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感受你的温柔
在连光都无法抵达的深渊中,艾露与众多亡骸对望着。
他们用那失去光彩的双眼望着艾露,将手中的剑向前递出,递出那没有丝毫脏污的纯净之刀——
“汝等……还要妾身战斗吗……”
亡骸并未回答艾露的提问,只是默默地将锋芒耀眼的剑交到艾露面前。
但此刻的艾露,已经没有接下那柄剑的力气。
也没有斗志。
只是一具空壳的艾露,完全没有将剑接下的意思。
艾露累了。
跨越千年的漫长岁月,将生命全部投入战斗的艾露,在不知不觉间,灵魂不停地耗损。
最后剩下的,只有憔悴不已的肉体。
艾露摇了摇头,拒绝拿起剑。
但是亡骸并没有其他反应。
他们只是用无声的声音说着:
拿起剑。
“……对不起。”
无法再承受下去的艾露,将视线从他们身上移开。
(没用的……这只是白费力气,妾身并没有汝等那么坚强……)
艾露过去依赖着他们的力量,夺走他们的一切,最后将他们像消耗品般用完即丢。
魔导书是为魔术师所利用的东西。就算说是使命,艾露利用他们这点在根本上就是个错误。艾露认为那样的自己,没有资格拿起那柄剑。
“汝等有复仇的权利。”
艾露无力地说道。
“用那柄剑刺穿妾身,斩去让汝等至今仍在此徘徊的根源吧……将妾身消灭,汝等多半就能获得解放。从那名为死灵秘法、将汝等束缚的诅咒当中解放。这么做,也是为了让汝等回到该去的场所。”
艾露默默地闭上双眼。
她没有丝毫恐惧。
因为她已失去了能感受恐惧的心。
艾露等待着。
等待那被耀眼光芒笼罩的无垢之剑贯穿自己胸膛——
但是那一刻始终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突然响起的响亮金属声。
艾露缓缓睁开双眼,看见那柄剑掉落在自己脚边。亡骸已不见踪影,附近只剩下荒凉的气氛。
(是吗。终于连汝等也放弃妾身了吗。)
艾露脸上浮现自嘲的笑容。
因为她感觉别人像是在说她连被消灭的价值都没有。
(……对了,所以他们其实根本就没被妾身束缚。)
艾露突然发现自己先前是多么的自以为是。
“哈哈……妾身真是傻瓜。”
艾露这时想到,或许就因为那样,所以才会被主人们抛弃吧。这一切都是自找的,根本就是自作自受。
突然间,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就像是在水中般晃荡。
艾露之所以发现自己正在哭泣,是因为从喉咙中发出的呜咽。
明白这点的艾露,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感情,难以置信的大粒泪珠从眼中不断滚落,艾露就像小孩般不停啜泣。
艾露跌坐在地上,开始放声大哭。
在那样的艾露身旁,主人们所托付的无垢之刀依旧耀眼。那剑刀没有丝毫瑕疵,不存在任何迷惘。也正因如此,现在的艾露更无法将它拿起。
(——那和妾身……差太多了。)
艾露不认为自己能够回应那些人的期望。
突然间,世界毫无预警地转暗。
尽管艾露对这梦境般没有连续性的状况不禁苦笑,但还是揉了揉眼睛,朝四周张望。
艾露发现自己身处在连自己身形都无法确认的黑暗之中。这让她觉得自己所在的空间似乎无限辽阔,又好像极端狭窄。让人失去了距离感,平衡感也变得暧昧,就像是被丢进了宇宙空间。
但是不可思议地感受不到孤独感。因为除了自己,似乎还能感觉到其他人的气息。
一盏灯火亮起。
是盏模糊、微弱的灯火。
那随风摇曳的火光是立在烛台上的蜡烛火焰,那柔和温暖的暖色系光芒,为世界增添了色彩。
这里是一间阴暗、狭窄的房间。房间内并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装饰,只是个朴素、冰冷的封闭空间。这里没有任何门窗。这让人甚至产生自己被关在盒中的错觉。
在那样的房间内,一名老人像是着魔般地撰写文章。老人圆睁的双眼布满血丝,仿佛连眨眼都遗忘般凝视着手边。
艾露直觉地察觉到那名男人的身份。
她站到那名男人身边,轻轻将身子趋前,观看那人的侧脸。
“妾身可以称您为父亲吗?”
