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田万里被女人甩了。
下午五点,在很多人吵闹过头的VELOCE。万里一副失魂落魄的无防备模样。
「我们才刚认识不久——」
「不过和多田同学在一起很开心……」
「所以今后也要当好朋友,好吗?」
遭到对方连续三次攻击,万里仍然沉默低头。
右手无意识地握着吸管的袋子。
吸管袋子无助随着空调的风有一搭没一搭地摇晃,万里弯腰驼背,将充满浓厚烟味的空气吸入肺里。
坐在空有其名的禁烟区(与吸烟区只用观叶植物区隔是怎么回事?),万里对面的人是多贺香子。
双耳的耳环闪闪发光,鲜艳珊瑚粉红的嘴唇稍微噘起,用吸管喝了一口冰红茶。睁着大眼睛,仿佛在观察刚被甩的万里脸上表情。她在等待万里开口吗?挺直背部,将原本拿在手里的玻璃杯摆到小托盘上。
但是万里依然沉默。
就连加贺香子也尴尬地往下看。
两人毫无动静地过了几分钟,一直低头看着对方的手边。
我忍不住从万里背后介入尴尬的沉默,插嘴说声:「哎呀呀,给我等一下!」
经过刚才的攻击,这家伙的精神还没反应过来!只要稍有状态,他的脑袋就会陷入混乱,完全看不见眼前的世界!这也是因为这家伙刚才跑回静冈老家,在那里看见某个东西才会变成这样,所以——只是无论我多么大声开口,都不会有人听见。
正因为我了解这点,才会沉默地坐在万里斜后方的座位。
没错,无论谁也听不见我的声音。谁也看不见我的样子。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因为我已经死了。
简单说来,我现在是幽灵。
身为没有肉体的游魂,我只能像这样一直在万里身边飘荡。
……毕竟活着的人一定不相信。我自己还活着时也不相信幽灵的存在。事情发生到我身上,我才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还有这一面。我现在仍不确定飞碟是否存在,不确定姆大陆是否存在,不确定土龙与尼斯湖水怪是否存在,不确定超能力是否存在。只能确定幽灵确实存在。
还在世时的我是多田万里。我是多田万里,打从离开娘胎这十八年里,一直是以多田万里的身分活着。
十八岁的春天,我从桥上跌落河里,当时只有「我」这个内在脱离肉体,原本是多田万里的我成了没有生命的灵魂。
另一方面,失去灵魂、只剩下肉体的万里变成「失去记忆男」活下去,平安成为大学生,甚至还被女孩子甩了。这些事情我们都有经验。
现在活着的多田万里穿着牛仔裤的臀部坐在狭窄的椅子上,弯腰驼背茫然嘟嘴,视线一片迷蒙,鼻子呼吸充满烟味的空气,然后沉默地小口喝下冰拿铁。
他的心里想必正在狂风暴雨——
我从斜后方伸出手搭在万里的肩上拍拍他。总之先冷静下来。我的手中确实感觉到活着的身体。但是万里感觉不到。他甚至没有发现我的存在,只是不断眨动眼睛。或许连他也没发现自己正咬紧牙根。这举动让左下的智齿流血并且隐隐作痛。
万里心中吹起狂风暴雨的原因,我也完全能够理解。如果可以,我想助他一臂之力。我既知道万里想知道的事,也愿意回答他,可是无论我如何费尽唇舌,万里也不可能听见我的声音。我什么也不能做。
搞乱万里的犯人是琳达——不,不能这么说。不是其他人,就是我。
几个小时前临时决定回家一趟的万里,在静冈老家看到的东西……就是发生意外醒来之后,一直尘封的高中毕业纪念册,以及夹在里面的几张照片。
是我生前的纪录,也就是万里不知道的过去扰乱了万里的心。
然后到了现在,万里面前坐着昨天才告白的女孩。她在几分钟前干脆地拒绝万里。
加贺香子不解地偏着头发问:
「……多田同学?呃、你……有听见我说话吗?」
