限的时间之内,足以用来做成隔墙的大量的冰块是否能够完全溶解呢……也许这个密室还存在有其他的解释,但是跟解决事件并没有直接的关联,所以我希望大家就将就包容一些。如此一来,剩下的密室就有三个。『武器之屋』的铁甲密室,还有虹川父女的密室分别各是一个。这三个密室的诡计似乎跟解决办法有很密切的关系,所以我想就把这一部分的解说交给龙宫先生——」
舞衣行了一个礼落座后,众人热烈地鼓掌,赞赏这个女侦探。
舞衣对坐在旁边的黑衣侦探使了使眼色,他便点点头,静静地站起来。
鼓掌的声音如潮水消退一般渐渐变小……过了一会儿,沉默又笼罩着整个餐厅。
众人都觉得城之介这几天以来变得比较勇猛,异于往日。或许那是因为大家都把他当成搜查人员领导者的关系,不过城之介今天却显得前所未有的严肃,看起来也很值得信赖。
他的脸上没有了往常的笑意,隐约可见其真诚地面对谜题挑战的热情。
为幻影城杀人事件落下布幕的是——黑衣的推理贵公子·龙宫城之介。
■
城之介脱掉呢帽,低下头去,然后环视众人。初到幻影城时的从容神情已经不复存在,充分表现出他非解开谜底不可的无可退之路心情。
「——雾华娘说的没错,剩下的密室有三个。首先是铁甲密室,但是老实说,只有这个密室的谜还没有解开。」
室内响起几个感到意外,又好像很遗憾似地叹息声。
「非常抱歉。龙宫想总有一天一定会解开来的,但是那间铁甲密室虽然简单,却具备极致的完整性,目前我们尚无法推理出来,堪称是本事件中最大的超级疑难。幸好这跟导出艺术家的身分并没有关系,所以容龙宫继续把话说下去。」
藏有风纹寺的头颅的铁甲密室。虽然简单,但是确实难以攻破。这个连城之介都没办法攻略的难攻不落的谜题真的会有解开的一天吗?
「虹川惠娘和虹川良氏这对父女……这两个密室跟真相有直接的关联,所以就等我们举发犯人身分之后再说明诡计吧!龙宫想从艺术家的真实身分揭发起。」
铁甲密室之谜无法解开所带来的失望感,也因为城之介这一席话扫一而空,室内的紧张感一口气变得浓烈无比。
艺术家的真实身分终于要解开了。
所有的相关人员(除了犯人之外)所期盼的瞬间终于到来了——
「关键在于『八个祭品』这句话。」
城之介不急不徐地,开始娓娓道来。
奉上八个祭品,以求神圣安眠——
在事件发生之初,如何解释这句话受到大家的重视,然而随着尸体的数量增加,九、十、十一不断地累积之后,这件事已然被相关者所遗忘了。
在幻影城杀人事件当中,有十四个人和两只猫遭到杀害,不只是八个。
「昨晚重读『华没』时,龙宫终于注意到一个先前被我们遗漏的可能性。手上有『华没』的人请看看原稿。」
城之介翻着桌上的「华没」,找出问题的所在,展示给众人看。
手上有影印原稿的人们打开那一页,旁边的人则凑过来看。
「这个地方是根据龙宫我向浊暑院氏所做的报告写成的,『46深夜的名侦探』……在原稿的这个地方,龙宫从『八个祭品』导出四种解释(参考『46深夜的名侦探』」。
值得注意的是这个解释——
(图24)
「真相就是这个。是的……主要谋杀的对象是『关西正统会』的八个作家。」
「怎么会——城之介先生!」
率先发出惊叫声的是音梦。
不只是她,舞衣还有其他的人们也都露出意外的表情。
如果说主要的谋杀对象只是八名作家的话,那剩下的六个人和两只猫算是辅助谋杀?
「龙宫也曾经完全地否定这种想法,但是……现在,龙宫确定这才是真相。」
「龙宫先生,你有证据吗?」
舞衣严峻地质问道。城之介轻轻地点点头,发表了造成众人冲击的事实。
「如果雾华娘能仔细回想起八名作家的八种死亡时的情景就会知道了。话又说回来,昨天晚上龙宫重新审视了五件——现在是八件命案发现到这个事实时,老实说,龙宫也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全身战栗,我们伟大的敌人也真有两把刷子。没想到竟然还有另一个模拟表象的存在……」
城之介的声音极其地沉稳,然而他的「话」却俨然像是一枚无形的炸弹。
这枚炸弹在餐厅的中心炸裂开来,将众人的理性炸得四分五裂。
「另一个模拟表象?」
众人异口同声地说。城之介带着悲哀的眼神依序看着听众,最后深深地点点头。
「没错。模拟对象不只有『黑死馆杀人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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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语言」是个恶魔,是支配人类的怪物。
城之介所说的「语言」将众人打落惊愕的深渊中,每个人的身体都被隐形的枷锁牢牢地捆绑住,全身僵硬。没有人说得出话来,也没有人能动弹,大家只是任由城之介的解说流进耳里。
「也许用模拟这种说法有欠正确性。真要说来,应该说是谋杀主题。杀死八个作家是以谋杀主题为根基的杀人艺术——水野氏的口中为什么被塞进一颗橘子?柊木氏为什么在「流血之屋』被杀?冰龙娘为什么在『审判之屋』被杀?风纹寺氏为什么在温室里,头颅应该所在的位置却被摆了一盆班哲明的盆栽?葵氏为什么在水密室被杀?还有——在今天早上发生的事件当中,魅山氏为什么会死在『冰之沼泽』?浊暑院氏为什么会被庆德鬼雕像贯穿胸部?」
??????
好像还没有人注意到城之介给与的暗示性答案。
黑衣侦探在宣告真相之前,提出了更浅显易懂的暗示。
「葵氏为什么在水密室被杀……这才是暗示谋杀主题的最大暗示。」
「原来如此!怎么会……我怎么会没有注意到这么简单的事情!」
舞衣大叫。其他人仍然带着讶异的表情。
「啊,那也难怪啦,雾华娘。大家都被『黑死馆』的模拟,意外抢走了注意力而忽略了其背后有真正的谋杀主题。」
「龙宫先生,谋杀主题是颜色,对吧?」舞衣的推理能力果然够敏锐。
城之介非常赞赏同事的思考准确度,很满意地点点头。
「没错。重要的不是对象,而是颜色。当葵氏被杀时,我们就该注意到了。注意那个蓝色的密室……请大家回顾从柊木氏被杀到最后的浊暑院氏遇害的事件吧!隐藏于各个杀人事件当中的颜色是——
杀柊木——————————————————『流血之屋』的红色
杀水野——————————————————橘子的橙色
杀冰龙——————————————————『审判之屋』的黄色
杀风纹寺—————————————————温室和盆栽的绿色
杀葵———————————————————水密室的蓝色
杀魅山薰(?)———————————————『冰之沼泽』的靛色
杀浊暑院—————————————————紫水晶的紫色
每个人都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但是城之介的脸上并没有一丝丝的得意。
反倒笼罩着之前没有发现真相的败北神情。
「真是太厉害了。没想到在『黑死馆杀人事件』背后竟然隐藏着这样的谋杀主题……『流血之屋』、橘子、『审判之屋』、温室和班哲明、密室的水、冰之沼泽的靛色地毯,还有庆德鬼手上拿着的紫水晶。红·橙·黄·绿·蓝·靛·紫——」
「谋杀主题是彩虹的构成颜色吧?」
「是的,而且这个恶魔般的狡猾杀人艺术才是艺术家的署名。就是艺术家·『虹』川良氏……」
88艺术家神圣的安眠
「……那么,龙宫先生。自杀的虹川果真就是犯人吗?」
平井老人对城之介做最后的确认。从某方面来说,堪称是这个事件最大的被害者是幻影城的主人,他的眼中闪着激愤的光芒。那是对旅馆被化为魔境,最重要的是对华与丽被杀的愤怒。直接称呼虹川,没有加上「先生」两个字正代表了他有多么地愤怒。
城之介默默地点点头,于是这次轮到有马美雪代表听众提出问题。
「可是,所谓的『八个祭品』又是什么意思?龙宫先生?去除虹川的话,目标只有七个人啊。而且我们很难想像艺术家会模拟自杀,所以说,魅山先生果然是自杀的吗?」
「或许……魅山氏因为某种机缘,昨天晚上之前就发现到虹川所犯下的罪行吧?所以,他——不,很抱歉,她才跟随艺术家,也就是虹川的模拟手法,在『冰之沼泽』上吊自杀。如果只是要自杀,她大可不必非选择『冰之沼泽』不可,所以那很明显的是她的讯息。因为要说这是偶然,那实在又太巧了。因为识破了彩虹的构成颜色的谋杀主题,所以魅山娘才会在『冰之沼泽』结束自己的生命。在幻影城里,提到靛色,率先浮上大家脑海的就是『冰之沼泽』那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毯。」
于今想起,在发现虹川良的尸体之后,城之介立刻就提议前往「冰之沼泽」的原因也就在这里。搜查人员们终于了解到,其实侦探早就知道下个模拟手法是靛色的,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
为了解开惊愕万分的听众们心中的疑惑,城之介继续仔细地解说下去。
「也许写着『我再也受不了了』的遗书就是无法忍受她所敬爱的虹川良一次又一次犯下杀人罪行的意思。她企图牺牲自己的生命来制止虹川的犯行——我不敢断言,但是从她会如此地痛心和无奈,我想他们之间应该有过男女之情。魅山娘爱着虹川,所以才会想挺身阻止他干下蛮行,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八个祭品』……从这句话来推断,虹川的目标大概也包括自己吧?动机虽然不明,不过,虹川是藉由自杀的手段来审判自己,进入神圣的安眠——」
「神圣的安眠」,艺术家·虹川的自杀,或许在他发出杀人预告时就已经决定了的吧?在事件的最后,审判背负着杀人罪孽的自己——也许这才是为了华丽的没落,所需要的神圣之行为。
「但是,这个推理没有致命的矛盾点吗?昨天晚上,虹川没有踏出自己的房间一步。姑且不说魅山小姐了,他又是如何杀死浊暑院先生的?」
哲子指出城之介的推理中一个最大的问题点所在。
虹川昨天晚上一直被封闭在由警方布下天网地罗进行监控的密室中。
在事件发生之后确认现场是密室的案例中,有一些是可以透过密室诡计创造出来的。但是……虹川的房间在第一时间持续受到监控。问题不只是从密室进出的方法,密室外头还有由搜查人员构成的人墙(人之密室),犯人是如何地躲过他们的眼睛的?
从某方面来说,这比铁甲密室更不可解……甚至可以说没有比这个更困难的问题了。那真是一个终极的密室。
可是——城之介不为所动,一直都表现得很冷静。
他冷静地、严苛地推理密室的秘密。
「那个房间确实是终极的密室。但如果虹川是犯人的话,能想到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严肃的沉默,所有人都凝神等待城之介使终极的密室崩毁的一句话。
「虹川曾经光明正大地进出房门啊。」
「——你说什么?」
「——哪有这种事!」
舞衣和玄矢不禁大声地反驳。
餐厅笼罩在困惑的乱流当中。
「如果从面对中庭的窗户出去的话是不可能的吧?可是,他是从房门进出的——鮎川娘,你应该预期虹川会从房间里出来。加上当时的意识不像白天那么清明。因为虹川表现得太过自然,反而使你看漏了,也许你认为那是一场梦。」
之前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侦探推理的星野多惠,此时用几乎没有人听到的声音喃喃说道:
「……切诡计……」
有一个作家以擅长嘲讽常识,大量制造沉痛而扭曲的诡计而广为人知,他就是G·K·切斯特顿。他在布朗神父系列中所铺陈出来的诡计在「关西正统会」中被称为「切(布朗)·诡计」。
爱看书的多惠似乎已经注意到城之介的推理神似布朗神父的某个短篇故事,类似艾勒里·昆恩等人也使用的利用人类的盲点的心理诡计——
正因为是推理小说,所以这种诡计才能在现实的空间中重现。在场没有一个人说得出话来,深深地体会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惊愕感。在众多心志动摇的人当中,只有哲子还有心隋提出带有确认意味的疑问。
「明明有那么多人在现场监控的——龙宫先生,这是事实吗?」
「是的。请仔细想想,虹川是模拟手法的一部分,是事件的重要部分。如果他不是犯人的话,应该会遭到杀害……可是,别忘了,那个终极的密室在反过来的情况下也是带有终极味道的。犯人是绝对不可能人侵那个房间的,否则你们一干搜查人员应该会发现到的——所以,艺术家就是虹川良。」
演说变得非常地冗长。城之介喝了桌上的清凉饮料润润喉,进入最后的解说。
「如果把虹川当成犯人来看,那么虹川惠娘遭到杀害时,那个房间就不算什么密室了。虹川杀害了亲生女儿,一脸没事人似地将客房上锁,甚至请空席巡查守卫,然后前往接受侦讯。——他之所以对自己的孩子动手,或许是想将她从这个事件的凶恶暴戾之气中解脱,而且也下想自己死后留下女儿一个人受苦吧?接下来,针对昨天发生的双重毒杀事件做说明……」
城之介的表情苦涩地扭曲了,语气也变得沉重许多。对他而言,因为自己的大意而使得侦探助手遭到杀害的那个毒杀事件,是这个幻影城杀人事件当中最痛苦的体验。
被留到最后的杯子谜题。当时,十七个杯子中只有两个杯子被涂上毒液。但是,虹川良也分到了杯子。难道艺术家甘冒自己也有可能被毒死的危险吗?虽然说机率是十七分之二,但是自己因此死亡的可能性并不全然是零。
「我很佩服艺术家——虹川的智谋。在两个杯子上涂上毒液……这才是那个双重毒杀事件的诡计。」
「什么意思?」
一直凝神倾听的多惠适时地提出问题。她的眼神看起来微微地泛着光芒,彷佛是在慰劳长时间苦战,露出疲惫色彩的侦探。城之介好像分享了她的力气似地,精神略微恢复了一些。
「毒液不是涂在一个杯子,而是两个杯子上。也就是说,就算掺了毒的杯子轮到自己这边来,他只要不立刻喝下去就没事了。下毒的杯子还另有一个,所以只要他耐心等待,总会有人死的。因为洋地黄毒苷是速效性的毒药……如此一来,现场一定会引起大骚动,再也没有人有心情去喝咖啡或红茶了。而且,如果从他的杯子上找到毒药的话,大概也不会有人想到是他下的毒吧!这么一来,他就可以躲开嫌疑的身分,这就是他这么做的优点所在。当自己没拿到下毒的杯子时,在确认两人死亡之后,他只要轻松地拿起饮料来喝就可以避免招来嫌疑了——太完美了,真是巧夺天工的手法!」
城之介以充满悔恨的声音结束了解说。
听众们一时之间似乎无法相信艺术家有如恶魔般的狡诈心性,也许还要多花一点时间大家才能理解城之介的解说是事实……
「以上是龙宫提出的所有问题解决方案。很遗憾,只有铁甲密室之谜无法解开。龙宫本来打算以现行犯逮捕虹川,要求他自行供述的,但是……现在已经没办法了,这是一件叫人遗戚的事情。我们搜查人员是败得一蹋糊涂,事件的主导权一直都在敌人的手上。不过,艺术家的真实身分终于开解来了,虽然没有拿到好分数,但毕竟也没有失分。」
城之介最后再度低头致意,戴好帽子落座。
幻影城杀人事件的出乎人们意料之外的解决方式。
鼓掌声宛如需索着「安可」似地,在餐厅裏回响了一阵子。
■
舞衣对落座的城之介提出一个她很在意的问题。
「那么——龙宫先生。留在浊暑院先生房间里的那个像暗号表的备忘谜题解开了吗?」
写着九十九个数字的纸条。舞衣一直很挂记着这件事。如果说这是艺术家伪造的线索的话,那还真叫人搞不懂意思。会不会是浊暑院溜水基于某种意图而留下来的重要线索……舞衣一直这样怀疑。
可是,城之介回答得很乾脆。
「不,那没什么意义。」
「你说没有意义,怎么会——」
「龙宫常说,暗号解读,追根究底都会归于三十七种基本模式。那张纸条却不符合其中任何一种……雾华娘,这不是推理小说,线索不是为了当成线索而存在的。我们总是必须选择取舍线索——如果那张纸条代表某种深远的含意,那将会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暗号,龙宫没办法解开。在这种情况下,龙宫只有说一声抱歉了。」
「是吗……说的也是。这就是这个故事的解决方法吧?」
舞衣悲哀地嘟哝道,闭上眼睛,静静地点点头。
不只是铁甲密室,「海市蜃楼之屋」浸湿的地板,还有落在地上的两条毛巾……虹川为什么要将毛巾丢在杀害溜水的现场呢?尚未解开的谜题似乎还很多。如果要深入追究,只会发现这个事件的黑暗面是永无止境的。
舞衣想起前往洛杉矶出差的九十九十九。那个既是她的救命恩人,又给了她人生指标的「救命之神」超级侦探……
——如果九十九在这里,他会给这个事件什么样的结尾呢?
她明知道那是不可能实现的可能,却忍不住要这样想。
发现音梦带着担心的眼神看着自己,舞衣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
幻影城杀人事件就此落幕。
目前只能对这样的结局妥协……
就算「读者」无法接受,但是推理小说毕竟是结束了。
故事在「作者」想结束的地方被强制地落幕了。
■
是什么让虹川良如此地具有破坏性,是哪个部分让他奔向神圣的疯狂?是有什么深远的动机吗?或者……只是精神错乱——或者也许是因为幻影城的瘴气所入侵的人,悲哀的末路……
答案永远不会出现。
一切的真相都是黑暗中的谜题,永远都笼罩着一层阴影。
可是,我们大概绝对不会称虹川良为精神错乱者吧?他也是布朗宁(英国诗人)所说的命运之子,这个事件一定会成为——一个活过的人的史诗。
那是没有色彩的诗篇吗?或者是绽放着异样光采的诗作?
……这往往是要由「读者」来判断的。
■
琐罗亚斯德(古波斯拜火教鼻祖)云——
「我必须如你般没落没落。我必须完成今后即将往该处坠落的人们所言之没落。」
为了华丽的没落,艺术家将八个祭品奉献给优拉纳斯神(天王丫
对艺术家而言,那是献给虚无的供物。
而现在——
他终于在幻影城这座棺木中进入神圣的安眠。
……CURTAINFALL(落幕)
89九十九十九的神通理气(最后的挑战)
一切都结束了——下一行开始,另一个故事开幕了。
■
龙宫城之介翻阅着桌上的「华没」,随即做个深呼吸了站起来。既然事件已经结束,侦探就没有逗留在幻影城的理由了。他很想理好房间的行李,尽快从和这家旅馆共存的不快回忆中逃离。关于铁甲密室,日后可能会重新调查,或者检讨资料,总会想办法解决的吧!总之,城之介心中充满了想离开这座被诅咒红城的念头。
随着事件落幕而降临的寂静,使得餐厅里也弥漫着沉稳的气息——
之后,鮎川哲子搜查主任针对今后的搜查做说明,事件的相关人员们终于获得解放了。一切都真正结束的时刻就近在眼前。
鮎川哲子、佐渡九冬、玄矢孝志、有马美雪和JDC的三名侦探做完简单的商讨之后,分别对搜查人员们下了指示。
城之介前往餐厅的途中,因为多惠而分散了注意力,和舞衣撞个正着。「华没」的原稿和一起拿在他手上的溜水备忘录从侦探的手中掉落……小小的纸条轻飘飘地在半空中飞舞,滑也似地飘落地上。
……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站在餐厅门后的人优雅地捡起落在地上的纸条。
两个人就站在眼前。
一个是有着完美躯体的长发男子。完美的脸上戴着太阳眼镜。另一个是比太阳眼镜男子略矮一点的青年。右手拿着笔记型电脑的青年,视线和城之介对上,便微笑低头致意。
黑衣侦探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九十九氏——还有冰姬宫氏!你们什么时候来到幻影城的?」
在餐厅里人们的视线都因为城之介的惊叫声而望向门口。大部分的人都因为新的「出场人物」的出现而感到惊讶,但是舞衣和音梦两人则喜形于色,跑到他们身边。
用食指与中指这两根修长的手指头,将夹着的纸条拿到眼前,太阳眼镜侦探——九十九十九露出美丽的笑容。
「龙宫先生,真是高超的推理啊。」
他的声音是如此地美妙,如音乐般优美,让听者莫不被带进恍惚之境。JDC第一班副班长·九十九十九和他的助手第二班的冰姬宫幽弥。龙宫城之介、雾华舞衣、九十九音梦三名侦探和来迟的同事寒喧过后,将他们介绍给事件相关人员。
在事件解决之后突然现身的两个侦探,让在场的人都露出困惑的表情。
平井先生从人群中走出来,带着严肃的表情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龙宫先生?事件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平井先生,请别担心,幻影城杀人事件是解决了。九十九氏和冰姬宫氏是前来帮我们做搜查工作的最后收尾。」
城之介这番话实在太没有说服力了。
JDC第一班副班长怎么可能特地跑来做搜查的收尾呢?