艾露对那名男子——对那身为她作者的阿巴度·亚尔哈兹瑞德以百感交集的口吻说道。
没有回应,他只是一心三思地撰写文章。
但艾露也不以为意,单方面地继续说道。
“虽然妾身有很多话想说,但是……这样看见妾身,您觉得如何?还是认为没什么大不了的?”
亚尔哈兹瑞德似乎完全没察觉到艾露,只是默默地继续书写。
这也难怪,这是梦境,只是自己在迎向死亡的刹那所看见的幻觉。因此无论怀抱任何期待,都只是白费功夫。
亚尔哈兹瑞德继续书写着。
“妾身就随便问问吧。父亲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来撰写妾身的呢?”
亚尔哈兹瑞德的笔毫不问断地挥动着。
艾露静静叹了一口气,然后重新望着亚尔哈兹瑞德。
“唉。既然是梦,至少也该稍微风趣点呀。”
艾露苦笑着说道。
——在外的宇宙吞噬其尾之蛇的庭院——
突然间,不可思议的情报流入艾露脑中。
“……这是什么!?”
然而那些情报不顾艾露的困惑,仍旧持续流人。
——时之轮内时之轮外——
——银之钥穷究之门——
——千与无貌——
——黑暗之男靠近暗之跳梁咆哮——
“这是亚尔哈兹瑞德的意识?”
但艾露还来不及多做思考,情报便如洪水般朝艾露袭来。
——悬挂于七支柱的窗户——
——被锁上——
——否定骰子的剧本——
——超越骰子的剧本——
——将之揭露——
——正确的传说——
——实现——
——缝隙——
——刹那——
——超狂意——
——黑暗,黑暗来临,那混沌——
——超理性——
——被、检阅——
——魔物的咆哮啊——
——扭曲——
——迟早,得到心——
——没用白费功夫——
——闭嘴!
——病痛,病痛到来,那混沌——
——迟早传到你——
——仍是剧本——
——相信——
——闹剧三流闹剧——
——闭嘴闭嘴闭嘴!
——遮断遮断遮断——
——你是舞台后的杂工——
——魔物的咆哮!——
——必须将演员凑齐——
——接下来爸爸要告诉的话语——
——闭嘴!
当你与这一瞬间对峙的时候,必须要找到正确的事实。
“这是……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庞大的情报奔流正逐渐将艾露吞没。
那连艾露都无法掌控的海量情报强制性地植入艾露脑中,毫不留情地折磨着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妾身的头……头要破了……!这到底……”
艾露双手抱着脑袋,表情因痛苦而扭曲着。
<关于兽>
兽即王。
其乃黑之王。
其转动命运之轮。
其连起轮回之蛇。
其那纯粹单一时猫之瞳枪弹最概解体括无限制的领玩具——
停止。
将兽生出兽之矛盾螺旋——
那并非矛盾。
否,兽母为兽,兽子为兽的矛盾。
那并非矛——还是需要检阅。也就是说——人生人是当然。
也就是人母为人,人子为人的当然。
否。停止。
……污染扩大至中枢部份。
可恶,那混——否?猴生人?
换句话说人母为猴,猴子为——妨碍太强了——呃……刚才是说先有蛋还是先有鸡吗?——到此为止。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最后的提——总之必须留意。
大量倾注的情报持续玩弄着艾露。
“唔……这到底…是什么啊!可恶!”
没有人回答艾露的问题。
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剧烈的情报奔流窜入。
<关于银■■■■>
兽的矛盾即兽生■■■■■■■■■■■■■■■■■■■■■■■■■■■■■■■■
■■■■■■■■■■■■■■■■■■■■■■■■■■■■■■■■■■■■■■■
■……
警告。敌白血球,术式活性化。开始反击。
这是■■。■■■■■■■■■■■■■■■■■■■■■■■■■■■■■■■■■■
■■■■■■■■■■■■■■■■■■■■■■■■■■■■■……警告。敌白血球,突破防壁。侵入因果律。表层意识的刻印消失。警告……
不行。检阅太过剧烈。
继续下去,情报会再次任对方操弄。
停止。
“够……够了没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艾露努力试图掌控情报的洪流,但终究是徒劳无功。
艾露只能在浪潮般的情报之海中痛苦挣扎。
<关于置置署日沌>
没时间了。必须说明关于核心的一切。
这规模壮观闹剧的一切根源,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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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还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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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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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捉到检阅术式。
如果中枢遭到占据,又会——停止。
展开防护壁。
将所有替身引爆。
遮断所有路线。
对深层意识进行支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艾露抱着脑袋发出哀嚎。
“够了……够了吧!就算现在再托付给妾身,也没有意义!这种东西!这种东西妾身受够了!消失!从妾身的梦里消失!”
