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苑……你还活着吗?”
零仰卧在操场上,动了动自己的手。
紫苑一是身子向前趴倒在自己旁边。
那百不要紧吧?幸好村雨只擦过她的肩头。
不过,总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得救的样子。
没想到自己的身体居然这么健壮,还能保持意识清醒。
虽然几乎连动的力气都没有。
因此,意识才会出奇地敏锐。
“……唔……唔……”
紫苑的呻吟声从旁边传来。
零伸出了手。
大概神经还有点麻痹。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见。
在黑暗中,他摸索到紫苑的手,立即紧紧握住。
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影像。
一个熟悉的风景,中世纪的广场。
是卢昂。
贞德正要开始被公开处刑。
(是吉尔的梦吗?)
那并不是和以前一样昏暗的梦,也没有被影片的粗粒子弄得脏兮兮的。而是比现实的情景更真实、经由视网膜也绝对看不到那么细致的影像。
贞德被绑在木椿上。第一次看到那么鲜明的景象。她和紫苑长得很像。不过,她的脸和手脚却伤痕累累。那个有着和紫苑相同脸孔的少女,被酷刑、凌辱得不成人形。即使想转开视线,也无法移动分毫。因为,那不是用肉眼所见的景象。而是直接被传送到大脑里的影像。
(真糟糕。我明明很清醒……居然还看到这么清晰的幻觉。难道自己的意识就这样被吉尔侵占了。)
(……零……零……你还好吗?痛不痛?抱歉……真的对不起。)
那是——
紫苑的声音。
零发现一堆声音混在一起。
他的意识和紫苑的意识,已被吉尔和贞德夺走了一半。
两者的意识在某处互相混合交错着。
(是腹部被村雨击中的时候吗?)
自我的界线变得模糊不清。我是零,还是吉尔?两个意识正在混合。自我的界线暂时瓦解。紫苑也一样吧。所以,两相冲突的意识——紫苑和我的意识,以及贞德和吉尔的意识,全部混在一块。
(紫苑吗?我还活着。幸好你在最后关头放慢了手。)
骗你的。其实,我的神经、骨骼和肌肉都快坏死了。
体内充满的奥尔根,几乎全被转换成DOR。
自己还活着,是因为肉体的物理性“构造”没有损坏的缘故。全身的细胞只是惯性地活动着。不过,再这么下去的话——
可是,有件事更重要。
紫苑,你还好吗?
(对不起……对不起……如果我和零一起睡的话……这种事……都是我害的。)
(没关系,快起来。容克要走过来了。再躺在这里的话,你会没命的。)
(那个……我醒不过来。我无法走出贞德的梦境。)
什么?
紫苑已经开始被贞德的意识侵占了吗?
虽然我挺身出面阻止,还是迟了一步?
零很想叫出来。不过,就是做不到。
(不行,不能放弃!怎么做才能让紫苑从梦中醒来?快想啊!有没有什么办法?再这么下去,紫苑就会被容克杀死了。容克也发现紫苑快被贞德侵占的事实了吧。这次她似乎不会轻易放过紫苑。)
……有烧焦味。
堆放在贞德脚下的木柴被点上了火。
挤满整个街道的群众,有的人嘿嘿地露出冷笑;有的人假装转过头去,又因好奇心和虐待心的驱使回头观看贞德的火刑。
(难不成这个梦境结束的时候……紫苑就会消失?)
那个已经让人做过好几百遍的梦。不过,至今也只能勉强分辨出那是“梦”中的影像。可是,这——不就是“现实”吗?鲜艳的色彩、甚至传来具有深度的空气感、群众的吵杂声、木柴裂开的声音,以及那股焦臭味,甚至连火焰所散发出来的热气都从空气中传来,再再刺激着零的……不,是吉尔的鼻腔。
是的。当这个梦结束时,梦境就会变成现实。
然后,我和紫苑的回忆,以及紫苑从以前一直生活到现在的记忆,都会变成一场梦。
如果变成那样……还不如让容克了结自己的生命。
(……不。不行,不行。如果我在这里放弃的话,那一切不就结束了吗!)
没办法让吉尔的身体动起来吗?
不能破坏这个梦吗?
虽然不晓得这么做,自己会不会觉醒过来。
不过,如果让紫苑就这么等死的话……!
(是贞德!贞德就在我的眼前。她整个人全变了。我来晚了一步吗?最后,还是救不了你吗?)
是吉尔的声音。他其实是用中世纪的古法语喊叫着。不过,吉尔的“思考”直接传到有一半精神已和吉尔同化的零的意识中。
(我……明明发誓要永远保护贞德的……我真是个懦夫。为什么舍弃了一切,还是不能把贞德从卢昂夺回来。我的计划不够周详,只能徒留懊悔。我真的能说,我已经尽了全力吗?应该有胜算才是啊。)
火焰终于烧到贞德的脚下。
(啊!贞德。上帝啊,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向您祈求。请您至少让卢昂降下豪雨……!请您浇灭要把贞德身体烧焦的火焰!请您现在就为摩西分开红海的奇迹、上帝的恩宠,赐予贞德……!)
零很想大声斥责吉尔:
混蛋……!
