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艳阳如同巨石般加诸身躯。
像个顽皮的孩子跳到人身上,只要稍不注意就会被压倒在地。灼热的阳光毫不留情的烤着无法翻面的肌肤,与其说热还不如说是灼痛感。
但是,宏对这种感觉没有任何不快。
因为如此,才有夏天来临的感觉。
炎夏中,无论是听觉与视觉,都会有其它季节无法感受到的强烈刺激,大自然的气味可用全身来感受。
今年夏天终于来临。
「如何,已经有一年都没有回来了吧?」
将午餐送进房里的老板娘问着宏。
「真是一点都没变呢。」
宏回到常盘村来已经差不多有一周了。在这段时间里,他走遍了村中各角落,但这里与整天忙碌多变的都市不同,时间的流逝缓和了许多。幼时所见的景色,依然如昔。
「时间过得好快,稻叶先生您已经连续六年都固定这时候住在这间房里了呢。」
将茶熟练地注入茶杯的老板娘,满怀感慨的说着。
「已经是第六次了吗?」
宏像是在应和方才她的感慨,转头望了望房间里。
不知是否因为在老板娘的贴心安排下,每回都住在这间房里的宏,来到这儿总有股回家的感觉。跟有名无实的老家感觉完全不同。
「那么,今年您要在这儿住多久呢?」
「这个嘛其实我也还没有决定。」
面对老板娘的问题,宏回答之后沉默了一会儿。
「因为老爸他好像病危了。」
「的确是如此呢。」
看来,老板娘也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想想也是,村子那么小,知道这类消息是理所当然。因为稻叶家是这村里的大地主也是第一首富,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全村
的注意。
而那一般人遥不可及的大当家,便是宏的亲生父亲。
「令尊一定很快就会康复的。」
「希望如此。」
面对老板娘贴心的安慰,宏以相当嗳昧的方式回答她。
听说情况已经相当不乐观,但宏来到村中已有一段时间,却完全没见到自己的父亲一面。不过并不是他不愿意,是因亲戚们的阻挠而
无法与至亲会面。
只因他是和仆人所生的孩子,所以不愿承认宏是稻叶家的一份子吗?
真是一群心胸狭窄的亲戚啊。
虽然这样总比被赶出来要好一些,但也因如此,他现在连亲生父亲的生死都无法得知。既然还没开始准备丧礼,看来应该还活着吧?
现在的宏除了藉此推测之外,什么都辨不到。
不过。
(我心里是真的想要和老爸见面吗?)
无论亲戚们如何的百般阻挠,要有排除万难的决心,就一定有办法见着父亲。因为自已并没有被限制不能进出稻叶家,所以,只要有信心
一定有办法见上他一面的。
但是,宏的心中却完全没有想见他一面的强烈渴望。
(如果老爸就这样走了。)
我会为这感到难过吗?
这是件值得我悲伤的事情吗?
从小没什么机会见到面的父亲,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看来今年夏天会和去年大有不同。
就在那天夜里。
沐浴在和煦月光下的宏,踏着一如往昔的步伐轻松的漫步。
从前曾有个一同念书的朋友笑着对他说,这散步的兴趣实在不太像年轻人该有的嗜好。
不过,这嗜好总能让宏快乐得无法自己。
要笑就随他们去笑吧。
没有看电视习惯的宏,一到晚上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所以便随性迈步走在这孩提时代的故乡路上。
而今天走到的地方是位于村外的常盘神社。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遭被林木环绕的关系,这儿的虫鸣总是像在演奏般的动听。若将这神社境内当作一座舞台,月光就像是舞台大灯,至
于宏则像个半路出家的指挥。
静下心来聆听虫鸣,其间传来一阵铃声。
铃铃!