万里突然抬头:
「咦?唔、嗯!我在听!」
并且莫名其妙用力点头——
「唔哇!」
还剩下半杯冰拿铁的玻璃杯顺势打翻。乓!滚落地上的玻璃杯轻松碎裂,在店内引发巨大声响。原本嘈杂的其他客人瞬间全体静默看向这边。连我也忍不住遮住眼睛。啊啊,糟了……我既然是幽灵,就该像个幽灵在空中接住他的玻璃杯才对……可恶。
万里连忙起身:
「唔哇啊唔哇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十分抱歉!我不小心打翻了!对不起,要不要紧?对不起!」
一边找来店员一边绕圈朝四面八方低头的万里,将加贺香子原本摆在地上的东西拿到椅子上,抓着一把餐巾纸企图阻挡在餐桌上形成汪洋的拿铁流动。只是滴落的咖啡依然在万里的牛仔裤上留下一点一点的污渍。加贺香子也从包包里拿出面纸帮忙打造堤防,可是桌巾与地上早已一片湿。
「这样很危险。」店员拿着拖把与畚箕过来,制止万里捡拾玻璃碎片。「啊啊我真是笨死了笨死了……」万里以无力的模样地坐在位子上,脸色难看地晃动肩膀叹息。
「我怎么会这么笨手笨脚……真是笨死了、丢脸到极点、糟透了……加贺同学真的很抱歉,你要不要紧?有没有弄脏衣服?」
「不要紧,我没事。」
「那袋证据呢?有没有弄湿?」
「真的不要紧,一点事也没有……」
为了避免妨碍清理,椅子上的两人同时抬起双腿,以腹肌快要颤抖的姿势暂停动作。
万里的jACK PURCELL胡子脸几乎快要碰上穿着漂亮高跟鞋的脚尖。拖把也来到我(幽灵)的脚边,我忍不住也跟着抬脚摆出同样姿势。虽说我没有肉体,不至于影响清理,但是我对努力用拖把擦拭地面的店员有股莫名的歉意。
万里与拒绝万里的加贺香子就这样面对面抬高双脚,脚尖维持在不会碰到彼此的绝妙距离,同时低下视线保持沉默。
两个人眨眼睛的次数逐渐增加,仿佛是在互相较劲,实在看不出他们是「好朋友」。在一旁看着的我也跟着尴尬起来,和他们一起低头。
***
第一堂课中文—终于结束,精力充沛的中国大叔讲师走出小教室,学生也接二连三跟着走出昏暗的走廊。语学课程规定一班只收三十名学生,而且全都是一年级。
「多田万里,辛苦了——」
「你今天真是抢眼,干得好。」
有几个人笑着走过,轻拍万里的肩膀。这些人多半是熟面孔。
万里「喔——」、「啊——」随口回应,这次轮到几个女孩子开口:「多田同学辛苦了——」「超辛苦了——」「辛苦了辛苦了——」有着相似发型和服装的华丽三人组擦身而过,万里微笑和她们一一挥手。万里突然红了!无论男女都爱万里!万里一下子成了中文课的人气王!当然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万里也知道他们只是在取笑自己。
带着自暴自弃的心理,万里满脸笑容说道:「超级辛苦了——!」并且挥手回应女孩子。就在此时——
「万里,嘿,DON'T MIND.」
入学以来的好友「柳兄」(另一个称呼是小柳)柳泽光央如此说道。
「啊啊,柳兄……我差点就要粉碎了。」
刻意的笑容少了亲切,万里终于慢慢把教科书丢进包包。今天的中文课真的很难熬。
万里在上课时陷入沉思,望着外面发呆遭到讲师指责,演变成「多田起立!」的情况,「妈、麻、马、骂!」一个人被迫不断反覆练习中文发音里最基本的四声。后来只要其他学生朗读教科书的发音有问题,「多田起立!」「是!」「示范一次!」「是!妈、麻、马、骂!」就是这样。
柳泽一边靠着桌子等待万里收拾完毕,一边说道:
「你真倒霉。啊、口香糖。」
他开心捡起掉在座位上的口香糖。
「别乱吃。话说回来,才第一堂课就这么惨,我现在心情好差。为什么只有我会遇到这种事?女孩子也在偷笑……」