艾露努力挤出了这样的哀叫,而情报的洪流也在同时停止。
就在艾露为这太过出乎意料的状况不知所措时,突然察觉到那对自己投来的视线。
“啊……”
艾露望向前方,看见亚尔哈兹瑞德正注视着自己。
亚尔哈兹瑞德是名狂人。
由他强行植入的情报,多半也不会拥有任何意义。
(……但真是那样吗?)
艾露自问道。
那注视着艾露的双眼十分温和,怎么看都不像是狂人拥有的眼神。
“艾露·亚吉夫……我见到……你……了……”
“父亲!?”
在亚尔哈兹瑞德话说完之前,周围便被强光笼罩。
“唔……”
在艾露眯起的眼中,世界再次增添色彩。
那是白天的某条路上,上空挂着耀眼的太阳,清楚地映照出那里所发生的惨剧。
亚尔哈兹瑞德在众人环视之下,遭看不见的野兽吞噬。
“父亲……”
艾露这么说完,便低下视线。
(也就是说……这是738年的光景吗……)
这和伊本·卡力肯所撰写的亚尔哈兹瑞德传记里说的一样。
世界再度被强光包围。
当艾露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先前那间房间。
那黑暗、狭窄、封闭的房间内,已经没有亚尔哈兹瑞德的身影。
只有在摇曳的蜡烛火光下,所浮现的一本书。
《AlAzif》
——————————
艾露独自等待着灭亡到来。
她闭上双眼,等待着那一刻。
艾露的本能明白结束的时刻将近。
无论是痛苦、悲伤、恐惧、空虚,艾露心中无法涌现任何情绪。
(所谓的灭亡,或许就是这样吧。)
艾露这么理解到。
(不过,妾身也累了……终于可以结束了……)
那是渡过漫长岁月的她,所得到的安息。然而不知什么原因,让艾露感到一股仿佛心中产生巨大缺口的寒意。
(……为什么会这样?好冷。)
那几乎令艾露颤抖的寒意让她睁开眼睛。
那是深渊。
无尽的星尘大海出现在眼前,艾露漂浮在宇宙之中。
(怪不得会冷……)
艾露莫名地释怀。
(宇宙是如此辽阔,如此孤独。而且——)
在这无尽虚空的遥远彼方,在这孤独世界的背后,此刻仍有无数怪物蠢蠢欲动着吧。
世界正被邪恶侵占。
在那人智所不能及,超越狂意的领域中,世界与怪物互相侵犯、侵占、侵害,经过无数岁月——即使如此,仍不停息,仍旧持续。
在无穷的未来,在无尽的过去——没错,那就是被囚禁在无间之轮内的现实。
(但是,就算是这样,吾等仍……不,就因为这样,吾等才——)
艾露默默地摇了摇头。
对于想要立刻结束这一切的她来说,那些都与自己无关。
此时连睁开眼睛都十分吃力的艾露,静静地合上眼。
接下来只需要等待结束的瞬间、那归还于无的那一刻到来就行了。
但是——
艾露却无法闭上双眼。
“……为什么……为什么!?妾身连结束都不被允许吗!?”
艾露感到胸口疼痛。
那如同脉动般阵阵的尖锐痛楚,侵袭着艾露的胸口。
艾露手按着胸,原地蹲了下去。
“妾身……不被允许结束吗?”
此时一股突然出现的气息,让艾露转头望去。
染血的道路上,亡骸——那些过去的主人,正注视着艾露。
他们用自己无神的双眼、无声的声音对艾露倾诉着。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妾身结束?”
他们没有回答。
但其中一人伸手指向地面。
在他所指的位置,是一柄没有丝毫阴影、没有丝毫迷惘的剑——纯净之刃。
那让艾露胸口又感到一阵锐利的疼痛。
“汝等……汝等还要妾身继续战斗吗!要妾身继续走这样的路吗!要妾身继续当祭品,在无尽的未来背负着汝等的诅咒吗?那种东西……那种东西,妾身已经无法再忍受了!”