不知不觉间,宏的身边出现了一位少女。
「你看是人耶。」
「的确,至少看起来不像香蕉。」
「啊唔肚子好饿哟。」
「机会难得,要不要试试这家伙的味道呢?」
「不用了看起来一点都不好吃呐。」
对拿在手上的猫布偶(?)悄悄谈话的同时,少女用那红色的双眼望着宏。
黑色的斗篷与黑帽。
帽子下露出的银发,随风飘逸。
(是那时的少女。)
刹时间,宏想起七夕那夜所发生的事。
「请、请问你是?」
「咦?哇哇!」
听到宏的呼唤声,少女不知为何像是吓到一般往后退,并顺势跌了一跤。
少女刚才的反应,如同见到雕像突然动起来般惊慌。
「你没事吧?来把手给我。」
面对宏伸出的手,少女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视线不断在伸在自己面前的手与宏的脸之间徘徊不定。
「我的脸,真的长得那么稀奇吗?」
「!」
宏这时说的话,让少女全身僵了起来。
「你看得见?」
「不好意思,看得一清二楚。」
说着便瞧着跌坐在地上少女的小裤裤。
「咦?啊,哇哇!」
少女经由宏的指责,慌张地用双手压紧裙子。似乎了解被动是无法帮助她站起来的宏,于是,便自己拉起少女的手领着她站起来。
钤!
这动作,让少女帽子上的铃铛发出声响。
「谢谢谢你。」
「不客气。」
「不、不过,这里可是我先发现的哦。」
「发现?发现什么?」
「这里跟其它地方比起来凉爽多了,而且睡起来很舒服。虽然有一些怪怪的虫,不过,却不会有老鼠出现。」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就是屋檐下嘛。」
说着,少女的视线移往神社方向。
(屋檐下?)
这时,自认身体健康的宏,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一阵晕眩。
看来,她是误会宏要来抢自己睡觉的地方。不过在这之前,似乎她的想法有着更大的问题。
「拜托,我绝对不是要来跟你抢地方睡觉的。」
「真的吗?」
少女面露狐疑的望着宏。
「而且你不是肚子饿了吗?」
「呜唔!我好不容易才把它忘掉的,你又提这个做什么嘛。要是有烤好的玉蜀黍掉在路边就好了。」
看到少女压着肚子露出痛苦的表情,宏不禁轻叹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理由让她饿成这样,不过,也没有理由就这样丢下她不
管。
「虽然这样说很奇怪,不过我并不是坏人。」
「嗯,我知道呀。」
少女面露微笑如此回答。
「所以你就跟我来吧。」
话说完,宏便开始往鸣户的方向走去,至于少女则是乖乖的跟在他背后。
铃铃。
铃声自背后传来,追着宏的背影。
「再来一碗!」
「来了、来了。」
接过少女手中的碗,老板娘开心的为她又添了一碗饭。
「不过你还真会吃啊。」
看着少女的吃相,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因为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碗了。
「你平常都吃这么多吗?」
「不是。平常我不会吃这么多的。」
如同不愿浪费任何时间般,少女回答宏的问题后又马上吃起来。大量的白饭塞进她的小嘴,腮帮子都鼓胀了起来。
「你究竟是多久没吃饭了啊?」
「让我想想。」
放下筷子,少女开始屈指数来了。不过,当看到她单手不够数的时候,宏实在不太敢继续打破沙锅问到底了。
「别、别算了,就算不说我也不会怪你。」