你干吗磨磨蹭蹭地哭个不停!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发生奇迹?连一滴雨都没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卢昂的天空明明是这么地阴暗,为什么连一滴雨都没下?上帝啊……您想眼睁睁地看着贞德被烧死吗……!)
这种时候你还在祈雨干吗?
站起来!
你最终要的人,不就在你眼前吗?
赶快伸出援手!
快去救贞德!
你——
不是上帝,是你!赶快去救她!
吉尔,只有你能救她!
就是因为你,在这么重要的时刻什么也不做,只是一味地哭泣,所以紫苑和我,才会被卷入这个莫名其妙的计划,受到这种折磨。
你算什么贵族,什么元帅!
你这个……没用的混帐……!
(……对了!贞德还活着,而且,她不就在我眼前吗?上帝啊,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即使当场被判为异教徒也没关系。请您救救贞德……不,我不会再祈求上帝了!这些家伙,不就是借上帝的名义想杀死贞德吗?我,我要救贞德。代替不愿伸张正义的上帝。吉尔·德·雷,站起来吧!实行你的承诺吧!用你的意志,或许可以救出贞德。用力拼到底……!)
并不是零的声音传达给他的样子。
因为,这个梦,是过去的事情不断重现。
在过去的这个场景,吉尔其实真的如此想过吧。
那个隐身在群众中,一直相信会发生神迹、会开始下雨的吉尔,用自己的意志力站了起来。
他从人群中挤过去,一直往贞德的方向迈进。
不过——
贞德虽然发现吉尔出现在她眼前,神情却很绝望。
虽然他的衣着有点脏,但她不可能会看错。那个眼神温柔地望着自己的人,的确是吉尔。
手脚被束缚着,被火舌吞噬的贞德,仅有那么一秒,她露出了欢喜的表情。
(啊!吉尔,你来了。你来救我了……)
还好我一直相信你。
……不过——
……吉尔,已经太迟了。
(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被践踏得体无完肤……这样的我,不救也罢。)
很久以前,谣传吉尔和拉·伊尔等一伙人可能会来刑场解救贞德。因此,贞德的周围部署了众多士兵,伺机而动。不仅如此,还有许多士兵乔装成村民隐匿在群众之中。他们认为拿贞德这个小姑娘当诱饵,或许可以钓到法军的大人物。特别是那个叫吉尔·德·雷的超级人物,说不定也会自投罗网。
所以,在卢昂的广场上,部署了森严的警备,连一只蚂蚁都逃不出去。
只要吉尔一走到贞德面前,吉尔就会立刻被逮捕,或当场被杀死——就在贞德的眼前。
(……救我……吉尔……吉尔……救我……)
贞德打从心底很想这么叫出来。
不过,她不能说。
说出来的话,吉尔就会毫不考虑地冲出来吧。
然后,在自己的眼前被杀死。
为了这个不值得一救、被夺走人格的自己。
因此,贞德开始呼唤着别人的名字:
“耶稣啊!”
为了拒绝吉尔——
虽然被火焰包围,她仍一直呼唤着耶稣的名字。
吉尔停下了脚步。
(你明明发现我的踪迹,为什么叫着上帝的名字?)
贞德!
你,真的要将自己的身心奉献给上帝吗?
真的要拒绝我吗?
呼唤着耶稣的名字被活活烧死,就能进入圣女之列吗?
是啊!如果在这里死去,数百年后的未来,你的确可以被列为圣女吧。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不是选我,而选择上帝?
(……是因为我有妻子吗?……你无法原谅有虚假婚姻的我吗?只要我和妻子离婚就好了吧?我没有勇气吗?我被贞德抛弃了吗?)
吉尔的心碎了。
贞德细瘦的身体,开始燃烧起来。
肉体逐渐烧焦,发出恶心难闻的味道。
尽管如此,贞德依旧一直唤着“耶稣”的名字。
零气得大骂:
你这个混蛋,贞德为了保护你,而想一个人去死啊!这点道理你都不懂吗!
混蛋,混蛋!你这个混帐王八蛋……!
贞德,你也太笨了!你明明很希望吉尔救你。不要再忍耐了。
尽管如此——
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
你们两个,都是无可救药的笨蛋……!
为了无聊的事互相猜疑,结果就是这样吗?
我不一样。我——
即使紫苑选择在我面前一直当个“男孩子”——
那也没关系。
只要紫苑能活着就好。
即使要我现在就死——
即使我牺牲性命,最后仍救不了紫苑——
即使最后一切都白忙一场,我也绝不后悔。
我只是尽我所能——
答应要保护紫苑。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能做的事。
是的!我终于明白了。
我不是吉尔。
我才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紫苑被杀死。
不管紫苑说什么,或有多讨厌我,我都要救她。
“紫苑,快点醒来!现在不是被这个梦侵蚀的时候!”
我不会变成吉尔。
我怎么会对紫苑见死不救?
我是……居待月零!
“打倒容克!你……你绝对不能死!你要活着……!”
咔嚓!
