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移送到圣特雷萨市警医院的提拉娜,在那之后住了一星期左右的院。
受伤倒没什么大碍,但她的体力却一直没有恢复。
塞玛尼人的免疫力很强。据说那位医生说至今为止遇到过很多恢复力惊人的塞玛尼患者,从这个标准来看,提拉娜是“普通塞玛尼人”的水平。
提拉娜之所以恢复慢也是因为没有接受输血。是她自己拒绝的,这并不是宗教上的原因,而是──原本塞玛尼世界没有输血的技术──本人产生生理厌恶的原因。
在任务中受伤的时候,最坏的情况就是需要输血,她也早就同意了,但这次并不是性命攸关的伤。
(那就应该输血什么的吧。)
但她显然拒绝了那个年轻的医生。
另一个住院的理由是,市警总部的意图是避开媒体的耳目,避免正在引起社会轰动的阿尔罕布拉凶杀事件与唯一的“塞玛尼人警察”扯上关系。
市警局本部长想干脆公开了提拉娜的存在,当作两个世界和睦相处的广告塔,但遭到了季默和其他部长级警官的强烈反对,声称:“她的事情一旦被公开,各种各样的危险就会波及到同事和情报提供者。”最后只得不了了之。
那是因为,如果提拉娜在活跃的晚间新闻中被大肆报道,那么所有的毒贩就都会认识她了。其搭档‘桂·马诺贝’──的场的风纪班职业生涯也要结束了。到那时,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指着叫“条子!”
托提拉娜住院的福,的场大概能过上久违的舒适单身生活了,但事情并非如此。因为提拉娜不在,工作变得更忙了。
一直以来,的场都把简单而又无聊的工作塞给她。比如说检查监控录像,证物的分类和记录。每天也只是为了克洛伊才回趟家,而现在就连照顾克洛伊的工作也要委托给前女友塞西尔·埃普斯和住在新康普顿附近的钓客朋友了。
这种情况实在是太忙了,那天晚上,诱饵搜查官──DEA的埃斯科巴搜查官发来邮件『想跟你谈谈』的时候,的场只回复了『等我有空了再说』。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这闲工夫。
但不管怎么说,埃斯科巴可是个想把毒品卖给“条子”的人。不论发生什么情况也不想再见到他了。如果只是因为给别人添了麻烦而道歉的话,倒也不必了,反正也没有理由去着急。
之后埃斯科巴又发了一次‘想尽快见面’的邮件,但的场忙得连信都没回。
就这样,提拉娜出院的日子到了。
的场开着刚修理完毕的科尔维特去医院接她,没想到精神十足的提拉娜已经在等着了。因为没有探望,所以两人已经一周没见面了。
“你迟到了三十分钟。”
提拉娜看起来很不高兴,身体好和心情好是两码事。
“我遇到堵车了,而且现在才9点17分呢,只比约定时间晚了十七分钟而已,不管怎么说都不是迟到三十分钟吧。”
“讨厌。”
“我一大早就起来接你了,你就稍微开心点吧。”
说着拿起了她的行李,一边向来送她的护士道谢,一边把行李放进车的后备箱。
“谢谢”
这是对护士说的吧,语气和蔼可亲。
离开了中心街的市警医院,来到了蓝色大街,又开了一分钟之后,提拉娜终于开口了。
“那个,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
“那个狼啊,我之后就什么都没打听了。”
“不是说过了吗?阿尔罕布拉保安官事务所发现了狼的尸体。你不记得了吗?
那时,提拉娜因负伤和失血而意识模糊,话虽如此,但那匹狼是决不会忘记的。
“你是说我斩杀掉的那只维拉布吗?我听说已经死了,嗯,大概吧,当时确实有感觉,但是……”
“不止一只,还有别的吗?”
“我是这么猜想的,可能还是很危险。”
“可是,等一下。从那以后好像就没有出现受害者了,还有老练的猎人看守着现场,袭击我们的,应该就那一只吧。”
“为什么这么肯定呢?”
说完后,提拉娜咬紧了嘴唇。
“我还不敢肯定,虽然说不清楚……但那时候敌人好像是两只。不,或许有三只吧。不管怎么说,我实在放不下心啊。”
“但是,这一周已经过去了,并没有再出现受害情况了。”
的场强调着。
“贝伊他们也不是傻瓜,打那以后当然要加强戒备了。虽然交通限制已经解除了,但是猎人们还在不眠不休地继续搜索其他野兽,居民也一直过着彻夜难眠的生活。虽然中途好几次报道说‘狼来了’,但都是谣言。”
这样说着,他突然想起了那篇有名的童话。
“狼来了”。
在反复多次之后,谁都不会再相信有狼了,但可怕的是,在那之后狼真的来了。到那时,没有人防备狼,就只有被吓得四处逃窜的份了。
“但是,没想到这么简单就结束了……怎么也想不到。”
提拉娜低着头说。
“每当受伤的肩膀隐隐作痛之时,就如那咆哮声在我耳边回响一般。”
“这便是PTSD的症状啊。”
“皮,替,爱思帝?……那是什么?”
(创伤后应激障碍( PTSD)是指个体经历、目睹或遭遇到一个或多个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实际死亡,或受到死亡的威胁,或严重的受伤,或躯体完整性受到威胁后,所导致的个体延迟出现和持续存在的精神障碍。俗称: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不说其他的,总之还是先管好自己的工作吧,因为你不在,我都没有时间好好睡上一觉。既然你这么有精神,就该好好工作了。”
“这样啊,也是啊……”
的场在发泄着不满,但提拉娜的态度却很稳重。
“的确,前段时间我很闲,但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那段时间我在病房里思考了很多事情。”
“?”
“住在这个城市的我,和刑警们在一起共事已经有四个月了。由于每天都忙于工作……都没有时间考虑我自己的事情。”
她稍微沉默了一下,的场忍耐着,等她开口。
“其实就在前几天……”
“嗯”
“不,算了吧。”
“喂喂,话都说到这了,就干脆告诉我吧”
是不太想说的话,提拉娜也重新考虑了一下。
“也对,那就说吧,但是我肚子饿了,去吃点东西吧。”
“烤肉三明治可以吗?”
“嗯。”
与这里相隔几个街口的小公园前面,有一家常去的店面。那里的味道虽然不怎么样,但离这最近的就是那家店了。
在公园前面的路边停下了车,买了两个烤肉三明治和两瓶矿泉水。
“还想再要一个。”
明明是这么大的三明治,提拉娜却还是觉得不够。虽然很吃惊,但再买一个也无妨,就当是祝贺她出院的礼物吧。
还来不及上车,她就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狼吞虎咽地吃着烤肉三明治。
“好吃……”
“哎呀,这可比医院的饮食好多了。”
虽然是阳光明媚的晴天,但那个公园正好在一栋大楼的后面,所以很凉快。提拉娜沉默了一会儿,继续吃了起来。
直到第一个三明治吃完了,她才松了一口气,继续刚才的话题。
“其实前几天……住在纳瓦尔玛的母上大人寄来了信。”
“从你的故乡寄来的?”
纳瓦尔玛是指提拉娜故乡所在的土地,据说她的家族世世代代都是纳瓦尔玛的领主。
“信里多半是很普通的家常话,家人和家臣们的近况,对我的饮食生活和健康问题的担忧等……诸如此类的事情,大概全天下的父母心都是大同小异的吧。”
“啊,是这样啊。”
“但是在信的最后,写到了关于我之前弃剑的事情。”
“啊,如何?”
“来到这个地球的时候,我曾抛弃了剑。违背了作为光荣的米尔沃亚骑士团一员的义务。”
“那件事我也记得很清楚,应该不是那么严重吧?”
“时代已经变了。但是,如果在祖父那个时代,弃剑的骑士在结束任务后,自杀是理所当然的,虽然在现如今也算不稀奇,但我还活着,即使现在也还在这个城市里,抱着暧昧的心情做着警察的工作。说实话,这是不光彩的行为。”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你只是在很短的时间里把剑托付给我了而已。又没给谁添过麻烦……噢,不对,倒是给我添了个大麻烦……哎呀,总之,说什么不光彩之类的也太夸张了吧?”