原本应该连感情都失去的艾露,此时的情绪却像是溃堤般爆发。
完全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艾露哭了起来。对于无法控制哭泣的自己,让艾露感到气愤、丢脸、难过,最后更是放声大哭起来。
【……对不起。】
一个没有抑扬的平淡声音这么说道。
艾露用袖口擦去泪水,抬起头。
眼前是一群带着温和表情的亡骸。
【……对不起。】
亡骸中的某人说道。
“为什么…要道歉……”
【我们的心,没能与你同在。就连在战斗时也一样。】
“妾身也一样,我们之间原本就没有那样的契约……妾身就是这般利用你们的,所以汝等根本不需要道歉。”
艾露脸上带着泪水,说出这些话。
【但他不一样。】
亡骸中的一人说道。
突然间,不断从眼中涌出的泪水停止了。
(他?是谁?到底是什么人……)
艾露感受到某种拨动自己心弦的感情。
艾露的胸口感到疼痛。
【他能填满你的心、填补你的缺口。因为你——就是为了能与他相遇,才持续战斗到现在的。】
艾露恍然大悟。
她明白了。
明白内心有着缺口的理由。
明白寒冷的理由。
明白疼痛的理由。
思念瞬间满溢。
温暖及喜悦填满了艾露的内心。
(啊啊,胸口竟这么温暖。那家伙是这么……是这么重要的存在吗。)
艾露的心快速跳动,感到难以置信的温暖。内心的缺口转眼间便被填满。
“九郎!”
在艾露喊出这个名字的瞬间,心也被联系了起来。
艾露能够看见。
看见九郎战斗的模样。
即使失去力量、身受重伤,即使被逼入绝望深渊,他仍持续战斗。
艾露能够明白。
明白九郎的愤怒、悲伤、痛苦,以及痛楚——面对那排山倒海袭来的对手,他使尽全力与其对抗。
这让艾露感到不悦。
还有强烈的气愤。
“那种货色……那种程度的家伙——要是妾身和汝在一起,根本不足为惧啊!”
话才说出口,艾露便突然一愣。
(……是啊,应该是要那样。妾身为什么忘了呢!那时候不是才有过承诺的吗?无论痛苦、悲伤、后悔,都要一起分担。但妾身现在却这副德性,真是太难看了!)
艾露在内心责骂自己。
现在可不是在这种地方摸鱼的时候。
(——妾身得要战斗!)
艾露下定决心。
在这个时候,艾露才发现那些亡骸已经不见踪影,染血的道路也已消失。
最后留下的则是——
“妾身懂了,妾身已经懂了。”
艾露将手放在自己胸前,这么重复着。
“已经不要紧了……感谢汝等,一直守护着这么没出息的妾身。”
艾露百感交集诉说内心的感谢,随后便拾起那落在地上的剑。
纯净之刃。
断魔之剑。
那柄剑闪闪发光。为了荣耀、为了爱,以及为了正义——艾露握紧手中的剑,小心翼翼地将剑举起。
下一瞬间,艾露挥剑朝空无一物的空间斩去。在剑芒留下的轨迹当中,有个东西从该处跳开。
“竟敢踏入妾身的精神领域……汝是什么人!?”
艾露对着黑暗这么问道。
“还是被发现了吗?哎呀,真是不好意思。”
一个女性的声音以轻松的语气笑着说道,随即在艾露眼前现身。那是一名上衣胸口敞开的高挑美女。不过在这个领域当中,外观并没有意义。
(这家伙…是何方神圣?)
那女人散发着人类不可能拥有的气息。在那女人身上的,是足以令人胆战、作呕的强烈黑暗气息。
艾露绷紧全身的神经,她让剑尖朝向那名女性,双眼注视着对方。似乎只要稍微松懈,灵魂就有可能被对手夺去。
(是敌人吗!?……妾身怎么能在这种地方被击败!)
艾露保持充份的距离,观察对方的动作。
“唉——呀,你用不着那么紧张,我只是来接你而已。”
“来接妾身?”
“对。你想要回到战场、回到九郎身边对吧?”
“汝……究竟知道多少……”
艾露举着剑缓缓逼近。
“刺探这些没有意义吧?重要的是,回到九郎身边的你——三位一体的你们,便无人能敌的事实。”
“……你有什么企图?”
“我说过多做刺探没有意义啦。这么说吧,只不过是利害一致罢了。”
那女性对艾露嫣然一笑。
“现在这个答案应该就很够了。动身吧,回到他身边去。自从你不在之后,他可是很寂寞的呢。呵呵,我也有点嫉妒了吗?”