空间出现了无数个裂缝。
慢慢地裂开了。
世界变成了玻璃碎片。
散落一地。
“……你为什么会醒来?你应该差不多被贞德侵蚀掉了才对啊。”
不可能。
容克往后退了一步。
紫苑的意识应该被贞德的精神侵蚀了一大半,不可能再复原才对啊。
最后,应该是在紫苑沉睡的这段时间,当她的肉体活动完全停止时,一切就结束了……
尽管如此——
容克犹豫了,真的要把这个毫无防备、沉睡中的少女杀死吗?这很不像自己的作风。
紫苑醒着时,看起来像野猴子似地粗野不堪,但她沉睡的模样,却像在童话中登场的睡美人般清丽动人。
(快下手!现在不杀了她的话,世界就要毁灭了!)
容克念诵着陀罗尼的嘴唇,不禁颤抖了一下。
她的迟疑,与不可能发生的事态相关。
紫苑突然在容克的眼前握紧村雨,站了起来。
容克盯着紫苑那双瞪视着自己的眼眸。
里面没有掺杂一毫贞德的意识。
“不可能!为什么……为什么你醒得过来?”
“……因为零叫我赶快起来……”
“哼,本来你一直沉睡下去的话,可以不用那么痛苦地死去。你那把刀,根本没有力量和我对打。”
容克的视线落在紫苑平举的刀锋上。
她是瞄准自己的喉咙,还是人中?
紫苑把刀锋笔直地对准容克的正中线之后,突然静止不动。
不过,蕴藏在村雨刀身中的奥尔根那妖艳的光芒,已完全消失无踪。
奥尔根已经用尽。
这里是异常干燥的操场中央。
成为水源的河川和泳池,在遥远的另一端。
而且,容克用普累罗麻的雾气布下了结界。紫苑无法从操场逃出去,也无法呼唤妖物。紫苑根本毫无胜算。
“只要击中你的要害,我就能赢!”
“你认为只用肉体的力量就能击中我的身体吗?”
“不试试哪知道!”
她这样跟赤手空拳没两样,居然想用一把没有刀刃的刀子和我对打?
容克的红色瞳孔,发出慑人的杀气:
“那么,你就试试看吧!”
“……我……一定会赢……我要打倒你,然后带零和那百到医院去。”
“不用担心那百。受到致命一击的,只有居待月零。如果你想救他的话,现在就拐乖乖地受死。这样,我可以保证他没事。”
“……咦……”
紫苑的斗志,瞬间动摇了一下。
不过——
“……笨蛋……你死了的话,就没有意义了……赶快打倒那家伙……”
零声音微弱地说。
紫苑从梦里脱身的同时,零的意识也恢复了。
不过,身体已死了大半。零站不起来,只能用爬的。
“……可是……可是……”
“吵死人了!闭嘴!听好了,如果你死了,我也会死……”
“不,不行!零,如果你擅自死了,我就宰了你!”
真是无聊的对话。
好像小孩子在吵嘴一样。
容克耸了耸肩。这世界居然即将毁在这种家伙的手中。
关于计划的概要,也已经说明完毕。
不过,那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你们无聊的吵嘴吵完了吗?那么,紫苑,这次你就去死吧!”
容克的手掌向村雨的刀锋伸了过去。
她的手掌也有一颗矿石。
容克开始念诵陀罗尼。
她的掌中,正有一个青白色的光球在形成。
(啊……糟糕?)
紫苑慌忙地想给她一击。
不过,来不及了。
“发生……!”
容克念诵陀罗尼的同时,“另一个容克”突然从她的手掌中跳了出来。
这家伙有着和容克完全相同的容貌,不过,头发和眼睛的颜色都是黑色的。
而且,身上穿着黑色牛仔裤、黑色衬衫和黑色运动鞋。
(他是男的容克吗?)
啪!
紫苑朝着容克实体的人中挥过去时,“黑容克”突然出现,像在保护容克似地双手夹住刀锋,阻止了紫苑的攻势。
空手夺白刃!
紫苑顿时无法动弹。
村雨既无法推出去——
也无法收回来。
“唔……好强。这家伙到底是谁……?”
“它是从我的无意识中唤出来的原型,也是你时常唤进来的艾斯的伙伴。虽然我无法像你一样可以随意地聚集奥尔根或无限地唤出艾斯,却可以把潜藏在自己体内的原型叫出来。”
“原型……?”
“原型有许多种,这家伙是我的影子。是受到自我压抑、排除在外的人格。所以,它和我不一样,既不会害怕,也不会犹豫,更没有良心和道德心,它会毫不迟疑地杀死你。”
黑容克两手夹住村雨的刀锋,开始慢慢地往前推进,缩短与紫苑之间的距离。
它的眼中不带有任何感情。
(和刚才受到操纵的那百一样。容克在操纵这家伙。)
“嘿……你没打算亲自战斗到最后吗?……太狡猾了……!”
“因为这影子比我强好几十倍啊。人类的肌力,只能发挥实力的几成而已。为了避免身体超过负荷,破坏身体组织,所以无意识地设定了限制。不过,如果本身是无意识的影子,就能完全发挥百分之百的肌力。当然,不只有肌力而已。它在所有的战斗能力上,比我还要厉害,也不受感情控制,可以像机器一样地杀死你……当然,你无法物理性地伤害没有实体的影子。现在的村雨,绝对打不过影子。”
“哼……!你藏了这么厉害的家伙,干嘛还要利用那百,把她卷进来……你实在太奸诈了……!”
“因为我绝不允许失败。这是世界存亡与否的要紧关头,像你们这样的笨蛋,是不可能理解的吧。”
“唔,唔唔……!”