「是吗?那我还要再来一碗!」
「真不好意思,只有剩菜剩饭可以招待。」
老板娘在为她添饭的时候如此说着,但少女似乎一点都不在意。
「怎么会,这些好好吃哟。」
「但是挑食是不好的喔。」
宏指着少女面前的菜皿说着。
吃个精光与动都没动的碟子分明。
「我不喜欢吃肉。」
也许她是个素食主义者,仔细一瞧,桌上的鱼、肉等荤菜她动都没动。
不过,她似乎与一般时下只拘泥于形式的家伙不同,无关于那偏执主义为何,只是单纯的好恶问题而已。
「呼谢谢你的招待。」
当饭桶差不多快要见底的时候,少女似乎才满足般地放下筷子。
「粗茶淡饭,不成敬意。」
「每道菜都好好吃呢。」
少女满面笑容的看着老板娘说着。
「好了现在该我们问你啰。」
宏与老板娘之前都已经对少女做过自我介绍了,不过却因为少女只顾着吃,所以直到现在才有机会能够询问她的来历。
「咦?要问我什么?」
「先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吧。」
「咦?等、等一下,让、让我想想。」
少女慌忙起身走向房间的一隅。那儿放有她不离身的布偶。当少女在那布偶旁悄悄几句耳语之后,便转过身来往两人的身边走来。
「让大家久等了,我的名字叫做山田花子哟。」
「。」
少女微笑着说出这句话,但这时宏却不自觉的与老板娘对望。
「这是你的真名吗?」
「欸!不、不对吗?那你们再等我一下下。」
少女又再度回到布偶旁耳语一番后,像是决定什么似的抬起头来。
「让大家久等了,我的名字叫做绫小路纱耶香哟。」
「奇怪了,你为什么不但把名字换来换去,而且还取了那么诡异的名字呢?」
「哈唔,会、会吗?」
「你该不会是丧失记忆了吧?」
「应该是吧?」
少女回答的相当暧昧,看来,连她自己好像都还没把现在的情况弄清楚。
「稻叶先生,您说这女孩是露宿在神社里对吧?」
「是的应该没错。」
对老板娘的问题,宏用力点了点头。
见到少女拼命要想出假名的举动,如果不去管她,这女孩绝对会去神社的屋檐下过夜。
「一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的孩子,居然要独自在外过夜。」
老板娘手扶着下巴认真地考虑一番之后,决定将她考虑的结论告诉少女。
「今晚你要过夜的地方不是神社那儿,而是在这间叫做『鸣户』的旅馆。」
「等、等一下,老板娘,这样真的好吗?」
宏慌忙在老板娘的耳旁轻声说。
「我想那孩子一定身无分文。」
无论任何理由,但总不能将付钱住宿的旅馆当作露宿的地方吧。
「这我也明白。这孩子的住宿费,就由我来帮她出好了。」
「可是。」
「稻叶先生,能帮助需要帮助的人,钱才有存在的价值不是吗?」
老板娘边说着,嘴边露出了微笑。
少女似乎弄不清眼前的处境,满脸疑惑的望着宏与老板娘。
第二天,强烈的日照自清晨起便开始笼罩大地。
无论多么喜欢夏季的人,也会因如此的酷热而说不出话来。
走出旅馆「鸣户」,在门前斜坡就能见到海的湛蓝。顺着近路慢慢往前走,没一会儿功夫就能见到宏的老家。
「你啊!」
宏喊了跟在自己背后的少女一声。
「什么事?」
「这样抓着我的袖子不放,实在有点难走欸。」
「那么,拉着你裤子后面的口袋总可以吧?」
「那还不是一样。但是,你为什么要拉着我呢?」
「因为我不喜欢跟人走散了嘛。」
「路这么空,不可能会走散的啦。」
跟九弯十八拐的都市巷弄不同,这里没有会阻隔视线的建筑物。如果没有突来的天灾人祸,想要跟人走散实在不是件易事。
(不过,她到底跟来做什么呢?)