「因为你说『骂!』时的表情很认真。」
「很认真?不会吧?我是什么表情?」
「像这样,『骂!』」
柳泽模仿万里的表情,「啪!」睁大眼睛,全身往上伸直,只有左肩用力下垂,脸颊狠狠凹陷。不用说,这个表情相当难看。
「真、真的吗?我是这副表情?长相号称本学院最具个性与魅力的我?」
万里连忙从口袋里拿出镜子打开端详自己的脸,「骂!」同时试图重现。虽然不到柳泽示范的程度,的确有若超乎想像的3D造型,「原来我在众人面前摆出好几次这种表情……」正当他的心情即将跌入谷底之际。
「咦?这是什么?好闪亮的东西。」
柳泽笑着指出的东西不是万里的脸,而是万里手中超华丽的镜子。以大学男生的所有物来说,这个施华洛世奇水晶的精致镜子未免太华丽。
「……啊啊,果然还是被你发现到了。我拿这个很怪吗?」
「也不是怪,就是不适合。哪里来的?」
「别人送的。」
啪。万里阖上金属扣,把镜子递给柳泽。柳泽翻过镜子一看,清爽工整的脸突然僵硬。
「……『REMEMBER逃亡纪念日!心之友,加贺香子赠』……?」
柳泽放声念出镜子背后用油性奇异笔写的文字,看向万里的脸,又看看文字,接着再度看向万里。
「如何?很棒吧?」
「这……根本不懂是什么意思。」
柳泽来回看了好几次万里的脸和镜子,以难以言喻的表情保持沉默。他说不出话也是理所当然,就连万里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听话带着这种镜子的自己。
「柳兄,这个是我和加贺同学友情的证据,我们有一样的镜子。没错,我前阵子正式和加贺同学成为朋友——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报告完毕的意思。」
万里拿回柳泽手里的镜子,轻轻将冰冷闪亮的镜子握在掌心。该说的话都说了。根据柳泽与香子过去十多年来发生的事看来,万里认为应该把这段刚缔结的朋友关系交待一声。他原本还在犹豫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恰巧柳泽先起头,真是太好了。
柳泽依然一脸纳闷,喃喃说声:「报告……?」
手中的镜子沉甸甸。
浑圆的外型有点像蚕豆,银底白色施华洛世奇水晶加上华丽的玫瑰图案,这个显然很贵,而且完全是女性用品,与万里一点也不搭。
越看越觉得诡异,心情变得很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可是万里却把那个摆在口袋里随身携带。一沾上指纹就擦拭干净,小心翼翼地使用。
全都是因为香子要他这么做。
「……呃、简单来说,那个亮晶晶镜子是香子给的?给你的……?因为你们是朋友?」
「是的。」
「……什么时候?为什么?」
「星期六。」
柳泽皱起端整的眉间,表情还是没有释怀,继续等着万里的答覆。万里稍微思考该怎么回答,视线飘向空中。
对——事情发生在星期六。
万里从静冈回来便与香子约好见面,前往音乐酒吧拿回忘在置物柜的物品、到VELOCE喝茶、然后被甩、变成朋友,最后得到这个镜子。
说起来就是这么简单。
但是万里不想直接告诉柳泽。
如果可以,万里打算隐瞒「被甩」的那一段。其实我喜欢被你甩掉的香子,而且在你甩了香子那天晚上(肤浅!)马上告白,可是隔天却干脆被甩……尽管这些都是事实,但是实在太丢脸了。
所以——
「加贺同学这样『呐,多田同学,沾到鼻屎罗。』头发轻~~飘飘。『照这个镜子比较方便。』睫毛轻~~飘飘。『如果不介意,这个镜子就送你吧,可以用来应付将来可能再度出现的新鼻屎。我也有一样的,这是友情的证据!』眼睛闪~~闪发亮……所以镜子到了我手上。」
