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骑士团总部的联络,令三谷原不禁叫了出来。
话虽如此,即便通信器材传来管制人员混着一些杂音的说话声,就他的语言能力和理解力来说,不可能不了解话中含意。而是完全明白对讲机传来的话语意思,他才会发出带着「有没有搞错?」如此含意的声音来。
在骑士团内,三谷原可是以懒惰与怕麻烦出名。只不过,若是听到方才的联络,纵使是别人也会出现如此反应。
因为——明明才刚扫荡过两个空兽群,其他地点却再度出现新空兽群的关系。
他们,也就是队长不在的鹰崎小队成员们,目前正在位于萩存平原东方十公里处的小聚落近郊待命中。在岬上尉的命令下,大伙们刚完成扫荡此处上空的班级规模空兽群任务,正在整修天驱机关。
「……先问一下,有没有搞错的可能性?」
『我拿我的头打赌。』
「哈哈……这下事情大条啰……」
三谷原以小小玩笑的口气说着,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
听完空兽群规模、等级构成与正确位置后,三谷原切断通讯。
想必鹰崎小队的各位成员,已经从他的表情看出端倪了——平时士气高出其他部队的鹰崎驱真之剑们,也开始面露疲惫之色。
「啊……各位。」
三谷原沉浸在如此视线中,尴尬地抓抓头。
他不擅长做这种发言。心里一面对常做这种事却毫无怨言的驱真感到佩服,一面感受到自己不适合担任领导者的自觉。
「很遗憾,似乎不是找我们去喝茶的样子。」
预感变成确信,可是各位小队成员仍然有精神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这下麻烦啰。」
「正合我意,上士。」
「没错,放马过来吧。」
「……你们都是好人啊。」
三谷原做出习惯成自然的耸肩动作之后,发动巴杰特天驱机关。
◇
等穿过永恒迷宫的门扉,驱真才感受到地宫院姊妹的一点心意。
眼前出现一个如同在空间中开了四角形的出口。穿过此处,便来到在纱念书的皓成大学附设小学后门前。
「只能说她们不愧是神明了,某处的蠢魔王根本没得比。」
驱真说完便看了怀表确认时间。时刻为一点四十分。国语课已经开始上课了。
「唔……没办法。」
痛苦呻吟的她咬紧牙关。即便行动再怎么快,当下也没有让驱真回家打扮的充裕时间可言。
驱真开始大绞脑汁。现在没有衣服可换,只能穿着空战衣出席。但是最起码得洗个脸,还得将手脚洗干净才可以。含泪放弃第五节课,尽可能去除掉身上的脏污,进而再出席第六节课的观摩才是上上之策。
——听不到学生发表作文内容,就如同眼见掉在路上的一亿苑飞走般遗憾,驱真却不能蓬头垢面地出席课业观摩。现在只好早点下定决心,专心期待在纱跳舞的模样了!
既然选好方针,下决定便只需要一瞬的时间。
为了不会被正在校庭上体育课的学童们发现,驱真刻意压低身体,在矮树丛的掩护下跑至水龙头处。就算大肆活跃的场所几乎是天空,她再怎么说都是一位骑士并没有做出被小学生发现的愚蠢举动。
「…………呼。」
等灵活取下装在双手上的天驱机关,放在洗手台旁边后,驱真从腰包取出手帕弄湿,用力挤干水分。
直到看见擦过脸的手帕,她才知道自己身上有多脏。此时驱真小口吐出安心的气息。假如就这么跑进教室里,到时一定会让在纱留下丢脸回忆的。
到头来,虽没办法好好洗个脸和洗头发,但至少先将脸庞和脖子等等露在外面的部分擦拭干净了。接着重新洗过手帕,沿着头顶到发稍的顺序擦拭头发。
驱真照照镜子,看看还有没有其他肮脏的部分尚未清理。
此时。
「————!」
不知是否连天气都想和她作对,四周瞬间暗了下来。刚才明明、还是个大晴天啊。
心里原本出现「这次对天空神恶言相向好了」的想法,但驱真最后依然没有做出亵渎神明的举动来。
下一个瞬间,要民众警戒空兽的刺耳警报声响起。
「什么?」
包含皓成小学在内,几乎响彻整个城镇的警笛鲜少使用,而且是状况最严重的警报声。在驱真记忆中,除了几年前有个飞龙级构成的师级空兽群出现在都市低空处以外,她不曾听过这个警报声。
仿佛受到触发一般,驱真的通讯器材立刻传来令她回神,还混着杂音的声音。
『……崎少尉,鹰崎少……听到请回答!鹰崎少尉!』
为了不受到警报声影响,驱真将手心覆盖在对讲机上面,然后将麦克风拉近嘴边。这样才能勉强进行对话。
「这警报是怎么回事?」
『空兽出现了!体型非常巨大!这、这是飞龙……不,比飞龙级更大的空兽!』
「什么?」
目前受到确认的空兽等级之中,就属飞龙种的体型最大。纪录上不存在更大的种类。由于纪录并非来自受到控管的大型种尸骸,单纯只有停留在「目击」阶段的关系,其存在有如雪人等等未确认生物一样,毫无资料可循。
驱真不禁看了突然暗下来的天空一眼。
「——————————」
天气没有任何变化。
上空出现一道形似粗壮大蛇的巨大剪影,它缓缓扭动着,把驱真所在地的阳光给遮住了。
体型超越飞龙种的大型种空兽是——
「帝亚玛特级(6:巴比伦创世神话中的混沌母神——帝亚玛特(Tiamat)。)……空兽。」
冠上帝亚玛特之名的巨大王者。
在诅咒命运之前,驱真早已将天驱机关重新穿戴在手上了。
接着一边遮住警报声与学生们的惊呼,一边将嘴巴凑近通信器材。
「……确认到目标了。空兽碰巧在我正上方。体型的确比飞龙级大上不少。话说,附近的部队规模有多少人?我希望能得到至少营级规模的部队支援。」