侦探们的悲哀表情渐渐淡薄,取而代之的是充满了希望的色彩。九十九十九——只要这个男人在场,现场的气氛就整个缓和了下来。一开始抱着狐疑态度的人们,被太阳眼镜侦探的存在感所震压,也渐渐地表示可以理解的态度。
十九及幽弥和鮎川哲子搜查主任握手,和刑警们打过招呼之后,舞衣用开朗的声音问道:
「九十九、冰姬宫……可是你们是什么时候到的?我们忙着解谜,一点都没发现到你们的到来。」
「洛杉矶的事件终于解决,我们今天早上才回国的。至于幻影城是刚刚才到的。」
好优美的音调。以统计侦探之名而广为人知的幽弥,用慕斯将头发整齐地梳理起来。头发仔细地梳向后头,只留几丝发丝垂在额头上。
他穿着黑黄格子的醒目毛衣,手上戴着露出指尖的手套。他的一身装束充满年轻气息,街上经常可看到的流行打扮经过一番变化之后,成为自己独特的风格,然而这样的打扮跟「侦探」的形象实在相差太远了。
继幽弥之后,跟刑警们寒喧过后的十九也踩着优美的步伐走进其他侦探们的圈子当中。
「我们在大约五张书页之前来到这里的。刚好也有幸听到龙宫先生的推理,只是——」
十九说到这里便停顿了一下,隔着太阳眼镜环视着集合在餐厅里的事件关系者们,他用悲哀而美丽的声音说出了让人意外的事实。
「对好不容易才松了一口气的各位而言实在很抱歉,但是龙宫先生的推理街不完整。虹川良先生并不是艺术家。」
四下响起惊愕的叫声。「出场人物」们相对而视,带着意外的表情注视着用太阳眼镜遮掩住美貌的侦探。
平井先生走近十九,慎重其事地问道:
「您是九十九先生吧——那么,你是说真正的犯人另有他人?」
刚进入老年的男人,他那锐利的视线被吸进十九的太阳眼镜当中。那具有宛如黑洞般的吸引力,神秘的太阳眼镜——可是,要是眼镜戴在别人脸上,也许就没有这种感觉吧?是十九的神圣庄严气息,让观者产生这种错觉的。
面对风格独特的幻影城的主人,他丝毫不动摇。
十九充满歉意似地点点他那美丽的头。
「龙宫先生推理所得到的解答,并不是真正的真相。那才是真正的虚假的解答……」
看似识破了艺术家剧本的龙宫城之介,终归也只是在漆黑的黑幕魔掌上跳舞的丑角而已,这个事实将所有的相关人员打落失望的黑暗谷底。
何其厚重而深度的防御阵容。艺术家的布阵既厚重又浓密,几乎是没有任何人经历过的层级。现在大家都已经确信,幻影城杀人事件一定会是在历史上留下不灭之名的重大犯罪。前所未有的事件到底有多深奥?最后会将「出场人物」们带到什么样的终点站呢?
如果有人能够解决所有现象复杂交缠在一起,难解至极的世纪末最凶恶犯罪的话……那大概就只有了解城之介已然败北的九十九十九吧?
事件相关者们甚至为不断反覆逆转再逆转的情况憾动,他们将充满恐惧的视线射向十九。
哲子代表众人向十九确认。
「那么,九十九先生,你今后将会努力地为大家解开真的真相,对吧?」
餐厅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迟来的侦探身上。十九左右摇着头,否定了哲子的问题,于是失去希望的绝望气息瞬间笼罩着全场——看似如此,但是十九接下来所说的话却掀起了一股感动的浪涛,涌向餐厅。
「很遗憾,我没办法进行搜查,鮎川小姐。因为我已经解决事件了,只要给我一点确认几个事实的时间,我马上就可以公布真的真相。」
九十九十九这个侦探才刚抵达幻影城,就解决了名侦探、警方搜查人员、推理作家们合力起来都无法解决的至难事件?
啊——
现场漫天掀起丝毫没有矫饰的赞赏声,祝福着代表世纪末的天才侦探。
「可是,九十九氏。你不是才刚到这里吗?」
城之介的一句话使得兴奋的浪涛平息了下来……黑衣侦探有这种疑问是很理所当然的。城之介不会因为自己的解决方法遭到否决而感到愤慨,也不会因为别人解决了事件而感到嫉妒,然而十九太超越人类极限的破案预告,却使得他不得不产生疑问。
在私交方面和十九与音梦这对九十九家的义兄妹感情匪浅的城之介,也从来没有看到一个人将天才发挥至此的案件……越是大舞台,才越能让真正优秀的人物展现其惊人的力量。这句话说的就是这么回事吧?
在接触事件之前就加以解决——如果冷静思考的话,会觉得这是很奇怪的事情,但是如果换作是十九的话,或许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十九就具备有让人有这种想法的能力也可以用天纵英明来形容他。那是一种让人充满了温暖和……无限的希望的感觉。
「龙宫先生,我在飞机上看过浊暑院先生所写的『为了华丽的没落』的影印稿了——拜那些原稿之赐,我才得以找出真相。」
拜「华没」之赐解决事件……因为十九还没有看过昨晚完成的最后原稿,所以他根据比「你」还少的资料找出终极的真相。
可怕的是超级侦探的神通理气。不愧是具有最接近「神」的侦探·九十九十九。故事中的「神」应该是「作者」才对,然而十九却彷佛在背后支配着事件一样,知道所有一切,展现了超越他人的特质。
站在故事彼岸的侦探从某方面来说,堪称是超越「作者」以上的超越者。
由最接近「神」的侦探所主导的最后解决篇就要开始了。
■
十九看完了「华没」的最后原稿之后,一个一个去检视最新的犯罪现场(昨晚发生的三起事件)……期间,统计侦探·冰姬宫幽弥受十九请托,一头钻进「知识之屋」,一边翻阅「华没」,一边专注地数着原稿中的某些东西。
从一个现场移往另一个现场的途中,十九将空席巡查叫到身边来,问出年轻巡查的未婚妻的名字叫「濑美子」。看似是与事件无关的闲聊,但是十九的所有行动似乎都带有某种意义似地,让人感到很不可思议。
检视完昨天晚上的事件现场之后,最后十九和音梦两个人一起去检视「美画之屋」,把调查终结一事告诉鮎川哲子搜查主任。
事件相关者们再度被集合到餐厅来。
这一次才是货真价实的最后解决篇的开端。
音梦一边走向餐厅一边问义兄。
「十九哥哥,这个事件的谜底真的能解开吗?」
四周没有他人。
在彩纹家事件中几乎失去所有亲人的这对义兄妹现在真的是单独在一起。
「音梦小姐,你的推理是说这个事件有着绝对解不开的谜,对吧?这倒是说中了事实。但是——绝对解不开的谜也有解开的方法呢,我在彩纹家事件中学到了这一点。待会儿就让我来证明吧。」
十九是不会跳票的男人,既然他这样说,那么幻影城杀人事件就是绝对解得开的。
不会再有逆转的情况发生了。
音梦回她所敬爱的义兄一个微笑,于是十九宛如公布解答似地说:
「根本就没有谜题。有的只是常见的理论性解决方法。」
他说话的语气彷佛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样。
■
(图25)
……最后的解决篇就要开始了。
在这之前,「我」想依前人之例,向一直很有耐心地聆听如此冗长的故事的「你」下最后的挑战。
幻影城杀人事件的终极真犯人·艺术家的真实身分是谁——「你」能回答这个难题吗?
理论性的思考并不是推理的一切,所以你也可以仰赖自己的直觉。
为了谨慎起见,我要先确认,艺术家是「出场人物」之一,不是共犯。
如果我使用卑劣的手段,那么犯人的身分可以是非常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人,但是「我」基于公平原则向「你」挑战。「我」衷心地期望「你」能识破真相,然而,「我」想那大概是不可能的吧?
之前已经死去的人物,或者已经被认定过不是犯人的人物都有可能是犯人。乍见之下跟真相无关的人物也许就是犯人,也或许是意外中的意外,犯人就是行为太过诡异的人。
——总之,艺术家是「出场人物」之一是千真万确的事情,所以希望你一边看着书签上所列的出场人物表,一边享受推理真正犯人的乐趣。我不会使任何不公平的手段,所以只要怀疑所有的「出场人物」,就一定会发现犯人就在当中。
——尽管如此,「我」确定,在一切都结束的当儿,「你」一定会发出惊讶的叫声。
在看完最后一行之前,会出现什么样的逆转剧情不得而知。
希望大家在最后的最后的最后(看完时)都不要轻忽大意……
衷心期盼「你」奋勇作战。
那么,让我们开始展开故事吧!
「我」的真实身分?
——其实大可不必在意的。
■
头顶上是辽阔的凉爽天空。万里无云,澄澈的初冬蓝空。
美奈湖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着光。为金黄色的阳光所笼罩的幻影城,结束了阴风惨惨的事件,就要迎接庆祝祭典的时间到来。
十九出场之后几个小时,事件关系者都齐聚在餐厅里,他们以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十九。这个戴着太阳眼镜的侦探,一定可以为这场恶梦做个了结——众人的眼中都充满了对十九的信赖的色彩。
十九以无限优美的动作行了一个礼,环视所有的相关人员,以其美妙的男声揭开最后的解决篇的序幕。
「找出犯人·艺术家时,我们必须要注意的是鸦城·螽斯双重毒杀事件。那个杀人事件才是指向真犯人的指标,是最大的线索。」
最适合幻影城杀人事件最后一幕的BGM——十九的美丽声音是任何音乐都无法媲美,最适合这个场景的完美旋律。
「根据『华没』的内容,龙宫先生好像在鸦城先生和螽斯先生遭到杀害之后,从佐渡九冬先生的名字中推理出砂糖被下毒一事……」
十九隔着太阳眼镜把视线射向黑衣侦探。
城之介静静地点点头,表示肯定之意。
佐渡九冬——佐「渡九」冬(sa「doku」to)。因为这个名字可以用来做为误导,所以城之介推理出砂糖中被掺了毒药。
「就结果来看,被涂上毒药的是杯子,不是砂糖……龙宫先生的推理轻轻掠过了真相——从艺术家的杀人倾向来判断,在那种状况下,应该是把毒掺进砂糖里的。因为我不认为头脑那么聪明的犯人会漏掉指向佐渡九冬先生的误导手法。那么,艺术家为什么不选择砂糖,而选择了杯子呢?这时我们当然要想到有某种必然性。」
没有在砂糖里下毒的理由?
此时,一个可怕的想法突然浮上舞衣的脑海。
那个推理所显示的太过出人意料之外的真相让她的精神几乎要失衡了。
舞衣看向城之介的方向,她看到鲜少会显露感情的黑衣侦探露出了怯懦的表情。两名侦探的视线对上,两人的脸色都很苍白,一边抖着一边互相点点头。
超越人类智慧,唤醒终极的恐惧的真相。
城之介和舞衣觉得自己还不至于发疯实在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真正的犯人身分让人感到意外的程度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十九哥哥,难道!」
音梦大叫,不安地看着义兄。
看来她也找到答案了。
十九以优美的动作对着义妹点点头,说出了真相。
「是的,很难让人相信,但是那就是真相。音梦小姐,砂糖里没有被下毒的原因是因为真正的犯人害怕被推理出那是艺术家的署名。真正的艺术家的身分是……」
众人都屏住了气息。
「不是因为砂糖被下毒而遭到怀疑的人物——佐渡九冬先生,而是佐藤一郎巡查。」
90恶魔的演出·悲剧的落幕
「怎么会有这种事——不可能!」……众人都发出惊愕的叫声……「他已经死了,怎么可能——」……也难怪,谁会想到在「美画之屋」被杀的(?)两名巡查当中的一人会是真正的艺术家……「是真的吗?」……佐藤一郎巡查应该已经死了,如果他还活着的话,现在又潜伏在什么地方呢……「是我耳朵有问题吗?」……终极性的冲击爆发开来,餐厅顿时化为吹拂着狂风的不毛地带……「那家伙是艺术家!」
——虽然这不一定是最后的真相,然而「你」能预期到这个答案吗?
被认为已经死亡的人物复活为真正的犯人。
这是艾勒里·昆恩最擅长的技法。昆恩研究专家法兰西斯·尼宾斯Jr.将之命名为「巴尔史东·让棋法」。
一直等在最后让人恐惧的悲剧性落幕。
「说明会很冗长。待午餐过后,我会将一切都说清楚。」
十九究竟是否真的能以理论性的方法证明那个真相呢?
■
午餐用餐期间,所有的事件相关者看起来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他们听说了佐藤巡查是真正的艺术家,有这样的反应也许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用完午餐之后,优雅地站起来的十九重新开始进行最后的解决篇。
十九微微地低着头,以惶恐而响亮的美妙声音打开话匣子。
「首先我必须向大家致上歉意——」
十九又对才刚刚听到终极的真相而饱受冲击的听众,宣告了一个形同追击的事实。逆转之后的逆转,事实的颠覆倒错究竟要持续到什么程度?
「虽然这是唯一的手段,但是非得说出会伤害到故人名誉的事情实在让我感到羞愧难当。……事实上,佐藤巡查并不是艺术家,刚刚的推理是虚假的真相。」
「刚刚是骗人的吗?」
有人不由自主地大叫。超越佐藤巡查被宣告为犯人时的惊愕感袭向所有人,痛击着人们的神经!
「这是怎么回事,九十九先生?」
将笔记型电脑放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边记录十九的解决篇的要点,一边凝神静听的幽弥也抬起头来问站在旁边的搭档。十九刚刚导出的解答也让他大感惊讶。从他没有从十九那边听到些什么消息来看,可见他应该不是在演戏吧!
不只是幽弥,JDC的侦探们都知道十九不是那种会在无意义的情况下说出伤人的谎言的男人。十九是基于某种必然性才宣告虚伪的真相。
十九衷心地感到歉然似地左右摇着头,他并不为自己辩解,而是带着充满歉意的语气(实在美极了)说明他做出假推理的理由。
「事实上我是为了得到完整的推理,所以演了一出戏。我的目的是刻意误导大家,然后在用餐时窥探各位关系者的反应……」
这已经不是现实世界的事件了,变成了推理小说的侦探故事,让美国推理小说二夜之间茁壮长大」的最大有功者S·S·范·达因在第二部作品「金丝雀谋杀案」中,让侦探费洛·凡恩斯使用了诡奇的推理法。他让恩凡斯和嫌疑犯用扑克牌决胜负,根据各人在游戏当中的心理状态来推理出犯人的身分。
十九这次所使用的推理方法就类似这种手法……根据物品的证据来进行理论性的推理一定有其界限,所以侦探应该重视心理方面的搜查方法——这是江户川乱步的理论,而十九正尝试印证他的说法。不只是一味地沉溺于神通理气的方法论,如果有必要,就按照状况以平常不会选择的推理方法来加以攻略。出于本能地采行这种逻辑,正是十九被认同为超级一流侦探的原因。
「我所提出来的幌子解决方法必须是不脱离常轨的。而且必须是不能一下子就被看穿是捏造,会让人产生相信其存在的可能性……必须是保有以上这两种绝妙平衡的虚假推理才行。能满足这个条件的只有佐藤先生犯人说一种。于是我才大胆地恳请佐藤先生助我一臂之力。不是犯人的人,一定会因为无所适从的解决过程而感到困惑,而如果是真正的犯人,当推理的矛头从自己身上转移开时,一定会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再怎么厚颜无耻的人,都没有办法掩饰剧烈的心理动摇。我在用餐过程中观察的结果,得到了一个证明我个人推理的答案……」
这一番话使得室内的紧张气息又达到了颠峰。十九说他观察了所有的相关人员,得到了推理的答案。想到真正的犯人就混在自己身边,还顶着一张事不关己的表情,就引起人们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
「因为犯罪现场在幻影城,所以有地利之便的旅馆相关人员似乎也有很浓的嫌疑色彩,但是……犯人并不在幻影城相关人员当中,这一次我没有说谎。」
有人发出安心的叹息,许多人暂且是从犯人候选名单当中被剔除了。这么一来,剩下的警方相关人员或JDC的侦探不太可能是犯人,因此唯一人选就是星野多惠。
因为事件的折腾而看似心力交瘁的模样只是演技吗?看起来单纯而薄命的美丽女子是艺术家?就常识来考量,这实在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套用一句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名言「剔除不可能的事情之后,剩下的再怎么看似不可能的事情,那才是事实」。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是犯人的人是不存在的。就因为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所以只要环境和条件整备完全,任何人都可能成为凶恶的犯罪者。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太过美丽的侦探以其优美的声音逼近真相。
「真正的艺术家也不是——『关西正统会』关系者中唯一幸存的星野多惠小姐,当然也不是警方相关人员或JDC的侦探们。」
不要说本来就心惊胆跳的多惠了,在餐厅里的所有人也都下禁松了一口气。这么一来,目—前集合在这里的相关者当中就没有犯人存在了。
不可能是外来犯,可是犯人确确实实是「出场人物」之一。
也就是说,真正的犯人……在已经死去的人物当中!
巴尔史东·让棋法再度登场!
发现到这个事实的人们不禁耸然一惊。想到杀死十四个人和两只猫——下,杀死十三个人和两只猫的艺术家已经不在人世,就让人全身直打哆嗦。
城之介举手发言,彷佛刻意打断正要宣告终极真正犯人身分的十九。
「九十九氏,在你举发真正的犯人前我想先确认一下,你解开那个铁甲密室的谜题了吗?」
城之介这一席话让解决篇的进展出现了绝妙的快慢步调。如果让自己一直沉溺于这种不断扩大的紧张感中的话,也许精神就会为之崩溃了。攀登太过雄伟的高山时,有时候是需要停下来抽根烟喘口气的。这个道理跟短跑及长跑的步调分配有所不同是一样的。
十九察觉黑衣侦探的意图,嘴角浮起艳丽的微笑。
「嗯,那是当然的……是的。要举发真正的犯人,说明是长了些。让我们先从那个谜题开始解决吧!」
拜举发过程稍微偏离了一下轨道之赐,听众们得以轻松的心情聆听侦探的推理。
■
「武器之屋」里的西洋甲胄,铁盔和甲胄是用螺栓加以固定的,而且还生了锈,没办法分隔开来。经过X光检查后,也确定了铁盔和甲胄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被分隔开来了。整个铁盔上所拥有的细缝就只有眼睛部位的空洞,当然那个洞并不足以大到可以放进风纹寺的头颅。
在「华没」当中,溜水提到「匣中的失乐」,引用了不确定性原理的隧道效应,陈述了粒子穿透墙壁的可能性,然而真相是……
「这跟主题没什么关系,所以我就简单做个说明——很讽刺的是,那个密室堪称是经过科学佐证的超常密室。经过科学手法的搜查证明,要把头颅放进盔甲当中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大家是在被赋与这样的条件下去推理犯人是如何将头颅封进盔甲密室当中的,然而,其实不用想得那么复杂的。」
「九十九,什么意思?」
舞衣兴味盎然地问道。同时是她「救命之神」的侦探总是伫立在彼岸,观察着异于常人的世界……这也是他值得信任的地方。
「那个密室是没有必要解开谜底的密室,是解不开的密室,这是真相。目前的结论是这样的——不是发生奇迹,要不就是利用隧道效应,让头颅穿过了盔甲……也许在其他的故事中谜题都会被解开,但是目前能提出的解决方法就是这样了。」
这个让人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使众人瞠目结舌。这种解决方法简直就是把人当傻瓜来耍,但是没有人能提出反驳。既然其他的可能性都遭到否定了,那么这确实就是唯一的解决方法了吧?盔甲密室——这又是一个绝对解不开的谜。站在关系者的立场,似乎只能相信也许有别的机会在其他的故事中解开这个谜题,他们只能做这样的妥协。
我们无意消弭这种太过勉强说明的感觉,但是确实是让人感觉这样的。约翰·狄克森·卡借由侦探狄克恩·费尔之口这样说过:「我们之所以喜欢侦探小说,大致上说来是因为对不可能的事物有所偏好。我们追求一种意外性,但是同时又得追求真实性,算盘实在打得太精了」。
对一些比较脱轨的理论,有时候加以默认也无伤大雅吧?
