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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5 月是水银,后半夜的丧主。

那天夜里。黄金镇的夜空中,一轮美丽的明月散发出皎洁的月光。

容克正踏着月光,前往蜿蜒至山脚下的住宅区。

满月的今晚,正是容克力量最强的时候。

容克所操纵的东洋魔法阵、普累罗麻——或被称为曼陀罗的秘术,都是以月光为其能量来源而运作的。

另一方面,紫苑身上所佩带的村雨,则是由“水”聚积“力量”。

不过,今夜的天空很晴朗,看不见一片云彩。

而且,是不合时节的热带夜。

晚上八点。即使太阳已下山,湿度也只有百分之二十。

毫无降雨的可能性,气候异常干燥。

趁着今晚把紫苑引诱到没有水的地方,让村雨所聚积的力量全部消耗殆尽,容克就能取得压倒性的优势。

因此,必须让另一位战斗力高强的容佛劳觉醒。

为了打倒紫苑。

等双方打到精疲力竭时,自己再上场。

如果紫苑被容佛劳打败最好。即使容佛劳输了,紫苑也会力量用尽而失去战斗力。

不过,这真的万无一失吗?

如果在战斗中紫苑的深层心理……无意识地涌出贞德的记忆,或者让贞德的人格觉醒的话——

自己这么做,不就变成自找麻烦?

这个可能性很大。

因为,紫苑挥起村雨战斗,便会提高与贞德之间的相似律。

而且,还有另一个隐忧。

一旦战斗拖得太久,现场所有人都会有生命的危险。

村雨、容克之术……以及即将觉醒的容佛劳的能力都是……

她们越使出“力量”,越会产生有毒的废弃物。

燃烧,会产生二氧化碳。取出核能,便会产生放射能。同理,“力量”会产生“毒素”。绿色的“力量”,并不存在这个世界。而且“力量”越强大,所付出的代价也越大。

(最坏的情况……或许全部的人都会死掉,但贞德复活的时日却可以大幅往后挪。不过,如果我在这里被打败,就无人能够阻止那个计划了。)

容克走下绿意盎然的山路,踌躇着自己这么做是否真的对。

不过,她的犹豫立即消失了。

因为,从山上通到小镇的那条长阶梯的半路上,她发现了对抗了二代的敌人。

那名男子是个穿着大衣、佝偻着身躯的白发老人。

皱纹深深地刻在脸上,戴着厚厚的眼镜,并留着白色的落腮胡。

下巴镶着一个散发红黑光泽的钢制金属板。

长相很怪异。

容克停住踏下阶梯的脚步,懊恼地嘟囔着:

“齐格弗里德……”

那是老人的名字。

老人摘下戴在头上的老旧圆顶硬礼帽,向一身黑衣打扮的容克行了一个礼。

“容克,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你还是那么年轻俊美啊。”

“这时候你来干什么?难道你想终结从我们师父那一代就开始的正统派之争吗?”

在欧洲背后的历史,一直连续不断地进行着贞德的复活计划。

所有魔术、占星术和炼金术的专家们,数百年以来不断地反复进行实验,但那项伟大的计划每次都惨遭失败。

二十世纪初,由于成功融合人类精神与自然科学的“黑心理学”的出现,突然给那项计划带来了成功的曙光。当然,与那项计划有关的秘密结社和魔术团体,极想将黑心理学界拉入那项计划中。

不过,当时支配黑心理学界的齐格弗里德的师父拒绝参与那项计划。他预见一旦让贞德复活,这个世界将会毁灭。

另一方面,黑心理学界的另一个巨擎,容克的师父则转为推进派。容克的师父当时发现了“相似律”,并大加提倡。他为了证明自己发现的相似律而想让贞德复活。

于是,两派人马决裂,开始了激烈的抗争。

那时已是古稀之龄的齐格弗里德的师父,在黑暗的对抗中因生命力用尽而辞世。于是,他的弟子齐格弗里德继承了他的遗志。

不过……第二次大战结束后,两派和解了。

随着计划的进行,容克的师父发现一旦让贞德复活,这世界的因果律将无法保持,导致无数的“艾斯”流入,使世界步向毁灭之途。继承原本即为反对派大师遗志的齐格弗里德,与战后转为反对派的容克的师父,缔结了停战协定,共同担负起阻止那项计划进行的责任。

……不过,实际上,两者从来没有互相协助过。

曾经激烈战斗过的两个派系,无法拭去彼此间根深蒂固的不信任感。

容克的师父临终前交代她“务必阻止计划,改正为师的过错”。不过,齐格弗里德完全没有助容克一臂之力,只是静观事态的发展。就在彼此互相仇视,袖手旁观之下,那项计划终于要成功了。

如今,这个世界即将毁灭。

尽管如此,事到如今——

他为何又出现?

“齐格弗里德,如果你想妨碍我的话,我就在这里把你解决掉。”

“我哪会妨碍你。我只是想当历史的见证人而已。”

“你打算袖手旁观吗?不想弄脏自己的手。这就是你师父的信念啊!”

“彼此彼此。太相信自己的能力,随便乱出手,只会让事态更加恶化,这就是你师父的坏习惯。今晚结果就会分晓。”

“家师参与那项计划,完全是为了证明相似律的存在。齐格弗里德,虽然你们并不认同家师的学说。不过,完成黑心理学的,却是家师。是家师发现了相似律,从而证明这世界是一个巨大的‘精神体’。”

“因为那个发现,所以这世界现在正面临灭亡的危机吧?你的师父提出了比核子武器更具毁灭性的终极黑魔术,也就是让这世界毁灭的秘术。所谓伟大的智慧,必须隐而不宣。你的师父和美国那些原子物理学家一样轻率。”

“住口!让开,齐格弗里德……你不让路的话,当场杀了你!”

“‘如今我成为死神,世界的毁灭者’(注:此外印度教圣典《簿伽梵歌》中的一句话,美国的原子弹之父奥本海默亦曾引用过。)吗?我只是个旁观者,你尽管过去。”

齐格弗里德重新戴上圆顶硬礼帽,拄着拐杖开始走下阶梯。

容克想了想:或许就像齐格弗里德所说的。

也许自己胡乱出手只会让事情更加恶化。

尽管如此,还是得做。

容克要为敬爱的师父而战。

为了那个在临终前仍不断责备自己,一直后悔参与贞德复活计划的师父。

绝不让师父成为“毁灭世界的罪人”。

我要扭转历史!