藉由「鸣户」老板娘的好意,得以在旅馆里歇脚的无名少女,最后却跟宏住在同一间房里。其实和她一起住是没什么问题,带她一起回家
里也没有关系。因为捡到少女的人就是宏自己。
不过,这少女的身上还是有许多不可解的部分。
光是身无分文露宿街头这点就已经够可疑了,而且,发色与眼睛颜色也充满异国风味,却又不知为何说得一口流利日文。
而其中最不可思议的就是。
「可是,好热哟!」
「心静自然凉啊,小姐。」
「好羡慕阿基米得你是布偶哦。」
「那是因为吾辈的意志力过人啊。」
「大骗子!那下次我把酒精洒满你全身然后点火,这样你还会觉得凉吗?」
「您真是位拥有天使脸孔的小恶魔啊,小姐。」
(果然没错。)
从昨晚少女的奇妙行径开始,就一直很在意少女带在身边,且时时和它交谈(看起来是这样)的那只布偶。
无论谁都会认为那是腹语术的产物,光这样就已经是很了不得的功夫了。
「对了,你应该也觉得很热吧?」
「欸!啊,我吗?热是很热没错啦,可是。」
突然话题一转到自己身上,宏有些慌忙的转过身去。而这动作正好甩开少女总是捉着他衣摆不放的手。
「呃没有名字说起话来实在是不太方便,你有想起什么来了吗?」
「可是我。」
「没关系,只要喊得出代称就可以了。」
「这样啊,那你就叫我小姐好了。」
少女不加思索的如此回答,脸上又再度露出天真的微笑。
「嗯,我知道了。这是你用腹语术交谈的时候,布偶喊你的名字对吧。」
宏对自己的推论满意的点点头,但少女的脸上似乎出现困惑的表情望着在她手上的布偶。
「小姐,差下多该将事实开诚布公了。这男人看起来并不像是个坏人。」
「这我也知道可是他会不会不相信笑我啊?」
小姐又和布偶聊了起来。
(她到底在那里念些什么?)
就在宏感到疑惑的同时,少女飕地一声把布偶递到他的面前。
「?」
「好了,打声招呼吧,阿基米得。」
「先生您好!吾乃是猫之一族也!虽然躯体为无机质,但吾之正名为阿基米得是也!」
「。」
啪啪啪啪!宏这时的直觉反应就只有拍手。因为她的表演实在太棒了,居然可以把声音完全改变到这种程度,该不会是职业的腹语艺
人吧。
但是。
「我跟你说哦,这个不是腹语,而是阿基米得自己说的话呐。」
「你在耍什么宝啊!」
宏不加思索地敲了小姐的头一下。
「好痛哟!你为什么打我呐?」
「这个嘛我还以为你是希望我吐槽所以才这么说的。」
「才不是呢!我刚才不是才跟你讲,说话的不是我吗?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呃这个嘛。」
突然间要我相信布偶说话,这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因为在信与不信前,就已经让人感到相当可疑了。但是,小姐脸上的表情又
是如此的认真。
「不信的话,那你摀住我的嘴巴好了。」
「。」
听从她说的话,宏伸手摀住了小姐的嘴巴。
「要这么做之前,请问您洗净了您的手吗?」
「欸?」
那只布偶那只名叫阿基米得的布偶突然说起话来,令宏着实吓了一大跳。至于摀住小姐嘴的手,则是连动都没有动过。
无论是如何高竿的腹语师,想要完全不动嘴就能出声是不可能的。
「您的手确定是干净的吗?若您让小姐因此感染疾病,吾等可是不会善罢罢休的喔。」
「我知道了。你一定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偷藏了录音机对吧?」
从小姐手中一把将阿基米得抓过来,宏开始对那布偶的身体左摸右找。
「喔、噢哇!你想要对吾施暴吗?」
「你在做什么呀?」
「我可以拆了它吗?」
「哇、哇哇!快还给我!」
小姐急忙将阿基米得从宏的手中抢回来。
从刚才手中的触感可以得知,那布偶身上的确没有开关之类的东西。并且,世上应该也没有任何一种录音机具有即时返答的功能才对。
而且仔细想想,也不可能有人这么无聊,会刻意躲在远处,偷偷摸摸观察宏的一举一动,适时地作出反应。恶作剧也该有个限度吧?