因为也许总有一天,那个谜题被解开的时机会到来……
91再度为了华丽的没落
「那么……让我们言归正传吧!关于真正的犯人。对了,龙宫先生,你为什么建议昨天晚上去监视虹川先生的房间?」
这句话使得众人的视线从十九身上转移到城之介。城之介有一种彷佛自己被检举为犯人般,有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畏缩感,但是他还是挺身为自己辩解。
「既然犯人是一个人(虹川良),而目标是两个人(魅山薰与浊暑院溜水)」,这样做是很理所当然的事啊。因为我们不知道虹川氏的目标是锁定哪一个人,我们怎么可能推断得出敌人会先锁定两人之中的哪一个呢……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啊。」
「是吗——」
十九很遗憾似地垂下头去。美妙的声音化为悲哀的旋律,刺痛着城之介的耳朵。十九以让人略微感觉得出他焦躁情绪的语气,宣布一件让人感到意外的事实。
「那么,你果然没有发现到杀人预告状所内含的真正意义罗?」
城之介脱下帽子,脸色大变,把身子往前探。
「杀人预告状?你是说一开始被贴在『颠倒之屋』的门上的那张纸条吗?」
(图26)
「……是的。那个预告状不只是预告杀人,也预告了杀死目标的顺序。」
「你说什么!」
在场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惊叫道。恐惧和感动一涌而上,已经没有人分得清这种感觉是针对艺术家,还是献给十九的?
令人惊愕的一连串冲击似乎不肯给听众们一个喘息的时间。
「龙宫先生说的没错,杀人事件背后隐藏着彩虹构成颜色这个谋杀主题。这个主题暗示着八个推理作家。但是,刚刚龙宫先生指出『葵先生在蓝色密室遭到杀害』,其实那纯粹只是个偶然。葵先生不是因为有那个蓝色密室而遭到杀害的,而是他已经被排定是第五个遭到杀害的人。」
杀害目标的预序也已经预告过了……如果这是事实的话,那么艺术家真是一个大胆无畏的犯罪者。是他有自信不会被搜查人员识破?抑或是就算被识破了,他也打算完成杀人的计画?事到如今,这也成了个谜。
「请大家想想八个推理作家和他们的本名吧——先按照尸体被发现的顺序来想。」
①第1号尸体水野一马(=礼石和也)
②第2号尸体柊木司(=梶洋介)
③第5号尸体冰龙翔子(=成濑翔子)
④第9号尸体风纹寺光世(=星野健治)
⑤第10号尸体葵健太朗(=冰柱木真二)
⑥第14号尸体虹川良(=虹川良)
⑦第15号尸体魅山薰(=久能薰)
⑧第16号尸体浊暑院溜水(=溜井秀鹰)
「现在回想起来,犯人为了让搜查人员陷入混乱当中而误导了杀死水野先生和柊木先生的顺序的理由也就一目了然了——为什么不是『如花般华丽,如梦般没落』,而是『为了华丽的没落』?答案在这里。请按照死亡推断时间的早晚顺序将作家排列出来,注意他们本名的头一个字。」
①柊木司(梶洋介)…………(kazi·yousuke)
②水野一马(礼石和也)………(reishi·kazuya)
③冰龙翔子(成濑翔子)………(naruse·shiyouko)
④风纹寺光世(星野健治)………(hoshino·kenzi)
⑤葵健太朗(冰柱木真二)……(tsuraragi·shinzi)
⑥魅山薰(久能薰)…………(kunou·kaoru)
⑦浊暑院溜水(溜井秀鹰)………(tamei·hidetaka)
⑧虹川良(虹川良)…………(nizikawa·riyou)
「梶洋介先生的『ka』、礼石和也先生的『rei』、成濑翔子小姐的『naru』、星野健治先生的『ho』、冰柱木真二先生的『tsura』、久能薰小姐的『kuno』、溜井秀鹰先生的『tame』、虹川良先生的『ni』——是的,『为了华丽的没落』(日文的发音为kareinaruhotsurakunotameni)正是杀人的顺序。」
包括十九在内,惊愕之情无限地膨涨开来……
犯人不是指向浊暑院溜水的「华没」。
「为了华丽的没落」才是这个连续杀人事件的指标。
如果昨天晚上之前有人注意到这个讯息的话,或许就可以提早阻止惨剧的发生……这一点让搜查人员为自己能力的不足感到憾恨。事到如今,再悔恨也于事无补。尤其是助手遭到杀害的城之介更是拿起帽子重重地敲在桌上,难得地明显发泄他的情感。不是针对其他任何人——是针对他自己。
可是,十九的推理攻击还没有结束。更让人意外的真相被揭露出来。
「当然,这样并不完全,顶多只是『kareinaruhotsurakunotameni』(为了华丽的没落)。可是,请各位回想一下。代表『ho』的星野健治先生的无头尸体上穿着料所警部的外套。」
啊!餐厅的某个地方有人发出尖叫声!
「……那件外套上不是沾了血的污点吗?那个污点是指向浊暑院先生的误导,是指示『武器之屋』的讯息,是代表在『黑死馆』的字谜上加上污点的小杉宽先生,而在『kareinaruhotsurakunotameni』的『ho』上加上污点(浊音)就是使『为了华丽的没落』完成的四种含意。」
再也没有人感到惊讶了。
不,是不能惊讶。
每个人的正常感觉正逐渐麻痹当中。
「文字」「迷乱」至此的「谜」故事,纵横古今,这大概是独一无二的吧?对每个人而言,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壮绝的体验……那就是这个幻影城杀人事件。
92潜向令人惊愕的落幕
事件即将进入佳境。
城之介脱下再重新戴好帽子,向十九的绝妙推理表达敬意,然后提出了所有人最在意的一件事。
「可是,九十九氏。如果说在餐厅里的人都不是犯人的话,那么,艺术家果真是虹川氏吗?在杀人预告中他排名最后一个,是不是只能解释成虹川氏是犯人,最后他自杀了?」
「不,虹川先生不是犯人,有两个决定性的理由。」
原本处于精神恍惚状态的众人听到这句话,再度因为紧张而全身紧绷。解决篇即将大结局了,众人都专注地聆听十九的一字一句,生怕听漏了最后的推理。
「第一,虹川先生的自杀是伪装自杀。」
「文字」的冲击波涛破坏了整个餐厅的平静秩序!
「伪装自杀……吗?」
身为搜查主任,昨天晚上亲自在虹川的房门前监控的哲子喃喃说道。如果虹川的死是伪装自杀的话——那么也就是说,他也是被真正的艺术家所杀啰?可是,那个房间是终极的密室。犯人是如何让在密室内的虹川伪装自杀呢?
「请先看看这个。」
十九修长的手一把抓起放在桌上的幻影城的火柴(根部连成一体的纸火柴),展示给听众们看。
「那是?」
平井先生一脸困惑,战战兢兢地问道。
十九确认所有人都看过火柴之后,点点头做说明。
「这是放在虹川先生最初所住的房间(虹川父女的房间)里的幻影城的火柴。在『华没』中有一幕虹川先生用这个火柴点烟的场景(参考『36乏色曼氏的画』),因此我仔细查过之后,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个火柴被人从左侧撕扯过……搜查档案中也明白记录了,也就是说,虹川先生是左撇子。光靠火柴这条线索太薄弱了,不过在『华没』中也随处可见指向惯用手的伏笔(记述)。虹川先生看着戴在右手腕上的手表的场景,或者从左后方的口袋里拿出钥匙的景象就证明了这一点。我能确认的只有这一点,不过可能还有其他事证。」
「十九哥哥,是这样吗?」
音梦用已然明了一切的语气问道。城之介和舞衣也露出惊讶的表情,但是他们的惊讶与其说是针对事实,不如说是对被事件快速的发展而玩弄,没能注意到重要线索的自己感到愕然。
十九的推理朝着真相奋力迈进,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挡了。
「我想各位已经知道虹川先生是左撇子的事实。问题在于,虹川先生的尸体所呈现的状况。虹川先生明明是左撇子,为什么右手上拿着剪刀死亡呢?再加上他的手腕上没有自杀者特有的犹豫的伤口,所以我相信我们可以断言,他的死是伪装自杀。」
明快的解说方式让众人无法不认同虹川的死亡是伪装自杀。但是,如果他是被伪装成自杀而遭到杀害的话,就得破解那个终极的密室才行。十九究竟有没有答案?在场的人都不少人都感到不安。
「以上是虹川先生不是犯人的第一个理由。另外还有一点,这将是否定虹川良犯人说的决定性根据……」
众人屏息注视着十九。
「虹川先生是个色觉障碍者。」
由于十九的理论太过突兀而意外,众人在一瞬之间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义。而当大家渐渐地理解十九话中的意思之后,巨大的惊愕涟漪慢慢地在餐厅里扩大开来……
「关键在于展示于『美画之屋』的乏色曼『影城』这幅画——我认识一个画家朋友,平井先生,你知道所谓的画中画吗?」
「画中画……你是说错觉画吗?」
所谓的错觉画(错视画)是利用人类的错视所画成的画。一张画中有两种解释,譬如两张相对的脸孔从阴影的部分看起来就像花瓶的「FACETOFACE」,还有永远爬升的楼梯、持续下流的瀑布等都是有名的错觉画。
「不,不是错觉画,是画中画。世界最有名的画中画当属达文西的『蒙娜丽莎的微笑』吧?也就是说画作当中还隐藏着另一幅画,听说「色觉障碍者的画中画』就是其中之一种……由色觉障碍者画草图,再由别的画家上色,在这幅画中存在有只有色觉障碍者看得到的被隐藏的图画。丈夫是色觉障碍者,妻子则是正常色觉者的乏色曼夫妇是有可能画出色觉障碍者的画中画的,『影城』那幅画就是。」
画作的所有人平井先生强烈地辩驳,这是在十九预料得到的事情。
「怎么可能——我没听过这么可笑的事情!我说九十九先生,那幅画可不是原版画,是复制品啊。」
「那么,画复制品的人物也应该是色觉障碍者和正常色觉者的搭档吧?或者当中还有某些复杂的背景(别的事件?)——平井先生,你是怎么看那幅画的?」
「怎么看?那不是一幅被绿色的森林所围绕的红色城堡吗?」
十九露出美丽的笑容,很满意地点点头。
神似幻影城的红色城堡——「影城」。
「那是一般人的看法吧!刚刚我去看过『影城』,不过我这个正常色觉者眼中,显现出来的图象也是一样的。」
这时十九瞄了音梦一眼,然后继续说道:
「但是,那是以裸眼来看时的情况……隔着太阳眼镜看时,世界就整个不一样了。很清楚就可以看到上头画着一个像巨大的恶灵的影子,覆盖着画中的红色城堡。
——看过「华没」的人也许还记得,虹川惠小姐在那幅画中看到了一般人看不出来的怪物。如果用X光检查的话就可以明确看出科学手法所证明的事情。而只要查过虹川家就马上会发现——各位已经了解了吗?是的,虹川惠小姐是色觉障碍者……根据孟德尔的遗传法则来看,如果女性是色觉障碍者时,其父亲也必定是色觉障碍者。也就是说,虹川良先生也是色觉障碍者,根据这个事实,我们可以否定他是艺术家的可能性。色觉障碍者是做不出彩虹的模拟事象的。」
将零零散散的复数事物整合为一之后,就会绽放出一朵巨大的真实花朵来。
如果虹川良是色觉障碍者的话,他就不可能是艺术家。虽然不能断言他绝对做不来彩虹的模拟手法,但是色觉障碍者要采行临机应变的措施就有困难。这样的人要穿过警网的封锁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吧?所以,如果要强行编派一个理由出来,那就只是吹毛求疵的作法了。
「九十九氏,到这个部分我可以理解。没有问题。OK——但是,如果虹川氏是被杀害而伪装成自杀的话,那么最后那个终极的密室怎么办?关于那间密室,龙宫的推理是正确的吗?」
十九拿起放在桌上一本像大学生用的笔记的东西,将它交给城之介。
「龙宫先生的问题我待会儿再回答,倒是我希望各位先了解的是这本笔记的存在。龙宫先生,很冒昧,能不能请你念出来?」
「九十九,那本笔记是什么?」
十九瞄了笔记一眼,对舞衣露出美丽的微笑。
「是虹川良先生的遗书。我刚刚发现它被巧妙地藏在星野多惠小姐的房间。」
「虹川良氏的遗书?」
这本笔记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件让人惊讶的事情,更值得惊讶的是,那竟然是从星野多惠的房间找到的。
城之介打开笔记,写着「遗书」的熟悉笔迹便跃入眼帘。那些可能是用淡色的铅笔写出来的,带有神经质味道的字体让人联想起毛笔字。
城之介清了清喉咙,开始朗读。
93遗(人为的迷惑虚伪)书
遗书
——我想发现这本笔记的人一定想知道真相。我必须向看不到的「读者」说一些话。我要在这里表明我所犯下的罪孽。
我想当这封遗书被看到时,事件大概已经结束了。这封遗书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被发现呢?是事件结束之后呢?还是几年之后……也许永远都不会被发现。
为了小心起见,我写得非常清楚,以便何时被发现都无所谓,以下是从一九九三年的十月二十五日开始,在幻影城所发生的一连串杀人事件的相关告白。
到今天(十月三十一日)为止,我已经夺走十个人和两只猫的性命。
另外还有一个人,我打算要杀掉——
十月二十六日,我杀了两个人。
那就是跟我同样隶属于「关西正统会」的推理作家柊木司和水野一马。
我在「流血之屋」用吊灯压死了柊木,当时,我之所以采用陈腐的不在场证明手法是基于颠覆的想法,为了让拥有稳固的不在场证明的人受到怀疑。
我在「颠倒之屋」勒死了水野,在他口中塞了一颗橘子,把他上下倒吊起来。
……第一个晚上没有人有任何戒心,所以事情进行得很顺利。
十月二十七日,我杀了一个人和两只猫。
我本来并没有预计要杀猫,但是在过程中它们主动靠了过来,而且还发出叫声,我只好也将它们给杀了。怎么能让猫来坏了我的好事?
我在「审判之屋」用电椅杀了冰龙小姐。
……警方并没有料想到事件会发展成连续杀人事件,因此这个晚上进行起来也不是那么辛苦。
十月二十八日,我又杀了四个人。
我完全没有必要杀害两名警官,但是为了保有行动的自由,只好下毒手。
杀害料所警部走为了掩饰。为了避免让大家发现我真正的目标走推理作家,也为了将导向假象的解决之路埋下伏笔,所以我必须杀害某个人。选择他纯粹是心血来潮。于今想起,我真的对他做了不好的事情。
……接着我也杀了风纹寺。
十月二十九日——
我有所觉悟,警备应该会强化,但是很幸运的,在葵的建议之下,负责巡逻的只有他一个人。刚好我本来就预计下一个就是要杀葵,所以说实在走太幸运的。这就是所谓的侥幸吧?
……运气之神一直站在我这边。在这个事件当中经常如此——
一到深夜,我算准时机前往「海市蜃楼之屋」,剥下镜子,藏在后面,等着葵到来。我找到机会让他昏死过去,在「密室之屋」杀了他。
——我也可以在这个时候让事件终结。杀五个推理作家已经足够了,而且如果再继续犯下罪行的话,难保不会出意想不到的错。我打定主意要在此时让事件结束。
我装出想找出真相的样子,自我推荐当侦探的意义就在这里。
可是,龙宫先生和雾华小姐指出「黑死馆」的模拟手法不完整,我所举发的用来当代罪羔羊的假犯人那须木先生的嫌疑(姑且)也被洗清了。
……没了假犯人,我决定继续犯下罪行。没有人可以违逆自己的宿命,我认为这也是命运使然。
十月三十日。
前一天晚上,JDC的人因为涂在杯子上的毒药而死了两个人。那是我打算杀魅山或浊暑院两人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所下的毒,结果竟然变成了无意义的杀人。
然后是小惠……
小惠不是我杀的。当我做完侦讯回到房间来时,小患已经断气了。
我心想,这是天谴。
有人杀了她。这个事件的犯人——我之外的人杀了她。不是艺术家,另一个「犯人」杀了我挚爱的女儿。
我不知道是谁,但是看起来也不像是在警告我所犯下的罪行。我不认为「犯人」是人。是某种超越性的存在(作者?)杀了她。如果我不这样想,心情就没办法平静下来。
在这个事件当中,我第一次流下泪来。
我深深地体会到生命的重量。
除了日语之外,小惠懂得的语言只有德语。
她的临死讯息「VI」代表什么意思走很明显的。
小惠想写的不是「父亲(VATER·父亲)」,而是「堇(VIOLE)」。或许是我失去了做为一个父亲所需要的信赖吧?孩子是很敏感。也或许是小惠隐约感觉到我所犯下的杀人罪行。
我要女儿去找小杉和魅山玩,自己则推称要进行推理,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弥补一下因为深夜的活动所造成的极度睡眠不足……就算女儿发现了这件事也不足为奇。
临死之际,小患想写下的不是我而走魅山,这是不争的事实。是小惠对魅山所抱持的恋兄之情在不知不觉当中发展成爱慕之情吗——身为父亲的我无法体会女儿的心思,使得女儿选择了年长的朋友而不是父亲……我觉得好悲哀,可是现在为时已晚。
犯罪的沼泽走深不见底的,一旦踩进去,就没办法再挣脱了。
在看到她的临死讯息之前,我本来打算置魅山于死的。然而,事情发展至此——我想放弃杀他的念头。如果我杀了小患一直到死都爱恋着的魅山的话,那就对女儿太说不过去了。
代表我的署名的彩虹的表象也变得没有意义了,这是我无法掌控的事情。
我一点都没有打算要网罗浊暑院所提倡的「构成推理小说的三十项要素」。也许只是出于本能地把兴趣指向杀人这件事情上头,身为推理作家的性格使得我演出了看似指向挑战构成要素的杀人行径吧……
我也想针对在调查过程中始终让人搞不懂的动机一事略做陈述。
——我的父亲也是……推理作家。
他在我念小学的时候杀了我母亲。
身为推理作家,父亲在纸面上也杀了不少人……结果似乎使得他在不知不觉当中忘了人命的崇高和可贵。没有经历过的人可能无法理解,连吃饭的时候都谈杀人的事情,在孩子的眼中看来是何其地异常。
当天深夜喝得醉醺醺回来的父亲不知道什么原因(我想应该是非常微不足道的事情)跟母亲起了口角。
父亲和母亲争吵不是那一天才开始的,可是母亲却说出了不该对推理作家说的话。
「就因为你从事杀人的买卖,所以脑袋才变得那么奇怪!」
父亲勃然大怒。
他殴打、踹打、拖拉母亲,最后还将她勒毙……
躲在纸门后看到整个过程的我两腿直发抖,亲眼目睹父亲杀死母亲。我好想逃——可是,因为太过恐惧的关系,脚不听使唤,我连一步都走不动。
……过了一会儿,父亲发现一直凝视着他的儿子。
「你在那边干什么!你看到了对不对?你看到了吧——给我滚过来!」
那不走父亲的声音,杀人恶魔的声音这样狂叫。
我所认识的父亲早就不见了。
父亲打开纸门,这时在我心中的某样感情弹射而出。
远远凌驾恐惧的求生意志运作着我的身体。我死命地逃了。但是当我喘着气跑上楼梯时,肩膀却被父亲抓个正着!
「良,过来……陪爸爸说话。」
对人怒吼之后刻意想安抚人的声音听起来让人毛骨耸然。
这家伙打算展现他的完美犯罪手法杀掉我——孩子的心中有这样的预感。
「放开……放开我!你不是我爸爸!」
我奋力地挣扎着。在忘我的状况下,我一把推开了父亲。
杀人恶魔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发出不像人该有的凄厉叫声从楼梯上滚下去。
父亲的死亡被当成意外来收场……
从那天起——我开始诅咒推理小说这个东西。
是支配父亲人格的推理小说杀了我的父亲和母亲……要是不这样想,我实在无法处理自己当时那无处发泄的情绪。
憎恨推理小说的我随着不断成长,也开始憎恨起推理作家了。之后花不了多久的时间,这种憎恶的感情发展成杀意。
——对我而言,所有的推理作家都是虐杀的对象。
为了认识众多的推理作家,我辛辛苦苦地终于成了作家。我想尽办法得以成为一个作家,我梦想着总有一天能杀掉他们,所以努力培育自己在推理小说界的信任度。
两年前,我在魅山的介绍下,第一次到幻影城来造访。我听过传闻,但是实际造访之后,我发现这里走最适合执行我的计画的场所。我知道时机成熟了。
在两度前来合宿期间,我彻底地调查过幻影城的内部构造,拟定了杀害推理作家们的绵密计昼。我完成了赌上我所有的一切的最高杰作,这是被称为我的毕生大作的「莎欧休洋德的杀意」所无法比拟的成品——我有充分的自信。
想到杀害推理作家们的时候,我真实地感觉到活到现在算是有代价了。花费在准备工作上的三年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时机到来,我将计画付诸行动。
事实上我很想杀掉所有的推理作家,但是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我想到藉着杀害我所隶属的「关西正统会」的作家以获得些许的满足。
实际夺走人命让我有真实的感觉,但是这是不容于天地的罪业。每当看到失去生命的尸体时,我就会涌上一股后悔的念头,觉得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我曾经多次责怪自己,这么一来,我不就跟杀害母亲的父亲一样了吗?