『那……那个……』
「怎么了?」
『……几乎没有能够立刻前往现场支援的骑士可以调动……』
「怎么会没有?」
驱真蹙眉问道。
『今天苍穹园各地都有异常数量的空兽群出现……战斗部队几乎全派出去扫荡空兽了……!假如想集合营级规模的骑士——起码得花上三十分钟……』
若是一般骑士,早就吓到屏息或大吼大叫了吧——不过待在现场的人可是鹰崎驱真。她极尽冷静地分析状况后,再度望向天上的巨大影子。
「……了解,尽快调人过来帮忙。」
『好、好的!』
切断通讯后——驱真眯起鲜红眼眸。
灾难真是多到整人的地步啊。好不容易抵达目的地的驱真浮现如此想法。今天的所有遭遇,甚至异常到让毫无信仰的她产生「难道真的被偶然女神附身?」这个疑问。
「毕竟连神明都冒出来了,还以为事情就此为止……」
驱真不屑地说道。
「课业观摩会……取消……吧……」
她很明白也十分清楚。毕竟发布了最严重的警报。学生们会迅速发挥出平时避难训练的成果来吧。既然开始疏散,当下便不是参加课业观摩的时候。
说完这个事实之后,热到可怕的愤怒之火在驱真心中瞬时熊熊燃起。她的鲜红舌头左右摆动着,宛如这股怒火想把带有压抑愤怒使命的理性与冷静烧成灰烬一样。
当然,驱真坚如铁的理性虽没有被愤怒完全消灭掉,但也许早已被那股压倒性的热度烧到融化变形了。在「支援到来之前尽可能别刺激到空兽,原地待命」的意志持续运转时,思考的一部分则是想着要如何收拾眼前这只庞大异形。
「你这只臭怪物……害我不能享受在纱朗读作文和舞蹈姿态的代价……可是很高的。」
◇
在纱等人所在的教室响起刺耳警报声的当下,正值美须须被老师指名上台朗读作文,听着母亲从背后传来「呀~~美须须加油~~」这声甜蜜呼唤,露出有如新兵被命令射杀无罪平民的战栗表情站起时。
「什、什么!有警报?」
等美须须说完这句慌乱却蕴含欣喜之情的发言后,教室变得骚动不堪。
这警报声是鲜少发布的最严重警报。
「冷静点!请大家冷静!」
为了安抚吵闹起来的学生与家长们,安仓善子导师大吼道。
可是,当一位男学生指着云层上的巨大黑影并大喊「那是什么东西!」之后,老师的声音就像脆弱的防波堤一样,瞬间被名为骚动的巨浪吞没。
「怎么回事?」「看看那东西,太惊人了!」「唔啊啊啊啊啊!」「妈妈、妈妈!」「空兽……会不会大得太离谱了?」「咦?但是这警报……」「等一下,能不能别推我?」「骑士团在做什么?一个人影也没看到!」「空兽,有空兽啊!」「耶!我们会被吃掉吗……?」「我、我不想被吃掉!」
此时「咚!」地出现一声闷响。
让遭受不安与焦躁侵蚀的教室回归平静的人,是站在教室后面且全身艳丽打扮的妇女。只见她一边轻轻挥动打在墙壁上的手掌,一边淡定地指向教室出入口。
「来,大家排队准备疏散了。各位同学,为了面对这种情况,你们也受过紧急避难训练对吧?大家是最高年级生,不当其他年级的模范可不行唷。」
透过会被误认为怪鸟的打扮,她的话语与悠然的态度着实带给人一股奇妙的魄力。与导师互相轻轻点头示意后,教室内的三十六位学生与二十八位家长开始排队。
在纱趁机对美须须小声搭话。
「……你妈妈很帅气呢。」
「……是啊,假如她的时尚品味没那么差就好了。」
即便说出愤愤的发言,她脸颊上微微泛红以及嘴边露出笑意的反应,仍逃不过在纱的双眼。
也许是受到些微的妒意影响吧。她继续小声说道。
「不过……」
「嗯?」
「………………我的姊姊大人更帅气。」轻轻别过头的在纱吐出这么一句话。
美须须先是一阵惊讶,但随即以平时的开朗笑容回应。
「我当然知道啰。」
说完便轻拍在纱的肩膀。
大家已经在她们对话时排好队,在导师带领之下,离开教室的六年三班同学们冷静走向走廊。等通过平时走的楼梯并打开通往外面的门之后,所有人来到涂成绿色的铁制逃生梯前面。
「唔哇~~话说回来,我好像第一次从这里下楼耶。」
「……对啊,好像是呢。」
「那边的同学请安静。」
出声纠正在纱和美须须窃窃私语举动的人并非导师,而是艳丽打扮的妇女。受到纠正的美须须耸耸肩头,用眼神示意在纱「我们下楼」。
总数超过六十人的脚步,踩得金属楼梯铿锵作响。
然而下楼的速度却慢如牛步。由于老师教导他们绝不能在避难时奔跑,再加上位于校舍三楼的高度影响(7:人体的绝对惧高点为三十二英尺,约莫三层楼高度。),两腿发软的同学不在少数。
「………………」
抚过脸颊的风儿令在纱眯起眼睛。不知何故,在纱完全不怕眼前这条开放式阶梯。话说回来,其实她从以前就不怕高了。在纱对高处——所谓的高度毫无任何恐惧。
在纱扭扭脖子——她似乎发现自己和身为天空骑士的驱真有个小小共通点,嘴角因而浮上微微笑意。
穿着室内鞋的在纱沿着逃生梯往下走,一脚踏在地面上。
在此瞬间。
——噜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呜呜呜呜呜呜呜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空兽发出宛如全力吹奏低音管乐器的咆哮,空气为之震动。
「————!」
她不经意地屏息仰望。
接着当场愣住,甚至忘了用唾液润润因紧张而干渴的喉咙。
巨大空兽前一刻还待在高空上,现在却一反不会接近地面的基本习性,开始降低高度。它是空兽中的异类吗?或者单纯是肚子饿?