「那么这一切全都是真的啰?」
「嗯,是真的,没骗你。」
少女不断点头肯定这个答案。
「虽然这对您来说有些脱离现实,但在这世界能见到像吾辈般的奇迹,可是相当难得的机会。您就别压抑心中的喜悦,尽情的放纵如何?」
阿基米得又突然冒出一句接下去。
「。」
心里虽然有着为什么我非得听一只布偶说教的想法,但宏这时停止继续深究阿基米得的事情下去。
因为无论再怎么想,都不可能会有合理的解释出现。
(看来只有接受一途了。)
将自己对突发事件的适应力发挥到极限之后,宏再度踏出脚步往家里走去。
「呵呵这下我们就共有一个秘密啰,很令人兴奋吧。」
小姐跟在面无表情的宏身后,脸上浮现充满安全感的微笑。
「唔哇这里好大哟。」
推开似乎是为了巨人而建的巨门,便进入如同小学操场般宽阔的日式庭园。走在庭园的石踏步道上,小姐挽住宏的手臂十分好奇地四处张
望。
「这里究竟是哪里?莫非是非法入侵民宅吗?」
那叫阿基米得的布偶,像护主心切的侍卫般提出疑问。
(总觉得自己好像被它牵着鼻子走似的。)
「这里是我的老家。」
宏在对小姐说明的同时,跨入与奢华门扉及庭院相称的豪宅之中。他的父亲就在这宅邸的某处,但宏依然无法见到父亲一面。
他们说,今天父亲大人身体不适。
他们说,父亲如果跟人说话会累。
宏总是被如此理由搪塞,但终归一句话,那就是,他的亲戚们不愿让宏与父亲说上任何一句话。
不过,这并没有对宏造成任何打击,他也不会因此去强求什么,困为他来这豪宅的目的并不在此。
「哥哥!」
推开位于宅邸南边某个房间房门的途中,躺在床上卧起半身的少女千岁,欢心的对宏直挥手。
就在宏也举起手回应招呼,进入房间之时。
「咦?」
千岁的视线移往宏方才经过的房门口,那儿有露出迷惑神情望着房内情况的小姐。
「那位是?」
千岁笑着将头转往宏所在的方向问了问。
「咦你问她啊?小姐,你站在那做什么?怏进来啊。」
「我可以进来吗?」
「你都已经跟到这里来了,早就没什么好顾虑了吧。」
听到宏的允诺,小姐嗖地跳过门槛跑进屋里。
「她是哥哥的朋友吗?」
「应该算是吧,不过年纪差一大截就是了。」
话说出口,宏才发觉自己还没有问过小姐的年纪。若是以外表来判断,年纪应该和千岁差不多吧?
(要真是这样,其实也是个好机会。)
千岁因为生病的关系没办法去学校上课,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机会认识和自己年纪相仿的朋友。由于千岁并不怕生,因此这时,宏便希
望小姐能成为她第一位同龄的朋友。
当宏正在踌躇该不该说的当儿,小姐早已毫无戒心的接近床缘,友善的对千岁微笑并打声招呼。
「你好呀。」
「你好,哇!好可爱的布偶哟。」
看到小姐怀里抱着的布偶阿基米得,千岁发出了感叹声。
「这可爱?」
一瞬间,宏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因为,无论以怎样的观点来看这只缺乏美感又像火星猫的东西,都绝对和可爱不搭。
就在宏困惑的当儿,千岁笑着对小姐做了自我介绍。
「对了,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呢。你好,我是稻叶千岁,你呢?」
「啊。」
小姐的表情刹时黯淡下来且开不了口。因为连自己名字都想不起来的她,不可能有办法回答千岁的问题。这时小姐像要向宏求援一般,无
助地望向他。
「我跟你说喔,千岁。其实这女孩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
在宏向千岁解释了事情的原由之后,她惊讶的看着小姐。
「咦?这是真的吗?」
「嗯。」
感到相当不自在的小姐,避开了千岁的视线。
「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一定让你觉得很不安对不对?」