万里耍冷搞笑敷衍。
他无法直视柳泽,也不晓得柳泽现在是什么表情。
事实上这个礼物是「谢谢你在我心情不好时陪我,顺便为了我喝醉酒给你添麻烦道歉。然后也当作我们今后的友情证明」。
镜子装在写着Barneys New York白色字样的黑色纸袋。
从纸袋牢固模样看来,八成是高级品。万里突然张开双手直直向前伸,他打算拒绝,也准备开口说个清楚:不用费心准备礼物。
但是香子几乎凭着蛮力硬是把纸袋推向万里手边,对着万里闪动眼眸表示:「这个礼物是我无论如何都想送给多田同学才买下!拜托!收下它!」面对全世界最美丽的请求,万里怎么可能不接受。
接着他在香子的鼓励下打开包装,看见这个华丽又奢侈的蔷薇镜子亮丽现身。
怎么看都是女孩子使用的东西,而且好像很贵,万里这下子真的感到伤脑筋。什么亮丽现身?叫我这个呆愣圆脸驼背的男生,带着这个亮晶晶耀眼无比的女王风格豪华蔷薇镜子,到底要做什么?
再者她说是「今后的友情证明」站在我的立场听来颇为讽刺。简单说来这东西就是被甩纪念品……或是参加奖之类的东西吧。
但是香子说道:「这个东西可能不像多田同学的风格,不过我无论如何都希望你用!因为这个镜子有特殊含意,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万里这才空虚回想起昨天与香子之间发生的事。柳泽有些不耐烦地对着他的鼻尖叹气。
万里战战兢兢抬头。虽然自己没有做什么坏事。
「……然后呢?鼻屎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柳泽斜眼来回着看万里与镜子发问,声音当中充满质疑——这样啊,那我姑且顺着你胡诌出来的无聊故事接话吧——刻意装模作样。
嗯,这只是万里自己胡思乱想,不过他的确也有一点「怎么会这样」的感觉。
难道我有义务说出全部真相吗?难道他以为与香子有关的事全都必须透过他?莫非他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处理与香子的关系?
既然如此,就让我提醒你吧!万里仗恃情势对自己有利,于是说道:
「所以说是星期六啊?还记得星期五吧?柳兄很有男子气概地甩掉加贺同学,你还记得吗?不是狠狠一刀砍下吗?嘴里说着: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啪!」
万里甚至加上挥刀由上往下砍的动作。
柳泽有些尴尬地默默转开视线,发出呻吟做为回应。大概是想起自己的恶劣行径吧。
「之后我和加贺同学去喝酒转换心情,接着去看现场演唱,结果一不小心把东西忘在店里——」
中间的事省略……我也没义务必须仔细交待吧。
「于是星期六我们约好一起去拿回东西。接着去喝茶,就是这个时候,我的鼻腔出现半透明又任性的黏稠异形——」
万里斜眼看向柳泽的表情。
「这样啊。」柳泽轻轻点头,紧抿嘴唇低下视线,或许是注意到自己没有权利也没有理由继续干涉。
面对朋友的反应,万里的胸口此刻才觉得有些疼痛。自己对于柳泽没有任何义务。虽然没有义务,但是事实上……也就是所谓良心之类的,无法安稳待在心里,有点悬在空中。
毕竟他是最好的朋友,我却不主动说出发生的事,实在不是有趣的情况。可是不想说的事情就是不想说。
「……香子去看现场演唱啊……还真是不适合。」
柳泽压低声音,像在自言自语。万里稍微偏着头,拨开进入视线范围的浏海。
对,我们去看现场演唱……我没有说谎,只是稍微省略而已。
柳泽瘪嘴陷入沉思,右手拇指摩擦下巴,视线落在脚下。他在想什么?或许是认为省略诸多重点的诡异故事不自然吧,但是自己没有权利继续追究,所以才会沉默吗?