假如是后者,在纱一行人只有绝望可言。空兽虽无法长时间接触地面,假如要像人类跳起来短暂停在空中一样,使劲冲到地面觅食也绝非不可能。
空兽做出想拨开稀疏云朵的动作,望向在纱一行人。
就整体身形来说,这只空兽就像一条粗短的蛇。但长在背上的翅膀,以及粗如神木的前脚让外貌更显诡异。它全身被形似外壳的皮肤包覆住,脸部呈现出犹如骑士甲胄的形状。身长想必超过三百公尺吧。眼前的它完全跳脱现存的空兽规格,乃异形中的异形。
——非逃不可。
这是谁都会有的感受。不停扭动巨大身躯的空兽正在肆意降低高度。若是继续待在原地,那就等于跟空兽说「请过来吃我」没两样。
不过,即便大脑意识到这一点,当下却没有一个人采取行动。大伙的双脚宛如被空兽那股神威般的压迫感牢牢钉在地上,动也动不了。
「——啊——」
光是想发出轻声,就得让此时的在纱耗尽全力。
「姊……姊大……人……」
要说是呻吟却毫无意义,想当成求救声也太微弱了。
可是空兽拉长身躯,往在纱的方位步步进逼,而唯一没有硬质皮肤包覆的部分——眼球仿佛将空中划出的一道黑线吸了进去。空兽随即又响亮地咆哮了一声,痛苦扭动身躯。
在纱仰望的位置,有一位摇曳漆黑长发的天空骑士悠然飞翔着。
「姊姊大人。」
没错,那位骑士正是配戴默克浩兹的苍穹园天使,或是魔女。
鹰崎驱真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在纱陷入危机。
驱真先是轻轻挥手,抛出一句「没问题」,接着重新望向刚被自己踢了一脚的大蛇。她一次就足以粉粹空兽头骨的强劲踢击,似乎对此庞然大物起不了太大作用。她一面毫不大意地重整态势,一面躲避大蛇的撕咬。
脑干有股电流窜过的感觉。在纱大大吸了一口气。
「姊姊大人……姊姊大人……姊姊大人啊——!」
头顶出现一股起鸡皮疙瘩般的轻微麻痹感。不知为什么,鼻内还传来一丁点痛楚。
现在可没有裹足不前的闲工夫。接下来轮到在纱要加油了。她拉着依然愣在原地的同学们的手,试图引导大家远离现场。
这虽然是在纱很难独力办到的事情,但是大家很快就解开束缚,自发性地继续避难去了。眼前的空兽如此巨大,或许连逃跑都毫无意义可言。然而目前的疏散行动并非保全自身安危。
没错——而是整理出一片让驱真尽情战斗的空间,这就是在纱能为她做的最大努力。
「加油——姊姊大人。」
加·油·姊·姊·大·人。
纵使听不到声音,驱真依然能够从唇形判断出说话内容。
加油,姊姊大人。
驱真感觉全身血液正在以超高速澎湃流动着。在她的心里——「加油,姊姊大人!」这句话可是胜过大量兴奋剂的魔法咒语。
她的全身发热,热到口腔快要随着呼气而吐出白烟的程度。啊啊,在纱,你怎么会如此可爱动人呢。驱真的心脏快速跳动几乎要蹦出来了。
驱真压抑住即将因兴奋恍惚而扭起身体的冲动,望着前方不停嘶吼的帝亚玛特级空兽。
空兽的眼睛挨了她一记攻击,虽然痛苦地扭动长长身躯,甚至在四周掀起狂风,然而那一脚却没有造成致命伤。
空兽的危险度会随着等级上升而飞跃性地拉高。即便是实质上最大的飞龙级,身长也不过五十公尺。可是驱真眼前这一只,光目测就是飞龙级的六倍以上。要说她对上了一只传说中的怪物也不为过。
发出一声响亮咆哮之后,帝亚玛特望向打击自己一只眼睛的敌人——鹰崎驱真。原来如此,那可是足以贯穿现场的沉重精神压力啊。
「————哼。」
校舍若是遭到破坏就麻烦了。因此驱真将帝亚玛特级引诱到宽广的校庭去。
她瞥了校舍外墙上装设的时钟一眼,接着喃喃低语。
「……还需要二十五分钟。这下只能和它打一场了。——你这家伙准备与神共舞了,要感到荣幸啊。」
说完这句自嘲,也可说是嘲讽的话之后,驱真靠默克浩兹飞上天际。
不过——她并没有主动靠近帝亚玛特级,而是在四周如苍蝇般绕来绕去。
实际上,倘若空兽愿意乖乖待在上空,驱真打算待命到支援部队赶到为止。毕竟在遇上如此庞然大物的情况下,对驱真以肉搏为主的战法极为不利。
假如要歼灭特定体型以上的空兽,而且附近没有民宅的话,以防空炮进行攻击是通常的做法。当然,即便现场无法采取炮击战术,到时军方也会以远距离攻击为主轴。
若是有了这只空兽的尸骸,光一只即可打造出战舰级天驱机关来吧。两者相较之下,苍穹园魔女显得非常渺小。
「唔——!」
这庞然大物,皮肤硬度远超乎其他等级的空兽之上。当驱真感受到踢击被帝亚玛特级的背部弹回来时,赶紧趁受到反击之前抽身后退。
想当然尔,若是没有使出更高速的攻击,就不可能打破那坚硬的皮肤吧。遗憾的是攻击命中率太低了。纵使帝亚玛特级身长超过三百公尺,那庞大身躯根本是随便打随便中,倘若想打中一击定胜负的要害部位,难度之高可想而知。
但是也不能如此断言,针对眼睛那种没有坚硬皮肤包覆的部位即可。
万一这只帝亚玛特级拥有高智慧,肯定会留意重复朝同一个部位发动的攻击。这虽是一种可能性,但是目前在场的骑士只有驱真一个人。她绝不允许做出冒险的赌博行为来。
换句话说,驱真只能一面躲避帝亚玛特级的豪迈攻势,一面在其四周绕来绕去而已。
「————!」
她稍稍理解到,为了吸人血而徘徊不去的蚊子心情了。原来如此,在蚊子眼中人的手掌绝对是一种可怕的东西。驱真一边在相差无几的距离下,躲开空兽伴随巨响和强风的长长身驱,一边想着。
此时——扭动身体的帝亚玛特级在稍稍拉开距离后,停下来和驱真对望。
驱真一面保持警戒,一面启动默克浩兹保持距离。
紧接着。
——噜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至今最嘹亮的咆哮将空气排开。
超音波?高周波?音波攻击?这些想法被一口气吹走。校舍窗户上的玻璃被震得吱嘎作响,墙壁不停掉落细小的建材碎片,连挂在旗杆上的校旗也激烈飘动着。
「————」
由于事出突然,驱真来不及遮住耳朵。如同被大爆炸震波扫过的她暂时失去听觉,霎时出现一阵晕眩感。
这短短一瞬间即是生死关头。
帝亚玛特级长长的身躯以排山倒海之势进逼而来,驱真却来不及做出反应。
只见爪子轻轻一弹,她的身体便有如被弹飞的小石子一样,整个人撞在校舍墙壁上。想必是趁隙将天驱机关切换成「着」的关系,驱真的身体缓缓滑落地面。
「——喀、啊——」
等屁股一接触到校庭地面,驱真随即发出痛苦呻吟声。
撞到墙壁的背部与承受攻击的右手传来激烈痛楚。右手天驱机关的零件碎裂残缺,破损到难以修复的程度,受到保护的手则是因内出血而发紫。
「……可恶。」
她忍下足以让人嚎啕大哭的痛楚,抬头瞪视帝亚玛特级空兽。
不过,瞪视身在空中俯视渺小驱真的怪物毫无意义。宛如想追击失手没打死的虫子一般,帝亚玛特级再次将庞大身躯往后仰。
「————你这——」
驱真迅速将默克浩兹设定为「翔」。但是来不及了!