“不,就是不光彩。”
提拉娜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可耻的境遇到底该怎么办,我也一直都很苦恼。毕竟那个魔术师——泽拉达很可能还活着,除此之外,作为骑士兼职的警察,我也有帮助民众的义务。”
“想那么多干什么?这不过只是个工作。不管我怎么努力,也救不了那个像艾达·坎贝尔一样的妓女。毕竟我们既不是耶稣也不是基督,别想得太复杂了。”
“那只是你个人的想法。我对地球人露骨的恶趣味存在无法消除的膈应。”
“嗯”
有意思,但那不是地球人和塞玛尼人的矛盾,这难道不单纯是大人和孩子之间的纠葛吗?即使是塞玛尼人,也不见得就那么纯朴吧?
“罢了,罢了。然后呢?令堂还说了些什么?”
“啊……对了,母上大人是……希望我回去。因为父上大人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他在公堂之上称我为不肖之女……而实际上,他是希望我回来之后能老实一点,就当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一时糊涂吧。”
“嗯……大概吧,不过这不是好事吗?他算是个好父亲呢。”
“无论怎样,父上大人对于地球是站在亲和派一方的。在我的印象里,他一直以来对王国的陈规陋习持藐视态度。”
纳瓦尔玛的领主——也就提拉娜的父亲是一位开明的领主。曾经听她说起过,她的父亲在法尔巴尼王国的外交和防卫方面也有非常大的贡献。毕竟在对地球文明的偏见根深蒂固的塞玛尼世界的领主们中,还会让自己的女儿学习“地球语”。就像是日本幕府末期的名臣江川英龙那样吗?
“但是,即便是这样的父亲,面对自己的两个孩子都曾弃剑的事实,多少也有些为难吧。”
“两个?”
“我的兄长,同样是米尔沃亚骑士,在当年与地球的战争中弃剑而亡。”
“啊……。那可真是遗憾呐。”
“谢谢,我又何曾不觉得遗憾呢?”
“令兄是个优秀的兄长吗?”
“啊。非常优秀。原本在混乱潦倒的王国当中,他将是背负下一代重任的人才之一。但是……他却违反了命令,据说他故意放跑了那些协助敌人的村民们,王国也下达了诛杀令。”
这种事情在地球的战争中也是常有的事,特别是战况陷入僵局的时候。
“一定是有复杂的情况吧。”
“是啊,我虽然不了解详情,但是由于那个原因也有人主张是我方造成了损失,哥哥被收买的传言也根深蒂固。真是荒唐。”
提拉娜的语调增强了,那是一种无法隐藏的愤怒和屈辱。
(啊,原来如此)
突然想起了与她初次见面的那天。
那个时候两人互相不信任,绝对说得上是世界上最糟糕的组合。每次意见不和,搜查的进展就变得乱七八糟。忍无可忍的的场向提拉娜问道『你是在故意妨碍调查吗?』。也说过“你该不会是被人收买了吧”。
当时的她火冒三丈,甚至真的以为会被她砍下脑袋,虽然之后也一直是三天吵两天闹,但至今为止她对的场真正生气的也只有那一回。
塞玛尼人也有很多类型的,而提拉娜是他们当中特别强硬而又不听使唤、不善融通的类型。不过,我想我明白其中的部分缘由了。
“……兄长的事暂且不谈了,家里人都催促着我回去。我知道这是为我担心。但是,我完全没有回去的心情。”
“原来如此,在我看来这就是迟来的五月病吧。”
“五月病?那是什么?”
“啊,那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病。俗话说,在我的国家,一年的开端是四月,新生活开始一个月后,就有一个大连休。而这个连休一过,大家就都不约而同地开始烦恼了。‘我能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吗?’诸如此类的想法,所以被称之为五月病。”
“那你也有五月病吗?”
“我倒不会,我又没有那么闲啊。当人一有空闲的时候,就开始考虑各种自己根本不需要考虑的事情,也就是说住院的日子不好过啊。”
“嗯……。对于桂来说真是正确的分析呢。”
“谢谢夸奖。”
“但是母上大人的来信中还有其他事情……”
“还有吗?”
“我也……到了那个年龄了,也差不多该……不,这个还是算了吧。”
“什么嘛,话又不说完。”
的场用毫不在意的语气说着,提拉娜两腮鼓起。
“就不说。”
“告诉我嘛。”
“偏不说。”
“什么呀,真是的。”
“笨蛋。”
公园的树木在微风中摇曳,令人舒心。竟然会和这样的家伙在一起谈心论事,嬉戏打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根本没想到过。
“说起来我忘了说……”
“说什么?”
“啊,就是那个,我们都平安无事,这真是太好了。”
于是,提拉娜稍微呆了一会儿,眯起大眼睛窃笑了起来。
“啊,我就知道。”
“是吗,那我就不说了。”
“呵呵……”
聊天到此结束。
吃完饭后,刚要回到车上,的场的电话铃响了,是季默的电话。
“主任”
“的场。你现在在哪?”
“中心街的尽头位置,刚从医院把提拉娜接回来──”
“埃斯科巴被杀了。他在自己的家里被撕成了碎片。”
不久前,引发纠纷的DEA搜查官──霍尔赫·埃斯科巴的家在西岩公园的海岸地带。
这是比较受富裕阶层的人民欢迎的新兴住宅区。从多起伏的半岛处可以看到出入港湾的船只。但是也许是因为海洋位于北方,波浪间散乱反射着太阳光,所以并不能称之为绝景。此外,这附近还有市内最大的喀什达尔机场的起飞和降落的飞机航线,由于当天的天气原因,喷气发动机声响彻着附近一带。
中坚的毒品企业商住在这种地方,给人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而作为DEA潜入搜查官的埃斯科巴会在这里定居也一定有他的理由吧。
事实上,的场和提拉娜赶到的时候,看见房子的门牌上写着“J·罗德里格斯”。这是假名。
当地的24分署已经在旁边限制了交通。的场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进入现场后,杀人科的两名刑警已经在等着了。
“都不知道能否被定义为‘杀人’了,可疑的地方太多了。”
那个刑警说。
“上周关于阿尔罕布拉的事情我也听说过,我非常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在哪里?”
“就在卧室。相当严重,请做好心理准备。”
“谢了。”
真是令人讨厌的建议。
虽然不是看到尸体就吓得跑回去的新人,但先前吃过的烤肉三明治还在胃里舒服地消化着。如果埃斯科巴也是想象中的状态,那么只能稍微辛苦地忍住别反胃了。
的场和提拉娜走进了午后阳光照射下的卧室。
果然是想象中的惨状。
埃斯科巴的头在特大号的床边滚动,右脚的大半截在它对面,身体散落在卧室外──带游泳池的庭院里,还有占满鲜血的玻璃碎片,脏器浮在水面上摇晃着。
大致的死法和斯卡莱特一样。
只是地点不同,肮脏的拖车公寓和高雅的新兴住宅区的差别。
是被野兽所杀,被害者是在痛苦和绝望的支配下死去的。恐怖的气氛笼罩着这一带。
“是那只狼。”
提拉娜说。
“没有异议了吧。毫无疑问,这个男人也成了那只狼的饵食。你还能说现在不需要做防备野兽的工作了吗?”
提拉娜的语气是暗淡的。她紧张的心情已经不足以得意说出‘你看到了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
的场一边忍着恶心反胃,一边嘀咕道。
“这样的话,就更不明白了。斯卡莱特和埃斯科巴之间应该没有任何关联才对。斯卡莱特是死在阿尔罕布拉的小混混,而埃斯科巴是潜伏在圣特雷萨市的假卖家。为什么这两人会被同样手法所杀呢?完全没有共同点啊。慢着……非要说两人有共同点的话……”
的场瞬间感到背脊发凉,甚至连话都犹豫着说不出口。
“没错。就是你,桂。”
提拉娜说了出来,语气就像是在宣告疑难杂症的医生一样。
“虽然我也不太肯定你是否就是中心。但是,两人都和你有关。斯卡莱特是过去的战友吧?而这个埃斯科巴是怎么样的呢?”