骚动万里内心的奇妙感觉,也可能来自另一个原因。
万里对柳泽隐瞒的事情不只这些。
还有丧失记忆的事也是。
万里并非认为没必要说。十九岁的多田万里也清楚十八岁之前的记忆全部消失,是关系到人格的严重情况。他也希望身为朋友能够彻底了解自己的状况,因此从最初相识之时,万里就一直想找机会说。但是这个机会迟迟没有出现。说明方式一旦有误,只会让自己成为可怜兮兮的家伙、病人.万里绝对不愿意变成这样。
只要给他机会,万里相信自己一定会一五一十交待清楚,无论是丧失记忆的事也好,与香子之间的事也罢,星期六发生的事也可以。所有想告诉朋友的事,万里都愿意说。
然而不是现在。
说服自己接受这些藉口,觉得似乎没有话题可以继续,于是再次打开镜子照着鼻孔,准备振奋自己。鼻孔很干净。
「哎呀,加贺同学很开心喔。大概吐了五次吧。」
万里希望尽量以开朗的声音开口,但是倒映在镜子里面的十九岁男孩有些苍白的脸上有着超乎想像的无助。比平常更没自信的茫然眼神回看镜子外的自己。
「万里和香子变成朋友,一起去看现场演唱又有鼻屎又有异形还有吐了啊……」
柳泽比万里早一步离开,一边开口确认,一边吃力打开教室的门。
「听起来好脏……话说回来,我还是不懂你的意思……反正那些都和我没关系。」
这时他像是想到什么,突然转身在没有窗子的昏暗走廊停下脚步,直直凝视万里的脸。从正面的角度看去,柳兄真是眼睛鼻子位置恰当的型男——万里再次体认这一点。然而——
「对了,万里。说到星期六就是我打电话给你,你只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就挂断,然后没回电也没传MAIL那天吧?原来你不把我当一回事,和香子玩得很开心吗?」
「呃……这样说来好像有点过分,不过……以结果来看是这样没错。」
「……」
嗯、呼~~!柳泽天生的俊脸变得一片阴霾,甚至可以听到快要爆发的声音。
但是不晓得是否因为看见万里露出相当畏惧的表情说道:「咦?你是小朋友吗?哇啊、火气好大。」柳泽突然眨眨眼睛回过神来,甩了两下脑袋,用力拍打自己的脸颊。这股冲击强到连自己也站不稳。这一切发生在短短五秒之内。
「柳兄坏掉了……!」
「才没有。」
柳泽拨动头发,再次回看万里:
「我才没有坏掉……只是事到如今才了解身为人类的自己有多渺小、没用、无意义。」
轻轻叹气之后陷入沉默。
万里不懂他的意思,不过停顿一会儿继续说话的声音,充满不像柳泽的脆弱。
「……我有很多想法……星期六那天原本希望万里能够听我说,所以才打电话。可是……唉,算了,都无所谓了。不要紧。没什么。」
听到他这么说,万里的内心彻底感到充满罪恶感。
星期六真的发生了许多事,其实万里现在甚至不记得柳泽曾经打电话过来。自己似乎做出很没义气的行为。
当时光是自己的事就应接不暇,虽然有来电甚至MAIL,自己却视而不见。对了,星期天好像也有收到柳兄的MAIL。可是万里还是只顾着自己的事,像只死鱼一样一直卷在棉被里,完全没想到柳泽,只想到自己。
回想起这些事,万里无法替自己的冷漠无情辩解。
「哎呀,对不起!」
咚!万里满心歉疚地拍打额头:
「我在周末回去老家一趟,弄得一团混乱,才会忘了回信!那个——如果可以,你愿意现在告诉我吗?我们去学生餐厅聊聊?我第二节课不去也不要紧。」
万里带着满心诚意打出友情牌,试图劝诱柳泽跷课,不过柳泽眉间紧锁,难过地摇头:
「我的第二节课很讲究出席率,所以非去不可……话说回来,万里,你的第二节不是民法1吗?不点名吗?」
「不点啊。柳兄选的是什么课?」
「逻辑学。」
「那不是必修课吧?为什么要选那个?课程很有趣吗?」
「一点也不。」
「那就退掉,和我一样星期一第二节选民法吧。现在改选应该还来得及。你的选课清单还没交出去吧?对了,你民法选谁的课?」