「姊姊大人——姊姊大人——!」
「等等……危险啊,在纱!」
「可是……可是……」
体重较轻的在纱不可能撞破美须须搭起的肉墙。但是她依然不肯停止伸手,伸向——落在前方地面的驱真。
可怕的巨大空兽依然想对驱真进行追击。这举动令在纱涌上一股身体正在流血失温的感受。万一空兽的身体直接命中驱真,她保证会没命!
「——姊姊大人——!」
当在纱大声嘶吼的瞬间。
空兽身体被一道光线包覆住。
「——什么——?」
驱真一面因自己仍保有意识而露出几分惊讶,一面眺望眼前的帝亚玛特级。
非常令人不可置信的是,有一道浅浅光带缠住空兽身体,将它牢牢固定在空中。
「这到底是……」
「驱~~真~~大~~人啊啊啊啊啊……!」
充满恨意的声音朝低语的驱真吼着。
受声音吸引的驱真往左望去,见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对方拥有一头耀眼金发与蓝眼珠。身上穿着完全搞错时代考究的厚长袍,长相还有点眼熟。不知怎地,她的头发乱成一团,长袍也破破烂烂的,露在外头的肌肤甚至带着些许割伤与擦伤。
「……阿丝堤娜?」
「找、找到您了……!您这次非得帮我打倒魔王不可……!」
脸庞被泪水和鼻水弄脏的阿丝堤娜,以至今最摄人的语调说道。
「……你怎么满身是伤。」
「您、您您您还问我咧……当然是我在您消失后,拼命逃出魔王城时受的伤!我真的、真~~的以为会死翘翘啊!现在还活着反倒很不可思议!」
「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幻素没有全数落入魔王手中?」
「幸好被您打伤的魔王释放了一些幻素。多亏那些幻素帮忙我才能勉强逃出来。」
这一点让阿丝堤娜对驱真心怀感谢之意,满腹怒火霎时退去。
「这样啊。话说回来,真亏你逃得掉。」
「亏亏亏、亏我逃得掉……?居然说得毫无愧疚……那、那么您为何要在当时背叛我啊!」
阿丝堤娜愤怒地耸肩大吼。痛苦咆哮的帝亚玛特级也在同时间扭动身体。
「吵、吵死了!」
阿丝堤娜用右手做出复杂动作,指尖划过的地方出现淡淡的光芒丝线。等复杂光丝交缠在一起,她随即将手挥向帝亚玛特级。光之方阵立刻飞了过去,化为耀眼锁炼牢牢绑住那庞大身躯。
「……这是你做的?」
「……是的。这是我刚刚使用这世界的幻素所发动的盟术,名为封缄。」
「这样啊。」
驱真忍痛站了起来,用平安无事的左手往阿丝堤娜头部敲下去。
「啊唔啊!您……您做什么啦……」
「我很感谢你,所以敲这一下就扯平了。」
「完、完全没道理……」
虽然阿丝堤娜愤愤说道,但驱真原本打算等再会时要把她打到满地找牙为止。只敲这么一下也算是重罪轻判了吧。
帝亚玛特级再度发出盖过两人交谈声的咆哮。它一口气将阿丝堤娜的封缄之术打得粉碎,发出蕴含受到解放的喜悦,以及对束缚者的恨意,吼声震摄空气。
「过来帮我,阿丝堤娜。我要打倒那只怪物。」
「哼!您在说什么呀……!您、您都不肯帮我打倒魔王,好痛啊!」
没等阿丝堤娜说完,驱真便用默克浩兹的脚尖踢了她屁股一脚。
「乖乖照做就是了。」
驱真丢下这句话,跃身飞上空中。帝亚玛特级眼前只剩下阿丝堤娜一人,而这位胆小盟术师正在慌忙发动封缄盟术。
「好——」
咬牙忍痛的驱真朝空兽腹部狠狠踢上一脚。
腹部果然不如背部坚硬,吃了这么一记的帝亚玛特级因此发出奇妙的哀号。可是,这一脚的伤害离致命伤还远得很。一瞬间——缠住其身躯的光带被弹飞。帝亚玛特级立刻重整态势,试图用利牙撕裂驱真的皮肉。
「——呜!」
帝亚玛特级的动作再度被光带打断,驱真则趁隙飞到上空躲避攻势。
「——阿丝堤娜。」
「等、等打倒这家伙之后,您一定要、一定要帮我打倒魔王……!」
阿丝堤娜一边如此说道,一边轻飘飘地飞到校舍屋顶上。这多半也是某种盟术吧。
驱真却只是敷衍地挥挥手,然后对着帝亚玛特级启动天驱机关。
发觉不对劲的帝亚玛特级再度朝驱真咬去,动作却被阿丝堤娜巧妙地用封缄打断了。
虽然是临时的组合,但阿丝堤娜仍有办法顺利判读驱真的动作与呼吸节奏。
紧接着,两人见到帝亚玛特级的头往旁边歪了一下。
「…………?」
霎时间还以为是某种盟术——似乎并非如此。
驱真见过身体被如此弹开的模样。那反应来自超远距离的空兽弹狙击。
空兽弹以空兽骨头制成,是一种拥有空兽特性的特殊子弹。倘若没将它收进弹带就会飘浮在空中,一旦射出枪口,弹头即可发挥出异常高速与超长射程的特性。由于流弹非常危险的关系,即便拥有枪枝证照,没有取得其他特殊资格便不准使用。
威力远超乎驱真脚踢的「点」攻击穿透皮肤令帝亚玛特级发出痛苦哀号。
「碰、碰」眼前出现以固定节奏贯穿空兽坚硬肌肤的闪光。此时驱真喊了出现在脑海内的某人名字。
「——三谷原。」
发射五发空兽弹之后,等光芒从狙击镜内的巨大空兽身躯上消失,接着再度恢复动作。
三谷原目前拿在手上的枪枝并非「久远之声」,而是唯有狮鹫级等大型空兽出现时,上级才会允许使用的反物质狙击枪(8:反物质狙击枪为一种大口径狙击枪,专门用来对付装甲车辆与掩体等等非人类目标。比较知名的反物质狙击枪为使用五零口径子弹的巴雷特(Barrett)系列。)「叫唤之调」。
由于枪身很重,射手通常会进行卧射,但是在天驱机关上头却不能这么做。射手必须为了不被后座力弹走而启动「停」,把枪身架在天驱机关前半部,然后待在远距离进行狙击。三谷原吐出细长的气息,将手上的空兽弹装填到「叫唤之调」里。