齐格弗里德用老鹰捕捉猎物般的锐利眼神,一直观察带着决一死战表情通过自己面前的容克身影。

此时,在零的家里。

紫苑和零正在厨房兼餐厅里吃着海鲜咖喱饭。

紫苑最爱吃的食物,是放了许多去壳大虾的零的特制品。

不过,两人完全不想讲话。

餐桌上的气氛,就像彻夜守灵似地鸦雀无声。

原因,当然是因为今天的约会。

紫苑认为如果零喜欢,自己可以只在零的面前扮女孩子——在今早之前。

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我还是我。所以,两者都一样。

当然,要紫苑以女生的身份上学,让大家把她当成女孩子,绝对免谈。因为从以前到现在,她一直都是被当成男生养育的。

不过,只有零例外。

零是自己唯一的表哥,而且——

“……我以为我们就像真正的兄弟一样……”

所以,紫苑相信不会因为“弟弟”变成了“妹妹”而有什么改变。

尽管如此——

对于穿着裙子的紫苑,零的态度、视线和语气都和以前不太一样。

而且,紫苑的内心也是。

觉得彼此之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微妙距离感。

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原以为可以一直一直这么要好。

比真正的兄弟还要更亲。

如果能再跟零一起生活,该有多快乐啊!那原是自己一直梦寐以求的生活。

所以,在黄昏的公园,紫苑决定忘记这一切,让时间回到过去。

尽管如此——

那百出现的时候,紫苑却不由得——

抱住了零。

身体和内心不由自主地变得很热。

自己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我讨厌……这样……”

紫苑低语着。

零也很后悔。为什么自己要做出那么轻率的举动?

比起贞德会不会复活这件事……

(我只是想看到紫苑的笑容而已。)

那百出现时,紫苑突然搂住自己的脖子。

我们已经不能当要好的表兄弟了吗?

当时如此认为的零,想推开抱着自己的紫苑。

不过……他做不到。

只能抑制发抖的双手不去搂住紫苑的肩膀。

那时,两人的关系,好像有什么被破坏了。

“……我不是零的弟弟……”

“……那是……”

“因为弟弟变成妹妹,哥哥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不过,零,你变了。你看我的眼神……好像在看陌生的女孩。你的眼神好恐怖……讨厌、讨厌,我讨厌那样的零。”

“都是我不好。你……被那百看见的时候……为什么要搂着我?如果是弟弟或妹妹的话,应该不会做那种事吧。那百以为你是男生,但你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会让人误解的事?很不像你耶。紫苑,你的个性应该更爽朗、更天真浪漫、更白痴才对……那个样子,就好像……”

就好像爱嫉妒的女孩子不是吗?

正想这样讲,又慌忙地把那句话吞了回去。

刚才……我到底想说什么啊?

笨蛋,大笨蛋!

已经搞不清楚了。

我到底是喜欢当女生的紫苑呢?

还是,喜欢当笨弟弟的紫苑?

不过,那时……我不希望紫苑改变。

我喜欢现在这个样子的紫苑。

不过,那是……什么样的“喜欢”呢?

我自己也不知道。

“……”

紫苑眼睛看着下面,微微发抖。

(我是怎么了?)

自己应该很讨厌零用看女孩子的眼光看着自己才对。

尽管如此,一想到零会被那百抢走,就觉得很恐怖。

心里想着,绝对绝对不要把零交给她。

那样子,不是我。

……我不想当零的女朋友。那种关系,总有一天会结束。恋爱终究会走到尽头。一旦结束,被零讨厌的话,自己又要……变得孤零零的了。

明明很想一直和零在一起。

可是,自己却做出会破坏彼此关系的事。

不,今后也一定会再犯。

只要和零在一起,自己一定又会重蹈覆辙。

“我要去睡了……从今天起我要在自己房间睡,你不要进来!”

咖喱饭没吃完,紫苑就离席了。

零突然回过神来,叫了紫苑一声:

“紫苑,你一个人睡会梦到那个梦吧?不要单独睡!”

“……没关系……”

“如果又梦到怎么办?你的意识可能会被贞德夺走。”

“我已经不在乎了!我不想和你一起睡!你不要再碰我!”

“紫、紫苑。”

“讨厌!我讨厌你碰我,讨厌你对我温柔,讨厌你对我微笑!因为我觉得很痛苦!心里很痛,很想哭!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欺负我?零……最讨厌了!”

紫苑跑走的那一刹那,与零四目相视。只有那么一瞬间——

(我不想当女孩子。)

紫苑的意志化为声音,直接在零的脑海中回响着。

被单独留下来的零,叹了口气,往地下室走去。

反正今晚是睡不着了。

况且,现在不是苦恼的时候。

为了不让紫苑变成贞德,这时候他必须坚持到底。

潜入地下室,彻底调查父亲的资料。零这么对自己说。

在地下室。零在电脑荧幕上浏览父亲的研究资料,并在脑中整理目前已经明白的事情,然后推测今后可能会发生的事。

(刚才……紫苑的声音在脑海里回响着。那……或许是不祥的征兆。)

把紫苑当作相似素体的贞德,以及把自己当做相似素体的吉尔。

两人的意识慢慢地开始互相混合。

这世界的所有现象都被肉眼所看不见的相似律连结着,也就是说每个人的精神其实在某个地方都有联系。当然,过着普通生活的人的意识,并不是以那种非科学的形式与他人的意识相连结。

不过,作为相似素体的这两人,正逐渐地被死者夺走精神。

首先,所谓“死者的精神”,本来就存在于某个地方吗?

应该没有物理性的实体。因为,看不见。

如果是这样……那死者的精神,是存在于这世界以外的其他世界吗?

(容克说艾斯是从其他次元的世界进来的,而这个世界会因它的出现而毁灭……难道死者的灵魂就是艾斯?)

零依序打开光碟片中的档案资料,不断地把资料印在眼底,也就是速读。这是与喷水绝技并称的零少数的专长之一。

让眼球高速移动,将深印在视网膜的视觉情报直接送进大脑。并不是阅读文字,只是把情报抽出来进行记忆。

那是不到三分钟即可将一本笔记的内容整个背下来的能力。

由于使用这项能力既疲累且头痛欲裂,所以之前只有为了缩短考试温习的时间才会使用。考试前只要花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速读从满仁那里借来的笔记,通常都可以考及格。

这不是单纯的速读,而是严酷的作业。

不过,现在正是全力使用这项能力的时候。

本来花好几个月也查不完的庞大资料,零打算熬夜把它全部记下来。

零强忍着恶心和头痛的感觉。

没有时间了。一定要保护紫苑。

不晓得自己的脑袋会先坏掉,还是紫苑的心会先碎掉?