「星期三第五节,塚本教授的课。」
「第五节!那是谁!为什么要选那么冷门的民法课?没人选那堂课吧!」
「不,那堂课有不少二部的人选……不过事到如今来不及了,我已经买了逻辑学的教科书……4500元……听说每年的改版只改封面颜色。如果教授看见你没买新版课本,就不让你上课……」
「好贵!好卑鄙!」
「……其实我也很想选这堂民法课,这位教授很有名而且上过电视。可是你还记得我们在第一次上课时遇到香子吧?所以我改选其他课程……」
再次深深叹息的柳泽皱起眉头,低声说句:「哪知道事到如今已经没必要躲避香子……」这时原本侧背在肩上的后背包滑落到手肘。仿佛被背包的重量牵引,他再度脚步不稳。万里见状忍不住开口:
「呃、柳兄,你真的不要紧吗?情绪是不是有些不稳?」
万里再次小心翼翼凝视这位新朋友的脸。
或许是站在老旧日光灯下的关系,这么说来他的脸色不怎么好看。而且不过是过了一个周末,总觉得他好像又瘦了一点?
现在的季节是春天,五月,也就是所谓五月病的高峰期。自从上了大学、一个人住以来,生活方面大幅改变,加上又干脆舍弃青梅竹马,印象中他似乎提过还和父母亲吵架?若是在这个时间点失去生存下去的热情,也没什么好奇怪。大概就是柳泽光央的低潮期。柳泽光央的忧郁——吧。
然而导火线是——
「……难道你其实对于甩了加贺同学的事耿耿于怀?」
柳泽依然低头没有回答。
这个推测若是正确,自己刚才趾高气昂「让我来提醒你吧」的态度和发言似乎不太恰当。万里以几乎要扑向柳泽的模样仰望晦暗的脸,这才开始慌张说道:
「不、不过我认为柳兄当时超有『男子气概』!再说加贺同学她没事了!她完全了解柳兄的心情,也重新振作了!她那个人很坚强!」
但是——
「……看来的确是那样。也对。既然后来还开开心心地跑去听现场演唱,表示……」
柳泽恶狠狠抬头的模样充满带刺的憎恨。他开始不停抱怨。别说答腔,情况好像被万里弄得更糟了。虽然万里很着急,柳泽却突然沉默,最后再度——啪啪!熟练地给自己两巴掌。喔喔喔喔——若不是万里出面阻止,他肯定会再自打两巴掌。接着柳泽垂下头、弯起身子,仿佛在吟唱什么可怕的异教颂词一般说道:
「我原本以为只要离开香子,一切就会好转……没想到香子也进入同一所大学……这样下去不会有任何改变……香子又会把一切搞砸……我原以为只要彻底切断与香子的关系,一切都会好转……所以才那么做……我一直相信一切坏事都是香子造成……可是甩了香子的瞬间,这个世界没有像施了魔法一样闪闪发光,事实上只有让香子哭了。而且现在听到香子很有精神,我开始心想:『这算什么?』甚至对万里也感到莫名恼怒……啊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总之我、我、我、我、我这个人……」
「柳、柳兄,喂……」
柳泽挥开万里不自觉伸出的手,没有焦点的茫然眼神仰望天花板:
「……真是没用至极……应该说像我这种人,说得极端一点,该怎么说……根本就是垃圾吧……?」
万里无法插嘴,只能呆立在柳泽身旁。
「……那……垃圾男要去上逻辑课了……再会。」
柳泽看着天花板开口,对着万里挥手。眼神与声音莫名空虚。这个状况绝对不正常。
「等、等等!」
万里忍不住像某对双胞胎搞笑艺人一样回神,追上准备离去的柳泽。
「柳兄等等!那个,呃、我陪你走到教室吧!」
「……啥?为什么?教室就在那边而已。」
「不,因为总觉得……话说你真的不跷课吗?跷课吧!我们一起去学生餐厅!」
「……我肚子还不饿,而且还要交出席卡。」