每次一想到自己罪孽之深重,我也曾经因为恐惧而全身彷佛要撕裂了一样。可是,我没有办法停止杀戮的行为。我担心侦探的推理追踪到我身上来,为了避免被追上,我必须不停地跑下去。
我也想过,我之所以被追捕岂不就是因为自己的疯狂行径所造成的吗?不只是在事件发展到高潮的时候而己。我总觉得活到现在为止的这段期间,我一直受缚于遗传自父亲的狂气。
这就是所谓的血缘的诅咒吗?就算不是被遗传基因所操控,但是我跟父亲根本没什么两样。我重覆犯下跟他一样的过错。
我无意为自己辩解以逃过制裁,我非常了解自己所犯下的罪业之深重。杀死浊暑院之后,我将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什么都不要了,只想好好睡一觉,只想永远沉睡下去。
我的人生走一连串的迷惘……
结果,人到底是什么?我不懂。我看着我所杀害的人们那停止了生命的肉块,强烈地了解到生命的虚无。我不想再走下去了,现在只想寻求一死。我祈求能沉睡于永远安适的时空当中,于是我自裁。
想要结束一个走错道路的人生,这大概是仅存的方法吧?
我不再执笔写作了。
感谢阅读这封成为我最后一部作品的遗书的你——
——我将永远就此搁笔。
一九九三年十月三十一日
虹川良敬上
94终极的真正犯人的身分?
当城之介朗读遗书期间,听众将虹川良这个人物和幻影城事件重叠在一起回想着。散发出沉着气息的良善中年人……为作家同伴所仰慕,很体谅照顾人的男人。受到血缘的诅咒的他是犯下一连串杀人事件的凶手,确实是很出人意料之外的真相。
可是,更让人感到意外的是,根据十九的推理,虹川良好像并不是真正的犯人。到目前为止,十九所做的推理一直都很有说服力,确实增加了相关人员对他的信赖度,但是……众人不得不相信,所有的状况似乎都支持虹川犯人说。
城之介啪的一声将笔记阖起来,传给旁边的舞衣。
黑衣侦探喝了口清凉饮料润喉,立刻对十九展开质问攻势。
「——虹川氏的遗书就如上所述。九十九氏,这不就是虹川氏正是艺术家的绝对性证据吗?龙宫甚至觉得,他一丝不苟的字迹跟魅山娘所写的『我受不了了』的遗书笔迹神似。她的遗书难道不是虹川氏伪造的吗?而更不能理解的是……」
城之介斜眼看了多惠一眼,用诘问的语气质问同事。
「虹川氏的遗书为什么从星野娘的房间里起出?而且遗书中最让人不解的是杀虹川惠一事。虹川氏虽然承认自己是艺术家,却说女儿不是他杀的……是谁杀了虹川惠娘?还有另一个,犯人吗?」
「啊呀呀,龙宫先生,你一次连珠炮似地问了那么多,九十九怎么回答呢?」
舞衣出面缓颊,十九很畏缩似地低下了头。
一头华丽的黑发优雅地晃动着,魅惑了所有的人。
「我就按照顺序,一个一个回答吧——首先关于遗书方面,这不是虹川先生所写的。因为基于我刚刚所说的理由,虹川先生不可能是艺术家。还有其他的根据,虹川先生昨天晚上一整晚都没有离开房间一步,所以不可能将遗书藏在星野小姐的房间里。」
「九十九先生,是不是可以请你告诉我们?到底真正的犯人是谁?」
十九静静地,但是优雅至极地点点头。
真正的犯人的名字就要公布了吗?
「可以。为了让接下来的推理容易说明些,就让我在此举发犯人。」
顿时,餐厅里的气氛整个紧绷起来。众人等待许久的神圣时刻终于到来了。
「真正的犯人·真正的艺术家既不是藉由橘子来暗示的风纹寺先生,也不是圣母画像暗示的有马小姐,也不是花朵暗示的雾华小姐,也不是用污点暗示的浊暑院先生,更不是用『向日葵』的画作来暗示的葵先生,也不是料所警部,更不是用『黑死馆杀人事件』的模拟手法暗示的小杉先生、那须木先生、玄矢先生、螽斯先生,也不是被错误举发的金井先生,也不是藉由掺毒的砂糖来暗示的佐渡先生,更别说是佐藤先生,也不是用彩虹的模拟手法和遗书来暗示的虹川先生……艺术家是从来没有留下自己的署名,在遗书中确保自己无罪和逃生之路的人物魅山薰小姐。」
■
这就是经历漫长的苦战之后看到的事实。
「怎么会……」
也许是再也承受不了一连串的冲击吧?间宫照终于崩溃了。
被平井太郎扶持着的女人的呜咽声在餐厅里回响。
「可是,魅山小姐在最后两桩杀人事件发生时已经死亡了……」
九冬提出质疑。
十九看着在平井先生的怀里哭泣着的人,开始进行最后的解说。
「看到魅山小姐上吊的尸体时,也许我们应该就要立刻发现到了……」
十九将桌上的「华没」展示给大家看,同时用遗憾的语气说:
「在『华没』的原稿当中几度写到,魅山小姐是个虔诚的基督徒。被严格禁止自杀的基督徒会上吊自杀吗?」
「可是,光是这个理由——」
温柔地把手放在照的头上的平井先生,似乎无法接受这个说法。比任何人都更迫切地想知道艺术家真实身分的老人,第一次对被举发出来的犯人摆出否定的姿态。魅山犯人说就这么让人意外吗?
「是第一人称(自称)的问题,平井先生。」
「第一人称?」
好几个人覆颂着十九所说的话。
「请各位想想在十月三十一日时还活着的三个推理作家的第一人称吧!」
(图27)
注:在日文中,男性自称是用「僕」,女性是用「私」。
「第一人称并不是唯一的要素,但是称呼是非常重要的。因为有时候光凭称呼的方式就可以知道是跟谁的对话。」
如果拿浊暑院溜水为例,其称呼有以下几种。
(图28)
「有人说第一人称代表一个人的个性,不过以事件的情况来看,却给了我们非常重要的线索。魅山小姐的第一人称是统一用『我』(私)。但是……放在她的口袋里的遗书中的第一人称却是说『我(僕)再也受不了了』。」
惊愕……画面转换……混沌……
十九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那不是魅山薰小姐的遗书,魅山小姐应该没有死在『冰之沼泽』。」
「那么,九十九先生,魅山小姐为什么会上吊死亡?」有马美雪问道。
十九立刻回答:
「那是意外的事故。」
「事故?怎么可能……」
照以哭肿了的眼睛看着十九。十九和她对望,又继续说下去。因为他戴着太阳眼镜的关系,完全看不出他的表情。
「从浊暑院先生在『海市蜃楼之屋』被杀一事来看,魅山小姐大概是想在那个『冰之沼泽』将虹川先生伪装成自杀的样子将之杀害吧?虹川先生的第一人称都是用『我』(僕)。就如之前龙宫先生所说的,这两封遗书的笔迹类似,这也成了一个证据。如果说『我(僕)再也受不了了』的遗书是魅山小姐为虹川先生准备的话,那就前后吻合了。当然,笔记中的遗书也是魅山小姐伪造的。虹川先生的遗书有两封。」
城之介的说法是正确的。两封遗书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但是,很讽刺的是,并不是虹川伪造魅山的遗书,事实上是倒过来的。
「可是,十九哥哥。你说那是意外事故,又是怎么回事?」
音梦难得地提出了疑问。也许是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吧?
可是,她的义兄仍然轻而易举地,一如往常快速而明快地将谜题解开了。
「魅山小姐的死亡推断时间是凌晨三点……你忘了吗,音梦小姐?昨晚的凌晨三点——」
空席巡查尖叫起来!
「——地震!」
「没错。发生了地震。也许刚好在那个时候,魅山小姐正在套绳环,准备用来让虹川先生上吊吧?这时发生了地震,她站的椅子晃动了,造成她失去平衡……而当她踩了个空时,很不幸的,自己的脖子就套进了绳环当中,结果就此吊死了。」
好可怕的事情。
正在做杀人的准备工作时,却死于自己制作的伪装自杀道具中。有谁能预料到,昨晚发生地震的那个时候,魅山薰会在这种情况下上吊呢?
被隐藏的事实渐渐地从覆盖着魔境的神秘迷雾当中显露出来……
95作者钟爱的出场人物
「那么,九十九。浊暑院先生和虹川先生之死又该怎么解释?还有……关于小惠被杀的事件,当时魅山小姐不在场,所以她应该不会是犯人才对,难道那个事件的『犯人』果真是另有其人吗?」
这次舞衣就像城之介之前一样,整合了疑问之后提出了问题。十九总是准备好了所有问题的答案……就因为他没有回答不出来的问题,所以才让人想把每件事都问清楚。而且也让人想把所有的谜题都解开。
昨晚被杀的三个人的死亡推断时间是魅山薰……凌晨三点左右:浊暑院溜水……凌晨四点左右;虹川良……凌晨五点左右。如果艺术家真的是魅山薰的话,她是如何在自己死后杀害另外两个人的?
「魅山小姐意外死亡时,已经做好杀死虹川先生的准备了。按照顺序来看,她先杀的应该是浊暑院先生——也就是说,我认为那个时候,浊暑院先生事实上已经遭到杀害了。」
十九采用微妙的表达方式。这次皱着眉头提出问题的是玄矢孝志。
「事实上已经遭到杀害——什么意思?」
「这是远距离杀人啊。」
「……远距离杀人?」
几个人的惊叫声重叠在一起,形成惊愕的协奏曲。
「我不知道是为了做最后的不在场证明的工作呢?还是有其他的意图,不过我认为当时杀害浊暑院先生的陷阱已经完成了。掉落在现场的两条毛巾和浸湿了石板的水都再再证明这件事。」
毛巾和水和「海市蜃楼之屋」串连在一起,听众在脑海中描绪出真实的景象。
「也就是说,艺术家使用了那须木先生做料理时所使用的冰盒。庆德鬼雕像的两旁有两尊背对着背的美人像。两尊美人像的设计是一模一样的,头上都顶着水瓶。而且雕像与雕像之间的间隔是大约容得下一个人的宽度。将冰盒斜靠在两尊美人像的水瓶上,在表面摆上毛巾,把浊暑院先生的头和脚搁上去,让他躺在半空中,就像在两尊美人雕像之间架起一座桥一样。等冰块溶化时,就直接落到底下的紫水晶上。」
以图画来表示的话就如下。
(图29)
「目前还在等待验尸的结果,不过我想浊暑院先生应该跟柊木先生一样,被下了强力的安眠药而沉沉地睡着吧?因为完成了这个陷阱,所以凌晨三点时,魅山小姐在『冰之沼泽』进行接下来的杀人的准备工作。不久之后冰块溶化,浊暑院先生按照万有引力的法则,直接掉落庆德鬼拿在手上的紫水晶上头。冰盒和毛巾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掉到地上的吧?现场留有线索也可以说是此时艺术家已经是死者的证据……说起来很讽刺,但是浊暑院先生比杀死他的人晚了一个小时——进入长眠当中。」
被死者留下来的陷阱所杀的男人……好悲哀的事情。
可是,如此一来,事件的谜题就有九成被解开来了。剩下的就是虹川父女的死亡和密室之谜了。
十九的侦探助手·冰姬宫幽弥停下敲打文字处理器的手,提出新的疑问。
「九十九先生,那么,虹川良先生的死又是怎么一回事?魅山小姐在准备杀虹川先生的过程中死了,所以她应该已经再也无力杀害任何人了吧?」
「冰姬宫先生说的没错。魅山小姐并不能杀死在终极的密室当中的虹川先生——不用想得太困难。只要用单纯的消去推理,就很容易可以导出答案了。也就是说,虹川良先生的死才是自杀的。」
这个矛盾的推理不像是十九会有的风格。
这种说法很明显的跟之前的虹川伪装自杀说背道而驰。
连一直凝神静听十九公布解决篇的城之介,也立刻出于反射似地指出矛盾之处。
「九十九氏不是说虹川氏的死是伪装自杀吗?」
「嗯。我确实说过,虹川先生的死是伪装自杀。但是,我并没有说他不是自杀。他的死是装成伪装自杀的自杀。」
这样的解说让每个人都露出狐疑的表情。
真是不可解至极的事情,真的可能有这种事情吗?
「那个房间根本也不是什么密室,只是那个晚上虹川先生一步也没有离开而已。也许是女儿遭逢变故,使他顿失生存的支柱吧……虹川先生选择了自杀之路。」
「可是,九十九,既然如此,那么有必要伪装成自杀吗?」
舞衣虽然为戴着太阳眼镜的美貌侦探,其美丽连锁推理所魅惑,然而也许是出于侦探的本能吧?当她回过神来时便这样问道:
「虹川先生并不知道艺术家是什么人。他虽然决定自杀,但是为了自己的名誉,也为了小惠小姐的名誉,他万万不能让别人以为他就是艺术家。如果在那种状况下自杀的话,搜查人员也许就会断定虹川先生就是艺术家……他的恐惧也成了事实,他被迫冠上了艺术家的污名。」
城之介和哲子等之前一直居于领导搜查工作的人们都露出苦涩的表情。虽然没有人刻意弹劾他们,但是十九的字字句句听起来都很刺耳。
「虹川先生想要自杀,但是他不容自己遭到怀疑。因此,为了假装自己是被艺术家所杀,他把自杀安排成伪装自杀的样子。他之所以没有留下遗书,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不知道搜查人员包围在他房间的四周,创造出了一个终极的密室状况,就此安适地进入长眠当中。」
骇人的真相!
只是换个观察的角度,事件就展现出截然不同的风貌来。幻影城杀人事件就是因为有奇迹似的层层叠叠构造,所以才会营造出一而再、再而三的逆转剧情。
而且,这还不一定是最后的结局,因此事件的内幕之深实在令人骇然。
「幻影城杀人事件到了最后脱离了艺术家的掌控,以其独特的方式走到终点。在几种偶然的推波助澜之下,事件本身将我们误导向与真相背道而驰的解决方向。请各位想想。要不是虹川惠小姐死亡,虹川良先生的房间还是会跟其他的作家们的房间并排在一起,而在深夜布下森严警备的搜查人员们会抓到魅山小姐,获得胜利。魅山小姐虽然在临死的一瞬间,基于偶然的巧合而被主宰命运的人赐死了,但是一直到她死前,她一直都是很幸运的。」
艾勒里·昆恩的父亲在自己的作品中这样写着,「完美的犯人一定是命运的宠儿」……
一直到最后那一瞬间——不,即使在迎接死亡之后,魅山薰依然是命运的宠儿。
事件在挣脱「他」的掌控之后,仍然迳自走上假象的解决之道。
(图30)
魅山薰死后,虽然加上了些许变数,但是事件(对艺术家而言)还是进展得相当理想。
……对魅山薰而言唯一但是却是决定性的不幸,或许是搜查人员中有超越命运等一切因素的存在——九十九十九。魅山薰集合了她一切的聪明才智所创造出来的了不起杀人艺术,在十九面前也虚幻地崩毁了。
「『小椅子的圣母』的图画之所以倒过来的理由……也许不是出于当事人的意图,不过或许我们可以说这才是艺术家的署名。此处所说的圣母并非玛莉亚,魅山小姐一定也跟龙宫先生等人一样产生了误解,从画名来判断,误以为这是圣母玛莉亚的画吧?『颠倒之屋』——就算是为了遵循那个房间的规定,但是对身为基督徒的魅山小姐而言,倒过来的圣母画是她无法正视的作品。魅山小姐出于所谓的本能,将画作倒了过来……恢复成本来应该有的方向。」
那并不是指向有马(arima,玛莉亚maria的颠倒排序)美雪刑警的误导。
那幅倒过来的圣母画正代表着艺术家是个基督徒。
「还有关于遗书——『我再也受不了了』的遗书,按照艺术家的计画,应该是被搜查人员发现是虹川先生的遗书。因为,在那封遗书里面,『受不了了』(耐えられない)的『耐え』不是变成了片假名的『タエ』(tae)吗?那是艺术家露骨地指示其所伪造的虹川先生的遗书的藏匿处的讯息。说到『タエ』,任谁都会联想到星野『多惠』(日文发音为『タエ』tae)小姐吧?我之所以能够发现遗书笔记,理由就在这里。我想可能是魅山小姐昨天晚上找到空档,把笔记本藏到她房间里的吧!」
「那么,九十九氏。杀害虹川惠娘的另一个『犯人』之谜,和那个密室的诡计能够解开吗?」
城之介把最后一个难题丢给十九。
美貌的侦探依然从容不迫,他稳如泰山地露出美丽的笑容点点头,进入最后的解说部分。
「那个谜题也一样,只要从不同的角度去看,就会发现答案出乎我们意料之外地单纯。要勉强说来,犯人是『神』……是命运。那个事件不是杀人事件,是虹川惠小姐自杀了。」
一直低着头凝神倾听的人听到这句话也都愕然地抬起头来。
虹川惠是被花瓶打到头部的——说她自杀实在是太无稽了。
「用自杀来解释也许有欠正确。我这样说也是有理由的,不过,这也容后再说……让我们用意外死亡来代替吧!请各位仔细地回想现场的状况(参考『80解读血字』)。虹川惠小姐是死在房间角落的架子附近,不只是后脑杓,连头部前方也有揍殴的痕迹——根据搜查的档案来看,她是左撇子。但是,从现场的相片来看,小惠是用右手写下临死讯息的。」
这时舞衣尖锐地反应道:
「这一点我跟龙宫先生还有小音梦都注意到了。所以我们一开始才推理出,跟两名巡查遭到射杀的事件一样,艺术家并不知道小惠的惯用手,而伪造了垂死讯息……可是,我不认为那么聪明的犯人会重覆犯同样的错误,而且在仔细检查过尸体之后发现,小惠的左手腕有挫伤的痕迹(参考档案),所以我们推断,她使用右手也不奇怪啊。」
「雾华小姐,这我明白。但是那是抵抗犯人的时候造成的挫伤吗?我不是说那不可能,但是如果是抵抗的伤痕,那么除了手腕之外,身体的其他部位应该也有殴打的伤痕才对。我确定她是死于自杀(意外死亡)的理由也容我待会儿一并说明,不过那确实是意外。虹川惠小姐在某种情况下,脚被地毯绊倒,挫伤了左手腕,撞击到前头部。然后花瓶从架子上掉下来……在她的后脑杓加上重重的一击——至于虹川惠小姐的头发被绑起来,如果排除超乎常理的推测,那么最好的解释便是她心血来潮所绑起来的。关于这一点,容后再说明。」
城之介心中在意的是十九选择采用迂回说明的方法。在某个时候——或许就是小杉胜利为了呼叫少女而用力地敲打房门的时候,结果她吓了一跳?
城之介察觉同事不想让少年感到悲伤的体贴心意,不禁压低帽沿,趁大家都不注意的时候,低着头面露微笑。
城之介就喜欢同事这一点。
十九不是那种会没有必要夸耀自己功绩的人。
看来制造各种惊愕的最后解决篇也将要告一段落了。
……可是,真正的落幕还在前头。
九十九十九的神通理气发挥本领的时机才要开始。
十九的推理即将撕裂一千年的黑暗,揭开事件的壮大背景!