「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用古怪鼻音哼歌是三谷原进行连续狙击时的习惯。他平常不会注意这一点,也不坚持哼某些歌曲,但不知为何,他总是用鼻音哼着某些奇怪的曲调。
或许是三谷原的深层意识正在享受战斗。或者完全相反——忍受不了烦人作业的身体,正无意识地透过哼歌发泄不满。
『真亏您有办法打中那么远的目标……』
美荣的声音传入耳朵,让三谷原用鼻音哼了一声。
「……你知道我的命中率为何这么高吗?」
「不……我不知道……」
也许美荣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回问吧,三谷原对着语塞的她浅浅一笑,再度架好「叫唤之调」。
「原因很简单。因为我只在保证命中的情况下扣扳机。秘诀就是这么单纯。」
语毕,三谷原继续用鼻子哼起笨拙的曲调。
目前战况还称不上有利。
即便被困住好几次、被踢上好几脚、被数发空兽弹贯穿,眼前这只超乎常轨的怪物仍未出现快被打倒的迹象。
然而有利的情势逐渐转向驱真这边。
她曾陷入绝望般窘境,目前则意外得到来自雷宾休艾兹的支援,连三谷原也率领鹰崎小队加入战斗。甚至——
「你这只臭大蛇!想对人家的主人做什么啦啦啦啦啦!」
就算不能打倒帝亚玛特级,若想争取时间以便让骑士们携带足以进行扫荡的充足装备,眼前的战力应该也够了。就在驱真如此思考时,如同怒吼的声音传进耳朵里。
在驱真记忆中,发音如此独特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古代皇华荣禅的魔人乌塔。
她使出连驱真也为之惊讶的超快加速冲进皓成小学校庭里,接着弯腿跃起飞身跳到帝亚玛特级背上。
「什么!」
「哦啊啊啊啊!」
她的背上长出将近十条电线,前端还长出大大的「手」。
乌塔用力屈身前弯,同时将无数的「手」甩了出去。
这些「手」在帝亚玛特级的背上展开。
「嘿呀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啪叽啪叽啪叽」声音响起,帝亚玛特级背部顿时被开了好几个洞。
「………………」
红色液体飞散在空中,变成一颗颗飘浮的水滴。光靠视觉即可推测空兽身上的痛楚有多强烈。
就算想好好抓住挣扎的帝亚玛特级背部也不容易吧,只见乌塔漂亮地翻身着陆,等拉开一定距离后笑着对空中的驱真伸出大拇指。
「你……」
「您也真是的主人,居然把人家丢在迷宫里未免太过分了。」
看来在驱真离开后,乌塔也靠一己之力征服了迷宫。和阿丝堤娜不同,她对驱真并没有抱持任何恨意只是喀喀傻笑。
「………………」
驱真无言地交互看向乌塔和空兽。在心中嘟哝「真有一套」之后,再度环视四周的可靠伙伴们一次。
——说不定有办法——
驱真望着上空——苍穹园国名由来的清澈蓝天。
「大家尽可能拖住帝亚玛特级的行动!有办法吗?」
大声吼完之后,校舍屋顶、脚下、对讲机皆传来了解她话中含意的声音。
「收到!」
驱真接着一直线飞向空中。
设定为「翔」的默克浩兹不停向上加速。往上、往上、再往上。即使突破云层也继续往上冲。
等来到长时间飞行会导致全身冻伤的高度之后,驱真才停止上升。
背对强烈阳光的驱真高高举起右脚。
接着——
「要开始啰,屋顶的金发小姐!」
阿丝堤娜一边对这位语调与面貌皆古怪的少女露出困惑,一边收集世界上的幻素开始建构「手心上的奇迹」。
其形态为「封缄」。这是以光带缠住目标并封锁行动的拘束盟术。
「停、停止吧!」
阿丝堤娜将两手手心对着怪物,左右手各伸出两根手指,打出如时针指着九点的手印。
淡淡光芒随即出现在怪物四周,将它的身体牢牢绑住。
宛如配合此攻击一样,某个异常快速的微小物体再度从远处飞来,攻击怪物侧面。
「噜哦哦哦哦哦哦哦!」「噜哦哦哦哦哦哦哦!」发出惨叫的怪物试图挣脱束缚,阿丝堤娜却不让它得逞。她继续呼唤精灵,让光带变得更加粗大。
此时又出现另一个攻击怪物的身影。
身上满是缝合痕迹……不,拥有一头夸张秀发的少女再度纵身一跃,出手打穿怪物的背部。每一次攻击都会对阿丝堤娜的双手造成负担,不过再怎么说,她依然是先进魔导国家雷宾休艾兹的宫廷盟术师。只见她拼命维持着封缄,毫无一丝松懈。
此时——怪物的行动起了变化。
它像似深深叹气地缩了一下脖子。
「怎、怎怎怎怎么回事……」
察觉气氛不太对劲的阿丝堤娜牙齿打颤。
眼前的怪物想发动某种攻击。虽然看不出具体行动,但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有这种感觉。
她把一只脚移往后方,做出准备接受冲击的姿势。
不过这么做却是白费功夫,就结果而言什么事都没发生。
——不,正确来说,只是怪物动弹不得而已,并不能说没有任何现象发生。
在怪物伸出脖子的刹那间,地面隆起形如枪矛的锐利岩石,直接穿透它的脖子。到最后,行动完全遭到封锁的怪物被牢牢钉住,模样和钉在板子上的昆虫标本无异。
当然,这只庞大异形依然想活下去,虽然拼命扭动没受到封缄影响的身体末端,它几乎被夺走所有自由的情况却显而易见。
「——哦哦哦,你蛮有一套的金发小姐!」
地面传来缝伤少女的感叹声,毫无自觉的阿丝堤娜却不可思议的歪歪头,表示不解。
「——哎呀,我不介意帮这么一点小忙呢。刚刚差点又叫出来了。」
「——是啊,我不介意帮这么一点小忙唷。刚刚差点又叫出来啰。」
虚空之中传出只有彼此听得到的清澈声音。
「竟然想杀了从我们手下迷宫中诞生的神,真是个坏孩子呢。」
「竟然想杀了从我们手下迷宫中诞生的神,真是个坏孩子唷。」