“你这么说,我也答不上来啊。”
确实,埃斯科巴在这里几天之间也急切地想与的场私下里会面,邮件中也强调‘尽早’。
话虽如此,但并没有像这身处险境般紧迫的内容。如果生命真的受到了威胁,只要有一次邮件被对方置之不理,就不会善罢甘休的。即使冲进风纪班的办公室,也会与的场取得联系。
但是他并没有这样做。
可怜的埃斯科巴对身边的危险还没有察觉到吧。从“尽早”一词上可以推测出他若有若无的不安。
“再稍微……看看吧。”
仔细调查了惨剧发生的卧室。
只能推测出以下情况。
狼是打破玻璃入侵的,不顾有无地袭击了睡梦中的埃斯科巴。发狂一般的暴力。大概没过多久野兽就把他撕裂开来,最后咬断了脖子。
从顺序上来说,就像把他拖到带游泳池的院子里,再把头丢进卧室。
“如果不是偶然,倒不如说这是一种聪明的举动。把头扔回卧室,这样就根本不会有人想到是野兽干的了。”
提拉娜说。
“聪明吗?的确是充满恶意的行为,或许可以说是很狡猾吧。”
一边发着牢骚,一边寻找其他房间有没有什么线索。由于专家鉴别小组还没有到达,所以即使在这里徘徊也不会有什么成果。再者,就算是最先进的科学调查也只能了解到令人恶心的杀人表演详情。被击穿头部的男人的头盖骨是在怎样的轨道上散布脑浆和碎骨的?即使分析了那个,也无法明白犯人的动机。嗯,或许能推测出犯人到底是以多么大的憎恶而杀的人。因此,陪审员的想法也有可能发生点改变。
但是如今连把杀人犯押到法院都感到危险。
到死为止都不知道被害者的行动。
埃斯科巴的智能手机沉在了池底,数据全损坏了。即使没坏,访问代码也只有本人才知道。存放在云端的电子信息在得到法院的许可之前也是无法阅览的。
“要多久的时间啊?”
“不知道,再怎么催也得半天吧。”
“好慢啊……”
“就是这样,如果是与恐怖主义有关的部门,应该会更快的……”
她将卧室的梳妆台和抽屉检查了好几遍,的场则在一旁发呆,提拉娜小心翼翼地观察了四散的尸体。真会模仿啊──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她突然说。
“他叼着什么!”
“怎么了?”
“嘴里……叼着的这是什么?是纸。”
“喂,提拉娜,不要随便碰,保护好现场……”
“上面写着文字。”
她不顾的场的责备,从尸体口中抽出了纸片,当场展开。
“啊,可恶,会被24分局臭骂一顿的。本来就很不爽。”
“随他吧,反正迟早都要知道的。”
提拉娜用毫不在乎的声音说着,她似乎只对眼前那张沾满唾液和血液的纸片感兴趣。
“上面写着什么。”
“这个字很难读,不是字母,这是法尔巴尼语……”
提拉娜双唇紧抿,肩膀僵住了。
“艾欧塔的……愤怒?”
抱着不平静的心情离开了现场。如果没有鉴定和尸检的结果,就没法了解更多的情报。既然如此,现在只能处理好自己的工作了。
一个男人在和平的住宅区里惨遭狼的杀害,这种事情媒体不可能会不知道,肯定是会炒的沸沸扬扬。报道热度远比阿尔罕布拉那次要高,市警也派出了值班人员。在距离事件最近的东岩公园附近的市民们都不敢外出,被异样的压迫和死寂所支配。但是,较远处的中央街暂时还保持着平静。
再往远一点的七英里欢乐街,就好像狼的骚动是半个地球之外的事情一样。毕竟是星期五的晚上,也没有出现全长100米的怪兽。那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喧嚣,一如既往的吵闹,一如既往的举报和逮捕。
作为中间商的桂·马诺贝及其情妇提拉娜・埃尔诺瓦拉护卫的工作──拜访熟识的卖家,简短地参加了情报屋的聚会之后,两人回到了风纪班的办公室。
没有特别的新消息。杀死埃斯科巴的狼依然行踪不明。
“艾欧塔”究竟是什么,的场当然不知道。而关于埃斯科巴和自己的关系就像之前对同事们描述的那样,只是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可究竟是在哪里?又是什么时候?
粗略地查了一下以前与自己相关的文件,完全没有找到“埃斯科巴”这个名字。
大概过了一点钟的时候,在验尸局工作的前女友塞西尔·埃普斯联系了的场。可怜的是,听说她从白天开始就一直与埃斯科巴的尸体相处,度过了一段亲密无间的时光。即使对验尸再怎么习惯,那声音也很疲惫,很暗淡。
“我有话要告诉你,现在能马上就过来吗?”
“知道了,我现在就来。”
“拜托了,尽量不要太显眼。”
这不是正规渠道,而是私人电话。仅凭这一点,他就觉得这是一件麻烦事。
风纪班的办公室在市警本部,验尸局的大楼在其正对面。短短几分钟就能走到。然而,的场特意走了上班用的秘密通道,绕道前往验尸局。
提拉娜因为出院后的工作堆积如山,只能留在办公室,的场就一个人去了。
“这个叫埃斯科巴的……”
刚一见面,塞西尔就开口了。
“他整过容,大概是在四、五年前。”
“你说什么?”
“他的下颔部和眼窝部都有硅片的痕迹,也有削骨的痕迹,还拔掉了臼齿。”
的场愣了一会儿。
“……那你知道他原来的模样吗?”
“目前正在委托复原工作。不过这并不是瞒天过海的大手术。如果是老相识的话,大概只会短时间里认不出吧。”
“他个是诱饵搜查官。”
“好像是吧。可能是为了那个任务才整容的。但不凑巧的是,资料里并没有这样的叙述。”
真想咨询一下DEA有没有原来的照片。但如果埃斯科巴的死亡其实有内幕的话,那就不太好了。
“我想知道他的脸,那么要把整容前的脸复原需要几天呢?”
“桂。你在开什么年代的玩笑?”
塞西尔笑了。
“骨骼的3D扫描已经结束了,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据她说,骨骼扫描是最花时间的。然后在那个三维数据上,假设出整形前骨骼的几个图案,然后进行复制粘贴。只要完成设定工作,剩下的几乎都是一瞬间的事情。
据说负责复原工作的监察医是个一把手,但他不住在圣特雷萨市,而是新奥尔良。即使那样也没关系,只要在网上发送数据,等待结果就可以了。
他们决定等待复原结果出来,的场在验尸局大楼的吸烟区刚打算点烟的时候,塞西尔就追了上来。
“搞定了。”
好快啊,科技万岁。
“在这里看吗?嗯,在这边的文件夹里……”
塞西尔操作着平板电脑。在启动看图片的应用程序之前,的场瞥了壁纸一眼。这是父母和兄弟姐妹的照片,是和交往时一模一样的图片。与其说是对家人感情深,不如说是单纯的不在乎(壁纸)吧。
“怎么了?”
“没事。”
“……画像有几十张。埃斯科巴的经历和职业完全没有透露给我,所以有胖的,也有极瘦的。发型也是暂定的,没有胡须,请理解吧。”
“啊,借我看看。”
接过平板电脑,仔细观察复原后的脸部图像。
用CG再现的出来的有很多脸。虽然想说──差点看成是真人了,但也没有那么夸张。因为没有多余的纹理,色调也单一,仔细一看就知道是CG。
复原的模型大约有五、六十种,但找到它并没有花很长的时间。
“咦。”
那张图片上,只是简单的写着“C03”。下巴周围很结实,眉毛很低很浅,带着略微困倦的神情。标准的南美裔男子的形象。
事实上,他留着理得很细的胡须。皮肤看上去晒得更黑,虽然年轻,但有很多细小的皱纹。
“你知道他吗?”