96埋葬犯罪之神的禁忌咒语
事件已经解决了,但是十九还没有落座。
还有事情是他身为一个超级侦探所必须要解决的。
十九以让人联想起悲怆的音乐似的美妙声音,再度让餐厅里充满了惊愕的色彩。
「——我想以上的说明就可以解开关于杀人事件的问题了。我想就此让幻影城杀人事件的解决篇落幕……但是,我感到极度遗憾的是,浊暑院溜水先生虽然发现了真相,却一直保持沉默。」
连被指出在自己的房间找到遗书时都保持沉默的多惠,也不由自主喃喃说道:
「溜水先生知道真相?」
之前很多人都抱着「幻影城杀人事件,是一个名叫艺术家的超越者在人外魔境所创造出来的虚构故事」这种类似死心的复杂心境。这些人总认为,这个事件是由一个犯罪的天才所主导的,自己(人类)所无法阻挡的天灾般的事情——
可是,这些人也因为十九超绝的推理,将「不」字从「不可能的犯罪」中摘除,而随着将超越常识的谜题解体至现实层级的解决阶段,他们的想法也一点一点地改变了。
这不是艺术家所主导的杀人艺术。是在人生的道路迷路的人所犯下的罪孽深重的犯罪……人们重新有了这样的体认。
多惠也是这些人其中之一。超越常识不可解的事件,事实上只是让人不愉快的事件——她这样告诉自己,然后才得以慢慢地、踏实地感受原本失去的「自我」。正当要恢复人类特有的感情时出现的感情净化……因为这样,她还不至于再度沉溺于阴郁的气氛当中,然而惊愕的感情实在太过强烈了。这根本就是比事件的真相更让人感到惊讶的事实。
多惠和她的兄长风纹寺和溜水有私人方面的情谊。
她以为自己非常了解那个充满了幻想气息的作家。
浊暑院溜水知道一切的事实?而且保持沉默?
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如果真的识破真相的话,溜水为什么还会为魅山薰所杀?
不只是多惠,除了十九之外,这应该是所有人都抱持的疑问。
太过震撼的听众甚至没办法说出已经涌到喉头的问题。
「浊暑院先生知道一切事实,知道这个事件的所有一切,只要看过『华没』就可以清楚明白了。在那个记录故事当中,存在有许多指向魅山小姐就是犯人的线索。譬如大家回想一下『光舞台』的雪密室吧!那个密室的谜底就像雾华小姐所推理的过程一样……但是,那个密室具有更重要的意义。具有显示犯人特徵的意义——雾华小姐,你似乎对那个密室的推理有些怪异的感觉,疑点何在?」
「就是雪密室的诡计在于艺术家事实上并没有前往『光舞台』——也就是说,那里并不是真正的犯罪现场,犯人将被害者们凝结的血和铁斧头丢到『光舞台』……」
「就是这一点,雾华娘!」
城之介彷佛要打断舞衣的话似地尖声大叫。黑衣侦探把视线转向十九,那戴着太阳眼镜的美丽侦探面露微笑,点点头,肯定城之介的想法是正确的。
「看来龙宫先生好像注意到了。是的。要制造那个密室需要相当的控球……需要投球的技术。因为,从幻影城到『光舞台』的距离有几十公尺远,而且犯人还得将沾了血的凶器和铁斧头精准地丢到被局限的空间当中。因为那些东西如果超出『光舞台』的范围就没有任何意义了——阅读过『华没』的各位读者请回想看看。在那份原稿的『59壮丽的空间』中有魅山小姐玩投接球的画面。也明白写着魅山小姐在国中·高中时都在棒球社担任投手。那本记录故事并没有将幻影城杀人事件的所有场面都描写下来。完全由身为记述者的浊暑院先生的判断来加以取舍,他只写下他认为重要的场面。那个乍读之下不具任何特殊意义的场面其实正是为了暗示魅山小姐就是犯人而刻意描写下来的场面。」
没想到那个投接球画面竟然具有另一层意义……身为「读者」,同时又是「出场人物」的人们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了。
「不只如此,我还没有确认所有的线索,不过当中确实还有更大胆的伏笔。譬如……」
十九拿起桌上的「华没」,打开他事先检视过的地方,用优美的声音朗读者。
(图31)
「……这是引用自『42变形』中的句字,意思就是扭曲。就如小标题所示,这个地方正是扭曲了实际有过的对话,露骨地指出犯人身分的虚构文字。
最清楚虹川先生不是艺术家——这就代表,魅山小姐自己就是艺术家。」
「那么,十九哥哥。如果浊暑院先生知道真相的话,他为什么保持沉默?为什么会被犯人所杀?」
音梦不会因为这是她所敬爱的哥哥所做的推理就一并囫图吞枣,照单全收。如果推理被情感驾御的,就不能在JDC的竞赛当中出人头地了。只要是JDC前段班的侦探都知道——最重要的就是自己去思考、去确认。
「这完全是我的假设,我想也许浊暑院先生并没有刻意要隐瞒同伴的罪行——从他几度埋下的伏笔就可以知道,我确定他是希望有人能够发现到他所知道的真相吧?在『华没』的最后一幕『82「华没」的结局』当中有这样的记述。」
手上有原稿的人纷纷找着十九所指出的部分。
十九翻开原稿,再度朗读起来。
(图32)
城之介咋着舌。不是因为愤怒,而是感到悔恨。浊暑院不告诉他真相而白白送掉一条命,还有自己没能回应他的期待却找到假的真相,这种种事情都让他感到极度的懊悔。
「……这应该就是浊暑院先生真正的心境吧?不管对或错,他为了把真相传达给某个人,因而利用『华没』这个记录故事,时而暗示时而明显指示,不断地举发魅山小姐。龙宫先生,您如何解释『79十四行诗无题的杀诗』呢?」
「十四行诗?啊,你是说那篇短诗吗?龙宫的解释是,浊暑院氏一直置身于异常事件的漩涡当中,而且他长时间削减睡眠时间,虽然疲累,却在极限的状况当中执笔写作,所以那是他一时的笔误。」
如果要举出并非事件本身,而是「华没」原稿中最大的谜题,大概要算是这首短诗了吧?
大半的「读者」都把它当成无法解读的不可解谜题而略过。
「我认为这是描写虹川惠以灵魂出窍的幽魂观点(?)冷静地看自己遭到杀害的现场的超越常识画面——诗作里面不是出现几次『哈哈哈』的笑声吗?因为在『华没』的其他地方也有用『哈哈哈』来形容小惠的笑容……我记得是小惠和小杉在温室碰到星野小姐时的场面。」
舞衣陈述完自己的见解之后,哲子便用欠缺冷静的语气问道:
「怎么可能……九十九先生,那首诗也有深层的意义吗?」
如果说那首宛如出自狂人之手的,像诗一般充满破绽的十四行诗具有某种意义的话,或许那也可以称为一种艺术了……
「鮎川小姐,我刚刚说过,『华没』都是由经过筛选的画面所构成的,没有任何一幕是白搭的,当然那首十四行诗也一样。所谓的十四行诗是近代欧洲的叙情诗的一种形式,我记得一般是以两节四行和两节三行文字所形成的十四行的短诗。唔,这是题外话,值得注意的是在诗作的最后加上的一段讯息『——请别介意』……那才是成为事件的重要线索的三层含意。」
「请别介意」——可以解释成「这首诗的内容是疯狂的,但是我的脑袋是正常的。请不用担心」,但是其真正的意义……
「我想是浊暑院想用逆向说明的方式来唤醒大家的注意吧!但是,很遗憾的,他的尝试几乎是无疾而终的。也就是说,他的真正意思是『注意头部吧』。杀人预告状的『为了华丽的没落』这个讯息中透露的第一件事——浊暑院先生发现了杀人顺序预告。而第二个含意……就是十四行诗的隐性讯息。——诗作的最后一行『噜噜噜』这几个字也是意义不明的抽象用法。我不认为这些字本身有任何意义,但是重要的应该是它的『发音』吧?我这样猜测,所以尝试将十四行诗各行的第一个字汇整出来。」
(图33)
「『konokabotsuha(wa)shinzitsuwotsutaeteiru』——『这个《华没》传达着事实』(日文发音如前)这才是浊暑院先生背地里的告白。他藉由这个描述希望有人能注意到他知道事实,希望透过『华没』的原稿来传达这件事。」
浊暑院溜水一直透过记录故事「为了华丽的没落」,持续告诉大家事实。虽然是同伴,但是他无法接受为了庇护魅山而把真相隐藏的作法,如果有人把这么明显的讯息(溜水的心思)当成事实来质问他的话,他就不得不承认了。
「他在『华没』的内容中到处埋下逼近事实的伏线,但是『读者』迟迟没能找出真相,焦躁不已的他最后终于决定要举发犯人。藉由明显地提示犯人的名字的大胆讯息……这是第三个含意。浊暑院先生将讯息隐藏于原稿中最显眼的地方。故事中最先受到注意的标题就是其隐藏讯息的地方。如果我们把从序章开始到真正的终章第六章,『华没』的各章的『头』拼凑起来的话——」
(图34)
(图35)
「『hanninnonamaeiha(wa)』——『犯人的名字是……』。浊暑院先生被杀害,『华没』没有完结篇,所以内文也中途就中断了。可是,这些章名的头一个字很明显的,不就是他的讯息吗——啊,也许应该以『犯人的名字』区隔开来阅读。第六章『充满魅惑之落幕』的「魅(haka)』也可能是『魅山』的「魅(mi)』。我想他也有可能想把最终章的章名以『山』为起头,拼凑成『犯人的名字·魅山』。……无论如何,我想从此事也可以了解到,浊暑院先生早就发现真相了。」
很难让人置信,浊暑院溜水在「华没」的原稿中,从开头第一行的章名就举发了犯人……因为死角过大,形成了完全的盲点,因此没有人注意到那个讯息的存在。只有一个人例外——除了明了「作者」的意图的超级侦探之外。十九慢慢地环视被超越惊愕的感动所震撼住而无法动弹的众人,最后把视线停在幽弥的身上。担任十九的助手的统计侦探停下敲打文字处理器的两手,对超级侦探点点头,把放在文字处理器旁边的一张纸条交给他。九十九个数字排列在一起的长方形纸条……
(图36)
那是被遗留在浊暑院溜水房间里的纸条。城之介判断那不具任何意义,但是超级侦探到底从中解读出什么讯息呢?
「九十九先生,那张纸条果然是有某种含意的吗?」
这是一个很容易预期到答案的问题。既然九十九十九把它拿出来,就代表一定含有某种意义。明知如此,但是因为太出乎人们的意料之外了,九冬还是忍不住要问。推理能力甚至超越就主掌「文字」的侦探而言被誉为暗码解读天才·龙宫城之介的十九……不愧是最能传达「作者」意念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比得上超级侦探了。
「——这个暗号表说出了犯人的名字和动机。」
听众们多少已经疲于惊讶了,但是十九远超乎他们预期的答案仍然让他们不得不惊叹连连。「意外的动机」即将揭露的时间终于到来!
97地狱狂风是永远的黑暗
隐藏于太阳眼镜底下的素净的脸到底美到什么程度呢?九十九十九轻敲着他那美得让人叹为观止的美丽脸孔,开始做最后的解说。
「龙宫先生是当代最佳的暗号解读侦探。他以柔软的思绪分解复杂的暗号,将现存的三十七种基本模式加以组合进行攻略的手腕无人能出其右,但是……」
十九看着城之介,很遗憾似地继续说道:
「但是你漏掉左下方的这个括弧却是你不该有的失策。」
「不是漏掉,九十九氏。龙宫只是没有加以重视而已。连整体的意义都完全没办法解读了,光是注意一个括弧也没有用吧?」
十九以又像悲哀、又像哀怨的美丽声音宣告了一个让人意外的事实。
「龙宫先生,这是不对的。括弧才是解开暗号表的谜题的线索。」
城之介交抱的双手顿时松了开来,黑衣侦探难掩脸上的动摇色彩。
「啊——你说什么?那……那是真的吗?」
在十九的神通理气面前,城之介灵光一闪的推理感觉上就像孩子一般幼稚。推理对战根本就没办法成立。连这个推理贵公子要当成超级侦探的对手都太不够份量了,因为对手是最接近这个世界「神」的地位的侦探。
「这个括弧为什么会在『1』这个数字的右下方呢?那是因为这张暗号表是要从左上方往右方看起的。」
经十九这么一提示,就发现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但是,注意力都被暗号表的不可解神秘感所占去的人们,根本无暇注意到那个形成盲点的线索所代表的意义。
「这个暗号表是横九行直十一行——一共有九十九个数字。有括弧的数字是从左上方往右算来的九乘以九加一,第八十二个数字。这是和浊暑院先生有关的数字,提到『82』,能联想到的事情只有一个吧?」
十九那美丽的指尖倚着桌上的「华没」。
看到原稿,每个人都喃喃地嘟哝着。
「为了华丽的没落……」
「——是的,『为了华丽的没落』以第八十二个小标题做终结。这张纸条的第八十二个数字括上括弧就是表示前进到第八十二的小标题吧?」
「那么,数字为什么有九十九个?」
为了让对话顺利地进行,音梦直接陈述自己的疑问。
「『为了华丽的没落』——让我们看看『华没』的小标的数量……除了序章有四个小标之外,其他的章节各有十三个。也许了解一切真相的浊暑院先生打算再两章就让『华没』完结吧?如果将小标有四个的章节和十三个的章节一一写出来的话,那么小标合起来就刚好有九十九个。虽然事实上,原稿是在第八十二号结束的。」
暗号被解开来了……十九推理的用意在于从数字的排列来揭开死者讯息。九十九十九和浊暑院溜水。因为他们共同扮演着识破幻影城杀人事件的真相的侦探,而即将要真正落幕了。
两个天才解开了所有的谜题!
「从刚才的『头』的三重意义来看,很容易就可提推测出,这个暗号也是用隐藏文字来表现的讯息。如果从暗号表的左上方按照顺序来看的话,就是5、13、8、1、1、24、9、1、1、8……我们率先可以想到的就是小标上头第几个字代表隐藏文字的可能性。可是编号是『3』的『6构成推理小说三十项要素的传阅』也不是二十四个字。」
如此一来,可以预期到的答案的可能性就只有一个。也就是——把小标用平假名来表示加以计数,代表从上方算来第几个字(也就是从上方算来第几个音)是隐藏文字的数字。我将第一个小标到最后的第八十二个小标全部列举出来,发现了如我预期的被隐藏的讯息。」
(图37)
「……这真的是巧妙至极的安排。浊暑院先生是算计好了一切才执笔写『华没』的。就算我们按照顺序把小标题从第一个到第八十二个都念出来也不具任何意义。但是,如果从第八十二个往第一个倒过来念的话,就成了一篇揭露事件真相的文章——所谓的『培育他的特殊环境使他变成了这样,使得他踏上连续杀人之路。虹川的死是自杀。他是很可能做得出其他的犯行的』。」
「这里所谓的『虹川当然指的是虹川惠小姐。因为虹川良先生是在浊暑院先生之后才死的。唔,因为虹川良先生也是自杀的,所以就结果而言,「虹川之死是自杀的』这句话就具有双重含意了。浊暑院先生大概发现到小惠小姐的死是自杀(意外死亡)吧?只有杀死小惠小姐一事是魅山小姐不可能犯下的罪行。如果小惠小姐是意外死亡的话,那么就如浊暑院先生所记述的,她是很可能做得出其他的犯行的。浊暑院先生不可能知道魅山其实是个女性,所以他把『她』当成『他』是情有可原的——」
从洞开的窗户吹进来的傍晚的微风,静静地吹动着餐厅里的红色窗帘。
十九的美妙声音随着凉爽的风感动了所有人。
「以目前的情况来说是不确定的,不过浊暑院先生大概打算用第八十三个小标到第九十九个小标的部分揭开真犯人·魅山薰的名字吧?动机就如同写在这上头的,因为在特殊的环境当中长大而培育出了杀人的兴趣。在『华没』中有一段『薰在特殊的环境当中成长』的记述,这应该也可以说是浊暑院先生识破魅山薰是犯人的真相的证据之一吧!」
潜藏于异常而阴惨的连续杀人底部动机,竟然只是「杀人的兴趣」这种单纯的理由。至少在目前这个时候似乎是这样认定的……
——可是——
「从记录故事中有很多伏笔来看,浊暑院先生识破真犯人的身分是不争的事实,但是他的推理也并不是非常完美的。这个事件是前所未见的复杂犯罪,我们可以推理出,规模宏大的事件的动机都有更深层的东西存在。我的神通理气这样告诉我,跨越一千年之久的因缘才是在背地里操控幻影城杀人事件的狂气……」
「一千年的因缘!」
每个人都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可是,十九确实是这样说的……
一九九三年十月,幻影城杀人事件——
其根源在一千年前的过去?
落幕之前,事件呈现混沌至极的状况。
本来逐渐现形的谜宫出口又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
「偶然的相符就是巧合,但是……这是一种超越偶然的奇迹般的相符。我们可以说这个事件在遥远的一千年以前就开始了。黑暗的相符或许也可以称黑暗的巧合吧?从某方面来说,这个事件的终极真正犯人并不是魅山薰小姐,而是平安时代一个无名的女性。」
跨越一千年的时光,操控幻影城杀人事件的女性——这实在是太可笑的说法了。
因为太过出人意料之外,大家实在再也惊愕不起来了。
「九十九先生,那是什么人?」
平井先生用怯弱的声音问道。虽然难以置信,但是他们还是想知道答案。
无论如何,他们都希望从超级侦探口中听出这个历史的巧合。
「『源氏物语』的作者,叫紫式部而广为人知的女性,就是操控这一次的事件的幕后黑手。」
紫式部是艺术家?