「嗯我好不安。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说得没错。
不知为何有了自己的名字,一股莫名的安全感便油然而生。
所以,世间万物从路边杂草到万物之灵的人类,都拥有自己的名字。但反过来说如果没有自己的名字,那也就等于未曾存在于这世上。
「别担心。」
千岁挪动身手,伸出手握住了小姐的手。
「那是属于你的名字,一定会想起来的。」
「嗯。」
起初略带怀疑表情的小姐,也因为千岁坚定的话语而渐渐开朗了起来。
「我问你哦,小千千她。」
「小千千?你是说千岁吗?」
自老家离开踏上回程的途中,小姐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宏停下脚步。
由小姐对千岁的称呼看来,她们似乎已经成为很好的朋友。仔细一想离家时,千岁好像是喊小姐作「小小姐」如此奇怪的称呼,让宏不禁
笑了出来。
看来她们要好的程度已超过宏的预期。
「你想要知道千岁什么事呢?」
「她的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嗯,她的身体的确不好。」
瞒着她也没有好处,所以宏老实的说出来。
「她一生下来心脏就不太好,今天我们这么快就回去也是因为这个。」
当时和小姐玩得正高兴的千岁,虽然对宏提出该回去的事情感到不满,但在和她订下明天还会再来的约定之后,千岁才百般不愿的答应了。
「是会有生命危险的病吗?」
听到小姐的疑问,让宏全身僵住。
「哈、哈哈哈!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我只是有这种感觉。」
宏发出了几声干笑,避开小姐的视线像是为了让自己安心一般说出了以下的话。
「的确这种病确实是有些麻烦,不过绝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宏为了抹去小姐的疑虑而这么说,但他却对自己所说的话有多少真实性感到怀疑。因为宏并不是医生,所以无法具体掌握千岁的病情。
说不定,只有宏一个人是这么想。
「那老板娘也生病了吗?」
对小姐突然改变话题感到有些疑惑的同时,宏为了想知道小姐这问题的意义提出了反问。
「你怎么会突然觉得老板娘生病了呢?」
「没有我只是这么觉得而已。」
小姐又说出跟刚才一样的回答。
「就我所知,她应该是没有生病才对。我认识她也有好长一段时间了,从来都没有见到她卧病在床的样子。」
「是吗?」
「小姐?」
目光移向回答得有气无力的小姐,总觉得她的身体好像酥软的左右摇晃。宏伸手扶住小姐的香肩,她有气无力的抬起头来,额上浮现偌大
的汗珠。无论现在是有多热,她的出汗量实在是多得太不寻常了。
「你身体不舒服吗?」
「唔嗯。」
嗳昧的返答途中,小姐无预警的倒下去。
「小、小姐!」
慌忙跑向她的身边,宏急忙抱起她邢娇小的身躯。小姐失去意识,呼吸十分的紊乱。
「呜哇!稻叶!赶快、赶快想想办法啊!小姐她、小姐她昏倒了啊!」
「这我知道啦。」
把慌乱不知所措的阿基米得塞进裤子口袋,宏抱起小姐。这里离旅馆「鸣户」有一段不短的距离,正苦恼远水救不了近火的宏,这时想起
附近正好有座神社。
「好吧,就先去那儿。」
宏抱着小姐以神社为目标前进。
虽然被塞在裤子口袋里的阿基米得,不断喊着快点、快啊!但其实路程并没有如此遥远。
经过不到数分的时间便到了神社,宏拿出手帕到附近的水井弄湿,替小姐拭去额上汗水。
也许是神社境内的凉爽环境让她感觉好了许多,小姐脸上的表情已恢复平静,呼吸也恢复了规律。
现在的她,就如同在午睡一般。
「她是中暑了吗?」
现在是夏天,小姐穿的却是黑色的帽子与斗篷。人穿上这种衣服,想要不中暑也难。
「喂,稻叶。快让我离开这里,我要看看小姐她怎么样了。」
「噢,好,你等一下。」