“啊。他是斯卡莱特的战友。在空降师侦察小组里别号为‘狼牙棒’……”
不知道其本名。而且,的场本人也从未跟他组队。只是在同一个基地里见过几次面,光是能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是怎么回事?”
“我还不清楚,这件事情你先保密吧。”
说了这些之后,的场离开了验尸局大楼。虽然对费了这么大功夫的塞西尔态度不太好,但现在的他根本顾不了这些了。
回到风纪班的办公室后,的场首先向设在北卡罗来纳州的美军第82空降师总部询问。
是关于第二次法尔巴尼战争中从军士兵的信息。
但是那边用的是东部标准时间,现在已经是深夜了。负责人应该不在,原本接电话的年轻队长也不知道换了谁来作负责人。
“可恶。”
他焦急地敲着话筒,提拉娜小心地向他打招呼。
“发生什么事了?”
显然,她可能是在问与塞西尔见面后的事情。的场努力装出沉稳的语气。
“不,没什么大不了的。”
虽然没有向提拉娜隐瞒的意思,但是他现在没有心情在工作岗位上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是──不,肯定是──与的场自身的经历有关,和风纪班的职务并没有什么关系。
“稍后再说吧。”
“……是吗?”
说罢,提拉娜又继续了她的文件工作。
虽然给师团本部发了邮件,但不知何时才能收到回信。不管多么敬业的负责人,在天亮之前也是不会回信的吧。
就没有其他的线索了吗?
突然想到当时有一个隶属日本军队而不是美军的──陆军自卫队的老朋友,高野一尉。他当时是陆幕二部派来的情报人员,现在经营着民间军事公司。而且他所在的东京,现在已经是午后了。
幸运的是,的场打了电话之后,前一尉高野说:“等一下,我会发邮件给你的。”他应该是知道自己在圣特雷萨当刑警,而且没有打听案件或“近来怎样”之类的任何废话。
高野虽然是戴着眼镜还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宅男,但也算是个硬汉,头脑也很好使。和谦虚的表情无缘,他是一个面对上司也不会察言观色,直话直说的类型。也许正因如此,他才没能出人头地。也是正因如此,他才能成为了最值得信赖的对象。
因为在电话里说的是日语,加班的同事们都看向了这边,连提拉娜也用看外星人一样的眼神看着的场。
“是高中的同学会呀。”
的场用稍大一点的声音说。
“秘书什么的,直接拒绝。”
“嗯。”
本来提拉娜是不太明白同学会这个词的,但她没有再追问什么。
不到三十分钟,就收到了一封来自日本的电子邮件。
正文是“这样可以吗?”只有一句话。还附带着一些PDF文件,标题是《同学会的通知》。并没有互相暗示就懂,多么机灵的家伙啊。他要是个女人的话,简直想求婚。
立刻打开了PDF文件。
高野送来的资料并不是被当作机密处理的。如果以正规的手续向国防部或者有关部队请求公文书,只需要复制&粘贴就可以了。但光是这样就已经很感激了。如果现在要自己来做的话,得忙到明天早上。
当时,在同一基地参与作战的美国陆军侦察人员大约有30人。由于时期并不一致,所以并非一次性就有30人从事。斯卡莱特(刀疤脸)和埃斯科巴(狼牙棒)从军的两个月内,共有120人。
其中有两人战死。有两人退伍之后,一个病死,一个意外事故死亡。还有一人是自杀的。
战死的两人是在同一天,也就是福特·拉特勒撤退战的时候。
的场虽然没有在场,但听说那是一场惨烈的战斗。由于荒唐的运输失误,导致陆军和海军战队的50名士兵被困在基地20小时,与袭击那里的两千塞玛尼民兵(推定)持续夜战。由于弹药不足,地球的士兵也有一半以上战死。枪、剑、弓、投石是敌人的主要武器,但也有拿着AK步枪的塞玛尼人。无知的人发动万岁冲锋的例子也很多。的场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可以想象,这样的战斗一定是一场噩梦。
总之,在那场夜战中牺牲了两个人。
(这里的“牺牲了两个人”并不是总共牺牲的人数,而是指牺牲的人员当中有两个是陆军侦查人员。)
退伍后的死者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其中病死的一名是工作时心肌梗塞突发。意外事故死亡的一名是因为夜间酒驾。
根据详细情报,自杀的那名男子被军队医生确诊了PTSD,多年来一直坚持用药。但最终还是叼着同自己出生入死的卡宾枪枪口,扣动了扳机。也就是说见证他生命凋零的就是他自己的爱枪。
从这些资料上来看,他们的死并无可疑之处。
直到最近还活着的有五个人。
其中两人就是斯卡莱特和埃斯科巴。埃斯科巴当时的本名是霍尔赫·科勒曼特。现在回想起来,‘狼牙棒(战槌)’这个绰号是因为负责了重型武器的原因。配合职位来取绰号的事情是常有的。
但还不清楚埃斯科巴(科勒曼特)整容的理由。如果再加上“狼牙棒”的绰号和诱饵搜查的假名“罗德里格斯”,他总共有四个名字。虽然看起来像是个傻瓜,但这个男人的身世却充满了谜团。
而现在,幸存下来的队员还有三名。
克里斯·亨利克森中尉。
保罗·兰德中士。
丹尼·科尔队长。
据了解,前中尉亨利克森就住在圣特雷萨市。的场打开警局的数据库后,电话号码马上就查出来了。
一看手表,日期已经变了。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是没有常识的事情。暂且不提DEA,目前还无法判断是否能把事情公之于众。
不,现在不是犹豫不决的时候。毕竟同一个侦察小组里的两个人都被杀了,亨利克森也很有可能在明早就会变成尸体,必须尽快行动。
的场给亨利克森前中尉打了电话。如果他没有接,就让附近的警车直接找上门。
出乎意料的是,对方立马接了电话。
“你好。”
“亨利克森先生?我是圣特雷萨市警局的的场刑警。”
“的场?呃,难道是……”
“没错,中尉先生。JGDF(陆上自卫队)的三等陆曹的场。我现在在警局工作。”
“啊!是的场中尉吗?”
的场在军队中的最终阶级是中尉(军曹)。现在在警局内的阶级是巡查部长(刑事部长)。不轻松啊。
“在军营里深受照顾了,近来可好?”
“是的,中尉先生。这么晚打扰你真是抱歉。其实有个非常紧迫的问题,你知道斯卡莱特队长的事情吗?”
“我当然知道,也参加了葬礼。好像是保安官事务所的贝伊先生告诉我的吧……来的人寥寥无几,让人感到很寂寞。”
那个是真的不知道。的场如果特意前往阿尔罕布拉的公共墓地会很麻烦,所以并没有参加。
“这是个令人痛心的事件。虽然他好像是身败名裂了,但他曾经是个优秀的士兵。”
“是啊,很遗憾。”
虽然对于斯卡莱特是否优秀有着不同的意见,但的场暂且还是同意了。
“今天……不,已经是昨天了,在西岩公园里又发生了类似的案件。你知道被害者是谁吗?”
“不,我不知道。听新闻上说他是毒贩子。”
虽然犹豫着该不该说,但现在还要隐瞒是不明智的选择。的场决定说出真相。
“他其实是DEA的搜查官,而且是和斯卡莱特队长同属一个侦察队的科勒曼特中士。”
“你说什么?”
前中尉亨利克森的声音变得僵硬了。
“是狼牙棒吗?”
“没错,就是科勒曼特中士。你认识吗?”