那一瞬间,一切的现实和虚构都化为鸟有了。
幻影城飞向虚无的历史的黑暗彼方,飞向幻影的异度空间……
「平安时代——女性没有名字,只被以官职来称呼。所谓的式部是女官的称呼,『紫』就类似是一种昵称,来自出现于『源氏物语』中一个叫『若紫』的女性。如果是推理小说,虚假的巧合也可以定义为是『作者』刻意创造出来的,但是……可怕的是,我们是居住在现实世界的人。就如我们从刚刚提到的小标题的隐藏讯息了解到真相一样,根据浊暑院先生的推理,犯人的动机就是在特殊的环境当中成长所培育出来的杀人兴趣。这也就是他没有注意到黑暗巧合的佐证。当然——就算浊暑院先生注意到了那件事,他也没办法变更地名或真名等实际存在的名称,所以很明显的,这个黑暗的巧合并不是光靠他的作为所构筑起来的。」
「到底是什么啊?九十九,你说的黑暗巧合是什么?」
停顿了数秒钟。十九难得地出现了犹豫的态度。他犹豫着,世界会不会因为自己亲口说出那个事实而整个崩壤,被吸进虚构的时空当中……
也许是下定了决心吧?十九紧抿着他那美丽的嘴唇,用力地点点头。
然后他说出来了。
「幻影城杀人事件和『为了华丽的没落』,一切都是为『源氏物语』的五十四则故事所控操的——我在冰姬宫先生的协助之下,发现这个事件和故事的每个地方都在偶然的机缘下内含于『源氏物语』的卷名当中。」
坐在十九旁边敲打着文字处理器的幽弥将桌上的纸张递给超级侦探。
「我受九十九先生所托,一直在『知识之屋』分析『华没』的原稿内容。我花了很多的时间和心力才找出『源氏物语』的黑暗巧合,但是这是一项非常有意义的工作。发现真相时有莫大的喜悦产生。不过……我还没有搞清楚『源氏物语』具有什么样的意义。」
十九接过以逐条写下调查事项的形式被列印出来的纸张,对着助手低头致谢。
「谢谢你,辛苦了。冰姬宫先生,承蒙你的大力相助。那么,各位,现在就让我一件一件来确认吧!确认一千年前写下的梦幻故事和这个事件的交集处……」
——「第一卷桐壶(kiritsubo)」——
「32耆那教的教义」……装了沙拉酱的美浓壶。小型的美浓壶被称为切壶(kirithubo)。
——「第二卷帚木(hahakigi)」——
「22华丽的双胞胎姊妹」……和葵先生在走廊上相遇的工作人员C先生拿着扫帚。帚木就有扫帚(houki)的意思。
——「第三卷空蝉(utsusemi)」——
「78第五个密室」……据描述,空席巡查有未婚妻。我刚刚已经确认过了,空席先生的未婚妻的名字叫濑美子。当他们两人结婚时,太太的名字就变成空濑美子(semiko)。这个发音也包含在空蝉当中。
——「第四卷夕颜(yougao)」——
「74有毒的杯子」……傍晚绽开的花朵,也就是夕颜(葫芦花)。
——「第五卷末摘花(suetusmuhana)」——
「32耆那教的教义」……装在切壶里的调味料红花油很美味,末摘花是红花的古名。
——「第六卷红叶贺(momizinoga)」——
「44两个巡查」……有一段描述是「红叶满天的优雅季节」。如果以音读的方式把「雅」发为「ga」的音,就成了「红叶之雅→红叶之贺(贺的发音亦为ga)」。
——「第七卷花宴(hananoen)」——
「33那种植物的名称是…」……有一幕是星野小姐在温室里想起花宴的画面。
——「第八卷葵(aoi)」——
指的是葵健太朗先生。
——「第九卷贤木(sakaki)」——
在「美画之屋」被杀的巡查之一叫榊(sakaki)一郎先生。
——「第十卷花散里(hanachirusato)」——
「51坠向绝望」……伪装成料所警部的风纹寺先生的无头尸体被发现,温室变成了血花散
落一地的「花散里」。
——「第十一卷须磨(suma)」——
「22华丽的双胞胎姊妹」……间宫照小姐在「乐奏之屋」弹奏的是只有一根弦的一弦琴。一弦琴的别名好像就叫须磨琴。
——「第十二卷明石(akashi)」——
「11人外魔境·第一具尸体」……水野一马先生的口中被塞进一个橘子。而那个橘子上头贴着一张写着「isaka」的制造商的贴纸。事发现场是在「颠倒之屋」。如果将「二ak巴以罗马拼音拼出来,再颠倒过来就变成「akashi」了。
——「第十三卷澪标(miotsukushi)」——
「30第一个密室」……里面有一段文字是「就算竭尽心力(miostukushiremo)」。
——「第十四卷蓬生(yomogiu)」——
「1华丽的幻影城」……山路就是蓬生(杂草丛生的荒凉地带)。
——「第十五卷关屋(sekiya)」———
「78第五个密室」……空席巡查有幻听。他听到已世的母亲呼唤他。叫着「席啊(sekiya)、席啊」。
——「第十六卷绘合(eawase)」——
「36乏色曼氏的画」……魅山小姐在「美画之屋」想像着各种名画的综合图像。(绘合是指古时分两组比赛绘画和画上所写和歌的一种游戏)
——「第十七卷松风(matukaze)」——
「2浊暑院溜水和葵健太朗」……两名作家在「静寂之屋」食用的点心就是「松风」。
——「第十八卷薄云(usugumo)」——
「25光彩流离之美」……空中有着薄薄地延展开来的云层。
——「第十九卷槿(asagao)」——
「10两个空位」……浊暑院先生顶着一张昏昏欲睡的脸孔(朝颜asagao)走进餐厅。
——「第二十卷乙女(otome)」——
「47悲剧从『美画之屋』开始」……星野多惠小姐被描述为「少女」。写为「少女」但是发音为「otome」以虹川惠小姐比较适合。
——「第二十一卷发饰(amakazura)」——
「25光彩流离之美」……小杉胜利拿给虹川惠小姐的无疑的就是发饰。
——「第二十二卷初音(hatsune)」——
间宫照小姐的本名是初音小姐。
——「第二十三卷蝴蝶(kochiyou)」——
「39锁定表面假象」……庄子的「庄周梦蝶」被拿来做引证。
——「第二十四卷萤(hotaru)」——
葵先生在念高中时交往的女性是更级萤子小姐……她的昵称就是「萤」。
——「第二十五卷常夏(toknatsu)」——
「71KANAIHIDETAKA」……「常夏」出现在文章当中。
——「第二十六卷篝火(kagaribi)」——
「62不能生还誓不归」……深夜布下警备网时,中庭有篝火。
——「第二十七卷野分(nowaki)」——
「59壮丽的空间」……「刮风」当然跟野分是同样的意思。
——「第二十八卷行幸(miyuki)」——
有马刑警的名字叫美雪(miyuki)。
——「第二十九卷藤袴(fuzibakama)」——
藤袴是秋天的七草之一,是菊科的多年生草。藤袴的古名叫兰。几次出现在荷兰的料理当中,荷兰的略称为兰。
——「第三十卷真木柱(makibashira)」——
「42变形」……「汤泉」是用花岗岩和丝柏建盖而成的豪华浴室。而所谓的真木柱是用丝柏制成的柱子。
——「第三十一卷梅枝(umee)」——
间宫照小姐弹给螽斯太郎先生听的筝曲就叫「梅枝」。
——「第三十二卷藤裏叶(fuzinouraba)」——
「美画之屋」的名画之一,就是罗勃特·苏利文·冰室的画作「蔷薇的封时」。
这幅画的画名就是「藤裏叶」的字谜。
(图38)
——「第三十三卷若菜(上)」——
——「第三十四卷若菜(下)」——
「41有思维的情景」……星野多惠小姐在风纹寺先生的房间里阅读岛崎藤村的若菜集。
——「第三十五卷柏木(kashiwagi)」——
JDC班长·刃仙人先生本来的名字叫「柏木杣人」。
——「第三十六卷横笛(yokobue)」——
「33那种植物的名称是…」……小杉胜利先生在温室里吹横笛。
——「第三十七卷铃虫(suzumushi)」——
铃虫是蟋蟀科的昆虫。而螽斯(螽斯太郎)的古名就叫蟋蟀。
——「第三十八卷夕雾(yuugiri)」——
「81弑杀者的荆冠」……幻影城有夕雾(晚雾)出现。
——「第三十九卷御法(mirori)」——
「82「华没」的结局」……对浊暑院先生而言,执笔写「华没」似乎是一项有「丰收的果实(minori)」的事情。本来御法是佛法之意。
——「第四十卷幻(maboroshi)」——
幻影城存在着各式各样的虚幻。
——「第四十一卷云隐(kumogakure)」——
在「源氏物语」当中,这一卷只有卷名,并没有任何故事记述。紫式部据此暗示光源氏之死,但是「华没」当中却独独不存在「云隐」。这不是偶然,当然应该视为黑暗的巧合的一部分。
——「第四十二卷句宫(niounomiya)」——
「45梦的浮桥」……浊暑院先生的学长斜村出场。不让作品中的人物说方言是浊暑院先生的一贯创作方针,可是独独斜村先生却用关西腔说话。开始阅读「华没」时,我推测这可能是区别现实和梦境的技巧,但是后来发现,这一样是透过黑暗的巧合被赋与某种意义的。请各位注意斜村先生的台词。「从字眼行间散发出的味道」……当中也包含有句宫(味道)。
——「第四十三卷红梅(koubaii)」——
庆德鬼的台座是红梅色的。
——「第四十四卷竹河(takekawa)」——
「22华丽的双胞胎姊妹」……被葵先生问到最喜欢的作家的工作人员C先生就是竹河圣先生。
——「第四十五卷桥姬(hashihime)」——
「1华丽的幻影城」……所谓的守护着桥的玉姬就是桥姬。
——「第四十六卷椎本(shiigamoto)」——
「25光彩流离之美」……工作人员C的本名是椎野木hazimo先生。「hazime」用汉字「一」来表示,再叠上「木」的话,就成了「椎野本」。将「no(野)」省略就成了「椎本」。
——「第四十七卷总角(agemaki)」——
「80解读血字」……虹川惠小姐将头发绑成麻花辫。经过查证,这种奇怪的绑法叫扬卷绑法(agemaki)。
——「第四十八卷早蕨(sawarabi)」——
「44两个巡查」……两个巡查服务的地方是洞岛署。洞岛署位于早蕨町。
——「第四十九卷宿木(yadorigi)」——
鸦城苍也先生似乎不喜欢像栖木(宿木)一样生活。
——「第五十卷东屋(azumaya)」——
幻影城里有一座叫「光舞台」的凉亭(azumaya)。
——「第五十一卷浮舟(ukifune)」——
「45梦的浮桥」……在梦境当中,浊暑院先生跳上浮在湖面的舟上。
——「第五十二卷蜻蛉(kagerou)」——
「77艺术家的魔性」……文章当中有「kagerou」。此外还有电炉的暖气流(kagerou)。
——「第五十三卷手习(tenarai)」——
「74有毒的杯子」……文章中有「六十书法(tenarai)」。
——「第五十四卷梦的浮桥(azumaya)」——
……大家已经注意到了吧?「45梦的浮桥」的小标题就直接成了卷名。
——以上就是全部的比对。真的是很可怕的黑暗巧合。这绝对不是光靠浊暑院先生的意思就可以决定的超越偶然的世界奇迹。」
没有人说话。不是为这脱离常轨的推理感到愕然,因为大家什么话都不能说了。跨越一千年的时空重现的「源氏物语」。其存在的目的究竟何在?究竟暗示着什么事情?
十九最后将推理的矛头指向显示世界之神秘性的幻影城杀人事件终极真相。
「……从现在开始,我对自己的推理也不是那么地确定。但是,我始终强烈地感受到,我之所以发现『源氏物语』的奇迹般的黑暗巧合是『作者』这个伟大的超越性存在将真相传达给了我——就算只是推测,我对这个推理却相当有自信。我相信『源氏物语』所显示的这个事件的动机才是终极的真相。」
十九隔着太阳眼镜,将视线指向听众中的一个人。
承受他的视线的人是站在平井太郎旁边的间宫照。
「间宫小姐——艺术家,也就是魅山薰小姐不就是你跟螽斯太郎先生的儿子吗?魅山小姐已经做了变性手术,所以现在应该说女儿比较正确。」
十九所说的话形成了一股惊愕的风暴,破坏了在餐厅里的所有人的感觉中枢!
这简直是——世界末日掀起的地狱的业障之风。
不可能!间宫照和螽斯太郎在这次的事件才寻获彼此成为知己的。从两人的年龄来考量,在这种状况下连要去猜测他们有肉体关系都很难了……更何况魅山薰竟然会是他们两人的儿子(女儿),这真是太疯狂了。
「你——你说什的啊?九十九先生,太失礼了。」
平井太郎环抱着间宫照的肩膀,很激动地往前踏出一步。十九稳如泰山,以宛如风掠过湖面似的冷静而沉稳的声音继续说道: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发现螽斯太郎先生就是平井玄次先生?」
连应该已经很习惯面对充满意外性的真相的侦探们都因为十九这些话而瞠目结舌。更别说其他的听众了——
视线集中在间宫照身上——背负着过去的罪孽苟活着的刚进入老年女性,抬起她原先一直低垂着的头,隔着太阳眼镜回看着十九。她的表情是那么地清明。
她的眼睛说明了一件事……超级侦探所说的话是真的。
「我很快就发现了。包括平井先生在内,很早以前就待在幻影城的少数几个工作人员似乎都没有发现到他就是玄次先生。也难怪……几十年过去,他的外形有了很大的变化。除了跟玄次先生发誓永远相爱的我之外,没有人能够看出来,这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听到在命运的分岐点跟我分手,之后一直过着另一个人的人生,听着他所说的话,我无话可说。我没办法对失去记忆的他说出事实……」
螽斯太郎五十九岁,平井太郎七十一岁。平井玄次跟哥哥的年纪刚好差了一轮,所以也是五十九岁——算起来是吻合的。
「……可是,在知道他选择的太太长得跟我神似时,我高兴得流下泪来。我给自己的方便解释是,即便失去了记忆,玄次先生的心中依然爱恋着我——我把自己的过去老实地对螽斯先生说了。我希望不需要由我主动说出来,而能让他恢复记忆……虽然现在已经永远失去那个机会了。」
间宫照的声音渐渐地变小,最后将脸埋在平井太郎的胸口,再度号啕大哭起来。她的告白让听众都受到难以笔墨形容的冲击。在这道困惑的洪流当中,多惠的脑海中清晰地转动着透过「华没」所得到关于螽斯太郎的情报,她把自己投身于这种净化的过程当中。
螽斯爱着华乃,然后又被有着酷似华乃的容貌的间宫照所吸引。失去记忆的他似乎是这样想的,然而了解事实的人们很清楚地知道,事实其实是倒过来的。
螽斯太郎,也就是平井玄次以前爱着间宫照。他受潜意识中的对她的爱而选择了容貌酷似照的华乃为妻,不是照酷似华乃,而是华乃酷似照!
——可是,这么一来,爱情这种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人只不过是被各种感情洪流、被思考的洪水所操弄而已……难道人们只是沈溺于意识的大河,迷失了自己,怀着抓紧任何一根稻草的心情死抓着眼前的感觉而已吗?
从这个观点来看,「爱」或「死」这种正负两极的概念也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滑稽的事物——当然这是极端的论调,但是现在的多惠没有办法冷静地思考。她只想好好休息一下。她不要永远持续的时空和无限的幸福,她只渴求神圣的安眠……她真的是很累了。
闭上眼睛,世界就逐渐远去。她并没有入睡,但是意识却在某个黑暗当中漂荡。正说着话的九十九十九美丽的声音听起来好远好小。
「这是一种赌注。只有直接问间宫照小姐才能确认。如果我的推理错误时,我只有诚心地道歉——但是,『源氏物语』的黑暗巧合强烈地对我诉说着,真相就存在于伸手可及之处。我相信神通理气所导出的答案。我的推测并没有错。在幕后支撑着幻影城杀人事件和『为了华丽的没落』的是『源氏物语』。但是这个故事欠缺主角。没有身为主角的光源氏。如果说在与事件相关的人士当中有扮演光源氏的人的话,那应该要算是平井玄次先生吧?(玄次的日语发音与源氏相同,都为kenzi)。平井玄次先生非得在幻影城不可。事实上,他是以螽斯太郎的身分来到这里来了——」
「为了华丽的没落」不是从配角的出场开始的。
螽斯太郎,也就是平井太郎……因为主角回到幻影城而使得所有的要素都整备了。
幻影城杀人事件是从螽斯太郎的出场开始的。
「最大的黑暗巧合指点出答案。平井玄次和久能薰(魅山的本名)。如果看过『源氏物语』的人应该都知道吧?存在于一千年前的那个故事的后半部。宇治十帖的主角·薰的父亲就是源氏君。间宫小姐,你跟玄次先生所生的儿子就是魅山薰先生吧?」
照一边哭着一边勉强地点点头。
事件的真正动机终于拨云见日了。
历经一千年的时光,紫式部成就的艺术残光,现在就要照亮幻影城杀人事件的黑暗……
「魅山先生可能基于某种机缘而知道真相了吧?他知道了抛弃自己的父母的身分。魅山(miyama)——(mamiya)间宫……要说这是偶然,那就是太过巧合的巧合了。刚刚我举发魅山先生是犯人时,间宫小姐有了过度的反应。当时,我就想把自己的推理拿来做赌注。那是一个身为母亲的反应。魅山先生知道母亲的行踪,为自己取了一个模仿母亲姓名的笔名,憎恨着抛弃自己的人们,还有这些人所住的幻影城……真相也许就是这样吧!生下魅山先生之后,平井玄次先生和间宫照小姐私奔了。当时,孩子留在幻影城。以未婚之身而受托照顾孩子的平井太郎先生,不得已只好将那个孩子——魅山先生的养育工作交给妤朋友久能启辅先生。这个事件的真正动机不是对杀人产生兴趣这么浅薄的事情,而是魅山薰先生赌上他的一生,对幻影城所进行的复仇。」
平井太郎已经无话可说,他承认了一切。
「我认输了,九十九先生。薰确实是玄次和照的孩子。透过警方的警备工作,我知道玄次不可能是犯人(外来犯),我只是想掩饰发生在我们家的不名誉过去。对下起……可是,我没想到那个螽斯先生竟然会是玄次!我完全不知道。」
这段声明彷佛所有事件落幕的最后道别。
所有的谜题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出人意料之外的「事实」露出其真正的样子来了。
生于幻影城,死于幻影城——
变成一场可怕长期战的幻影城杀人事件,是二十二年前出生于这座城的一个男人所成就的大艺术。
魅山薰……也许她真的是被狂气所操控。
可是,这样的她却是一个热爱艺术的真正的艺术家。
冗长的解决篇也终于结束,夕阳余晖开始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一片红。
绚烂的黄昏之中,幻影城杀人事件落幕了。
■
「真是让人大费心思的事件啊……」
九十九十九感慨万千似地喃喃说道。
从窗口射进来的夕阳以其金黄色的光芒将餐厅温柔地包拢起来。
事件相关者们都已经散会。现在在室内的只剩下JDC的五名侦探。
「魅山小姐——艺术家在伪造的遗书当中告白,她并无意网罗『构成推理小说的三十项要素』。既然她刻意声明这一点,应该是这样没错,但是想想,我们也可以说『构成要素』完全都被她所攻略了。」
十九从幽弥手中接过「构成推理小说的三十项要素」,轻轻地行了一个礼,分析着内容。他的声音依然是那般地美妙,然而语气却不是针对任何人,反倒像是自言自语。
「『l◎不可解的谜题(奇想)』——散布在整个事件当中。
『2◎连续杀人』——十四个人和两只猫遭到杀害的这个事件是如假包换的连续杀人。
『3◎远距离杀人』——有『流血之屋』的不在场诡计和利用冰盒的『海市蜃楼之屋』的美人像的杀人装置。
『4◎密室』——『审判之屋』、『厨房』、『光舞台』、『武器之屋』、『密室之屋』,还有虹川父女的房间都算是一个。表面上的密室就有七个。
『5◎暗号』——杀人预告状的『为了华丽的没落』的讯息和浊暑院先生遗留下来的暗号表,还有『华没』的原稿中也有许多暗号。
『6◎手记(遗书、日记等)』——虹川先生被伪造的遗书。
『7◎外表』——『黑死馆杀人事件』的表象和彩虹的构成颜色的谋杀主题。
『8◎斩首』——杀害华与丽两只猫,还有料所警部及风纹寺先生的双重杀人。
『9◎作中作』——就是『华没』的『63镇魂歌』和『82「华没」的结局』两篇短篇。
『10◎不在场证明(不在场工作)』——刚刚提出来的『流血之屋』的远距离杀人虽然单纯,却是不折不扣的不在场证明。
『11◎装饰尸体』——整个故事中都充满了这个元素。
『12◎交换尸体(没有脸的尸体、替身)』——风纹寺先生和料所警部没有头颅的尸体被交换过来。
『13◎字谜(欧文·日文)』——这个元素在整个过程中也不时出现。
『14◎杀人预告状』——在第一个事件当中,被贴于「颠倒之屋』的门上的东西。
『15◎出人意料的犯人』——犯人被告发时已经是死亡的人物,而且在自己死后还致两个人于死地的魅山薰小姐。
『16◎意外的动机』——对二十二年前抛弃自己的父母的憎恨。
『17◎意外的人际关系』——魅山先生是平井玄次先生和间宫照小姐的儿子。还有,螽斯先生就是平井玄次先生的事实。
『18◎消失的环节』——从乍看之下没有被杀害的共通理由的被害者们身上都可以找到成为被杀害的理由的共通条件。也就是说,被害人都置身于幻影城这个魔境当中。他们都是按照魅山先生的计画而被选择的。唉,如果要勉强列举出来,或许这就是个理由,当然说起来有点牵强附会的感觉。
『19◎误导』——应该没有再陈述的必要了吧?
『20◎垂死讯息』——虹川惠小姐的『VI』的讯息。
『21◎特殊的诡计(冰·镜子等)』——冰的诡计有雪密室和水密室,还有美人雕像的设计。镜子诡计则被使用于在『海市蜃楼之屋』埋伏袭击葵先生当中。一开始经由龙宫先生的推理,这并不算是证据,但是犯人在伪造的遗书当中却亲口承认了。
『22◎物理性的诡计』——虽然是陈腐了些,但是有『流血之屋』之中使用的绳子和电炉的诡计。
『23◎叙述性的诡计』——在『华没』中使用到几个叙述性的诡计。和性别诡计有共通的部分。
『24◎人物诡计(性别、多重)』——多重人物诡计则有螽斯太郎先生和平井玄次先生的一人分饰两角……还有,就是刚才星野小姐所指出的,出现在「45梦的浮桥』中的斜村寿先生,事实上他好像也是双胞胎。浊暑院先生将翻译家与评论家的哥哥·斜村寿夫先生和作家斜村寿子先生写为一个人。这就是所谓的两人共饰一角——性别诡计则先利用叙述诡计让人误认魅山先生的性别,然后又陈述她做过变性手术的事实,使得性别再度颠倒过来。
『25◎动物诡计』——只有让人误以为双胞胎猫是人类的叙述诡计,不过也可能我们漏掉了利用动物布下的动物诡计。关于这一点,我想再重读『华没』,好好地研究一下。
『26◎名侦探』——JDC的各位,还有警方的搜查人员和推理作家们都提出了许多的推理。
『27◎有名称的犯人』——就是『艺术家』。
『29◎双胞胎』——黑猫华跟丽……浊暑院先生也有一个叫水无濑渚的双胞胎妹妹。另外还有刚刚提过的斜村先生,他也是双胞胎。
『29◎色觉障碍者』——画家乏色曼,还有虹川父女。
『30◎结局逆转剧(幌子犯人)』——虹川良犯人说就是经过仔细安排的幌子真相。」
虽然犯人无意,但是「构成推理小说的三十项要素」却完全被攻略了。
幻影城杀人事件是一个将浊暑院溜水忘情地创作的梦幻大作「如花般华丽,如梦般没落」展现于现实空间中,如恶梦般的惨剧。「黑死馆杀人事件」~「混沌世界」~「献给虚无的供物」~「匣中的失乐」~为这些古代的推理小说的黑暗水脉所掌控,孕育着深层的地狱黑暗的谜样的故事现在已经完成了——反推理小说、超级推理小说,这个将无意义的定义完全破坏无遗的终结推理小说,让人感受到一种崩毁世界的危险感,然而却又出人意料之外地平安地抵达终点。它只是将现存的元素略微加以扭曲,最后也落脚于经常可以看到结局。
故事结束了……真的吗?真的结束了吗?