宏像是刚才想起他的存在,从裤子后面的口袋里掏出阿基米得。由于专心照顾小姐的关系,所以完全忘了牠的存在。
「小姐。」
「看来她是睡着了呢。」
这时两人(?)终于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她昏倒的原因是什么,但看来似乎已经没有大碍。
「她常会这样吗?」
「你想问什么?」
面对宏的问题,阿基米得冷冷的说着。
「就是她会不会常常因为中暑昏倒之类的。」
「你知道了又怎么样?」
「关心一下都不行吗?」
「有些事情无论外人怎么插手都是没有用的。尤其是像你这样的人。」
「嗯嗯。」
阿基米得的话被小姐发出的声音所打断。回头一望,便看到不知何时已恢复意识的小姐,正茫然地望着四周。
「这里是?」
「是神社。你刚刚突然昏倒,所以我就带你来这儿休息。」
「这样啊。」
小姐正想坐起身来,但宏像是要强迫她躺下似的摸摸她的额头。
「你还是多休息一下比较好。」
「嗯,好。」
小姐乖乖听宏说的话,再度平躺下去。
「是中暑了吗?身上穿的都是黑衣服,也难怪你会中暑。」
「颜色有关系吗?」
「当然有,跟白色比起来,黑色会吸热。」
「这样啊」
「现在都是夏天了,换上凉爽一点的衣服不是比较好吗?」
「我喜欢穿成这样。」
小姐不加思索的如此断言。
不过人喜欢的打扮各有不同,也不行勉强别人接受自己的价值观。
「嗯我应该,已经没问题了。」
小姐轻快的坐起身来。身上已经不出汗,脸色也恢复了红润。
「那,我们回去吧别逞强喔。」
「嗯,我知道。谢谢。」
小姐对宏露出了笑容。
正如她所说,其后的她就像是个没事人般活蹦乱跳。晚餐吃得多到令人怀疑她的肚子里是不是有黑洞,之后又兴高采烈的跟在宏的身后出
门。
「那我们要去哪里呢?」
走向村里唯一的商店街,小姐如此问道。
「去哪都行。」
「?」
「散步,我喜欢散步。」
「你这兴趣还真像是个老头啊。」
阿基米得这时插了一句进来。
虽然已经有会被人嘲笑的心理准备,但这话从阿基米得的嘴里说出来,听起来怪不是味道的。
「那么,小姐。」
宏将话题一转,和小姐聊了起来。
「我们来想想办法帮你恢复记忆吧。」
「咦为什么?」
「你刚才不是跟千岁说,自己觉得很不安吗?」
「我是说过。」
说话的同时,小姐的表情显得十分心虚。
「可是,有什么办法能唤回我的记忆呢?」
「这个嘛。」
虽然一记闷棍也可以解决,但还是把这招当作是最后手段吧。首先宏尝试藉由问她一些问题,看看能不能成为勾起她回忆的关键之钥。
「你是哪里人呢?」
「不知道。」
「你也稍微想一下嘛。想都不想就回答,这样不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吗?」
「可是,人家真的不知道嘛!」
听到她那闹别扭的语气,就知道小姐一点都没继续下去的意思。可是也不能让她就这样一直失忆下去,这一切都是为了小姐而做,宏如同
在催眠自己一般如此说着。正当他准备继续问下一个问题的时候,
「对了对了,我也可以问你问题吗?」
小姐如此说着。
「我跟你,以前是不是见过面呀?」
「以前?啊你是说那天晚上吗?」
这时宏想起七夕当晚,跟小姐擦身而过的情景。
「不是那时候呐。」
看来,小姐所说的是那之前的事情。
不过,宏却对此一点记忆都没有。像她那样显眼的打扮,只要见过应该是不可能会忘记的才对。
「我不记得了耶。」
正当宏在挖掘他那陈年的记忆地层时,
「啰哇啊!」的一声怪叫传进他的耳里。
往四处瞧了瞧,看来,这声怪叫是从商店街中一间名为「爆炒厝」的食堂里传出来的。
「可恶!金得气死人啦!」
金得就是真的意思。在宏的记忆中,会这么说话的人就只有那么一个。
「欧巴桑,粉好出喔」
啪沙一声甩开食堂门,店里出现一位宏熟悉的人物。
「阪神又输了吗?」
「哩讲啥?」
宏向那人打声招呼之后,那人便满脸不高兴的转过头来。
「好久不见了呢,花子。」
叩咚!