「呵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呵。」
两股声音对笑之后,消失于虚空之中。
三谷原骑在巴杰特天驱机关上,将视线从尚有空兽弹的「叫唤之调」狙击镜中移开。接着单手灵活地从胸前口袋中拿出香烟,点火抽了起来。
『上、上士,现在抽烟也太……任务还没……』
「……不,已经结束啰。」
透过通讯器材回应美荣之后,三谷原嘴里吐出紫烟。
『……啊?』
「——天锤『空分』。你们运气真好,居然有幸亲眼见识它的威力。」
三谷原悠闲说道,下垂的眼眸则看着飞上高空的驱真。
湛蓝苍穹出现一道往地面超高速冲下的线条。
在即将失去意识的飘浮感中,构成鹰崎驱真的所有要素变得更加细腻、锐利。
这瞬间,驱真的右脚正逐渐化为无以伦比的铁锤。它在这世上无坚不摧、无物不断。同时还化身为能够破坏一切、绝对平等的裁断者。
「————————————————————————————————————!」
她就这么突破云层不停往下冲。
掌握被钉在地面上还被光带困住的可怜异形头部位置,继续往下冲。
视觉等等感官几乎发挥不了任何作用。唯有身体细部变得异常敏感,倚靠肌肤感触来捕捉怪物位置的奇妙感觉特别鲜明。
脑部开始全速运转,全身涌上亢奋之情。此身只为粉碎而存在。
眼前是活传说「帝亚玛特级空兽」
它的脑门。
「————————————————————给我消失吧!」
被名为驱真的铁锤猛力敲下。
噜哦哦哦哦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喔喔喔喔喔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在一阵长长的惨叫声中,形如甲胄的头部从中间裂成两半。
大量血液与碎裂的头骨、脑浆、皮肤碎片遮蔽了驱真的混浊视野,帝亚玛特级的庞大身躯无力倒下。
原本必须回归尘土、化为大地粮食并孕育生命的尸骸依旧浮在空中。这也是空兽之所以被称为空兽的由来。就连一滴血、一片碎爪都不可能接触到大地。此乃任何大型种皆逃不掉的命运。
「…………!」
驱真皱起眉头。因为右脚上的沉重后座力立刻透过天驱机关的外壳装甲、内部缓冲物、空战衣传了过来。
即使在撞击之际转移体重以求减轻反向伤害,踩碎帝亚玛特级浑厚头盖骨的冲击依然惊人。足以让指尖和脑门为之麻痹的后座力传进身体,令驱真的意识陷入朦胧。
可是她绝不能在空中昏倒。驱真一边注意不听使唤的身体,一边缓缓将默克浩兹从「浮」切换成「着」降落在地面上。
虽然用伤势不重的左脚着地,强如电击的痛楚仍然窜遍全身。为了不表露出来,她拼命忍住疼痛。强忍疼痛并不是骑士的自尊心作祟。
没错,理由非常单纯——
「姊姊大人!」
因为有一股可爱声音传入耳里的关系。
摇曳着白色秀发的在纱正以小跑步跑向驱真。驱真当然不可能顶着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庞迎接她。
「你没事吧……?姊姊大人。」
驱真很想回应满脸担忧还仰望自己的在纱,由于肺部疼痛的缘故,她无法顺利发声。说不定有一部份肋骨伤到肺部了。
可是她不能做出招致在纱担心的举止来。驱真缓缓屈膝,等弯到和在纱四目相接的位置,便温柔地摸摸她的头。接着——
驱真温柔地笑了。
——亲眼见到驱真柔和表情的旁人开始吵闹起来。
四周有小学的师生与家长、阿丝堤娜、乌塔,甚至还有姗姗来迟的苍穹园骑士团麾下骑士。大家全都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们两人。
驱真当然不会在意这些,也没有体力和众人应对了。就在意识仿佛被人一把抽走的同时,驱真的上半身倒进在纱怀里。
◇
在纱不经意抬头一望,看到时钟的时针恰巧停在五的位置。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了。透过窗户射进来的阳光已经染上夕阳红,为整片白的病房增添一丝色彩。
在纱从坐着的圆椅上起身,关上百叶窗以隔绝阳光。虽然被夕阳点缀的墙壁很漂亮,刺眼的西日却会打扰驱真好得来不易的片刻休息。
目前身处在——位于皓成小学附近综合医院病房中的人只有在纱,以及躺在病床上睡觉的驱真而已。
不久前,病房内尚有几位担心驱真伤势的骑士在场,经医生告知她的伤势比预料中轻微后,大家才安心地回去了。原本有些人想等驱真清醒,由于隔天还有工作要处理的关系,最后只好留下一句「少尉对不起」并遗憾地离开。
纵使说,好不容易才能待在小小的个人病房与驱真独处,现在也到在纱必须回家的时间了。探病时间虽然到晚上八点为止,假如当下不立刻回家到时就得独自走夜路回去。在平时被教导绝不能独自走夜路的在纱眼里,美丽夕阳就是提醒她时间已到的黄灯。
「……嘿咻。」
在纱轻拍整理因久坐而皱掉的制服裙子,然后背起放在身旁的书包。
「……我该回家了,姊姊大人。」
说完,在纱用手梳理驱真的漆黑秀发。头发从纤细手指间滑落,宛如沐浴在春风里的嫩草。
吐完一口气的在纱转向病房门口。
可是在纱却无法踏出第一步。她并不是害怕一个人回家。就算医生拍胸脯保证没事,也许脑海某处对「自己即将抛下昏迷不醒的驱真离开」这一点抱持不安。
不——应该不仅如此吧。
在纱有些话非告诉驱真不可。
她靠近窗边,从百叶窗的缝隙间望了外头一眼。等小声嘀咕「不要紧」之后,屈膝探到驱真枕头边。她一面感受配合胸部上下运动的呼吸声里蕴含的安心感,一面把手放到驱真脸颊上。