不过——

“……可恶……没有……没有村雨的资料……”

即使把光碟中的档案一个个打开,也没有村雨的资料。而且,贞德复活的资讯,连个鬼影子也看不到。

(也对啦!父亲不会把那种东西放在会被儿子看见的地方……嗯?这是……)

疲累至极的零,捂着嘴,忍着恶心的感觉,在房间里翻箱倒柜地找寻有无隐藏的资料。然后,他终于发现黏贴在架上隔板背面的光碟片。看起来很像初期款式的光碟,为了防止刮伤而放在盒子里。

“就是这个吧!里面一定有什么重要的资料……啊……”

零觉得双眼刺痛。

看了一下镜子,发现眼尾流出红色的泪水。

似乎不仅伤到视神经,连血管也受损了。

零的视力原本就很差,那是因为小时侯不知道使用这项能力的危险性,所以乱用而伤到了眼睛。

(再看下去的话……或许会失明……)

唉。

如果以后紫苑不再对自己微笑——

……那跟看不见东西没什么两样。

零把CD-R从盒子里拿出来,放进电脑的磁碟机里。

不过——

“……有设定……密码……?”

密码——

父亲使用的密码。我想想看。生日的日期吗?唉,我不知道父亲的生日。那么,名字?不对。自己的生日?也不对。会是什么呢?父亲喜欢的东西?我不晓得。自己几乎没有关于父亲的记忆,连父亲的脸也忘了,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面了。贞德吗?不对。吉尔吗?也不对。

零把最后的希望寄托于——

《shion》

试着打进去。

……不对。

无法解除保护程式。

“可恶……证据明明就在眼前……!”

没办法吗?就这样茫然无知,让紫苑一直伤心。最后紫苑变成贞德,然后这个世界走到尽头?

都是我害的。

我……

好想看到……紫苑的笑容……

好想再看一次。

无论如何。

……零的指头随意地打着。

《fountain》

……

………………

零——

破解了保护程式。

收录在那片光碟中的档案里,有村雨的设计图以及关于村雨和妖物的资料。

“……果然……村雨是父亲设计的……”

在档案里,把村雨从水中所聚积的能量称为“奥尔根”。

也就是所谓的“生命能量”,就像被称为“气”或“灵气”之类的东西。这世界到处都有奥尔根,特别是从水中聚积的效率最好。

妖物……容克称为“艾斯”的那个怪物,是不具有物理性肉体的奥尔根团块。村雨是为了消灭被紫苑引来的妖物而制造出来的。

(父亲依旧是那个疯狂的科学家。别给紫苑那么奇怪的东西嘛……)

不过,从这里开始有点问题。

聚积在村雨内的奥尔根,一旦在战斗中作为能量消耗掉的话,会产生称为DOR的有害物质。村雨是一种既可把本身所储存的奥尔根作为能量的来源,也能把形成妖物的奥尔根转换成DOR,一举将其消灭的武器。村雨能斩杀的,并非只有妖物。充满在人体内的奥尔根,村雨一刀即可让它消耗转换成DOR。而体内的奥尔根被夺走的人类,生命力也会被夺走,最后衰弱而死。虽然村雨没有刀刃,只能用刀背砍,对人体来说却是致命的武器。

(因此,叔叔才叮嘱紫苑“绝对不可砍人”。)

而且……大量产生的DOR会在高度较低的大气中形成浓重的黑云。当这个DOR云超过一定的质量时,便会坠落到地面。凡是碰触到它的人类或其他生命体,其体内的奥尔根会全部被夺走,因而死亡。

(……也就是说……村雨如果只是用来收集奥尔根,它是无害的东西,不过用来战斗的话,刀内大量的奥尔根就会转化为DOR……而产生毒云……反过来杀死……紫苑吗?)

虽说是为了保护紫苑免受妖物的侵袭,但怎可叫紫苑拿那么危险的东西!

(臭老头到底有何居心?)

总之,那项计划的目的,恐怕就在于此。

贞德复活,会产生无数的妖物。妖物增加越多,因果律会受到越多破坏,时间和空间也会变得不稳定。因此,如果对妖物坐视不理,人类文明就会瓦解。紫苑之所以持有村雨,也是为了在那些妖物实体化之前把它们消灭吧。不过,大量出现的妖物一旦全被歼灭,DOR云便会覆盖整个地球,最后……人类还是逃不过灭绝的命运。

叔叔把父亲开发的村雨交给紫苑,叫她为守护人类免受妖物之害而战斗。不过,妖物之所以会出现,却是因为紫苑的存在,而紫苑迟早有一天会被贞德夺走精神意识而成为消灭人类的最危险兵器。

紫苑的身世未免太残酷、太悲惨了。

(所以,容克……才要置紫苑于死地……)

越是调查村雨的秘密,越是令人火大。到底是谁让紫苑背负那么残酷的命运?为了什么目的?

(……尽管如此,紫苑却是那么开朗活泼地长大。)

无忧无虑的,好像没有任何烦恼。

这是她与生俱来的个性吗?

还是因为叔叔呵护着紫苑长大的缘故?

(……我……居然深深伤害了那么开朗、天真无邪的紫苑……)

对紫苑来说,比起和艾斯战斗,比起得知自己的身世——

不能和我成为要好的表兄弟,更让她感到难过吧?

(……对不起……紫苑……我一定会找到守护你的方法。)

零继续贪婪地调查剩下的档案。普通的阅读来不及,只好忍着脑袋像要被烧掉死的痛楚,持续地把影像深印在视网膜上。眼睛和鼻子都流出热热的鲜血了。

不过……到此为止——

并没有发现任何重要的事。

“可恶!没有记载任何关于贞德复活计划的资料……!”

父亲真的和贞德的复活计划无关?

或者父亲有参加那项计划,而把重要的情报隐藏起来?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又大意地将关于村雨的资料留在儿子身边?

“一堆迷团。混帐……!”

零心烦气躁地正想站起身来。

但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咦……?”

零发现,并不是世界在旋转,而是自己的身体在打转。

脑神经好像全被烧焦了。站起来的讯息,无法传达到身体的肌肉。

“这样啊……大脑已经不行了……用脑过度了……”

像我这样的笨蛋,实在不适合太逞强。

脑神经受的伤好像比自己所预期的还要严重。

(简直就像漫画一样。)

零的身体从椅子上滑落。

整个身体埋在崩塌的光碟堆里。

在零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之前,心里只担心着紫苑。

距离零的家约走十分钟路程的住宅区。

在这个住宅区里的一间,就是那百与家人居住的三房一厅的住家。

那百目击零和紫苑约会后,不由得从公园逃了出去,把自己关在房里。

晚餐也没吃,抱着青蛙布偶蹲坐在床角。

因为情况太混乱了,连她自己的思绪也很乱。

为什么紫苑会穿着红色洋装和零在一起?