这个世界究竟是梦还是现实?是「如花般华丽,如梦般没落」?抑或是「为了华丽的没落」?
现在不在这里,光只有阅读原稿的「读者」是没有办法判别的。但是,总有一天会有定论的,但那也不是「我」。
判断故事的人应该是「你」。
■
城之介坐在餐厅的椅子上,眺望着窗外。看似没有任何改变,却又一直在改变的虚无的世界。人们置身于其中几乎要迷失了自己,却依然不断地走下去——永远。
「这几天真的发生了好多事情啊。得到的东西不少,但是失去的东西更多——不,实在太多了。」
黑衣侦探的眼中浮着无法抹去的沉重的失落感。
如果城之介拥有足以与十九匹敌的能力的话——明知道这种假设是无意义的,但是他还是无法不这样想。如果自己更有能力一些的话,包括鸦城苍也、螽斯太郎在内,许多的被害者岂不都可以免于一死吗?
不只是城之介。舞衣和音梦也都抱持着这种自省的心态。她们背负着只要继续身为侦探,就绝对逃不开,宛如业障般的感情走下去。可是,侦探们绝对不会执着于过去。为了不让因为自己的过失而使失去生命人们的死白费,他们必须具有踩过尸山往前迈进的坚定决心。把重心放在未来而不是过去,这是必要的认知。
侦探们都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即便悲伤,他们却不曾失去过「自己」这个靠不住的存在。
尽管如此……侦探并不是「神」。
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在成为人之前,也是动物。
悲伤的时候就悲伤。再怎么忍耐,悲哀始终无法从心中抹去。
城之介将帽子慢慢地往上推,用修长的手将覆盖住视野的浏海左右拨开。乾爽的浏海前方,是挂在餐厅的窗户上的红色窗帘。
从窗口射进来的夕阳好刺眼。
在刺眼的金黄色阳光中,城之介将两手的手指头交组起来放在交叠的腿上,感谢自己现在还活着的活迹——
最后的幻影出现在幻影城里。
城之介瞬间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龙先生——事件结束了吧?」
视觉因为阳光而钝化,站在窗边的冰姬宫幽弥的身影看起来彷佛跟记忆中的鸦城苍也的影像重叠在一起。
「鸦城氏?」
他用沙哑的声音轻轻地嘟哝道。揉揉眼睛,鸦城苍也的幻影消失了。站在眼前的是冰姬宫幽弥。
「龙宫先生,什么事?」
「啊……没什么。」
——这是「作者」送给他的一份小礼物。
「冰姬宫氏,能不能请你帮我拉上窗帘?」
时机正符合落幕的时刻。
「——说的也是。夜晚就快来临了。」
幻魔作用已经消失无踪。在化为黑暗死亡之馆的幻影城这个盒子当中——
献上给虚无的供物。
幽弥拉动窗帘的绳索。
——从红色逐渐变淡为橙色的夕阳,在窗帘上头漫无目标地漂荡着,红色的窗帘此时微微地飘动了一下。当轻微痉挛般的飘动快速窜过之后,又像翻了个身似地起伏着,慢慢地从左右方靠拢过来,完全遮掩住伫立在那里的黑影。
98华丽的诗作◎永远的轮回
计程车的车灯一路往九十九弯的坡道直射而下……
深层的黑暗。十月三十一日。
太阳已经消失于地平线的山峦后面。温柔而微弱,几近新月的月光和星星的亮光从天上照耀着地面。到处都有光线反射,因为漆黑而看起来呈深蓝色的美奈湖泛着波澜,湖面感觉上就像一个巨大的生命体一样让人感到下快。蠢动的黑暗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彷佛水势剧烈地扭着,就要袭向人类一般。这幅景气不但让人感到不舒服,甚至产生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感。
——如果一个人置身于这种地方,一定连路都没办法走了吧?一定害怕得全身瑟缩吧……
星野多惠和雾华舞衣一起走在巨泉大桥上一边这样想着。
以前多惠一直受到父母和哥哥的庇护,根本不知道怎么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现在她从幻影城杀人事件当中学到了人生的残酷,和留着一口气继续活下去这件看似简单,其实困难无比的事实。
命运有时候就这么爱恶作剧。它会把无辜的人丢进一个超乎想像的极限状态中,测试一个人生存下去的才能——
杀人事件开始之初,多惠还可以得到哥哥的庇护。即使哥哥遇害了,还有溜水和葵这两个支撑着她的人在,所以她还可以保持住自我,继续活下去……而当葵和溜水也被夺走了性命,自己被孤单地留在这个世界之后,她的内心深处才首度产生自己必须活下去的自觉。那不是「想活下去」的念头,而是「必须活下去」的强烈感情。
活下去比死亡要辛苦好几倍。尽管如此,只要活着,就可以找到生存的喜悦。只要相信总有一天祝福会找上自己,就可以保有希望。
一旦死亡,时间就停止了。每天有那么多的人死去,无数的梦想幻灭。所以,活着的人必须背负起死去人们的生命和想法,继续走下去。
多惠开始会这么想了。
命运有时候又会给人祝福。它会给继续存活下来的人意想不到的礼物,祝福人们存活至今的伟大功绩——
没有永远平坦的道路。有山,有谷,有绝望,也有希望。只要谨记今天之事继续勇敢活下去,总有一天,在幻影城的经验一定会成为正面的动力。
多惠这样相信着,决定一个人好好活下去。
她已经——不再迷惘了。就算现在还没有办法一个人走在为黑暗所笼罩的人生道路上,总有一天,一定……她一定可以在没有任何人的帮助下昂首阔步前进。
请了假的旅馆的工作人员们,还有警方相关人员们几乎都已经离开幻影城了。
还留在这边的只有JDC的侦探们、警方留守的人员、住在幻影城的人们。
前来戴客的计程车在桥的另一头停了下来。
多惠在桥边停下脚步,恭谨地对特地来为她送行的女侦探低头致意。
「那么,我就此告别——雾华小姐,谢谢你。」
舞衣暧昧地点点头,也许是为一直保持沉默的多惠担心吧?她说出了那句话。她最后说了这句让时光的河流倒转,为所有的死者注入生命力,或许具有使世界整个为之崩毁危险性的禁忌咒语。
「星野小姐……这是一个推理故事。」
谜?超常现象?或者是推理故事?
多惠是如何解读这个字眼的?总之,世界并没有整个崩毁。
多惠、舞衣、巨泉大桥、美奈湖、幻影城——这一切都保持原有的样子。
没有任何事物有任何改变。
不幸的结局变成了快乐的结局吗……不知道。
不过,多惠似乎确实接受了舞衣想传达给她的讯息。
短暂带有困惑色彩的沉默之后,多惠微笑着点点头。
这是这七天以来她最美丽的笑容。
舞衣折返了——
侦探们可能还要在幻影城处理善后,针对事件再进行检讨。
多惠从往前疾驶的计程车后座,目送着渐渐变小的女侦探背影,突然发现一个小小的人影从幻影城的塔上遥望着这边。
一开始她以为是自己的眼睛产生错觉了。但是,他确实是在那边。
她知道,他裹着一身的黑暗,整个人溶进了黑暗当中,却定定地看着她。
计程车爬上山路。看不到幻影城了。
——龙宫先生……
抵达隔壁城镇之前的这几十分钟之内,多惠一直想着那个黑衣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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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野多惠离开了幻影城。
……雾华舞衣回到幻影城。
……龙宫城之介目送计程车离去,下了高塔。
……于是,空间中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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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之前,他没有看过这么深浓的雾。
没看过把四周所有事物都笼罩在厚实的牛奶色当中,宛如深海景象似地沉淀着的浓雾——
在还没经历过之前会让人产生错觉误以为时间还存在着,然而一旦亲身经历过之后,却觉得所有发生的事情宛如在一瞬间发生一样。这就是时间之河这种东西麻烦、不可思议、充满魅力之处。
很快的,那个凄惨的事件已经过了两个月。
一九九三年也快要接近尾声了……
这六十天当中发生了许多事情。侦探们在幻影城杀人事件当中首次认识的推理作家中井英夫,于十二月十日去世。那一天说奇怪也真是奇怪,竟然就是「献给虚无的供物」故事开始的第一天,从哥哥的编辑朋友那边听到这个消息的星野多惠,对这种巧合感到惊讶。接到多惠通知的侦探们,衷心地为传说中的作家祈求冥福,龙宫城之介代表JDC参加了葬礼。
两个星期之后的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
在日本——那一年,人气指数爆涨,成为国民摇滚乐团的「WIN」发表的新歌「WINTER☆WINDOW」创下了史上首卖当天就销售突破一百万张的记录,圣诞夜为人们提供了一个愉快的话题和充满活力的旋律,然而就在同一天,在英国——发生了重大的惨剧,把全世界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一八八八年的传说事件——承继开膛手杰克事件的性质,却又将其规模扩大数十倍的前所未见的大惨剧开启了布幕。
相对于始祖·开膛手杰克件事中被害者都只限于妓女,这次的事件中,被害人不分男女老幼,涵盖了所有阶层的人。而且不只在伦敦,在英国各地……一天当中一定有四个人遭到杀害。每天不断堆起尸体之山,没有一天间断过。四个人、八个人、十二个人、十六个人、二十个人、二十四个人……事件发生之后短短一个星期,已经有二十八人遭到杀害。
被害者的状况都是一样的。全身被切割得七零八落,被害者的头颅被放在堆积在现场的身体各部位的最上头。被害者的额头上都用阿拉伯数字以血写着被害者的号码,现场也一定会用血写着「开膛手杰克」这个犯人的署名,血都是来自被害者自己身上的。
ICPO(国际刑警警察机构)和DOLL(国际立法侦探机构)接受英国政府的请求,倾全力进行搜查,但是到目前为止,完全找不到足可以做为线索的东西,有力的推理也迟迟不见踪影
英国的事件迟迟找不到解决的方法,这一点跟幻影城杀人事件是类似的,这与S侦探为高度进化的情报社会所束缚,被世界各国的事件情报所捆绑的艰苦现状是脱不了关系的。
世上只有六位的S侦探们都没有人能针对英国的连续分尸杀人案进行调查。勉强可以挤出一点时间的只有具有「侦探魔术师」称号,世界最高明的理论性推理能手LONELYQUEEN一个人,但是仍然无法避免事态的恶化。正因为S侦探们号称具有远远超越A侦探的推理能力,因此就像鸦城苍司一样,他们总是为许多的事件推理忙得天昏地暗,始终无法主掌大事件的指挥权。
无路可走的DOLL终——找上了幻影城杀人事件的英雄·九十九十九,该组织于一九九四年一月一日公布,认定这个美貌的超级侦探为第七个S侦探。
十九才二十岁。比「密室女皇」菲兰妮·梅尔尼西亚所保持的记录要年轻一岁,全世界的侦探界都对这个史上最年轻的S侦探的诞生充满了期待,同时都睁大了眼睛,注意着十九的一言一行,想见识见识这个新S侦探的手法。
一九九四年开始的当天——身为日本人,继鸦城苍司之后成为史上第二个S侦探的九十九十九为了搜查连续分尸杀人案而前往英国。
可是在这之前,十九必须先解决一件事情。
■
一九九三年十二月三十一日。距离那个惨案刚好过两个月的当天,九十九十九来到押田市门城叮的公共墓地。此举的目的是为了到英国与新的大事件格斗之前,让自己在心情上做个整理。
这块墓地是众多幻影城杀人事件的被害者长眠的圣地(当然也有几个人因为宗教上的理由而埋葬于其他地方)。
十九踩着美丽的步伐走在深深、深深的浓雾当中,朝着并排着被害者们的坟墓的墓地的一角走去。也许是除夕夜傍晚的关系吧?四周不见其他人影。也可能是雾气的缘故,十九有一种被世界孤立的错觉。
越接近目标,浓雾的彼方隐约可以看到一个人影。
十九以为是事件关系者之一,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是他的同事。
「你为什么在这里……刃(yaiba)先生?」
男人就是JDC第一班班长刃仙人。
三十四岁的刃与其说是个侦探,不如说更具有学者的风范。那滑落到鼻尖的金边方形眼镜跟他那张似乎很适合沉溺于书籍当中的和善脸庞很搭调。他看起来很年轻,要说他只有二十几岁后半大概也有人会相信吧?身高不算矮但也不算高,身材则适中,肚子并没有凸出来。
虽然拥有第一班班长的头衔,但是他却让人感觉不出一丝丝威严的气息,不过拥有着为他人所喜爱的样子却是不争的事实。刃仙人确实是有着仙人一般超凡脱俗的特质。
「在你前往英国出差之前,有些事情一定要先跟你确认才行。我跟总代表打听出了你的行程,便来这里等你。」
好个让人产生安心感的柔和声音。十九将拿在手上的花束供到墓前,隔着太阳眼镜看着同事。超级侦探知道,刃的眼眸虽然温和,但是当中却栖息着不对谜题妥协的侦探的真挚光芒。
「……刃先生昨天才出差回来吧?是那个北极圈的爱斯基摩连续杀人事件吗?很棘手吧?辛苦你了。」
JDC的侦探们几乎都用「刃先生」(zin先生)这个绰号来称呼刃。(刃的读音本为yaiba,但人众人都以zin来称呼)
十九是少数几个称他为「yaiba」的人之一。
刃带着宛如星期天休假的父亲般轻松的微笑回应十九。
「哪里哪里。那个事件的规模比我想像中的还大,所以花了不少时间,但是真正的敌人是那边的寒冷气候而不是谜题。我很怕冶。对了九十九,明天你不是就要被认定为S侦探了吗?真是恭喜你了。你也将要以世界为舞台大显身手了。」
「谢谢你。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胜任……英国的事件似乎很棘手,或许——」
「超越幻影城事件吗?」
刃帮十九说了出来。
瞬间,两人之间弥漫着紧张感,空气为之紧绷!
墓地内只有他们两人。
在这被雾气所笼罩的两个人的世界里,声音被没有其他人在的空间所吸走……
十九将亮丽的长发往上拢,面对刃,用严肃的口吻问道:
「刃先生,能不能请你告诉我实话?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哈哈……果然是瞒不过你的眼睛啊。老实说,我看了幻影城杀人事件的档案。我觉得有几个地方让我有疑问,刚刚我实际到幻影城去看了一下。我也大约看过『华没』了,但是——对了,浊暑院这个作家好像罹患了胃癌吧?」
事件结束之后,被送去做司法解剖的浊暑院溜水遗体被检测出安眠药和吗啡来。安眠药可能是艺术家让他喝下去的,但是据推测吗啡可能是他自己服用,以用来止痛的——解剖之际,发现溜水的身体已经被末期的胃癌所侵蚀了。
「癌症的转移状况好像已经严重到只剩一个月的生命了。在阅读『华没』时有些地方总让我觉得奇怪,可是没想到竟然会是癌症。如果浊暑院先生将一切都赌在『华没』的热情,是因为他有所觉悟这将会成为自己最后的工作,实在值得钦佩。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能写出那么多份量的稿子,简直是超人一般的丰功伟业。我想他也许想藉着写记录故事,把自己的生命燃烧殆尽吧?为了不让自己二十四年的人生留下悔恨……
我不知道刃先生是否过确认过了,在『华没』中有一幕浊暑院在夜里猛踢着自己房间墙壁的画面(『43墙壁的另一边』)。于今想起,那可能就是埋下他强忍着癌症的剧痛的伏笔。知道真相之后再重读原稿,就会发现更露骨的伏笔。当水野一马的尸体在『颠倒之屋』被发现,相关人员们离开房间时,浊暑院先生曾经低声哪哝着『……渚……(nagisa)』。由于他的双胞胎妹妹的名字就叫渚,所以被解读为不具任何意义,但是,那句语果然是含有深意的。」
「哦?我只是大略看过原稿而已,不过倒是很在意那句话。到底具有什么意义?」
「我把『nagisa』分开为『nagisa』。然后将nagi颠倒过来念就成了「胃癌(IGANsa)。『SA』也可以颠倒过来念。于是就变成了『ASIGAN(就像胃癌)』的意思。这也是一个巧妙的『文字』魔术。他本身也自觉到自己的生命所剩下多。或许浊暑院溜水先生也是希望藉着那个事件达成『华丽的没落』的人之一吧……」
十九看似悲哀地陈述着自己的看法,于是刃以激励同事似的温暖语气说:
「华丽的没落啊!可是,九十九。『华没』不是以那种模式完成了吗?所以他才会在知道真相的情况下依然为犯人所杀吧?」
「完成『华没』?怎么说?」
「『为了华丽的没落』应该是还没有结束。笔者本身死于非命,写作的工作因此中断——因为这样,那个记录故事使得华丽的没落变得比较容易演出了。也就是说,九十九。那部未完成的『华没』才是真正的作中作啊。只要查一下就知道了,你知道号称是浊暑院先生的代表作的『永远的轮回』并不存在吗?」
十九的嘴角浮起惊愕的色彩。
「你说什么?这我倒不知道……」
在推理作家之间,这似乎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永远的轮回」是广为人知,浊暑院溜水预定某个时间写出来的奇幻大作。星野多惠等人当然也都知道。十九在解决事件之后就没有机会再接触那个事件了,所以到现在才知道。
不只是「如花般华丽,如梦般没落」。
「永远的轮回」也是不存在的大作。
「或许『如花般华丽,如梦般没落』本来是要成为所谓的『永远的轮回』。但是,因为当时发生了真实的杀人事件,他便改变了计画。在他看来,『永远的轮回』才是『为了华丽的没落』——不,在他的构想中,『为了华丽的没落』是『永远的轮回』的一部分吧?无论如何,只要『为了华丽的没落』被发表出来,就会出现继承他的遗志的人。他一定是这样盘算的。一本把『华没』当成作中作,描写他死后的事件的小说。由某人执笔写出来的那个作品才是『永远的轮回』……」
「他为什么不自己完成呢?」
「大概是为了华丽的没落吧?浊暑院溜水不能因为胃癌而死。他必须留下未完成的原稿而死于非命。你记得出现在『华没』中『小椅子的圣母』中的故事吗?画中的女性藉着把身影停驻在画中而得到了永远的生命。我想他的目标也就在这里。
由某个人所写的『永远的轮回』在『华没』之后完成。但是,在『华没』当中却明白写着,『永远的轮回』在一年前就完成了。这里就产生了自相矛盾的情况,故事的结局和开头串连在一起,完成了一个规模宏大的轮回之环。而且,真正的『作者』是谁?适合作品的书名是什么?这一切都没有人知道。我们可以推断,他是想要在永久持续的谜题和故事的轮回当中,进入神圣的安眠,得到永远的生命。」
「你是说,浊暑院先生把自己埋葬在永远的轮回当中吗?」
「——可以这么说。事实上,我跟他的作家经纪人联络过,已经获得了确认。把『华没』当成作中作的作品似乎预定要发行了。听说出版社是讲谈社,我也打电话去问过了。负责的编辑是一个很和善的人,叫铃木先生,他告诉了我很多事情。那部作品的书名就叫『华之诗』。作者竟然就是我们刚刚提到的他的双胞胎妹妹——水无濑渚小姐。」
停顿了一会儿。
十九强忍着惊愕反问。语气虽然流畅,却难掩困惑的色彩。
「书名不是『永远的轮回』吗?而且作者是水无濑渚小姐?」
「嗯,浊暑院先生虽然相当执着于永远的轮回这个概念,但是似乎没有把重点放在书名上……反倒是刻意避免直接把它拿来当书名。据水无濑渚小姐的说法,他曾经透露想写一本名为『hanashi』的书——意思是想创作一本纯粹当成故事的有趣故事。所以她选择了这个名称做为书名。」
「『华之诗』。如果加以省略的话,就变成了『hanashi』(华诗=话,日文中两者皆发音为hanashi)吗……原来如此。」
「还有另一个有趣的设计。这也是铃木先生告诉我的,笔名不是『浊暑院流水』,也不是『水无濑渚』,而是『清凉院流水』。水无濑小姐了解亡兄「单纯的故事不需要作者」的遗志,所以这样建议。说是为了湮灭优秀文章的作者,总而言之,这是为了下让人们知道作者的真正身分,为了完全抹去作者的身分而设下的计谋。」
「清凉院流水是浊暑院溜水的反称。是这样啊……幻影城杀人事件是被表象的历史所抹杀的L犯罪。如果那个作品被发表的话,大概就没有人可以判断那是真实或虚构的吧?」
这个故事是?