「有什么关系,反正只是逻辑课嘛!如果你被当了,明年我陪你一起修!再说,其实……其实我也有些话想说。最近发生了不少事,我自己也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刚才没有说清楚,不过星期六没理你真的很对不起!所以接下来是我们男人的友情时间!一起聊聊吧!」
柳泽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万里,带着莫名平静的眼睛回望他:
「发生了不少事是什么意思?例如说?」
「这个嘛,例如说,呃——」
例如说——万里又重复了一次,忍不住停下动作。
没说清楚、省略没说的那些事,例如说——
我发现自己喜欢对光央很执着的加贺同学等等。
可是我被干脆拒绝了等等。
另外还有丧失记忆等等。
在被遗忘的过去里,自己似乎曾经和琳达交往等等。回到老家发现那些照片,可是琳达却隐瞒那些过去,如今只是个很照顾我的社团学姐等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弄不清楚,所以冷静不下来。
诸如此类。
「……」
——结果却是一句话也没说。
万里半张着嘴,低头沉默。
什么也没说,就这样静静地站在朋友面前。
对方明明给我机会,我却不发一语,是因为我不晓得该怎么说才好。话说回来,这些事对我而言究竟有什么意义、我有什么想法、有什么感受——我发现心中找不到这些应该告诉朋友的内容。
简单来说,我似乎认为这不干我的事、那都发生在遥远的世界,与我无关。
由于这些事同时发生,我的脑袋太过混乱,所以无法好好接纳每个突发状况。
即使是被香子拒绝,事实上我也没有受到太大打击。不是逞强,而是心里真的不觉得难过、想哭、无助,或苦涩。当然心情有些复杂,然而实际上一点也不觉得心痛。今后我们要当好朋友……我也预想到会出现这种下台阶。
琳达的事等等更是如此。别说感受,根本完全搞不懂。我既想不起来过去曾经发生的事,更无法理解琳达的想法。既然过去我们曾经交往是事实,为什么必须装作不知情?
只是一连串「是什么」、「该怎么办」、「不晓得」、「为什么会这样」……的不断反覆。无论怎么问也没有人能够回答。全都是空虚的独自。
「——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我根本想不起来。」
仿佛哪里麻痹了一般,脑袋里一片空白。我来回用力抓头发代替搔脑浆,希望想办法唤醒自己,这次换成柳泽阻止我。
「……够了,我明白了。总之可以确定我和万里的心都需要休息一下。好,我们正大光明地跷课吧。」
***
好友扶持彼此脆弱的心,缓步走下阶梯,来到位在一楼的学生餐厅。
或许是因为距离中午还早,餐厅里空位很多。看来都是些闲聊的家伙,以及零散坐着正在吃晚一点的早餐的学生,除此之外——
「唔喔……!」
突然看到对方,万里忍不住后退。「怎么了?」柳泽也看向万里凝视的方向,发现是什么之后,他也发出呻吟,停下脚步。
沉浸在浊黄色调的学生餐厅里,只有那个人的模样闪亮耀眼过头,格外醒目。
万里此刻还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和对方打招呼。柳泽八成也和万里一样……甚至不希望与对方碰面。
艳光四射,有着漂亮卷度的深褐色幽一厚长发。
镶有炫目水钻的深蓝色发圈。
修长笔直的纤细背部。
看背影也知道是美女,毕竟那头发、那穿着、使用的物品、浑身散发的耀眼光芒都在在提醒这位不是普通人。
或许是感觉到视线,也或许是听见两个男生的呻吟。
「啊……」
转过来的美丽容貌叫人很难认错。
清晰工整又深远的轮廓,配上鲜艳的玫瑰粉红色嘴唇。有如出水芙蓉的美丽让所有人为之屏息。
包裹在毫无破绽的时尚与化妆下的加贺香子,坐在学生食堂寒酸的座位。