对方以铁拳代替了招呼。
「好痛!你、你干嘛打我啊!」
「叫人名字要叫对才行,知道吗?」
「呃、唔,对了、对了,应该是华子才对。」
「宏,好久不见了。」
当宏慌忙改口之后,那人也就是华子,拨拨她那头短发,稍微调整一下眼镜后,终于露出了笑容。
「阪神又输了吗?对手是巨人吧?」
「呜、呜咕咕。」
宏凭着臆测说出以上的话,身为阪神超热血球迷的华子,表情便气得扭曲。光从这点,就能得知比赛的胜负为何了。
「啊,可恶,今的气死人啦!九局下半明明还领先三分,为什么会被满垒全垒打逆转呢?真是的,搞什么鬼啊!」
「别气、别气,它可是万年垫底的球队,你就别太苛求它们了嘛。」
「你这家伙嗯?」
气得盯着宏瞧的华子,这时,终于发觉小姐就跟在宏的背后。至于小姐,这时也是完全弄不清楚状况,面露不安的望着华子与宏。
「你这小子就算再没人要,也不能拐骗小女孩啊。」
华子手指抵着眉尖,皱着眉看着宏。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啊!.我才不会做这种事呢。」
「当然是开玩笑的。这孩子究竟是谁?难道是老爸的私生子?」
「别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好不好。」
宏的脸色一沉。由于家庭环境复杂之故,他不希望再有这类事情发生。
「没多久前,我们在神社里遇到的。现在我们住在一起。」
「住在一起是住在『鸣户』里吗?」
华子突然露出认真的表情走向小姐身边,并为了迎合她的视线蹲下来。
「你还好吗?这家伙没对你做出奇怪的事来吧?」
「你在担心什么有的、没有的啊!」
「对了,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呢。」
无视于宏的吐槽,华子温柔的笑着望向小姐。
「我的名字是七条华子,是这家伙的姊姊。请多指教啰。」
其实明明是念作花子说,但这话还是藏在心里边儿会比较好。看来,华子是因为不太喜欢自己名字的发音,所以,一定会跟初次见面
的人强调自己的名字是华子。
「啊、嗯,请多指教。」
她应该是个不会认生的女孩,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却总是不肯离开宏的背后。
「姊姊?可是你姓七条啊。」
小姐十分不解的望着宏。
「我们是异母姊弟。」
说明起来实在是有点麻烦,但却又不能不说清楚,宏叹了口气之后,便开始跟小姐解释起来。
宏与千岁是亲兄妹,但华子的母亲另有其人。兄妹两人虽然冠上稻叶的姓,不过却不是正妻的孩子,他们的母亲原来是这里工作的仆人。
至于华子的母亲,则是她父亲的爱人。
三人除了不是正妻所生之外,也是稻叶家仅有的孩子,这点让他们的存在变得更加复杂。
为何宏总是无法顺利见到父亲一面的原因,应该就是亲戚们对他们的存在成到不快的表现。
「那你的名字呢?」
在宏的解说告一段落之后,华子笑着对小姐说着。
但小姐陷入一片沉默之中。
「华子其实这孩子忘了自己的名字。」
「咦?」
这回换成宏为华子说明小姐的现况。
「就是这么回事。」
「这样啊,不过这还真是唐突呢。」
听完宏的解释之后,华子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复杂。虽然并不是不相信,但却因为发生如此巧合的机率过低让她半信半疑。
「我可是没说谎。」
「这我知道。」
华子蹲下她那以女性而言显得修长的身体,握住了小姐的手说着。
「你叫我华子就可以了,今后我们好好相处吧。」
「嗯,好。」
小姐马上回答了华子的话。
「那我先走了。」
「别喝太多了,你的酒量差得很。」
只要是阪神输球的日子,华子就一定会喝个烂醉。丢下一句「我知道了」之后,她挥挥手便消失在暗夜之中。
「呼,她虽然有点啰唆,不过人还不错。」
「嗯。这我知道。」
这时,小姐捉住宏的衣摆不放。
「可是我有点怕她。」
「没办法,那家伙的存在感太强烈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有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我不知道。」
小姐像是要将自己莫明的感情拂去般摇摇头,脸上浮现充满疑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