那女性轻声笑了起来,接着逐渐融入黑暗当中。
(没错,最重要的是回到九郎身边。)
艾露的视线逐渐模糊。
但意识却相对地逐渐清醒。
梦境正在宣告结束。
“那么,请多多保重,《死灵秘法》。在下个命运的瞬间再会吧。”
不知从哪响起的异形之声这么说道。
——————————
九郎因为喘不过气而清醒过来。
溢入鼻孔与气管的血液,伴随着咳嗽一起喷出。
“咳……咳咳……”
九郎剧烈地咳着。每次咳嗽,鲜血都一并从口中喷出。
虽然还能维持意识,身体却已经失去知觉。虽然因此少了受伤的痛楚,但那同时也是接近死亡的证据。
这也难怪,在受到别西布托攻击而扭曲的驾驶舱内,九郎就这样被夹在仪表板中。全身各处的骨头碎裂,内脏也受到了严重伤害。照这样下去,死亡只是时间问题,就算提比略不动手,死亡也正确实地朝九郎逼近。
【少给我得意忘形了!那么想死的话,那我就如你所愿,把你凌虐到死吧!】
别西布托跨坐在DEMONBANE身上反复殴打。每次攻击都让驾驶舱剧烈摇晃,光只是这样就几乎要令九郎失去意识。
(可恶……可恶……!)
不甘心,用来铲除邪恶的DEMONBANE竟无力反抗。这让九郎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九郎的视线因泪水而模糊。
(可恶……我……我还得要继续战斗才行啊……)
但是最为重要的DEMONBANE却动弹不得,九郎自己的性命也犹如风中残烛。
【呵呵呵!真可怜呀,九郎小弟。这也叫断魔者?别说笑了!不过是个救不了人、又死相凄惨的蠢蛋罢了!】
提比略嘲笑着。
(……这次……这次真的完了吗?)
但九郎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
(DEMONBANE并不是为了在这输掉而复活的,要是……要是我更争气点……)
尽管九郎的斗志没有丝毫衰减,然而身体却已无法跟上。
【好了!受死吧!我这次不会拖泥带水,要彻底把你打得粉碎!】
只见别西布托高举双臂,双手之间出现了怨念结晶。瘴气充斥四周,大气遭到玷污,成千上万的哀嚎声不绝于耳。那就是别西布托最强的必杀技·怨灵咒弹。在这种状况下挨上那招,不只是DEMONBANE,九郎肯定也会一起陪葬,然而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手段能够回避了。
(可恶……)
找不到任何活路的九郎,备受绝望所煎熬。
(……只能放弃了吗。)
自己已经尽了一切努力,能做的全都做了,就算现在还想要再做些什么,也办不到了。
“大十字先生!快逃啊——!”
九郎听见瑠璃的呼喊。
她落入对方掌中,却还如此担心着九郎。
而九郎无法拯救那样的她,也无法回应她的心意。
(我……我已经……)
身体的知觉正在消失,意识也迈向混浊。九郎明白地狱的亡者正摩拳擦掌着等待迎接自己,通往奈落的单程车很快就要启程。涌上心头的绝望,也逐渐将所有希望一一粉碎。
但是——
“……我怎么可以……在这里放弃!”
九郎将力量注入已经折断的手臂,将手伸向操纵杆。
他明白DEMONBANE已经无法运作。
也明白这是没有意义的举动。
但是对现在的九郎来说,那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动啊……快动啊!DEMONBANE!你难道不会不甘心吗……”
九郎一边喊叫,边扯动操纵杆。
在别西布托双手问生成的怨灵咒弹,威力正不断增加。从中散发的瘴气令空气颤动、受到侵蚀,惨叫声也化为咆哮撼动着大地。
(要是被那东西打中……就死定了。)
断魔之剑断折的光景瞬间在九郎脑中浮现,但九郎立刻将那个想法甩到脑后。
开什么玩笑。
DEMONBANE不可能会在面对邪恶时战败。
“怎么可以这样……让那样的邪恶为所欲为……重要的东西全被夺走……那样天理不容的现实,你能容忍吗!”
DEMONBANE没有回应。
“啊哈哈哈!你终于疯了吗?九郎小弟!?开始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就像白痴一样呢!”
提比略的嘲笑九郎根本没有听进去。
他说了什么,九郎完全不在乎。
无论自己的模样多么狼狈,九郎就是不愿放弃。
(我……我还想要战斗!)