……「如花一般华丽,如梦一般没落」?
……「为了华丽的没落」?
……?水远的轮回」?
……「华之诗」?
还有作者是?
——浊暑院溜水?
——水无濑渚?
——清凉院流水?
——或者……完全无关的某个人?
■
好一阵子的沉默。彷佛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一样。
过了一会儿,先打开话匣子的是比较年长的一方。
……空无一人的除夕的墓地……
刃仙人把最后的挑战送给了九十九十九。
「对了,九十九。为什么你把魅山薰塑造成艺术家呢?」
99完结世纪末旧约侦探神话
九十九十九的表情没有变化……紧抿的嘴唇一动也不动。因为被隐藏在太阳眼镜底下,因此刃无法看出他的眼中是否掠过动摇的色彩。
「刃先生,你说什么啊?」
好冷静的声音,那是压抑住感情,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
声音一样美妙,但是已经没有了往常的温暖。
刃将鼻尖上的眼镜往上推,将锐利的视线射向明天就要成为史上最年轻的S侦探的同事。
「魅山薰不是艺术家,你所说的『源氏物语』的黑暗巧合并不足以举发他。」
刃以严峻的口吻这样说完,便将一封信递给十九。十九犹豫了一会儿,但是刃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也不动,于是他便用修长的手指头接下了信。
上头没有寄信人的名字。收信人则写着刃仙人以前的名字「柏木仙人先生」。
「刃先生……这是?」
「是幻影城杀人事件发展到最严重的时候,由幻影城寄到JDC来的。我想是警方的警备工作加强之前,也就是发生事件的第一天就送出来的——你能不能看看内容?」
十九依言从信封中抽出一张细长的纸条。
上头有女性用毛笔字这样写着。
(图39)
「你说这是从幻影城寄来的是什么意思?没有寄件人的名字,内容也只有这几个字——难不成……这个TEL是!」
「没错,那是间宫照小姐的署名。她来向我求救。她不知道我到国外出差,所以寄出了这封信到JDC。我是昨天才开封的。」
「你跟间宫小姐认识吗?」
刃是一个不太愿意提起过去的男人。可能是因为从小就经历过悲惨的人生。十九曾经听说过,他平常表现得那么开朗有活力也是为了努力不让自己败给精神创伤。
别人的过去是最神秘的事物了。
因为不论当中隐藏着任何故事都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刃很悲伤似地点点头,说出了一个让人惊愕的事实,而这个事实足以崩毁十九的解决篇。
「魅山薰是我跟间宫小姐的孩子。」
刹那之间,空间整个冻结。宛如时间停止了流动。
「——二十三年前,我的家族在幻影城工作。我的父亲是小杉宽先生之前的管家。当时才十二岁的我遭到间宫小姐性方面的恶作剧……间宫小姐可能下知道,但是我听平井玄次先生亲口说过,所以我知情。他没有子嗣,也就是说,他不可能是魅山薰的父亲。当时跟间宫小姐发生关系的只有两个人,用单纯的消去推理法就知道,魅山薰的父亲只可能是我。」
「怎么会——那是真的……吗?」
十九如铜墙铁壁般的防御机制整个崩毁了,刃提到的自己的过去实在太出人意料之外了。
这番话所造成的迫力和真实感,只有捏造出来的故事才足以匹敌。
「九十九,如你所言,那个可怕的黑暗巧合是非常完美。在『源氏物语』中,薰上将的父亲确实是光源氏。但是,在那个一千年前的故事当中也另有真相。薰的亲生父亲其实是柏木中将。」
「所以,你才放弃『柏木』这个姓?可是,我不相信,我实在——」
「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螽斯先生就是玄次先生。这大概是命运的恶作剧吧!幻影城杀人事件是一千年前的故事的完整重现。而我也被安排在构想当中……魅山薰的父亲是我。他——不,现在变成她了吧?就算她知道真相,你所推理的动机还是不成立的。不过,那不代表你的神通理气败给了历史的黑暗。你明知道真相,却将听众误导向虚假的解决方向。我想知道为什么?所以我才来这里。为了跟你单独对谈。你在保护某人吗?九十九,你在保护身为真正的犯人的那个人物——」
十九低下头,把视线从刃身上移开。
很明显的他并不想回答,但是刃仍然继续说道:
「你的神通理气识破了『源氏物语』的黑暗巧合,推理出真正的动机在于过去。可是,那就如你所言,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已。犯人另有他人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于是你在生者的世界使用了心理上的侦探法。你提出假的解决方法,为了找出安下心而松懈的真正犯人——九十九,你在那个事件最后一天的午餐桌上看到了什么?你是不是找到了虚假的解决方法,确认了松懈下来的真正犯人的身分?为了保护他,你选择了魅山薰犯人说。可是,魅山薰并不是犯人啊,九十九。所以说,你所确认的他才是真正的犯人吧?」
「……」
十九望着整齐排列的坟墓,仍然保持沉默。
刃无计可施,只好亲口举发终极的真正犯人。
「既然魅山薰不可能是犯人,那么我们能想到的人就只有一个。成为艺术家的重要条件必须是具备有足以创造出雪密室的控球能力和投球威力的人。而满足这个条件的就是和魅山薰玩投接球的小杉胜利!」
(图40)
「仔细想想,那个事件在精巧细致铺排的背后总是存在某些幼稚性。异常地执着于『文字』游戏的部分也一样,每一个诡计又都隐约可以窥见近乎陈腐的幼稚。风纹寺的尸体的头部被替换成班哲明的盆栽就是象徵。在那个事件发生的前一天,在偶然的机会下对班哲明产生兴趣的,小杉基于恶作剧的心理使用了盆栽。那根本是没有必然性的。有人说,艺术家必须一直保有少年的天真无邪特质,但是,幻影城杀人事件的艺术家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少年……」
■
也不知道时间经过了多久?时间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流逝。刃不想再主动说什么了,他打定主意要十九亲口承认一切,不管要等多久。
过了一会儿,十九彷佛死了心似地开口了。美丽的声音充满了悲伤的色彩,然而他的一字一句却流畅地在空间中回荡。十九开始做最后的说明。
「要不是你就是魅山小姐的亲生父亲的话,一定不会有人发现吧!命运的偶然真是够嘲讽的。这个推理小说的『作者』似乎不甘于用平凡的解决方式来终结——你推理的没错,那个事件的真正犯人是小杉胜利。那是绝对错不了的,可是,那并不是真相。」
肯定与否定同时存在的说法让刃感到困惑。
「……这是什么意思?」
十九此时终于把视线移回刃的身上。两个侦探的视线隔着太阳眼镜对上了。或许是知道已无退路了吧?十九的声音变得强而有力。
「小杉胜利只不过是真正的执行犯。刃先生,你应该也知道吧?就算有些地方带有几分幼稚的色彩,但是幻影城杀人事件不折不扣是一个精巧的重大犯罪。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要独自拟定这样的计画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他是一个犯罪的天才……」
「你是说有黑幕?我也想过,但是迟迟找不出答案。九十九,你不是靠着神通理气掌握了真相吗?所以当时你才误导了所有的听众,不是吗?到底真正的黑幕是谁?」
「——音梦小姐以她的模糊推理方式推理出那个事件是绝对解下开的谜。那确实是不争的事实……幻影城杀人事件是一个暗示着潜藏于世界、故事、谜题的所有底部的神理——暗示『神之理』的事件。浊暑院先生好像也隐约地发现到这一点。所以他一边推理出魅山薰犯人说是真相,同时又在『华没』中提示另一个假设。」
「另一个假设?那份原稿当中还隐藏有讯息吗?」
「嗯。一个是「45梦之浮桥』中,浊暑院先生进入梦境当中的情景。在那个场景当中,和文字处理器合而为一的浊暑院先生的思绪转化为数据,呈现出数字和英文字母的行列。
AB·10101011·AB·10101011·AB·10101011·AB·10101011·AB……
——从数据的思考,推理出数字是支撑电脑的程式的二进位法和十六进位法。如果将『AB』这个十六进位法修正为十进位法的话,就是『171』。『10101011』这个二进位法以十进位法来修正的话,也是『171』。
接着是在『82华没的结局」中出现的短篇。那个作品的标题是『你~1/2「话」(华&死)』……」
刃宛如想起什么似地接着说道。
「啊,你说那个短篇吗?我也试着分析过,但是始终搞不清楚标题的意思,也想不出内容方面有什么暗示……」
「如果了解『171』的讯息的话,我想要解读那个标题就很容易了。如果把『171』这个数字翻译成日文的话,结果就变成了『inai』,但是光是这样也不构成什么意义。我们不妨根据这个作法将短篇的标题一分为二来看。前半是『你~1/2』。如果把「你」解读为「人」的话,1/2的人就是『半人』……就是『犯人』。(半人与犯人的日文发音皆为hannin)。后半是『「话」(华&死)』……这是排列在一起的。圆括弧中的(华&死)代表方型括弧中『话』的读法。也就是变成了『hanashi』。如果把这两者合在一起,就变成「犯人ha(wa)nashi』(没有犯人),而『inai』也同样暗示着没有犯人一事。」
「没有犯人?哪可能有这种可笑的事情?再怎么说都太离谱了。那么多人被杀,现在却说没有犯人……」
刃觉得困惑是无可厚非的。如果那个事件没有犯人的话,那么幻影城杀人事件到底又算什么?不要说「虚构」了,连那「幻影」都不是。
「你说的没错,只要杀人事件存在,就不可能没有犯人。浊暑院先生的推理并没有脱离极端理论的领域之外。但是……他的推理只掠过真相的边边。真是可怕的天才的直觉。他靠着推理接近了终极的真相,而且在最后的那个短篇「你~1/2「话」(华&死)当中,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揭露了神理——「神之理」。」
这时十九再度将视线垂下。他环视着在幻影城杀人事件当中失去生命的人们长眠的成列坟墓,最后仰头望天,视线静止。
十九和刃两人被笼罩在雾气当中。
以圆顶状笼罩着两人的牛奶色雾气极端地限制了他们的视野。
天空的一角,白色天幕的某个部分空出了一个圆形的光洞。
傍晚的太阳穿透了神秘的雾气,照射着两人独处的世界。
「九十九,能不能告诉我?那最后的神理是什么?」
「我会把你过去的秘密深藏在心中——所以,希望你也别把『神之理』的秘密告诉任何人。如果你能答应我这个要求……我就告诉你。告诉你幻影城杀人事件的最后解答。」
十九斜眼看着刃。刃觉得从太阳眼镜的细缝中似乎隐约可以看到他的眼睛。那对总是凝视着真相的「神」的眼睛……
刃点点头。如果所有的一切都被笼罩在地狱的黑暗当中的事件,终极真相是「神之理」所赐与的,他甚至想跟恶魔打打交道。幻影城可以说是刃仙人这个侦探的根源所在的秘境,正因为如此,他想知道一切。
十九不是恶魔。不但不是,他更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神」的侦探。刃对侦探的自尊之类的东西没什么兴趣,所以他并不吝于向知道真相的同事请教。刃只要知道真相就好了。
十九从刃的表情确认他所言是真,便轻轻地一笑,开始最后的解说。
「如果追究幻影城杀人事件的犯罪性格的话,答案就很明显了。艺术家为什么要安排那么多误导?为什么准备了几近执着地一再颠覆真相的巧妙构思?一切都是『神之理』的暗示。我也不是一开始就悟出答案的。在事件结束之后,我请冰姬宫先生帮我做了最后的统计。」
「最后的统计?你是说?」
「是『华没』的出场人物的统计。事实上,冰姬宫先生所感受到的不协调感是一切的根源……爱好推理小说的冰姬宫先生也是浊暑院溜水先生的书迷。他说过,『华没』的出场人物的名字标示方式很奇怪。有全名、有光是姓,也有光是名字的写法,全部都混在一起。就好像有某种特殊的意图一样——于是我请他将这些都做个统计。」
「浊暑院先生在那种极限状况下还能算计到这种地步吗?连出场人物的名字的标示方法都……」
「不,不是这样的。这又是他天才的直觉透过潜意识启动了过人的作用而出现的巧合。在出场人物当中,特别重要的推理作家的全名出现的次数就代表『神之理』。」
(图41)
「你说次数都一样?那么……」
刃觉得自己似乎也开始可以一点一点地看到结局了。
可是,真相依然被笼罩在神秘的雾气彼方。
「——三十七这个数字并没有什么意义。重要的是,所有的次数都重叠,所有人的次数都一样(同样是37)吧?
幻影城杀人事件的角色当中,还有拥有人名的猫。也有人在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竟然拥有两个名字。也有被每个人都认为是男性的女性——刃先生,在这个世界里,所有的「差别」都是无意义的。名字和年龄、性别、种族……结论是,没有人知道别人的任何事情。而既然这个世界是一个记录故事,那么自然地理的真伪也就一样模糊了。也就是说,任何人可以是任何人——每个人都一样。请你根据这一点,重读浊暑院先生最后留下来的『你~1/2「话」(华&死)』。或许你就可以确认,真相以作品中的一篇文章的形式被露骨地揭露出来。也或许就可以理解可能以暗号表剩余的十七个数字所代表的『神之理』吧?我能说的就到这里了——」
就算那是「神」的理论,既然也是依附在「文字」上的东西,那么就不会是超越平面的思考——纸上谈兵的理论了。那是可以挑出很多毛病的不完全的东西……终归没办法超出「纸面」的领域。
终极的真实——「神之理」超越封印的「文字」。
立体的「最后的真相」只有「读者」能领悟。
不知不觉当中,雾气渐渐地散去,视野整个开阔起来。
四周已然一片阴暗,雪开始从天而降。
侦探们离开了墓地……离开了故事。
时光流逝,一九九三年结束的时间正逐渐逼近。永恒的故事结束的时刻已然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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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四年一月一日——平安神宫。
混杂在初次朝拜的香客中的星野多惠,心中怀着新的决心,表情因为兴奋感而绽放着光芒。一切的结束代表一切的开始。年尾接续着新年,而一个故事的落幕接续着另一个故事的开幕。
她开始往前走——
……哔哔哔哔哔哔……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手表闹钟的响铃。
平安神宫响起一个惨叫声。
犯罪总是唐突地敲开日常生活的大门。
在这一瞬间,新的事件不断被创造出来……
日本的幻影城杀人事件、英国的连续分尸命案——
今后棘手的事件仍然会不断地增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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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我」说完了所有的故事……
故事就要结束了。
「你」现在正要离开幻影之城。
……「你」走在婉蜒曲折的山路上。
不停地走着。
寻找藏在某个地方的答案。
秘密的地图确实存在于两手之中。
……TOBECONTINUED→『COSMIC』☆
幻影章清凉的流水
满载着迷惑不停绕转的宇宙,
就宛如一盏虚幻的走马灯。
虚幻的戏台绕着太阳光旋转,
我们只是匆匆掠过上头的影昼。
0美丽编织的洁净之花
——就这样,故事姑且落了幕。
但是,就真正的意涵来看,故事并没有结束。本来故事就是永远不连续的存在。结局或开始都是幻影。故事会永远继续下去。永远被传颂……
在序章的前面有一个没有被提及的故事。「读者」可以去加以想像。最终章的后头有一个没有被提及的故事。「读者」一样可以纵情想像。
只有在获得无与伦比的想像之翼时,故事才算完成。
「读者」可以去感受没有起头也没有结尾,没有前也没有后,永远持续下去的故事。
已经被陈述的故事有各式各样的局面。
逆转之后的逆转,不断地颠倒再颠倒,已经到了让人觉得犯人是谁都无所谓了的地步。
被设计成真犯人的假犯人。存在于假犯人背后的虚假真犯人。还有真正的假犯人、真正的真犯人……
故事就在「读者」的两手当中。
「读者」本身可以决定如何去解读记载着秘密的谜题所在的地图。
没有必要看到最后一页。如果觉得故事无聊而阖上书本的话,对这个「读者」而言,真正的犯人就另有其人了。
如果在看完之后,挥下遗忘的宝剑斩断不喜欢的部分的话,那么故事又会展露另一种不同的风貌。而对这个「读者」而言,真正的犯人又是另有其人。
「神」
一般的侦探所下的最后答案并不是绝对的。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只要了解这一点,「读者」就可以自行判断——自行解释(譬如,所有的误导都是署名之类的?)
众多的孙悟空只能在这个被区隔成密室一般的小小世界中,乘着斛斗云(金钱和运气?)四处旅行。有人很清楚自己是在释迦牟尼佛的手掌上嬉戏。而有些人知道释迦牟尼佛的手指头就在世界的尽头。他们知道那边写有禁忌之语。
在世界的最尽头,所有的「读者」看到了什么?
……那无疑的是一种禁忌的言词。
第一次看到的人会了解世界终将崩毁。领悟到故事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而己经知道这个禁忌言词的人则一如往常,用如意棒将讨厌的事物从天之尽头赶往遗忘的黑暗——这样也无妨。因为只要知道「尽头」何在,就不会误入岐途了。
(图42)
在这个世界里被视为禁忌的最后的「文字」……
□
之后,标题在「作者」心中有了改变。「华之诗」→「话」的想法也许确实是遵照已故浊暑院溜水的遗志……但是,那未免有点太过直接了。
这个世界的所有一切都是抽象的——果真如此的话,抽象式的标题是不是比较容易表现一切?所有的事物会永远延续下去。这也可以说是思考标题的错误之一。
「作者」排除了「华之诗」这个标题。
紧接着立刻浮上脑海的是「净化之花」这个新标题。
含有前一个标题的意义,又比之前更具有抽象意味的标题「净化之花」。
然而,却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心中依然存在某种疙瘩似的东西。
最好是更模糊一点的文字。
为了明确传达抽象式的形象,必须更戮力破坏「文字」才行!
不久之后,一个可以让人接受的答案落到「作者」心中。
只要把「净化之花」加以省略就可以了。
这么单纯的一件事,就可以让「文字」展现截然不同的魅力。
这个故事是发生在幻影城底下的净化的净火。
或者是情火点燃的情歌(华之诗?)。
如果把「净化之花」加以省略的话——「净花」。
□
距离那个无人知晓的惨剧已经过了六年半。
西历二千年五月十五日——
惊涛骇浪的时代即将结束。
再过几个月,激情的二十世纪也即将结束的那一天。
一本书摆放在全国各书店的书架上。
浊暑院溜水的名字已成了过去式。
已经没有人记得那个男人了。万物流转……
一本写着一个无名的创作家的名字的书静悄悄地躺在世界的黑暗角落。
那朵净化之花节制含蓄但是楚楚可怜地绽放着。
存在于幻影城那座黑暗的死亡之馆的虚无事件的记忆——
将种种的幻魔作用真空包装起来……禁忌的魔书。
读者在此时不经意地拿起那本书。
像便当盒那般厚。不好拿,相当沉重。
随意翻着,确认一下内容,大约有文库本的二千页左右。
犹豫了一下之后,读者走向柜台。
手上紧紧地握着一本书。
讲谈社文库的最新作品。作者是「清凉院流水」。
书名是——「COSMIC·JOKER流水中的清凉」
献给西历二千年和新千禧年,约二千页的故事……
□
追逐着、不断地追逐着不断逃脱的时间。
读者现在终于——
追上了现实的时间……
看完了这本书。
*接「COSMIC流」或「COSMIC水」。
(已经看过「COSMIC流&水」时,「COSMIC·JOKER」完结。)
●最后的诗篇●
当故事结束时『你』又将踏上旅途
『我』和『我』的故事已经不复存在于此了
可是,『我』的故事却仍然在『你』心中不断被陈述着
『你』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的故事
所以,『我』的故事也永远为『你』所传达
……『你』变成了『我』
变成『我』的『你』接下来又要寻找另一个『你』
哪,聆听『我』的故事吧
哪,倾听『你』的故事吧
一旦开始新的旅程,『你』也将消失无踪
被遗留于『世界』被封闭的遗迹中的是
将空幻的梦故事封印起来的一本书
……尽管如此……
颠沛流离的『你』时而会停下脚步
回想起永远无法遗忘的『你』的故事
——人是永远的谜样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