是零叫紫苑穿女装的吗?

起初还以为是恶作剧。

紫苑是不是因为玩什么处罚游戏而被迫作那种打扮?

不过,不是。

紫苑用憎恶的眼光瞪着那百,并且以自己的意志搂住零的脖子。

(零是我的!我不会给任何人!)

紫苑的声音直接在那百心中响起。

他的意志仿佛刺穿了那百的心脏。

……虽然他们是男生。

那样很变态耶。太奇怪了。

与自己青梅竹马的零,也是这样吗?

不过——

没想到自己会因这么一点小事就惊慌失措。

那百私底下原本就很爱看BL小说。

甚至有点憧憬“男孩子之间的恋爱”。

她本来就很后悔自己生为女儿身。

甚至很不讲理地抱怨母亲——

为什么不把她生成像零那样的男孩子?

不管她再怎么累积修炼格斗技的经验,还是赢不了块头与肌力略胜自己一筹的男性格斗家。

即使是像零那样没锻炼过的无能之辈,也能轻易取胜。

以总体来看,结果还是赢不了男生。

输给生下来就是男生、没怎么锻炼的家伙。

不过,比起那种事,更令人错愕的是——

零居然被一个男孩子抢走。

这样,自己到底还剩下什么?

(我并不是喜欢零……本来就知道我们青梅竹马的关系总有一天会结束……但我有预感,那时也是自己的……快乐童年结束的时候吧……可是……没想到,居然是被一个男生……被上弦给终结掉……以那样的形式……)

零、和尚、那百,总是形影不离。那百希望至少高中毕业之前,都能这么天真无邪地生活。她不想看到男女之间那种令人作呕的关系,即使是十几岁的孩子之间也是一样。她不想沾染像父母那样恶心、肮脏的男女关系。他们每天不断重复丑陋的争吵,质问对方搞外遇或红杏出墙,却没有勇气离婚,只是因为习惯和欲望而在一起。她不想变成那么污秽的大人。想和男生站在相同的立场……想和零一样。不过,自己的身体从国二的时候逐渐开始有了变化。胸部大了起来。啊,自己就要变成女孩子了!再这样下去,她会变成像母亲一样的女人,想到这里就很绝望,也曾经矛盾过。尽管如此,零依旧没变,一直都是自己的好友。

尽管如此——

(……零……并不是喜欢个性像男孩子的女生……只是喜欢上弦而已……从一开始就是……!)

那百并没有流泪。

小时候,父母在商量离婚时,曾为了自己该归谁而大吵一架。

“这个孩子你带走,谁知道她的生父是谁!其实居待月才是这孩子的父亲吧!”

“是你的种!你自己养!”

那百意识清醒地躺在被窝里,紧咬着枕头,一声不响地忍耐着。

虽然那时她还很小,但直觉地感到如果被父母察觉自己正在偷听他们谈话,他们三人就无法再一起生活了。

因此,只好牺牲自己,咬着牙拼命忍耐,继续假装睡觉。

……那天晚上,那百决定“以后不再哭泣”。

(……唉。我总是犹豫不决。礼拜一又得跟他们在学校碰面。)

不过,不晓得要用什么表情和他们打招呼。

我又没有女性的朋友。

因为和她们在一起,连自己也会慢慢地变得有女人味,太恐怖了。

其他男生又把我当女孩子看待,避之唯恐不及。

我只有零与和尚两个朋友。

……尽管如此,怎么办?

(怎么办?)

咚,咚。

窗外响起轻敲窗户的声音。

咦?

这里是三楼耶?

很怕怪物的那百,瞬间整个身体缩成一团。

紧抱着青蛙布偶,闭着眼睛不敢看。

“我已经敲门了,请让我进去。”

一个毫无感情、冰冷的声音说道。

那是从来没听过的声音。

雌雄莫辨的,无机质的声音。

“……什、什么?你是谁?”

“我是容克。而你,是容佛劳系列中的一人。”

那百睁开双眼。眼前出现一个有着耀眼的红色眼眸、宛如洋娃娃的美少女的脸蛋。或者是,少年?

“不好意思,没时间召唤其他的容佛劳。具有能够打倒紫苑、阻止计划进行的能力的,只有被选中的容佛劳。罗亚尔,你要当牺牲的棋子。”

“……打倒……上弦……?谁是罗亚尔?”

“释放你无意识中的憎恶,然后,增幅!”

在那百昏迷之前,容克的手掌已先贴在那百的宽额上。

“月是水银,

后半夜的丧主。

汝自人格分离,唤醒汝影,

完成灵魂的黑化。

汝身需慈悲的施舍,

知汝身为须被爱的敌人。

觉醒吧……容佛劳!”

那百的右肩一阵剧烈疼痛。

从懂事的时候就埋在右肩的矿石,开始发出红光。

“……住……住手……助手……!”

“……活性……!”

有人呼唤我。

不去不行。

(要解救奥尔良。)

我听得到声音。

与以往的梦不一样。

我还没有被捕。

手中握着宝剑。

在菲艾里波瓦教堂的地下,埋着为我而生的圣简。

不过,我明白。

这只是一把剑。

不具任何力量。

也知道那是什么“声音”。

那并不是天使的声音。

只不过是我的自言自语。

然而,我已经无法再回到都雷米。

我知道自己的命运。

因为,我每晚都在梦里见到。

自己无法活到二十岁。

剩下的生命,大约还有一千个日子吧。

即使如此,我还是穿着发亮的银白铠甲,跨上了马。

(贞德,你要拯救法国。)

然后,穿过森林。

虽然明白前方等着自己的,是毁灭。

解救奥尔良,迎接王子到兰斯举行加冕。

因为,只有在法国举行过加冕礼的人,才有资格成为真正的法国国王。

不过,那又怎样?

我是为了谁做这种事?

即使做这种事,也没有人会称赞我。

连零都不会感到高兴。

零不希望我拿起剑战斗。

……不行。

梦与现实的界线,变得暧昧不明。

贞德不可能知道自己的命运。

是的,我不是贞德。我是紫苑,上弦紫苑。

谁知道法国!

现在是西元几年了?

这里是黄金镇吧?