“啊,我当然认识……”
“他也是被同样的手法杀害的。”
“同样?可是看傍晚的新闻,说不定是对立的黑帮所为……”
傍晚的新闻实在太蠢了,所以的场并没有看,但那的确让人联想起墨西哥的黑帮。在得到明确的鉴定和验尸结论之前,警方(……或者说,所有的官僚组织)不发布断定性的消息是常有的事,因此媒体就开始了自由创作。
“中尉先生,我在现场看到了科勒曼特的尸体,斯卡莱特也是。都是同样的作案手法。”
“怎么说……”
与其说是担心自己的安危,不如说是悼念过去部下临终般的口吻。
“虽然还不能断定什么,但至少有两名和你同一部队的人被同样的手法杀害了。”
“也就是说我也被盯上了?”
“我不知道,但我不得不说你现在很危险。我马上派当地的警车过来,请做好防范准备,不要去室外。”
“你说什么?警车?”
“是的,我现在马上去那边,可以吗?”
“啊,你来我倒是不介意……”
不知道为什么,亨利克森支支吾吾的。
“我想应该不需要派警车。”
“为什么?”
“你来了就知道。”
正如亨利克森所说。
他的家住在离中心街不远的高层公寓顶层,有大量的监控录像和警卫保护着。要想去亨里克森住的带阁楼的顶层,只能使用需要六位密码的电梯,紧急楼梯也只能在发生火灾等必要情况下才会打开。
一楼的入口是现代化的装饰风格,还采用了塞玛尼风格的几何图案。因为装饰品多是内部装饰,所以警备摄像机也不怎么显眼。恐怕还有几个便衣警卫携带着枪。
向接待员报出姓名和来访目的后,接待员就像迎接住在这里的老朋友一样,用亲切而又洗练的态度将的场等人带到了高层用的电梯里去。他是个对自己的工作了如指掌的男人。
“的确,这种地方狼是不可能进得来的。”
在通往顶楼的电梯里,提拉娜小声说道。
“这里不是酒店吗?”
“有点不一样,这是公寓。”
在日语中,“公寓”给人一种廉价集体住宅的印象,所以的场在使用这个词的时候总觉得很别扭。
“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啊,那个亨利克森中尉,他有爵位吗?”
“不,他不是贵族。而且,住在这种地方的人,也不怎么体面。”
“为什么?”
“那是一定的。如果是靠正经工作挣的钱,就不可能会住在这种地方了。”
“我不清楚。我老家的规格更豪华,而且也对应与之相称的阶级。”
“我的意思是……啊,算了。”
讨论阶级社会和资本社会的区别是很愚蠢的。
“我更担心克洛伊。”
提拉娜说。克洛伊指的是一只猫,与的场和提拉娜一起生活在新康普顿的家里。
在途中告诉了提拉娜几乎所有的事情。包括在塞西尔催促下一个人去了验尸局的事,她也了解到了这一情况(不知为何她好像在咕哝着些什么)。
“如果在战争时期与桂有关系的人都被盯上了的话,那桂也算不上安全吧。”
“是啊。”
在那个高速公路上的袭击已经不能算是‘偶然袭击’了。把自己也看作是相关人士中的一员反倒比较自然吧。
“如果那只狼趁我们不在的时候袭击了我们家该怎么办?克洛伊一定会被它吃掉的。”
“虽然不太好吃。不过啊,它最近似乎长胖了,说不定……”
“喂……!”
“开玩笑的。但是如果在那个时候是有意袭击我们的话,那只狼──或者说驯狼的家伙应该是有脑子的。不可能会趁我们不在家的时候就为了吃一只看上去不好吃的猫而搞破坏的。”
“也许吧。”
“因为要做各种买卖,我总会留意有没有人跟踪。这一周内我并没有感觉到有人跟踪。理所当然,我家的信息也没有记录在任何电话薄上。”
“不是‘我家的’。是‘我们家的’。”
“啊,是啦是啦。你不说我几乎都忘了,你也差不多该去找新的住处了吧。你打算寄居到什么时候?”
“才不是寄居呢!每个月那么多的小麦和大米之类的谷物都是我······”
“到了。”
楼层显示停在了最顶层。
门没有立刻就打开,好像正在进行着某种认证。说不定,刚才的对话也被听到了。后半部分的蠢话暂且不提,被他看到了对高级住宅抱有偏见的平民面孔并不算什么好事。
“让您久等了。”
保安负责人隔着扬声器告知,电梯的门被打开了。
等待着他们的是两名配备了卡宾枪的警卫。
卡宾枪是熟识的M4克隆产品。这个M16系列步枪的专利已经过期几十年了,所有的枪械制造商都在生产着自己的型号。可以说已经算是一种类型了。如果不是狂热爱好者是不会分清楚这么多型号的,不过倒是能看出这个警卫装备的卡宾枪是丹尼尔防卫公司制的DDM4。
在众多怪异的M4系列克隆枪当中,这属于相当正经的枪了。原创的零件大多也能挪用,几乎没有违和感,因此倍受欢迎(多亏这个原因,的场也记得这种枪)。它的价格也很合理。作为民间保安公司,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如果说这个装备是公司的方针,那么亨利克森似乎是一个稳重而明智的经营者。
“走这边。”
武装警卫的态度很有礼貌,把的场和提拉娜带到了里面的会客室。其中一人在的场他们面前走着,另一个在提拉娜的右后方保持着足够的距离跟着。如果出了什么意外,这是能马上就能应对的位置。
这并不是在怀疑的场他们,只是职业上的习惯。
不过,那传统习惯上的站位可不太好。只要有意的话,提拉娜一回头就能把他的脑袋劈开。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其实已经走进了所谓的“必杀距离”。他也一定没有想到像这样的小姑娘,用一只手就可以撂倒他吧。
(要动手吗?)
(当然不要啊,笨蛋。)
一边用口型交流,一边走入一个学校教室般大小的会客室,亨利克森在等待着。
“的场中尉!”
亨利克森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英俊男人。沉着的灰色高领衫,黑色的夹克和西裤,剪短的灰色头发。与其说是退伍军人,不如说像是曾经IT风险公司的社长。
从客厅眺望到的夜景就像宝石工艺品一般。红的、蓝的、橙的、还有白银色的灯光点缀着,能让人在片刻之间忘记这个城市的污浊。
让武装退下,贴着真皮沙发的亨利克森说道。
“很抱歉,这也是反恐对策的一环。”
“没关系。”
“你应该已经知道我的工作了吧?嗯……所谓的民间军事公司也都是些黑心的买卖。大概到处都有人盯上我了吧。”
那是事实。亨利克森经营着民间军事公司“银盾”,混得风生水起。中东、非洲、南美。到处都有他派遣的“职员”,取得了巨大的成果,因此被一些恐怖组织列入了“死刑审判”的名单。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感谢您的理解。”
“你一直住在圣特雷萨市吗?”
“不,只是最近而已。事实上,我是想把生意扩展到塞玛尼世界。当然是在合法的范围内,但是法律和习惯成了障碍,所以进展得并不顺利。”
然后亨利克森像是第一次注意到提拉娜一样,皱起了眉头。
“这位小姐是……?”
“她是我的同事。正如你所知,她是个塞玛尼人,我们正在试验性地录用她。”
“那也是件好事。”
亨利克森点了几下头。
或许是对的场带来了曾经的敌人而感到不快吧。这不是单纯的种族歧视,而是参加过那场战争的人理所当然会有的不快感。这并不是明显的敌意或恶意,他们并不是害怕塞玛尼人,而是应该称之为更模糊的不安,这是我们这些人自己的感受。
提拉娜看起来很不高兴,但的场能想象出亨利克森的心情。
“话虽如此,但没想到你当了警察。确实,这里有为战争老兵提供便利的制度。呃……是‘安布罗斯计划’吗?”
“是的,但是……我要做的事和普通的警察没什么两样。我刚进警校的时候,还得穿着制服巡逻。”
“我还真想见识一下啊。”
亨利克森愉快地笑了。
“那么,勇猛果断的的场中尉会给别人开交通罚单吗?”