身材娇小的紫苑,细瘦的臂膀怎么也敌不过容克的影子。
只要移动一下村雨,就可以给这个妖怪致命的一击。
如果可以使出这双手仅存的力量……
斗大的汗珠,一下子从紫苑的额头上冒了出来。
细瘦的双脚不停地颤抖着。
(紫苑会被杀!不行,快站起来呀我!)
在紫苑的背后,零咬紧牙关拼命挣扎着想站起来。
不过,全身的肌肉痉挛,不听使唤。
事已至此,虽然不想让那百卷入,但也只能请她出手相助了。
“……那百……喂,那百,快点起来……!”
零摇了摇倒在一旁的那百的肩膀。
“……好痛……唔,波吉老爱逞强……零?这里是哪里?”
刚才的记忆好像消失的样子。
她只是受到容克的催眠术操纵,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现在没时间一一说明了。
“你看!那两个坏家伙正在攻击紫苑!你去撂倒那两个人!打倒他们!”
“好,虽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打架是吧!包在我身上……好痛……”
那百急得想跳起来,却软绵绵地跌坐回地上。
“……咦?身体……没力气……”
村雨掠过那百的肩膀时,她的体力似乎都被夺走了。
虽然没有像奥尔根用尽、濒临死亡的零那么严重,但要叫她站起来战斗,也太为难她了。
“抱、抱歉。不知怎么的,我整个人精疲力尽……”
“嗯,那就没办法了……”
万事休矣吗?
就在零快要绝望,移开视线的时候——
砰砰砰!
……咚!
轰!
紫苑的身体,就像举起村雨时一样,被容克的影子给举了起来。
连挨了好几下影子的重拳。
紫苑双手紧握村雨,承受着黑容克的拳打脚踢,如蝴蝶般在空中飞舞着。
“……哇……哇……!”
零和那百不禁惊叫起来。
影子的出拳,并不像人类的出手攻击。
而是异常沉重,快得令人不可思议。
就像被沉甸甸的榔头或铁锹连续重击一样。
就连那百,都不是它的对手。
更何况是与无法使用村雨的紫苑对打,这对影子来说,就像捏碎布偶那样,是个轻而易举的游戏。
“紫苑,你在干什么?快点放开刀子!快逃!”
“……不行……放开村雨……就输定了……”
“没关系,快点放开!你会被杀死的!”
“……容克……如果我死了……你真的会……放过零和那百……?”
容克抱着胳膊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影子后面,点了点头。
“……笨……笨蛋……你是大笨蛋吗!别耍帅了!”
“……可……可是——”
“你想当贞德·达鲁克吗,笨蛋!”
“……可是……零……我动不了啊……”
容克的影子,把紫苑的身体连同村雨一起往空中用力一掷。
从零和那百所蹲坐的位置往完全相反的方向扔过去。
紫苑被影子像丢行囊似地扔出去,整个人无力地滚落在操场上。
尽管如此,她还是没放开村雨。
“……唔……唔……”
紫苑仍挣扎着想站起来。
我不想死!
身体很老实地反应着。
不过,心中却浮现出相反的想法:
如果我就这样死掉的话,可以救零吗?
如果是这样,要我死也可以。
容克好像也不是那么坏的家伙。
那家伙……不敢直接跟我对打。
其实她讨厌伤人。
所以,才叫那百和自己的影子上场代打。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在这里死去好了,而且,也可以救零……
“……咳咳……”
影子慢慢地走过去。
紫苑闭上了眼睛。
(……零,再见了……)
不过——
那百的声音传了过来:
“笨蛋!哪有为了保护仆人而死的主人!反了吧!你想叫零救你,对吧!那么,你就清楚地讲出来!零是经过千锤百炼的笨蛋啊!你不说的话,谁知道你的意思!”
……那百。
我那么坏心眼。
想一个人独占零。
你却为我哭泣。
……啊!
还有一个人在哭。
是零。
很没用地,哭得像个女孩子似的。
一直哭喊着,没下雨,没下雨。
“……零。”
如果我就这样为了保护零而死的话,零这一生一定会为了没能救我而后悔不已。零会一直生活在后悔当中,痛苦地、悲伤地过着不幸的日子。如果是这样的话,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何而死,自己的死就毫无意义。就跟贞德一样;就跟吉尔好不容易来救贞德,而贞德却为了保护吉尔而死去的情形一样。贞德明明不是想呼唤耶稣的名字,其实很想向吉尔求救,想叫吉尔救她。她心里明明很开心的啊!为什么不让贞德幸福呢?真正的幸福,是能与心爱的人心意相通。为了救心爱的人而自己一个人死去,只会让另一个人更加不幸而已。吉尔专研魔术,被判死刑,也是为了让没能获救的贞德复活啊!零、零、零一定也会做出同样的事,然后变得不幸,变得比这世界的任何人都更加不幸。
我……想和零一起到最后一刻……
想和零……在一起……
零明明说会保护我的。
为什么我不相信零呢?
我和贞德不一样。
会相信零……到最后……
“……救我……”
紫苑的嘴唇动了动。
“……零……救我……救我……”
零在紫苑出口求救之前,早就跪起来,把自己的手掌贴在地上。
是吗?