(……如果零握着我的手睡就好了……)

虽然很后悔,但已经来不及了。

意识开始被侵蚀。

已分不清是不是梦了。

抬起头,仰望着夜空。

苍白的满月。

啊,天空看起来很不对劲。

月亮——月亮缩小了。

我想起了父亲大人的遗言。

“绝不可以到零那里。去那里,会有不幸等着你。

去那里,你会挥着村雨直到力竭倒下。

即使这样,你还是执意要去的话,我不会阻止你……

那是你的命运吧。”

我无法抗拒自己的心声。

我想到零身边。

我不要孤零零一个人。

我想和他一起生活。

就只是这样而已,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紫苑睁开双眼。

发现自己站在黄金学园巨大操场的中央。

这个操场和一般学校操场的尺寸完全不同。

那是可以同时举行橄榄球、棒球和足球的,规模宏伟的硬质沙地。

在操场的中央,紫苑身穿纯白的学生制服,腰间佩戴着村雨。

照明已经熄灭。在黑暗中,只能借着月光看到对方的身影。

“唔。”

……突然刮起一阵沙尘暴。

紫苑不由得用袖子保护自己的眼睛。

此时,一个应该打倒的敌人从雾蒙蒙的沙尘中缓缓现身。

敌人身穿网眼薄衫,加上黑色紧身裤的机能性衣服,容貌看起来有点面熟。

“……那百……?”

怎么可能?

为什么?

不是容克吗?

为什么那百会出现?

自己还在作梦?

难道是因为不想被那百抢走零,所以才作这种噩梦?

无法拔刀。

即使对方是容克,也无法下手。

零不在身边,就办不到。自己无法和别人战斗。

“……”

“那百,为什么……你还在气傍晚的事吗?”

那百没有回应。

她的视线飘忽不定。

好像大脑处于熟睡状态,像梦游症一样半夜爬起来走路的样子。

(对了!那百受容克操纵吗?)

那家伙会使用奇怪的催眠术。

在社团教室被袭击时,容克只瞪了零一眼,零就动弹不得。我自己也无法从被白雾包围的教室逃出去。那是一种障眼法。容克的本尊一开始就隐身在某处。挨了我一刀的容克的影子,只不过是她的影子罢了。

“容克,你出来!靠自己战斗!”

“……上弦……”

那百嘀咕了一句。

“我不准你把我想要的两样东西全拿走。”

“两样?”

“你身为男生,还想抢走零。我……不管哪一样……都无法拥有。”

“那百,你在说什么?赶快醒来……”

“你就在这里烧死。烧成灰烬吧。”

一道红色的火焰从那百的脚下席卷过来。

那道火焰随即向仅站在数公尺外的紫苑的身体飞窜而去。

就像发生爆燃一样。

红色的火焰,宛如在地上爬行的火龙一般,螺旋状地被吸引到紫苑那里去。

“……这是……?”

容克的法术吗?

紫苑跳开了。

跳开的同时,她拔出村雨往伸着长长火舌逼近的火焰横砍一刀。

不过,那道火焰像是拥有自己的意志似的,迂回的避开村雨的刀锋。一边避开村雨的攻势,一边持续在沙地上疾行,企图缠住不断高速奔跑的紫苑的手脚。

“对了!这是……”

这并不是普通的火。

是从那百的身体里窜出来的火焰。

“那百是操控火焰的容佛劳,是与你最为相克的对手。就像水和油一样。”

容克的笑声从操场的某处传来。

她果然隐身在暗处观看。

“为什么?为什么那百……容佛劳,到底是什么?”

“你认为只准备相似素体,死者就能复活吗?想让贞德复活,需要大量的牺牲品。而这个牺牲品就是容佛劳。如果你不想变成贞德,就杀了那百。你只要把容佛劳一个一个杀掉,就可以延缓贞德复活的时间。”

“开什么玩笑,那种事谁做的出来!”

“那么,你就乖乖地受死好了。为了拯救世界,自我牺牲吧。”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为什么我得死……!我只是想和零相亲相爱地生活在一起……为什么……!”

紫苑哭喊着。自己又没有碍着谁!

“我又不是贞德……!我不知道什么计划!让那百……恢复原状!”

原本隐隐散发出乌黑光泽的村雨的刀身,开始发出青白色的光芒。

那道光芒在紫苑奔跑过的黑暗中留下细长的残影。

紫苑挥舞化作青色火焰的村雨,向穷追不舍的火焰劈了下去。

青色火焰和深红色火焰互相撞击,溅出一堆火花。

击中了。

接着,站在稍远的那百,突然双膝跪了下来。

“……啊……!”

连那百本人也会受伤吗?

紫苑瞬间犹豫了一下。

就在紫苑停手的同时——

有一匹妖物从紫苑背后飞奔而出,正要袭击蹲在地上的那百。

糟了!紫苑啧了一声:

“为……为什么要袭击那百?到底要干吗,住手!”

(我……因为伤心……因为哭泣……所以把妖物呼唤了出来!)

刚转来黄金高校的那一天——

在顶楼看到那百和零很要好的样子,瞬间感到一股从来没有过的哀伤。

才这么想,妖物就出现了。

那时,妖物是……

想袭击那百。

就像代替自己在内心呐喊(你不要和零那么亲密)的黑暗意志所执行的命令一样。

(我……必须一直保持笑容!)

速度比紫苑还快的妖物,就要到达那百的身边了。

不过——

消失的火焰又开始炯炯生辉,像在保护主人似地迅速退到那百的脚下。

噗咻!

火焰把没有实体的妖物卷进旋涡中“烧掉”了。

那百也在操控奥尔根。那百所操弄的火焰,是奥尔根之光。

火焰完全被收回脚下的同时,那百也站了起来。

然后,口中念念有词。

那是咒语。

“对那百来说,火焰之术只不过是游戏。她真正的能力是——退行催眠。”

是容克的声音。

“……退行……?”

“这是一种能追溯到超越个人的人格与意识的遥远过去的催眠术。也就是说,让进入你无意识之中的贞德她的记忆真实重现的幻术。”

不行,不可以看那百的眼睛。

紫苑本能地如此体悟时,已陷入幻术之中。

被压抑、封印起来的过往记忆,重新被挖掘了出来。

展现在自己眼前的“现实”空间,逐渐被覆盖上一层云雾。

取而代之的是,幼时的情景,开始直接映在紫苑的视网膜上。

从下,自己就和其他男孩子不太一样。

身材瘦小、头发和瞳孔的颜色也和周遭的小孩不同。

个性也很懦弱。

最喜欢和布偶一块玩。

大家都说自己像个女孩子。

外出时,不晓得可怕的怪物什么时候会出现。

而且,只有我看得见那些怪物。

所以,我交不到朋友。

就在这样的某一天,父亲大人带着我,到远方的亲戚家过暑假。

那个亲戚的家里,有一个戴眼镜的小男孩。

原以为自己又要被欺负,刚开始的时候很害怕,可是——

那个小男生对我很温柔。

“真拿你没辄。那么,我来保护你好了。所以,你放心,不要哭了。”

他如此安慰我。

听说他是我的表哥,虽然我们才第一次见面,但感觉就像真的哥哥一样。

“……真的?”