“那也是重要的工作。”
“你说得有道理。啊……不,我这不是嘲讽。我只是觉得有点幽默,抱歉。”
“不,老战友经常这么说。”
“如果那时有机会的话,我也会邀请你去这家公司的。但不巧的是,当时的公司总部只是亚利桑那的一个简陋的老家车库,想养活两三个员工都很困难。”
“把它发展到现在,真是了不起啊。”
这是的场的真心话。退役军人的PMC,在世界上随处可见。想要住进这么高级的公寓里,可没那么容易吧。真是的,亨利克森的本事不小啊。
“谢谢,听说你是为了斯卡莱特他们的事而来的。”
“嗯。”
“正如你所见,这里并不是什么猛兽能够入侵的地方。就算是来了一个营的恐怖分子或者哥斯拉都会乖乖投降。你暂时可以放心了吗?”
“是的,那么我可以提问吗?”
“啊,请问吧。”
“你在战后有见过斯卡莱特队长吗?”
“有啊。差不多五年前,在师团的仪式上见到过。只是在典礼后的聚会上站着闲谈罢了,他当时喝得酩酊大醉,对塞玛尼世界融合政策表达不满。政治见解姑且不论……他好像不太顺利啊。”
“什么?”
“我指的是人生啊。即使是简短地聊了会天,我也感觉到他不能发挥出以前的才能了。所以我没有邀请他来我的公司。”
“他没说什么在意的事吗?比方说那场战争或者狼之类的。”
“不,你应该明白的吧。谁会想要故意把那场战争的陈年旧事翻出来说呢?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那是当然。”
“就是这样。值得回忆的话题有很多。待命时闲得无聊搞些恶作剧,各种各样难吃的食物之类开心的话题。但是“那个作战是正确的吗?”“那家伙牺牲了能接受吗?”之类的话,一般是不会翻出来说的。”
“我明白。那么,关于科勒曼特中士呢?”
的场询问了DEA的调查官埃斯科巴的真名。就个人而言,对这种询问是完全没有兴趣的,但因为是工作,就不得不这样做。
“我没有见过他,虽然寄过几次圣诞贺卡,但都没有联系过。”
“科勒曼特整容后换了名字,在DEA工作。有什么线索吗?”
“嗯,没有啊。”
亨利克森抱着胳膊说。
“这种问题不应该去问DEA才对吗?”
“是的。可是政府机关是很麻烦的地方……”
“作为刑警的你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又怎么会知道?”
“您说得没错。”
“不过科勒曼特中士倒是个很有智慧的人,在从军时就是如此。战后也做着‘政府的工作’,这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
在这种情况下,所谓“政府的工作”并不是指枯燥的工作。只是一种需要改变长相和姓名的职业。
“你应该和‘政府工作’也有着密切的关系。有没有听到过什么传闻?”
“没有啊。而且,即使知道也不能说,业务上有保密义务。”
“真遗憾啊。”
“但是……你看过我的公司网站吧?虽然也做过情报分析,但只是延长了整理报纸和网络报道的工作。基本上大部分是训练业务和装备采购。让目不识丁的当地年轻人模拟基础训练。几乎都没有搞过什么大动作。即使是这样,却被狂热的恐怖分子宣判死刑……我真是受够了。”
情报分析和训练业务。这难道不是过去CIA和绿色贝雷帽针对共产主义者做过的苦差事吗?如果所属DEA的原部下惨遭杀害了的话,倒是有必要再担心一点了。
难道这个亨利克森会觉得的场不懂这些吗?
这都不明白的话是会被瞧不起的。但他大概是明白这些的,而且还说出了这样的话,那就代表着亨利克森在拐弯抹角地表达:“不要再问来问去了”。
“我先确认一下。中尉,被杀的两个人和你的业务无关吧?”
“完全没关系,我可以发誓。”
“我知道了,那么关于当时剩下的其他队员……”
现在活着的还剩下两个,兰德中士和科尔队长没有取得联系。加班的同事正在帮忙查,但好像还需要一段时间。
对于这两个人,亨利克森也表示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没能取得预想中的成果,的场失望地说。虽然提拉娜一直在旁边沉默着,但看起来非常不开心,只是强忍着。
他像是要把工作做到这一步似的,一边掏出手机,一边叹息着。
“……多么漂亮的房间啊,和那个基地的临时兵营有天壤之别。”
“这是在讽刺我吗?”
“不。只是今天见到了中尉,又回想起了从前。那个基地实在太糟糕了,傍晚还总是会转变风向……”
“哈哈。”
亨利克森笑着说。
“我也想起来了。厕所那边总是飘来一股难闻的气味,虽然厕所离基地有100码远。可是一旦关上门和窗户又很热,真是太糟糕了。”
不是什么涉及内心想法的回忆。对此,亨利克森似乎也解除了警戒。
“不过伙食还不错吧?”
“是啊。日军的炊事员是最棒的,鸡肉饭和咖喱是当时的一大乐趣。就是肉……有点无味。”
“我想起来了,你还记得狩猎的事吗?”
“狩猎?”
亨利克森皱起了眉头。
“进入旱季大概一个月左右。连续等待了几天,殊无聊赖,那边的队伍就去狩猎了。那一带有像水牛一样动物,非常危险。”
“啊……那大概给你添麻烦了吧,我不知道。”
“对不起。那个时候我对中尉保了密。斯卡莱特他们一直在警戒区域外,当我接到他们的车子抛锚的消息时,吓了一跳啊。嗯,所幸的是没有遇到敌人,他们平安地回来了。”
“狩猎的成果让人感到很失望吧。我不知道是不是獾。”
“好像是猪的一种。但是味道……”
“嗯,虽然也不是不能吃,但味道不太好。斯卡莱特很不开心。”
“那种时候,即使是说谎,也应该要说‘很好’。”
“是啊,应该要那样做的……”
一旁的提拉娜正不停地摇晃着腿。好像在说“这么无聊的对话,你打算说到什么时候?”的样子。亨利克森也是,一边小心地做着不失礼的动作,一边瞥了一眼手表。
“……抱歉,虽然我也很想念你。”
“不,没关系。下次再慢慢叙旧吧。”
“嗯,非常感谢你这么晚来访。”
从沙发上站起来握了握手。
“对了,的场军曹。如果你厌倦了警察的工作,也可以考虑一下我们公司啊。只要是你,我随时都欢迎。”
“多谢,我会认真考虑的。”
的场微微一笑。像是在表演喜剧一样,尽量让自己笑得亲切些。
“总之,请小心。原小组的两名侦查员都被同样的方式杀害了。”
“啊,我当然会注意的。”
“还有,虽然我觉得应该没有必要……但如果您希望的话,我可以暂时安排些巡警到您家里来。”
“啊,感谢您的照顾……”
亨利克森走出客厅时,看了一眼等候着的武装警卫。
“我觉得我的手下比那些警员更靠谱。”
“是吧,那么。”
再次握手之后,的场坐上了电梯。关门的声音很安静。
电梯开始启动后,提拉娜终于开口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桂?”
“什么啊?”
“你那么老实……”
“不要说话,先保持沉默吧。”
这个对话也可能会被亨利克森听到。等回到车上再说吧。不,车是寄存的,不能肯定没有被安装窃听器──。
就在这时灯光闪烁了起来,正在加速的电梯突然停止。
是紧急制动被触发了,发出了尖锐的金属声。没有任何防备的两人跌跌撞撞,抱在了一起。
“……?”
虽然担心电梯会不会就这样掉下去,但事实并非如此,灯光立刻复明,只不过这次是紧急红灯。
“怎么了──”
“大概是停电了。”
放开了提拉娜,的场摆弄着电梯面板,以此遮蔽略微尴尬的心情。眼睛还没习惯黑暗,由于红色灯光的掩盖,并没有看出此刻她脸上的表情。
他按下了紧急喇叭的开关,朝着貌似是麦克风的位置喊着。
“喂,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回应,也不知道对方是否在听。就当有警卫或者什么人在听也好。
“请回答我。”
还是没有回答。连这里是几楼都搞不清楚,在密闭狭窄的空间──而且脚下还是悬空的电梯里,就这样被搁置的恐惧是相当严重的。
听到了些模糊的声音。
是这个电梯停着的楼层里的居民们都来到了走廊上吧。虽然听不清楚,但也只能发发牢骚。
“停电……也就是说故障了吗?”