没关系。
即使紫苑没有向我求救,不管紫苑怎么看待我,都不要紧。
我想救紫苑,所以我就去救。
我,死也无憾。
是我擅自要帮助紫苑的。
方法,不就是这个吗?
就是埋在手掌心的,这个!
难道,这东西是为了这种时候而存在的吗?
如果现在使出这项能力的话,毫无疑问的,我会没命。
以前为了紫苑,施展喷水绝技给她看了之后,送走紫苑后,自己就当场昏倒了。结果,住院住了一个月。因为过度使用这项能力,自己的体力和生命力全部被夺走,所以父亲严厉地告诫我,除非遇到“紧要关头”,绝对不可以使用。如今,我终于明白了。
这就是,为了现在这个时刻而赋予我的。
吉尔,我和你不一样。
我不管紫苑说什么,或拒绝我——
我都要救紫苑。
我很笨。
我本来就没有像你那样的智慧,不像你,尽想些不必要的事,找一大堆逃避的借口,想拖延情况,敷衍了事。
为了弥补没能解救在自己眼前的贞德,所以你后来想用魔术或炼金术让死去的贞德复活。但是,你错了!你让贞德复活,是想成立新的基督教吗?还是你想让贞德成为真正的女神?
亏你聪明绝顶,却看不清最重要的一点。
人一旦失去生命,是绝对无法复活的。
所以,这一点很重要。
你所追求的,并不是女神。
而是贞德。
是那个以男孩之姿从都雷米村来的,有点奇怪却又很普通的……平凡女孩子。
零让埋在手臂上的矿石运转。
念诵着父亲所教的关键字,启动矿石。
“……乌云……炸裂……!”
大量的奥尔根从地底被吸了上来,往零的手掌直冲。
乌云,炸裂!
将蕴藏在大地深处的地下水,或以其他形式沉眠的奥尔根吸取上来,然后向大气中释放出“奥尔根之泵”。
零的身体就像通雷的避雷针一样,成为奥尔根的通道。
连疼痛的感觉都逐渐麻痹了。
当身体感到疼痛难当时,大脑就会阻断疼痛的讯息。
一道蓝色的光柱形成奔流,从零的背后往上升。
零以前认为这个力量只是“汲取地下水,让水喷出来的能力”。
不过,现在他才明白。
这是为了消除DOR云的“能力”。
用大量的奥尔根冲撞DOR,可以使其中和。所以,把奥尔根连同水从地下吸上来,撞向积聚在空中的,即可消除它。
这就是为此而生的力量。
结果,DOR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充满水蒸气的云层出现在上空。那是因为把水蒸气连同奥尔根一起大量地吹到大气中的缘故。
这么一来,不久后便会开始降下大雨。
如果下雨的话——
紫苑一直拿在手上的村雨就会复活。
不过——
(嗯……不行……力道……不够……!)
遮蔽低空的白雾结界形成一个屏障,使水柱无法到达DOR层。
此时,紫苑的叫声传到零的耳边——
“零,救我……!”
那当然!
不用你说,我也要救你!
糟糕!已经停不下来了。
好像有源源不绝的力量涌出。
虽然身体应该已经等同于濒死状态。
紫苑的那句话,似乎成为最后的燃料。
“……我还没……还没使出全力呢……!”
零的额头冒出青筋,开始把装在手臂中的装置转到极限。
“呜噢,噢噢噢噢噢噢……”
我的心脏啊,请你再坚持一下!
包含着奥尔根的蓝色水流,加足马力往上空冲,往普累罗麻所布下的白雾屏障直冲而去。
简直就像用水流制成的钻孔器。
白雾的屏障有了裂缝。
“怎么可能……会被破坏……?”
容克跑了起来。
一定要阻止零。
万一结界被破坏而降下了雨,村雨就会复活。如此一来,或许连影子都打不过紫苑了。
不过,那百挡住在容克前面。
她呼吸困难,双脚也站不稳。
尽管如此,她的两眼并非无神。
而是眼角往上吊的倒三角形。
进入扁人模式。
“……如果你不停下来的话……即使是现在的我……”
“让开!”
“真讨厌!你擅自进人家的房间,对我做了什么?”
那百就像半个病人,很容易被击倒。
不过,那样就来不及了。
容克叫道:
“影,别管紫苑了!先阻止零!”
影子转身了。
……
时间有限。
普累罗麻的结界被破坏了。
笼罩在这世界的白雾瞬间消失,黑色的天空又开始在四人及影子的头顶上展开。
不过,含有大量奥尔根的水柱一下子就让那些黑云消除了。
取而代之,形成了灰色的雨云,逐渐成长。
就像在天空飞舞的巨龙一样。容克心想。
然后——
一滴。
二滴。
三滴。
雨珠落在容克白皙的脸上。
转眼之间——
天空下起豪雨,雨水像瀑布似地冲刷下来。
回头一看,影子刚好被紫苑劈下来的村雨砍成两半。
影子为了袭击零,而转身背对着紫苑。
那似乎成了它的致命伤。
紫苑在影子无力地消失前,早就向容克冲过来。
容克几乎把自己所有的奥尔根注入到影子内。
如今影子被击倒,她的身体变得有如铅块般沉重。
所以,她无法避开紫苑的攻势。
就在容克快要被击中的时候——
与紫苑四目相视。
紫苑的眼里,并没有对自己的憎恨或愤怒之情。
有的只是,即将失去零的悲伤。
心好痛。
(……师父……对不起……)
容克的胸部挨了村雨一刀,被弹了出去。
被打败了。
她从操场的中央一直弹到最北边。
容克的背狠狠地撞到门上,才停了下来。
她虽然想重新站起来,两脚一软,又摔倒在地。
不过,心脏还在跳动。
虽然消耗得很厉害,并没有生命枯竭的感觉。
也就是说——
(……她是用刀背砍的?)