“对。君子一言为定!”

那时,突然有一个陌生的影像映在我的脑海里。

那个影像,是年纪稍长后的我,穿着白色的铠甲,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向我跪拜。

我会永远当你的仆人,永远守护着你。

那名男子这么说着。虽然讲的是外国话,但不知怎么的,自己就是知道对方的意思。

我也——

我也希望零能够说出同样的誓言。

如果能够永远和零在一起的话——

我想,我就不会再怕妖怪了。

“那么,那么……你可以当我的仆人吗?”

“仆人?那是什么?像骑士的人吗?”

骑士是什么?

虽然不太明白,大概就是仆人吧。

我就随便点了点头说:

“嗯,很类似哦。”

“好,那么,我愿意当你的仆人!(握拳)”

“那么,你敢打勾勾发誓吗?”

“好,没问题!”

“你敢发誓‘零一辈子都要当紫文的仆人’?”

“‘一辈子’有点久耶。”

“那‘永远’也可以。零要永远当紫文的仆人?”

“‘永远’是什么意思?算了,我发誓就是了。”

幸福无比的时间,不经意的到访。

真希望这一刻能够一直持续下去。如果时间能就此停止就好了。

“……谢谢你……!我好开心……!我不会再害怕了吧?”

“我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但已经不要紧了!我会当你的仆人,守护着你!”

“太棒了!”

……

……永远守护我。

吉尔在奥尔良明明如此向我发誓。

我正要登上法军固守的城堡时,被敌箭射中。

那支箭,射穿了白色的铠甲,深深刺入我的胸膛。

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间为了攻城战所设置的阵地后方的房间里。躺在一张木造的便床上。

我应该要解救奥尔良的啊!

因为,我听到脑海里的“声音”说:只有我才做得到……所以,我离开了都雷米村,舍弃了父亲他们,来到了这里。

尽管如此,为什么我会受伤倒下?

好痛,好痛,好痛。

心脏破碎了。那支箭,贯穿了自己的心脏。

双眼凝视着摇摇晃晃的天花板,泪水不断地夺眶而出。

我是因为伤心难过而哭泣?或者,只是濒临死亡的身体擅自流泪?

我只明白一件事,自己就快要死了。

我……并不是天使所选中的……救世主……

只是一个爱幻想的乡下姑娘。

只不过是一个分不清梦与现实的笨女孩。

我知道。很早就发现了。当我第一次亲眼目睹人类真的在互相残杀的那一刻,就已经大梦初醒了。

再也听不见……天使的声音了。

不过,许多士兵相信我是真正的救世主,而跟随着我。

所以,我只好继续扮演下去。

虽然心里很害怕、很想哭,还是要忍耐,继续战斗。

因为我觉得,如果能让那些相信我的人团结在一起,或许真的可以解救奥尔良。

不过……

……我果然……只是一个平凡的乡下女孩……

对不起,大家……

对不起,欺骗了你们……

对不起,让你们互相残杀。

“贞德!你不能死,不可以死!”

是谁的声音?

啊,那是担任我的护卫的,吉尔的声音。

一开始就看穿我是个冒牌货,不好好地跟我讲话的那个,布列塔尼的贵族。

即使我骗得过那些和自己同样无知的拉·伊尔他们,也骗不过法国最博学多闻、聪明绝顶的真正贵族。

他不是很讨厌我吗?为什么……

……吉尔,你为什么在哭呢?

“贞德,我错了!请你原谅我!”

“……吉尔……你在哭吗……?”

“……我讨厌女人,一直很轻视她们。祖父为了对方的财产,硬逼我结婚后,我也没碰过妻子一根汗毛,对她不理不踩。不过,其实……从小与我有婚约的人都一个接着一个死去。就像受到诅咒似的。所以,我很怕去爱女性。”

“……你在说……什么……?”

“于是,我关在自己的城堡里,专心研究魔术和炼金术。不过,其实我,很想爱人。”

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

我都已经快死了耶!

真让人有点生气。

“贞德,你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其实你既没有受到神的恩宠,也没有被授予拯救法国的使命。尽管如此,你仍独自一人突击英军。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有这般傲人的勇气,也是第一次了解到,独自被钉在十字架上耶稣的苦心。你为了拯救法国人民,献出了自己的生命。而我们这些法国贵族,却逃避眼前的战争,除了争权夺利之外,其他事一概不管。尽管如此,你如此年轻——”

“……可是……我中箭了……”

“是的,你太软弱了。所以,我……发誓要永远对你忠贞不二。我想当你的仆人。一直守着你。”

他吻了我的手背。

心里变得很暖和。

原以为他是个装腔作势、讨人厌的家伙。

其实他的眼睛是这么的温柔。

“……谢谢你……可是……我好像不行了……”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会用这个,让你的心脏恢复生气!”

吉尔从胸口掏出一个像是人的形状的树根。

“这是欧洲大陆唯一的一珠,真正的曼陀罗草。里面封印着很厉害的魔法。我要把它磨碎注入你的心脏,这样就能治疗你受伤的心脏,以后你也绝不会再受伤。即使遭到火噬,也无法再度伤及你的心脏。”

“那是……安慰我的话吧……”

“贞德,绝不可以对任何人说出曼陀草的秘密。因为,会被人当异教徒告发。”

他是说真的……吗……

啊,意识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必须趁现在把话说完。

“……吉尔……我只是……想像男孩子一样,骑着马驰骋在草原上……可是,我分不清梦与现实……我没有值得你崇拜的地方……”

不是,自己并不是想说这个。

……我……找到了比耶稣……更重要的人……

“你的梦想,我会让它实现。我永远都是你的仆人。”

……

……然后,我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又再度披着铠甲,奔向奥尔良攻防战的最前线。

我独自一个人在战场上奔驰,一直挥舞着旗帜。挥着那支白色的旗子。

拉·伊尔、巴塔尔、亚兰森和吉尔,为了保护我也紧追在后。

他们后面跟着许多士兵。

那天,奥尔良攻破了。

尽管如此——

他明明发誓对我永远忠诚。

可是,吉尔的妻子生了一个女婴。

取名叫玛莉。

吉尔辩称“那是他弟弟的孩子”。

骗人!