「……姊姊大人。」
发出类似呼唤的低语后,在纱戳了脸颊一下。驱真当然没有任何反应。
等神经质地几次反复确认驱真睡得很沉,在纱才开口呢喃道。
「谢谢你今天来学校参加课业观摩……我真的、真的很开心。老实说,假如工作忙碌可以不用来,或者不要勉强来学校参加之类的话,是我的小小谎言。其实……我希望你一定要来。纵使丢下任务不管,你也要来学校参加观摩。」
在纱一边确认驱真没有出现任何反应,一边说着。倘若在驱真有意识时这么说,她保证会毫不犹豫地放弃骑士团交代的工作,一路飞奔到在纱就读的学校参加课业观摩。
「……所以,虽然晚了点,但是我真的很高兴看到你来学校。姊姊大人,你今天很——不,今天也很帅气喔。没错,帅气到无人能比。我很高兴能当姊姊大人的侄女。呃……嗯……该怎么形容才好呢……」
在纱思考了一会儿——很快就想到最能表达心意的字眼。
「我最喜欢你了,姊姊大人。」
驱真眉头似乎在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微微动了一下,吓得在纱立刻站直身子。
「……姊姊大人?」
她恢复意识了?一想到这里,当下在纱因自己的言行而感到难为情,脸颊潮红的她刻意往斜下方撇开目光。驱真并没有清醒的反应。在纱安心地轻轻吐息,接着背起书包,对驱真挥挥手。
「……我明天再来探望你。」
在纱并非毫无依依不舍之情,而是当下已经到了非踏上归途不可的时间。她放轻走在油毯地板上的脚步,然后缓缓打开房门。
紧接着——
「嗯?」
「……!」
在纱发出小小呻吟声。她被房门外的某道墙弹了回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唉唷。」
被误以为墙壁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男性。他白发混着黑发——白色部分较多的长发在脖子附近绑成一束。年纪大约五十多岁,毫无赘肉的强健体魄散发出与老态不符的魄力。
由于对方身穿配戴骑士团肩章的军常服,一眼即可看出对方是前来探望驱真的访客。坐在地上的在纱轻轻点头问好。
「对不起,你没事吧?」
「啊……是,我没事。」
她拉着对方伸出的手站了起来。那是骨感浑厚且硬梆梆的手。上面还看得到一些多年前刻划上去的细微伤痕。在纱往上端详男子脸庞,看到左太阳穴附近有一道很大的伤疤。
等在纱站起来之后,男子随即摸摸下巴,扬眉问道。
「对了,你是——鹰崎的女儿吗?」
「不……我是她的侄女。」
出声回答的在纱脑海中浮现问号。平常虽然老是有人把她们误认为姊妹,却不曾有人把她们当成母女。
男子意外地瞪大眼睛——很快便接受这回答,微微点头。
「这样啊。」
「……什么?」
「不,请你别放在心上,其实没什么大不了。……话说回来,这里是鹰崎驱真少尉的病房没错吧?」
话一说完,男子便有如请求允许入内似的歪歪头。在纱至今才想到,刚要离开病房的自己正好挡住出入口。她「啊」地低语一声,点头示意后靠墙让路。
「不好意思。」
「不会……」
男子于在纱面前踏着沉重脚步,走向驱真的病床。站在床边俯望熟睡中的她。
「啊……对不起,目前姊姊大人还没醒。」
「嗯——看来如此,那就没辙了。」
低沉音调听不出男子是否真如话中之意般遗憾。俯望驱真的他插胸叹气,脸上还挂着苦笑。
「——没想到她竟然有办法打倒帝亚玛特级,真是令人不敢置信。」
「………………」
这句话多半不是说给某人听,而是将感叹化为话语的独白。
在纱听起来却是给驱真的赞美。重新体认到「驱真漂亮打倒连骑士团上级(虽然不会看阶级章,但对方的阶级肯定很高。)都倍感威胁的巨大空兽」这项事实之后,她的脸蛋微微泛红。老实说,在纱的开心程度胜过听到有人称赞自己。
「——嗯?你怎么啦?」
「啊……不,没什么……」
看来自己形于色了。在异于前刻的情感影响下,在纱脸蛋更加潮红进而低下头。
男子先是不可思议地看着在纱的反应,紧接着别开目光放开插胸的双手。
「原本想听听她打倒帝亚玛特级的过程……看来只能等报告了。我也不好意思待太久,先告辞了。」
男子说完便转身走向房门。
不过——他在这短短路上似乎想到些什么「啊啊」呢喃一声后,转头望着站在墙边的在纱。
「哎呀,我差点忘了。」
「——?」
在纱顿时愣住,只见男子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接着抓住在纱的手粗鲁地将它交到在纱手上。
「呃……这是……」
在纱一脸困惑地交互望着手上的信封与男子,对方则是兴冲冲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哎呀,没想到有女孩能够让那张坚若磐石的扑克脸改变表情。算啦,请你收下吧。」
男子说完便浅浅地笑了。
虽然这些话令在纱更加混乱,男子却毫不在意地伸手开门。
打开房门并踏出病房一步之后,男子随即回头。
「不过——鹰崎驱真啊。真受不了,居然连他也拥有一位可怕的妹妹。」
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欸——」
在数秒的时间里,在纱完全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可是——脑袋很快就理解男子话中的含意。
仔细想想,该男子前一刻曾问自己是不是「鹰崎」的女儿。天啊,当时就该发现了。对方指的并不是鹰崎驱真——