九郎紧握操纵杆的手又加重几分力道。
“DEMONBANE!如果你动不了……如果你的体内已经没有血液,那我的血要多少都可以给你!所以,求你给我剑!给我能够战胜一切的坚强!”
别西布托高举的双臂在这时挥向DEMONBANE。那极端凶恶的魔力结晶——那怨念沸腾的邪恶之力,带着犹如哀嚎的低吼,朝DEMONBANE逼近。
【去死吧!大十字九郎——!】
从别西布托手中放出的黑暗结晶,拖着四散的瘴气朝DEMONBANE袭来。
“拜托!快动啊!DEMONBANE!”
在明确的死亡逼近当中,九郎仍不愿放弃地扯动操纵杆。
死于非命之人的悔恨呐喊化为巨响涌来。
突然间,四周被寂静笼罩。
如低吼般的哀嚎,也像是切断电源的音响般顿时停止。
出奇的寂静。
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感觉不到。
(我……死掉了吗?)
要是这么想,那这个状况就说得通了。
(是吗……到头来,我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代表我还是没有能够挥动断魔之剑的器量吗。)
就算死了,悔恨还是在心头高涨,眼泪似乎也要夺眶而出。
(对不起。对不起……大家,都是因为我太没用……)
虽然后悔也无济于事,但九郎却无法不这么做。那些被提比略——被黑色圣域杀害的人们,肯定也都抱着相同的悔恨。
这么一想,就算死亡也无法得到安逸。
(话说回来,这究竟是哪呢……)
虽然九郎此时仍在驾驶舱内,但既然死了,那这里应该是另一个世界才对。
证据就是在敞开的驾驶舱门口,九郎能看见她的背影。
那全身包裹在白色艳丽洋装之下,伴随着随风飘逸的银发出现在眼前的少女,正是——
(是吗,我终于也……)
如果能和她一起作伴,那倒也不坏。
但是——
“别随便以为自己死了。”
少女丢出了像是在责备他的言语。
“还有,别随便死掉。那太不负责任了。”
那清澈的声音深深传入九郎的心中。
(难道说……)
不可能。
无法置信。
但是,那名少女活生生地就在那里。
少女伸出右手,带着得意的笑容浮在空中。
九郎的脑袋在瞬间陷入混乱,各种情绪涌上心头,让九郎不知该露出何种表情才好。
突然间痛觉恢复,剧痛窜遍全身。这让九郎深切感受到自己还活着,自己还没有死。
“啊……啊……啊啊——”
仔细一看,别西布托的攻击被少女所展开的巨大防御阵挡下。
那是能驱除所有邪恶的五芒星形——
没错,那是旧神印。
“怎么会……”
瑠璃语气中充满惊讶。
不过感到惊讶的不是只有她而已。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听提比略的语气,他慌乱的模样几乎要生动地在眼前浮现。但此时那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最重要的,就是在眼前的事实。
九郎的视线因泪水而模糊。
尽管九郎想用自己的眼睛清楚注视这一切,让自己能够相信眼前的光景是毋庸置疑的现实,但视线却一片模糊。泪腺仿佛失控般,眼泪不停地涌出。
现在的九郎连擦去那些泪水都办不到。不,他甚至忘了要将眼泪拭去。他只是注视着眼前的光景,缓缓开口。
“这是奇迹……”
“不,这并不是奇迹。”
少女立即否定道。
“……汝仍在战斗。就算失去魔术师的力量,失去DEMONBANE,汝仍在战斗。在绝望的战力差距之下,就算将一切都抛弃、都视而不见,也没有任何人能责怪汝吧。但是汝选择战斗、汝战斗到现在。汝不停地战斗、战斗、战斗下去……一直挣扎到最后的最后。汝面对那些人,一步都没有退让。所以……”
少女转身对着九郎,继续说道。
“所以妾身才来得及回到这里。”
那翡翠色的双眼与九郎的视线重叠,接着少女神色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一瞬间,无限情感从九郎的内心深处涌出。
接着,呐喊着。
他不顾身体的伤痛。
用尽所有心力,竭尽所能地大声呐喊。
喊着少女的名字。喊着那嚣张、骄傲,但却是他最佳搭档的名字。
“艾露——!”
那像是对全世界、对全宇宙宣示般的呐喊,回荡在天地之间。
【续《明日之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