我不再接近吉尔。

叛徒!

……一开始就不可能有结果的恋情。

两人的身份相差悬殊,吉尔也已经结婚了。

而且,那时吉尔已晋升为法国元帅。

另一方面,我在巴黎打了败仗,慢慢地被揭开假面具。

再也没有人理睬我。

不,是我从大伙那里逃了出来。

……因为,看到吉尔就很痛苦。

我绝望地带着少数的私人军队前往康白尼。

然后,我被俘虏了。

被俘虏的时候,我身上一直挂着当作项链的、手脚各欠一只的曼陀罗草。那是吉尔送我的宝物。曼陀罗的右手,在奥尔良的时候,吉尔为了治疗我的心脏用掉了。右脚则是我在巴黎被敌军射中大腿时,吉尔为我疗伤的。所以,我怎么也无法丢弃它。

胸中的曼陀草被发现了,于是我被移送到卢昂。

我被判定为魔女。

戴上手铐和脚镣,就这样忍了一年。

整整一年。

在暗无天日的监狱中。

我相信吉尔会来救我。

无论遭受何等对待,我都能忍受。

不管是怎样的凌虐、冷嘲热讽或严刑拷打。

因为,吉尔他会保护我。

永远地。

只要能活着,我论遭受多少侮辱,最后吉尔一定会来救我。

所以,我能忍受。

自从吉尔把磨碎的曼陀草涂进我的心脏之后,无论我的肉体受到多大的痛苦,它也能持续地跳动。

面对“如果我是普通人,早就死了好几百次了”这样的指责,我只是一直隐忍着。

如果吉尔来救我,那时我才会开口。

开口说出自己一直无法说出口的,真正的心意。

请不要再说你很崇拜我,对我忠贞不二的话。

相对的,我希望——

你能把我当成一个普通女孩子看待。

我会这么说。

虽然,身心受尽折磨——

虽然,自己已经无法再独自走下去。

虽然,全身已被英国士兵玷污。

吉尔,我不要紧的。

请你不要讨厌我。

……可是……

有天夜里……

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只又黑又大……

面目狰狞的巨犬……

……

我……

……终于……

……在那个夜里……

……连人类的尊严都丧失了……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零做了一个梦。

昏倒在地下室的那段极短的时间里,做了吉尔的梦。

一个比以往更清晰,而且更悲伤的梦。

吉尔以贞德被捕的卢昂为目的地,持续地战斗着。

尽管如此,却怎么也无法抵达卢昂。

因为,国王查理七世打算对贞德见死不救,没有派一兵一卒过来。

吉尔发了狂似地,贱卖自己的领地和城堡,到处募集士兵。

不过,失败了。

他还来不及重真气振旗鼓,就传来贞德被判死刑的消息。

无计可施的吉尔,扮成了市井小民,单独潜入卢昂。

打算独力救出贞德。

只要贞德能够逃出来,就算豁出自己的性命也不要紧。

不过,吉尔才刚到卢昂,贞德就在自己的眼前——

在众人包围的广场上,被活活烧死了。

而且,那颗曾经被吉尔注入曼陀罗草的心脏,最后并没有被烧毁,仍然继续跳动着。

贞德因为吉尔所施的魔法,无法完全死去而持续地燃烧着。

(至少下场雨吧!把那团继续燃烧贞德身体的火焰浇灭吧!)

吉尔有生以来第一次向上帝祈祷。

可是,卢昂的天空连一滴雨都没有下。

吉尔伤心地流着眼泪,哭喊着:“我要诅咒上帝!诅咒英国!诅咒法国!诅咒人类!诅咒这世上所有的一切!”就在吉尔如此诅咒的瞬间——

放在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喂……这么晚了,是谁啊……”

“啊,你已经睡了吗?抱歉,吾辈啦。今天在图书馆里告诉你们的关于贞德的资料有错,心里一直挂念着,根本睡不着。所以,想现在改正一下。”

是和尚的声音。

零尚未找回现实的感觉,不禁呻吟了一声。

“弄错了……?这件事有那么重要吗?”

“贞德不是被当作魔女处死的。最后并没有找到她是魔女的确切证据,因为贞德被捕的时候还是处女。一般认为,魔女是与魔鬼订契约的人,所以不可能有处女之身的魔女。因此,那些人便采取姑息的手段,把贞德判为异教徒。”

“姑息的手段?”

“当时,女性穿着男装是重罪。贞德因为穿男装而被认定有罪。贞德在监狱中为了守身,防止英国士兵的侵犯,没换下男装。于是,那些审判官就骗贞德说,如果她愿意签署一份不穿男装的文件,便可保住一命。”

“文件?”

“就是承认几条着男装之类的轻罪,然后换下男装,便可免除死罪。也不会被当作异教徒而开除教籍的一种司法交易。最后,贞德签了。她相信只要活着,自己的同伴早晚有一天会来解救她。不过,那是个陷阱。在监狱中,等待贞德卸下男装恢复女儿身的是……英国士兵……法国贵族……以及各种不同的男子……”

“怎么会……这样?”

“当然,这件事并没有留下任何记载。一定是那种连说出口都会觉得自己被玷污的卑劣行为。可怜的贞德,她又再度换上男装。她只能这么做。不过,那正中了他们的诡计。贞德违背了不再穿男装的誓言,这次被判了更重的罪。是所谓改邪归正的人又再度穿上男装的异教徒的罪名,也就是‘再犯异教罪’。不只一次,两度背叛了上帝,当然是死罪一条。于是,再度穿上男装的贞德,不久后就被判死刑,当天就被押解到卢昂的广场处以火刑。”

那样,不就像——

我只顾自己高兴,勉强一直以来都当男孩子的紫苑穿上洋装和高跟鞋的情形一样吗?

被我伤害的紫苑,又再度恢复男孩的模样……

……不妙……

贞德被处以火刑之前的情况,和今天紫苑的状况,实在太相似了。

这是偶然?还是——

我并不是保护贞德的吉尔,而是扮演那些伤害、侮辱贞德的英国士兵的角色吗?

……我……是比“蓝胡子”吉尔还不如……天底下最差劲的男人吗?

“岂有此理……可恶……”

“真是太残酷了。那么,吾辈的改正就到此为止。这么一来,吾辈终于能够去睡个好觉了。最后,替吾辈问候紫苑一声。再怎么要好,也不能半夜爬到男生的寝室哦,嘿嘿嘿。”

通话结束。

零一半的意识、一半的情感被吉尔夺走,急忙跑到紫苑的房间。

没有人!