提拉娜说。声音很僵硬,果然是一副不安的样子。
“啊,就是这样的。”
“豪华的宅邸嘛,看来是我想错了。来到地球这么久,电梯出故障什么的,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这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遇到。但偏偏是这样的时机,总感觉──”
就在这时,那个声音穿过电梯的杆轴响了起来。
狼的咆哮。
就从头顶传来,大概是从亨利克森的楼层传来的。
还有枪声。
但更令的场在意的是,那是卡宾枪的声音,是他曾经最熟悉的5.56毫米子弹全自动射击的声音。
“可恶,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一定是战斗。”
传来了惨叫。不,是尖叫。有人被野兽咬了。还有零星的枪声和疯狂的狼嚎。
“糟了,亨利克森……”
的场在狭窄电梯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用于应对紧急灾害的集装箱。却只有最低限度的饮用水,食物,便携式厕所和寝具等。里面没有任何对逃离电梯有帮助的东西。
“该死的。”
“有工具吗?‘撬棍一类的’东西。”
“可惜并没有啊。”
“只要打开这扇门就好了吗?”
“是的,但徒手是做不到的。”
就在的场思考还有没有什么可用的东西时,提拉娜从剑鞘里拔出了长剑,插进了两扇门之间的缝隙。大概是想强行开门吧。
“喂,这么细的剑……”
和工具比起来太细了,她那纤细的手臂也无法撼动分毫。
就在他想说“行不通”的时候,提拉娜念着某种咒语,用力将剑插了进去。见过很多次,是她经常使用的增强肌肉力量的魔法。在这个魔法和剑技的组合中,提拉娜经常会发挥出硬汉都做不到的实力。
随着扭曲的金属声,电梯的门被打开了几十厘米左右。
“打开了。”
先不提这种怪力,那仍未折断的长剑更令的场吃惊。虽然多少有些歪曲,但仅此而已。那把剑的素材是──好像叫瓦伊法特钢什么的?的场认为,正是因为低估了塞玛尼世界的技术力,才导致了那场战争的失败。
“好了,快走吧。”
在电梯外的住户们的帮助之下,两人推开了门挤出了电梯。
原以为被卡在了楼层当间,但是并没有。电梯正好在48楼被制止了,大概是装了机械制动器什么的吧。
而刚才亨里克森的房间──54楼的楼顶,离这里只有六层楼高,只要尽量快点就能赶到。
“桂,快点。”
“我知道。啊,可恶。”
的场一边骂着,一边跑向紧急楼梯。
对54层的大楼来说,6层楼并不算什么。但是愿意住在没有电梯的公寓六楼的人并不多吧。总而言之,要上六层楼的话,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去走楼梯的。
“幸好我没当消防员。”
“你在发什么牢骚啊?快点跟上!”
喘着气爬上楼梯。枪声仍在持续,混杂着咆哮与悲鸣。
通过这个紧急楼梯,就能到达亨利克森所在的楼层了吗?毕竟是如此森严的警备,不可能那么容易就侵入的。如果是防火门的话,应该不会是那种用脚就能踹开的构造吧。
但似乎是杞人忧天。由于停电,各楼层的紧急门自动解锁了。
“啊……哈……我进来了。”
尽最快的速度爬上了六楼。说实话,当时至少想要休息10秒左右,但根本没有条件。
他拔出枪,毫不犹豫地走进了房间。已经拔出剑的提拉娜在后面跟着。
两人来到了房间,这里应该是客厅吧。完全不像是有人在这里生活的感觉。能照明的只有紧急灯,从窗外照进来的灯光都更加可靠。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和血腥味。
已经听不到枪声了,如果连那些用卡宾枪的武装男子都输了的话,情况就糟了。心想是不是应该去车里拿一下霰弹枪,自己这微弱的九毫米手枪,有何用武之地呢?
这时嚎叫声从里边传来。
低沉、粗犷的野兽咆哮。
的场感到背脊发冷。警卫们成功阻止入侵者的剧本似乎没能变成现实。
客厅里也有浴室,在玻璃罩的淋浴间里还配有一套梳妆台,就和高级酒店一样豪华。的场走进那里面,捡起了厚厚的地板垫子。
(在做什么?)
提拉娜惊异地低声说着。的场默不作声地将其缠在自己的左臂上。虽然只是一种安慰,但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强吧。
的场用右手持枪,走出客厅,通过走廊。又是间客厅,这里到底有多少个客厅啊?
穿过房间来到了起居室。
男人死了。他是刚才在电梯前接待的警卫,右臂不见了,趴着一动不动。夜景的光芒照在了他的血泊上。
没有找到枪。大概是和右臂一起滚到什么地方去了吧。
的场犹豫了一下,大胆地叫了出来。
“亨利克森中尉!”
大概已经让敌人知道了自己的位置,但其实迟早都是会暴露的。如果是狼的话,在夜里会更加凶残,听觉和嗅觉都惊人的灵敏。人偷偷摸摸地走路,对它们来说什么效果都没有。
“亨利克森中尉!你没事吧? !”
没有回答。
的场觉得都是因为自己没能及时赶到才导致了这一结果,真是个笨蛋。
“你知道敌人的具体位置吗?”
“不在这个房间,对面的餐厅里倒是有动静……”
提拉娜屏住了呼吸。
“不,右手边的房间里面也有,是两只。桂,这下……糟糕了。”
“它们为什么不袭击我们?”
疑问远不止这些。它们是从哪里进来的,又是怎么侵入的?到底有多狡猾?
“也许是因为我的术。术会散发出气息,在这片土地上是很少见的,它们应该是对此有所警惕……”
“原来如此。那我们现在最好赶紧撤──”
“它来了,在右边!”
家具被撞倒的声音从宽敞的起居室一角传来。从这边看来,是有什么东西从右侧的走廊中迎面扑来。
但是,看不到它的身影。不是因为昏暗,而是真的看不见。
“…………!?”
从那边看来,的场比提拉娜更接近右侧。的场迅速扭转身体,摆开左臂,要是被那东西咬住可就麻烦了。然而就在这时,那东西撞了上来,的场瞬间被撞飞了出去,砸在墙上的八十英寸彩电上。
的场顿时感到昏昏沉沉的。
屏幕的玻璃碎了,被压瘪的电视机掉在了地上。虽然是和电视机一起掉下来的,但的场却没有倒下,他的左手腕被什么东西拽着,悬在了空中。
面前传来了急促的喘息声,还有一股闷热熏人的气息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被咬住了。
它的力量惊人,就好像要把自己的左臂从肩膀上扯下来似的。不,这样下去真的会变成那样。
“……啊!”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的场的右手也没有放下手枪,这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的场的身体被拖着随处扭动。
尽可能冷静地伸出了枪,将手腕紧贴在身体上,用腰部瞄准,拉动触发器,快速连射。二发、三发、四、五、六、七……。这是在CQB(超近距离战斗)训练中进行的动作,原本是在被暴徒抓住手臂时的应对措施,但现在的情况也差不多。
大致瞄准他的脖颈部位,给了它八发以上的子弹。不凑巧,这不是银子弹,而是铜合金的铅弹。但也有效果了。
在子弹打空之前,咬紧自己左臂的力量减弱了。但远远不足以让它松开,只是防止它进行撕咬。
那只看不见的野兽正在苦闷地闹腾着。
的场的身体被掀了起来,砸在了地板上。又再次被掀起来,砸翻了沙发。
就像是牛仔竞技赛中的事故一样。从牛背上摔下来的可怜牛仔,由于某种原因,左臂被卡住,就那样被拖着稀里哗啦地跑。自己正处在这种情况之下,要变成事故的牛仔那样──也就是全身骨折被抬上担架的状态只需要短短几秒。
就在这时,的场在视野的一角看到了提拉娜挥舞长剑的身影。
“快逃……”
除那之外还发生了什么,的场就都不知道了。不过他总算是被甩飞了出去,在迫近的天花板即将击中鼻梁之际坠了下来,摔在了起居室的桌子上,将其砸得粉碎。同时肺里发出了呻吟。
野兽发出了惨叫声。炽热的液体化作飞沫落在了他的身上。那是敌人的血。
刚一抬头,就看见被斩断半边脖子的狼正挣扎着。它的身体已经显现出来了,虽然之前也看到过它的遗体,但实在是太大了。
的场感到很痛苦。
向右。再往左。
它的前爪划破天花板后,朝的场倒了过来。的场用残存的力量尽力扭动身体,总算避开了大狼的身躯。
“桂,没事吧? !”