「啊……」
等发出短短声音并梭巡数秒后,在纱打开房门前往走廊,左顾右盼地寻找男子背影。
然而走廊上已经不见那高大的身影了。在纱怀着几分失望,以及同等的,不,还要多上一些的奇妙安心感轻轻叹气。
呆站一会儿之后,她望了手上的信封一眼。这是一个看似便宜货的茶色信封,封口没有黏死,只是随便折起来而已。
经过短暂思考后,下定决心的在纱打开封口,往信封内瞧了瞧。
「啊,这是……」
◇
随着僵硬的鞋子声在射入午后阳光的走廊上响起,一位男子来到医院的会客室,以算不上立正的姿势轻轻点头确认后,担任其副官的女性跟着迈开脚步。为了不落后高大男子的脚步,她踏着稍快的步伐,与男子比邻而行。
「请问您的事情办妥了吗?少将。」
「对,让你久等了。」
纵使说完还瞥了她一眼,男子依然没有缩小步伐的意思。
其实这情况并非当下才开始的。女性以快上男子大约两倍的速度走着,脸上毫无任何不满之意。她往上推了推镜片浑厚的眼镜,率先开口问道。
「请问少尉的情况如何?」
「嗯,啊啊,目前没有生命危险,不过人还没醒。」
「这样啊。看来我们白跑一趟了。」
「不,话不能这么说。最起码我已经达到一个目的了。」
话一说完,男子嘴角浮上一丝笑意。
「一个目的……吗?」
「没错,鹰崎的女儿……嗯?好像叫做在纱是吧。今天光是能见上她一面就够了。」
「……少尉有女儿?」
女性讶异地回问。她似乎是第一次听闻此事。
的确,鹰崎驱真正值十七年华。这年纪不可能领养小孩,纵使生了女儿,也会是尚在强褓中的小宝宝。
男子则是抓抓头,然后苦笑回应道。
「不,不是少尉的。啊~~我又引起误会了。……也是,对你们来说,提到鹰崎就只会联想到驱真这个名字。」
男子说完还点点头,一副自己做完总结的模样。
「……我听不懂您的意思。」
「忘了刚刚那些女儿之类的话吧。没什么大不了。」
「好、好的。」
女性讶异地蹙眉。
「请问那位在纱小姐是什么样的人物?」
「这个嘛。」
男子肩膀随着说话声轻轻抖动。他似乎在笑。
「是一位创下前所未闻创举的伟人,伟人啊。假如我是女王,一定会授勋且命人写下传记的。」
「有、有那么伟大?」
「不,或许没有吧。」
「……唉,这样啊。」
女性无力地叹气。老实说和这位长官之间的对话,总是令她莫名产生一股名为虚脱感的无力感受。没错,就和当下一样。
「你怎么啦?要走了。」
「啊、是。」
脚步似乎停下来了。女性应声后,再度迈开步伐。
当然,男子在对话时依旧没有放慢速度。女性用小跑步追上那神木般的身影,一同穿过走廊。
两人搭乘电梯来到一楼,接着穿过大厅前往户外。
前一刻还为世界染上一片红的夕阳势头已经减弱,只能从水泥丛林亏见它四成半的身影。夜晚很快就会降临了吧。
「——啊啊,对了。」
少将霎时开口说道。
「请问有什么事?」
女性回问后,只见他望着另一个方向继续说道。
「你……若还想继续担任我的副官,那就记下鹰崎在纱这个名字。」
「——啊?」
这句意外发言让女性不禁叫了出来。
「那是怎么……」
「——没什么,只是想提醒你一下。」
悠闲说道的男子离开医院。一头雾水的女性也赶紧跟了上去。
太阳即将西沉。
◇
「这下怎么办……」
再次看了看手边的在纱发出低语。她不明白那位骑士为何将这种东西交给自己,但是她知道不能毫无来由地收下别人的东西。
此时——有东西放到低头俯望的在纱后脑勺上。从形状与温度来判断,这是人的手,而且是成年男性的大手。
「……啊。」
以为方才那位男子回来的在纱抬起头……结果不是。她见到意料外的熟悉脸庞。
「哟,在纱,鹰崎她醒了没?」
一如往常,表情慵懒的男子——三谷原雄一——一面看着病房内一面问道。在纱以为他和其他骑士一样,早就回家去了。
或许是从表情读出心思考的缘故,三谷原浮现懒洋洋的笑容。
「哎呀,倘若鹰崎知道你自己一个人回家的话,等她醒了到时不揍我一顿才怪。其实要我一直等着也没差啦,对了,该怎么说呢,只是瘾头犯了。」
说完便将两根手指放在嘴边,还做出吐烟的动作。看来他刚刚跑去吸烟区抽烟了。难怪从刚刚就闻到他身上飘过来的烟味。
在纱对着开玩笑似耸耸肩的三谷原苦笑。虽然看起来懒懒的,其实他很贴心。想抽根烟固然是事实,但说不定他是刻意腾出一些让在纱和驱真独处的时间。
「对了,你怎么慌慌张张地跑出来?」
三谷原不可思议地问道。在纱轻轻「啊」了一声,将手上的信封拿给三谷原看。
「嗯?这是?」
从信封口看过里面一眼的三谷原扭了扭脖子。信封里放了两张印有苍穹园初代女王肖像的高额纸币。
「其实……」
在纱大略说明方才来访的骑士将信封交给她的过程。三谷原起初是皱眉不解,说到一半便嘴角上扬,最后想到什么似的「啊啊」低语了一声。
「莫非是一个月前的文件内容?哈哈,原来那封文件真的有效啊。」
「呃……请问是怎么回事?」
「哎呀~~简单说就是这笔钱属于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吧。」
「怎么会这样,伤脑筋……」
抬头仰望三谷原的在纱说道。眉头皱成难看的八字眉,正诉说着她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笔钱的烦恼。
三谷原用小指抠着眉角,沉吟了数秒之后,越过在纱看向病房内,同时用下巴指了睡在病床上的驱真。
「那——这么做如何?」
再次把手放到在纱头上的三谷原做出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