正确的说,是点到为止?
紫苑在让容克受到致命伤之前,就略过容克的身体。
紫苑把村雨收回剑鞘,然后一步一步地慢慢走近被那百扶在肩上的零。
抬头望了一眼天空。
DOR云突然一溜烟地不见了。
只有几片雨云的残骸漂浮在夜空中。
那场下得让人睁不开眼睛的豪雨,也停止了。
但比起那些事,有件事更令人惊讶。
紫苑应该因那百的退行催眠而几乎被贞德夺走意识。
可是,紫苑的意识却令人难以置信地完全恢复了。
从紫苑的表情,已看不到贞德的征兆。
“……为什么……为什么你恢复了?”
“谁知道!不是因为零救了我吗?”
“不对,是因为你哭着向我求救吧!”
这就是零。
“我才没那个样子!”
“不对,我微微听到了!”
“我没有说!”
容克虽然不太明白那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总之,是因为他们采取了与贞德和吉尔过去所经历的“卢昂悲剧”完全相反的行动的……缘故吧。
贞德不向吉尔求救,而选择独自死去。另一方面,吉尔则对贞德的态度感到绝望,而无法行动。
但是,紫苑向零求救了。而零也在听到紫苑的求救声之前,早就挤出自己最后的力量站了起来。
这两人……是用各自的行动拒绝成为贞德和吉尔的相似素体,切断与自己息息相关的相似律吗?
(不可能。)
总之,只有师父被冠上“出卖世界”污名的这个情况,可以暂时避免。
不过……
容克对那三个越走越近,最后站在自己眼前的人,低声说道:
“……你们并非就此逃过命运的安排……今晚,容佛劳并没有全员到齐。所以,你们只是运气好,逃过一劫罢了。”
“容佛劳,是什么?”
“我说过了。只准备贞德的相似素体,是无法让死者复活这么巨大的相似律发生的。为了将贞德的精神唤到这边的世界,需要一些或祭品。那就是一系列的容佛劳。”
“那是什么?而且,为什么连我也是其中之一?”
那百无法理解。自己一觉醒来,就倒卧在操场上。也没有人告诉过她关于贞德的复活计划。
“你的父母,和居待月同属秘密结社的人员。这样,你就明白了吧。”
“什么是秘密结社?我更不懂了!”
“……你们的头脑真的很笨耶……虽然你们今晚幸运地阻止贞德的复活,但早晚有一天,容佛劳会全员到齐。到那时候,谁都无法阻止……即使容佛劳减少了一个。”
“减少?”
“杀掉那百吗?谁做得出来!”
“……那么,现在就在此杀了我吧。我也是容佛劳。”
容克自嘲地低声说着。
“咦?”
“你也是吗?”
“杀了我,全员就暂时无法到齐。只要紫苑活着,就无法完全阻止计划。即使如此,消灭一个容佛劳……可以拖延相当多的时间。”
“你是说,我要到处杀容佛劳一辈子吗?”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这并非我的本意,因为必须把牺牲人数减到最小。那是先师的遗志……”
紫苑把村雨丢在脚下,说:
“我不干了!父亲大人千叮万嘱叫我绝对不可以砍人。即使是你,也是人吧。”
“……我可是你的敌人!”
“算了!如果你再让我看见,我真的会杀了你!你滚!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你想救全人类……做这么愚蠢的事……你会后悔的……”
“吵死人了!”
“你可以告诉我们关于那个秘密结社的情报吗?”
零问了问,但容克没有回答。
因为她连回答的力气和体力都没有了。
容克的身形像幻影似地开始消失在空中。
紫苑说她还有事要问而伸出了手,却抓不到她。
手只能在虚空中徘徊。
容克又消失不见了。
往无明的黑暗中——
“……那家伙这次也躲在远处吗!”
“不,这是实体。她是怎么消失的呢?”
“总觉得她还会再出现的样子。先给她致命的一击不是比较好吗?”
“别胡说!妖物姑且不论,容克是人类耶。”
……
终于结束了。
零抬头望着一轮明月。
无论这世界会毁灭,或死者会复活——
那种事,怎么样都无所谓。
我只想和紫苑他们相亲相爱地生活。
互相插科打浑。
和紫苑一起生活,一起吃饭;和紫苑平平安安地一起度过无聊的日子,然后走完人生。
这样不是很好吗?
世界会怎么样?历史会怎么样?人类会怎么样?
那些老爱思考自己无法胜任的夸张抽象事物的家伙,总喜欢随便创造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把这个世界弄得乱七八糟的。
……父亲……他在这个把戏中,到底参与到何种程度呢?