纯白的制服也不在,靠在墙上的村雨也不见踪影。

(在学校!)

没有确实的证据。是自己的直觉。

零本能地奔出家门,快步跑过枫叶坡道。

(紫苑,你要坚持到……我来……!不要变成贞德……!)

零之前并不是真的忘了紫苑的存在。

(你不要……丢下我……!)

他只不愿想起失去紫苑的痛苦。

(不要……再从我的眼前消失……!)

自从那年夏天的约定之后,如果没有假装忘记……十年来未曾再出现过的紫苑,零的心就会承受不了。

……

零好不容易到达操场,看到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

操场的上空,笼罩着不祥的黑云。

那不是雨云。

高度太低了。

是DOR云。

难道紫苑消耗了大量的奥尔根?

而且——

紫苑双膝跪地,两手按着头,不断发出痛苦的叫声,那百就站在她的眼前。

晚了一步吗?

为什么那百会在这里?

而且,紫苑的表情?

她的视线并没有看着这边的世界。

紫苑凝视着远方的一点,一直发出像是临死前的喊叫声。

那已经不是紫苑的声音。

(贞德的记忆正不断地涌现出来。)

可以清楚看见头顶上的黑云,正逐渐扩大。

再这么下去——

紫苑的身体就会完全被贞德夺走,艾斯也会一齐闯入这个世界吗?

或者DOR云坠落操场,把在场的三个人一起杀光?

早晚……

紫苑和那百,都会死。

零跑过去,想硬插进两人之间。

“紫苑……振作一点!不要陷入梦境里!”

不过,操场太大了。零还没跑到紫苑身边,紫苑早一步站起身,跑了出去。

冲向那个为了持续把退行催眠术施在紫苑身上,而一直往前高举着双手、静止不动的那百。

村雨的刀锋就要扫过去了。

“……你……你……这只恶犬……!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

那百没有动。

容克并没有给那百任何应对的暗示。

那百会默默地、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在这里被紫苑杀死。

然后,容克再出面打倒用尽村雨能量的紫苑。

或者,紫苑会因那百所施展的退行催眠而失去自我,无法斩杀那百,而陷入无法战斗的情况。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即使那百没有被杀,只要紫苑倒下去,这次的计划就成功了。

这就是容克的计划。

不过,那百的幻术太厉害了。

再这么下去,紫苑的意识恐怕会被贞德给夺走。

不,已经被夺走了一大半。

现在的紫苑,看来是在贞德的意识下行动的。

在校舍暗处观察战情的容克,脖子也冒出了冷汗。

(……糟糕!做过头了……!如果再让紫苑狂奔下去的话,贞德就要完全复活了。不出面阻止不行。)

容克想往前迈出步伐。

不过,她吓得两腿发软而走不动。

DOR云随时都有可能坠落。

惊觉到这件事的瞬间,双脚顿时不停使唤。

(……唔……我竟然也会……!)

从操场的另一头传来零大声疾呼的声音。

赶上了。

“紫苑,等一下!那是梦!不是你的世界!赶快醒过来……!我在这里啊!”

零是个笨蛋。

因为太笨了,所以没有考虑到后果。

他毫不犹豫地硬挤进紫苑和那百之间。

“……零……?”

那只流着口水,伸出丑陋舌头的巨大黑犬,突然从紫苑的视野消失了。

“……啊……?”

零保护着僵硬而呆立不动的那百,挡住紫苑的去路。

不过,紫苑的身体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来。

村雨的刀锋直接击中零的腹部。

咚!

那不是一把能砍伤肉身的刀子。

不过,储存在村雨内部已达极限的奥尔根一股脑儿全部被消耗掉,形成一个DOR旋涡,一齐注入零的体内。

零全身发出青白色的光芒。

赋予零身体生命力的奥尔根,也因村雨的力量而瞬间被转换成DOR。

不会伤害肉体,而是把生命的能量“奥尔根”转换成“死亡能量”的DOR,一击夺走攻击对象的生命力。

那是为了砍杀没有物理性实体的妖物艾斯,而研发出来的村雨的“力量”。

“……啊……啊……!”

紫苑的手指挣扎地想放开村雨的刀柄,却无法止住加速度。

因为,她把村雨的奥尔根作为推进力,全速奔驰。

总算能把刀锋从零的腹部移开了,但还是给了零致命的一击。

村雨的刀锋移开了,击中站在零后面的那百的右肩。

那百肩上闪烁着红光的矿石,顿时……失去了光芒。

容克所施展的暗示,也因村雨的这一击而被解除了。

那百头脑昏沉沉地跌坐在地上,而零就这么仰卧在她的旁边。

然后,紫苑也是。

力气用尽地倒在那百和零之间。

刚才握着村雨使出全力挥击。因此,握着村雨的紫苑本身的奥尔根也几乎被消耗殆尽。

最大的危机已经过去了。

由于零鲁莽的行为,紫苑和那百也用尽本身的奥尔根而昏厥。

如果紫苑就这样倒地不起,贞德也无法复活吧。

假如零没有突然跑出来,再过一秒紫苑就会杀了那百吗?——在变成贞德之前。或者,贞德还是会复活?

也许紫苑能因零的声音而停止攻势?

容克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只要再一步,就能阻止贞德的复活计划。这样就足够了。

再来,只要把连同村雨一起用尽奥尔根的紫苑杀掉就行了。

(真是千钧一发……命运果然是站在师父这边。)

恢复冷静的容克,朝着紫苑他们踏出步伐。

她边走,边施展普累罗麻的咒术。

白雾渐渐把夜晚的操场包围起来。

漂浮在上空的DOR云,也被白雾驱逐到外面而逐渐看不见。

紫苑已经没有逃跑或战斗的力气了。

不过,如果打到一半DOR云掉落下来,容克自己也会丧命。

艾斯也极有可能受到紫苑意识紊乱的影响又闯进来。

尽管如此,容克也必须存活下来。因为,即使消灭了紫苑,计划本身并没有结束。她必须继续活着,继续战斗下去。

所以,容克小心翼翼地用普累罗麻的力量,把时空关闭起来。

如此一来,就不用担心DOR云和艾斯会来搅局。

也能消除紫苑再供给村雨奥尔根的机会。

那个以紫苑为中心所推进的计划,耗费了大约二十年的漫长时间和庞大的预算。如果能在此将紫苑除去,在下一个计划开始之前,可以拖延相当长的时间吧。

“喜剧结束了。那么,也该落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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