连松一口气的余地都没有。按照她刚才的话,这里还有一只狼。
“啊,有惊无险,还活着……”
缠在左臂上的地板垫,已经被撕成了碎片。胳膊上有几处感到又热又湿。大概是狼牙贯穿了厚实的地板垫咬破了他的手臂吧。
“再小心点,还有一只……”
又传来了野兽的声音,还有不规则的脚步声。
正在笔直地向这边逼近。这可不好。
另一只狼似乎是看准了提拉娜。
还没等的场站起来,她就被撞飞了出去。那一瞬间,提拉娜似乎挥动了长剑,但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她娇小的身体砸在了满是疮口的墙壁上。
“提拉娜?”
比起自己被袭击的时候,现在似乎能以更清晰的视角看到情况。
模糊的残影。
虽然看不到身形,但是狼就在那里。提拉娜以被坚固盔甲保护着的手臂做为护盾,正在与狼进行搏斗──。
“?”
在沙发旁边放着一把自带右臂的卡宾枪。这不是比喻,是那个警卫断掉的右臂还挂在那把枪上。
的场毫不犹豫地拿起了卡宾枪。甩掉了占满鲜血的手臂,连犹豫的余地都没有。
取下弹仓确认残弹,还是满了。它的主人生前好像一枪都没来得及开。迅速重新装上之后,选择全自动射击模式。这是比的场的9毫米子弹手枪威力大得多的步枪子弹。仅仅几秒钟,就打出了三十发左右。
狼发出惨烈的尖叫,但它还在动。的场想起了之前与吸血鬼的战斗,那个女人也是挨了30多发步枪都没死。
他飞奔到警卫的尸体旁边,寻找备用弹匣。很快就找到了,装填好后立刻开枪。大狼摇摇晃晃地转向了这边,此时提拉娜扭动着身体,割开了咬住自己左臂的下巴。狼的獠牙终于松开了。
“接着打!”
用不着说,的场也会继续射击。提拉娜刚一着地就用长剑将狼的前爪斩断。被斩断的前爪喷出了鲜血。
狼又扑过来了,但这次完全没有最初的气势了,身形也几乎都能看见了,可以轻松躲开。
一边向后撤步,一边换上弹匣。这是从尸体上回收的最后一个弹匣。
的场尽量瞄准它的头部射击。虽然枪声更大,但不知为何那肉迸骨碎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
狼倒在地上挣扎。
“孽畜……!”
提拉娜跃过狼的头顶,将长剑刺在了它的脑门上。一次还不够,又接连刺了两、三次,第四次刺穿之后用强行打开电梯门那般的力量向各个角度拧动。
在即将毙命之际,狼剧烈地扭动了一下身体。提拉娜被甩了出去,撞到了对面的墙上。
“提拉娜!”
的场本想把最后几发子弹全打下去,但似乎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狼已经不动了,彻底死了。
“哎呀……”
他强忍着快要瘫倒在原地的冲动,跌跌撞撞地走向提拉娜。她连同镜框一起摔在了地板上,筋疲力尽地趴在玻璃碎片中,但很快又挣扎着站了起来。
“提拉娜,没事吧?”
“没什么。只不过是刚出院,有点吃不消而已……”
她耍这种贫嘴倒是件稀罕事。是太紧张了?还是说被的场的贫嘴传染了?
“就这两只吗?”
“…………好像,已经没了。”
提拉娜想试着站起来,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喂,振作点啊……”
的场想要抓住她的左臂扶她起来。
“啊……!”
她痛苦地皱起了眉头。这是提拉娜用平时的魔法变成的盔甲武装状态,不过现在那个臂甲已经变形了。
连子弹都无法击穿的盔甲,却被狼咬得变了形。的场终于意识到自己左臂的情况也很糟糕。从手肘处开始就像被火烧一般灼热,疼痛难耐。也已经使不上任何劲了。
话虽如此,但两人的手臂并无大碍。连骨折都没有,虽然的场的伤势比较严重,但他临时绑上的地板垫子和她引以为豪的白银盔甲发挥了同样的作用。其实所谓的实战也就是这样的。
“我去找亨利克森。”
的场说。虽然希望渺茫,但就是因为他,两人才吃了这样的苦头。该做的事必须要做到底。
“等等,桂。与其这样,还不如……去追查驯狼使。”
“驯狼使?”
“他是操控狼的使者,一定还在附近。这些不是简单的野兽,除非是莫利亚神的信徒才有可能使用这种术。”
“我知道……”
虽然不懂魔法的原理,但作为现代地球人的的场也很容易想到有“驯狼使”的存在。
不管怎么看,这绝对是有计划的袭击。
在街上胡乱徘徊的狼,凑巧没有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因为某种原因误入了停电的高层住宅,还袭击了重武装的警卫和亨利克森,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有什么人在使唤那只狼。
这一点在DEA的埃斯科巴(或狼牙棒,或科勒曼特,或罗德里格斯)在圣特雷萨惨遭杀害的时候就已经很清楚了。
可问题是,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在附近吗?能察觉到气息吗?”
这不是讽刺,的场带着期待的口吻问道。但是提拉娜不甘心地咬着嘴唇,以地球人风格的动作摇了摇头。
“那个……没办法。还记得那个魔法使泽拉达吗?那家伙也是使役着死人,但不同的是这次是没办法追查的。不知如何用地球的语言表达……总之就是没有魔力的联系。”
“联系……?”
“在使用这种术的情况下,施术者并不是一直支配着使役的。在下达了一定的命令之后,就可以放着不用管了。所以‘阿尼’……用地球话来说应该叫‘线’吧?没法循线追踪。”
虽然是没有把握的语气,但的场大致理解了。总而言之,那只狼是自控式的机器人,而且还是远程操控的无线电遥控机器人,大概就是这种区别吧。
在这种情况下,那只狼相当于机器人吧。
虽然是被某人操纵着,但并不像遥控装置那样需要实时接受指令。
因此没有必要保持通信路径,所以想要追踪“路径”是很困难的。
“没法追踪吗?”
“是啊,那样的手段……没有。”
提拉娜用沙哑的声音说着。
“那么现在就去找亨利克森。”
的场站了起来,再次提高嗓门喊了起来。提拉娜也并没有反驳。
“中尉!亨利克森中尉!请回答!”
他的声音回荡在与狼的战斗中变得乱七八糟的广阔起居室里。却还是没有回应。
在室内徘徊着。
在厨房和AV房里,另外两名警卫也被残忍地杀害了,但亨利克森的身影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套公寓是包含了两层楼的双层公寓,55层是亨利克森的卧室。
“桂,快来卧室。”
跑去楼上的提拉娜隔着大风呼叫着。的场刚进亨利克森的卧室就感受到了一阵强风。
宽敞卧室里的玻璃窗碎了,家具被糟蹋得乱七八糟,墙上和天花板上都留有弹孔,地板上孤零零地躺着一把45口径的自动手枪。
他走到碎玻璃窗旁边,战战兢兢地往下看。毕竟这里是55楼。
在下面的赛普拉斯大道上,可以看到正在赶来的救护车,还有米粒般的人群。虽然的场已经请求过支援了,但那辆救护车应该是别人报的警吧。
“亨利克森好像在下面。”
“可恶。”
“如果没有住在这么高的地方,就不会死得那么惨了。”
“总比被狼咬死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