装在我手掌上的矿石……为什么……拥有能让吉尔所祈求的“雨”落下的“能力”?
而且,连那百的父母都牵涉其中,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唉,算了。
现在,只想回家。
总觉得很累……
“紫苑,回家了。”
啊,咦?
虽然想迈出步伐……
……办不到。
自己果真已经不行了。
地面在旋转,天地完全倒转。
不对,是自己的身体正往下摔倒。
糟糕!
眼前突然变得模糊不清、昏昏暗暗的。
眼镜掉了。
眼镜、眼镜——
(……不对。我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零心想:真希望自己能再活久一点啊!
好想跟紫苑再待一会儿。
是啊!
零发现了。就是这种“依恋”让人感到痛苦。
为了使贞德复活而沉迷于魔术,最后上了绞刑台的吉尔,以及继承他遗志的那些家伙。
二十一世纪的现今,还抱持着让贞德复活的想法的那些家伙们也是。
不过,我应该了无遗憾了。
我解救了紫苑。
所以,我应该在这里讲些潇洒的话,然后带着笑容死去。
可是——
(……不行。完全想不到什么漂亮话。)
如果是在寺庙里看惯人类生死的和尚,应该想得出来此刻该说什么话好吧。
很遗憾,我只是一个充满烦恼的凡夫俗子。
还有一堆尚未破关的电玩。
硬碟录影机里,还有录好没看的卡通。
而且……
我还是想多活一下,想和紫苑在一起。
可恶!因为,紫苑太可爱了。
虽然她曾光着脚用力踩我的脸。
不过,那也没关系。因为,她太可爱了。
……无论当弟弟,或是单纯的女孩子——
这家伙真的可爱得……离谱……
糟糕!即使没有遗憾,心里却依依不舍。
“……我……累死了……”
只能说出这样的话。
啊,这真是最烂的死法。
零闭上眼睛。
意识就此中断。
“人体内的奥尔根是溶于水中的,赶快把体液注入他的体内!”
紫苑紧抱着零的身体哭泣时,突然有一个陌生的老人从她背后说道。
那老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
一顶落伍的圆顶硬礼帽,加上有牛奶瓶底那么厚的眼镜。
下巴有一个钢制金属板。
佝偻着身躯。
是齐格弗里德。
那百反射地警戒道:
“老爷爷,你是谁?”
不过,感觉不到齐格弗里德瘦小的身躯有任何杀戮之气的波动。
“我是齐格弗里德,和那个容克有一点关系,刚才一直观察你们战斗。万一有死伤者出现的话,刚好可以帮你们治疗。”
“为什么?你不是和容克有关系的人吗?”
“我也是曾经参与贞德复活计划的成员之一。虽然我已退出那项计划,但我有道义上的责任,必须观察那项计划一直到最后。”
一个已经油尽灯枯的孱弱老人。
不过,他的眼神非常犀利。
“贞德复活……计划……是怎么回事?我到底是什么?”
“稍后,你去问那个金发小子。”
“哼,怪事接二连三。搞不懂……不过,老伯,你不去看看容克好吗?她看起来软弱无力的样子耶。”
“她没问题。有人会帮她治疗。”
那家伙一副独行侠的样子,居然有伙伴!
那百咂了一下嘴,这么一来,那家伙不就还会再出现吗?
“那位少年,虽然体内的奥尔根用尽,但肉体的构造并没有受到致命伤。如果现在立刻把奥尔根注入他的体内,他就会觉醒过来。”
之前一直低着头默默无语的紫苑,听到齐格弗里德的话,便抬起头来。
紫苑的表情开始变得开朗起来,问道:
“真的?怎么做?可以用村雨把奥尔根送进他的体内吗?”
那百瞪大了眼睛。
她刚刚还在想,自己还是第一次看到表情这么悲伤的人。
不过,一听到零有救——
紫苑就笑颜逐开,好像背后开满了向日葵似地。
(……好像……天使一样……)
那百心里想着不正经的事。
“那把刀,只具有把奥尔根转换成DOR的机能,是武器,无法用来治疗。”
“那么,根本不行嘛!”
“可以直接将体液注入他的体内。因为,体液里充满了活性奥尔根。”
“体液……啊,对了!输血。”
“输学的话,血型不合就不行哦。”
那百说。
那百记得零的血型。
而且……
在场的人都跟零的血型不合。
“那么,立刻到医院去!”
“那样也不行,来不及,现在就必须输入奥尔根,没时间犹豫了。”
“嗯,那该怎么做?”
那百拍了一下手,叫道:
“眼泪!哭就行了!”
“眼泪刚刚都哭出来了。”
“没关系,你再哭哭看!我也会用力哭的。”
“你越叫我哭,我越哭不出来。”
“眼泪的浓度不够,给他喝唾液就可以了。”
齐格弗里德说出恐怖的建议。
不过,看到他那锐利的眼神,就知道他不是开玩笑的,就连那百也一听就懂。
也就是说,和零接吻。
那并不是法式的热吻。
而是把唾液,那个——
噢!
那百满脸通红。
“不过,我就像你们所看到的一样垂垂老矣,唾液早已干涸。而且,我也没有和男子接吻的癖好。”
“……那、那么……我……”
那百吞了吞口水,把自己的脸贴进零的嘴唇。
不行,自己不能吞口水。
难道我要以这种方式舍弃自己的初吻吗?这种想法一时掠过心头,但又不能对零见死不救。
而且,如果自己不做的话,上弦就……
两个男的……
虽然那百很喜欢BL漫画,但自己认识的人在自己眼前做这档事,光是用想的就令人毛骨悚然。
而且——
如果只是人工呼吸就姑且不论。
把唾液,把唾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不行!一紧张……喉咙就很干……”
“那百,你几乎没力气了,你做不来!我已用村雨补充满档的力量,让我来吧!”
“咦?可是……上弦,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没关系,让开!”
那百干嘛犹豫不决?
已经没时间了!
咚!
紫苑不顾一切地把那百撞到一旁。
在那百大叫“等一下”之前,就把自己的奥尔根注入零的口中——
在那百的眼前。
“怎么那样!怎么可能……这不是真的吧?”
那百精神崩溃了。
虽然他们是表兄弟?
哇……太厉害了……
为、为什么……会那么多……?
源、源源不绝的……不断地,溢了出来……?
哇!哇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百发出像杀鸡似的惨叫声,在夜里的操场上回响着……
……上弦家曾经有三位哥哥。
不过,三位哥哥全部早逝。
只有我一个人存活下来,所以我不得不成为上弦家的继承人。
母亲在我五岁时,因腹部的疾病去世。
在那之后,我和父亲大人相依为命。
每天在道场戴着护具,拼命练剑。
虽然练习很严格,但父亲大人很温柔。
不过,我上高中后没多久,父亲大人也病倒了。
和母亲一样,是腹部的疾病。
父亲大人在病榻上不断地告诫我:
“紫苑,你听好。绝对不可以用村雨伤人。”
“是的,父亲大人。”
“……村雨里隐藏着其他刀子所没有的力量。它是把妖刀。要是你用村雨杀人的话,你的灵魂就会堕入魔道。”
“是。”
“……紫苑……”
“我在。”
“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留在此地,过着安稳的生活。这是我身为父亲的愿望……即使如此,你还是想到居待月那里去吗?”
“我想去。”
“这个想法十年来都没变吗?”
“对。”
我只去亲戚家度过一个夏天。
在那里碰到了同龄的表哥。
要是父亲大人去世了,我唯一的亲戚、家人——
就只有零而已。
听说零现在也是一个人孤单地生活着。
我一直想和他一起生活——以家人的身份。
零也知道我的身体很特殊。
即使如此,他丝毫不以为意,对我很温柔。
不过,父亲大人不准我和零见面。从那次以后,我们没有再见过面。
父亲大人在世的这段期间,我希望能获得父亲大人的允许。希望能够再见零一次面,能和零一起生活。
我已不记得三位哥哥的模样。
因为,我出生没多久,三位哥哥就撒手人寰了。
所以,我记忆中的哥哥,只有零而已。
“……你就那么想要有一个哥哥吗?”
“是的。”
“……紫苑,你和零命中注定不能在一起。如果你去居待月家,等待你的,将是一个残酷的命运。这样你也愿意?”
我的手按在村雨的剑柄上。
如此,不管妖物何时来袭,都能迅速解决它们。
当我心情低落时,那些家伙就会出现。
因此,我必须笑口常开。
我挺起胸膛回答:
“对!”
“零和别人不一样。他和我们上弦一族有着很深的渊源。他和你在一起,或许也会看见妖物。”
“即便如此,我认为零……他还是会接受我。”
“紫苑,那些妖物,只不过是等待着你的命运序曲罢了。如果你去居待月家,或许你得一直拿着村雨,战斗到精疲力竭为止。最后,可能还会赔上一条命。而且,十之八九会变成这样。”
“即使如此,我也要去!”
“零也可能会被你连累而丧命。”
“……那——”
父亲大人的眼神很悲伤。
我一直相信深爱自己的父亲大人绝非恶意地叫自己远离零。
果然如我所相信的。
我领悟到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理由。
尽管如此——
“零会保护我的。”
“如果必须舍弃你的生命,才能救零的那个时刻来临,你会怎么做?”
“我宁愿死!”
“你这样做,难道零不会伤心吗?”
“会吧。可是——”
父亲大人!
我一直以来都遵从父亲大人的教诲。
连严酷的习剑都忍了过来。
您说我是男孩子,所以我的言行举止就像男孩子一样。
我在学校里一直是个“特别学生”:没上过体育课,毕业旅行也没去,所以,也交不到朋友。
连自己真心喜欢的钢琴也没弹了。
布偶也全部丢掉了。
也没交女性朋友。
全部遵照父亲大人所说的去做。
不过,唯有这个——
我这一生只有这么一个愿望。
请您原谅我的任性……
“……是吗……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流泪的样子。连你母亲去世时,你都没哭。”
“呜呜……因为,男生不可以掉眼泪……父亲大人说的……”
“是啊!不过,没关系。你哭吧。你想零的时候,就哭吧。”
“嗯……?父亲大人,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去吧!你去了就会明白。不要犹豫,和零一起战胜命运。用你自己的手,夺回属于你自己的人生。”
“……父亲大人……”
“紫苑,虽然我没资格说这种话……我希望……你能……幸福……”
……
……
……父亲大人——
我现在,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