万里、柳泽,以及香子的视线沉默交错。三个人因为各自的原因同样说不出话来。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几秒。
呃、那个——笨拙地企图打破僵局的人是万里。早安,加贺同学,你好吗?喂喂,柳兄也打招呼啊。加贺同学也是——他原本想用这种语气开口,所以往前走了一步——
「……哎呀!」
香子抢先一步离开座位起身。
闪耀蔷薇色的唇间可看到略带蓝色的亮白门牙。只见她以仿佛蝴蝶飞舞的优雅动作翩然转身摇曳裙摆。
「哎呀!哎呀!哎呀!」
她的双手在胸前紧握,露出一脸惊喜的表情。
接着张开双手,花了些时间偏着脖子,最后由惊喜的表情转变为全世界最开心的满脸笑容,简直就像3D动态捕捉技术。
她稍微放低重心,毫不迟疑地朝万里面前直直地大步走近:
「这不是多田同学吗!」
是多田同学没错——万里突然被搂住。唔!香子无视万里的呻吟声,嘴唇贴近脸颊但不碰到地朝左右:「啾!啾!」
你是外国人吗……
惊讶的万里说不出话来,只能任她亲。香子的身体离开万里,露出满足的笑容。万里回看她的脸——而且这家伙不是普通的外国人,是超亢奋的外国人。
『哎呀,各位请看!我与被关在地底岩盘我最爱的祖父相隔五千年再次相会了!而且祖父带给我的伴手礼是哈密瓜那么大的钻石,还以手捧巨乳(意思是有两颗?)的姿势拿回来!呀啊!好开心!』
……她的雀跃亢奋大约就是这种程度。
事实上她的眼里只有前天在VELOCE拒绝的多田万里。
香子来到万里面前站定,脸上带着耀眼的笑容。或许是太过靠近的错觉,万里的视线范围几乎全被香子完美的笑容填满。只见她双手手指在胸前交握,仪态端庄地并拢双脚,稍微弯腰,亮晶晶的眼睛往上看,以沙勿略(注:Xavier,16世纪将天主教带往东方的传教士)的姿势热切凝视着万里。
「我的好朋友多田同学……!早安!」
陶醉的眼神中甚至闪耀水光。
「能够如此偶然地一大早遇见你,今天肯定是美好的一天!我们绝对是前世注定的超级好朋友,对吧!」
她边说边楚楚可怜地眨动浓密的长睫毛。
香子就这样直直注视万里,笑咪咪的脸庞缓缓左右晃动——「这股满溢的热情!我已经按捺不住了!」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早……」
好不容易勉强开口。
我要加油。加油,多田万里。
「……早安……加贺同学。」
「啊……」仿佛万里的招呼声让她听得入迷,香子陶醉地闭上眼睛享受。
「多田同学的声音、那种说话方式,好棒……」
发烫的脸颊染上蔷薇色,表情就像是吃了本世纪最美味的巧克力,这才轻盈睁开眼睛。你也太厉害了……这番话当然不能说出口。
「我甚至觉得怀念……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前世的事?我想过喔。我是修道院里年纪最小的见习修女,多田同学是生活在深邃森林里的牧羊人……我如此确信着。多田同学每天早上会替我们送乳酪过来。你不觉得很浪漫吗?让人想要说声谢谢,感谢与生命有关的一切,感谢命运让我们再次相遇。」
「……呃……」
万里只能呻吟。
不管怎么说,总而言之就是太厉害了。
这股亢奋情绪是怎么回事?好像在演戏,而且假装外国人?说完「我们当朋友吧」才隔了两天就变成这副德性吗,加贺香子?
香子在等待万里的回应。她睁大发出耀眼炫目光芒的眼睛,噘起嘴巴,定睛凝视着好朋友多田万里。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骗你——我是说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万里姑且也将自己的双手贴在胸前。不是香子的胸前,而是自己的。然后同样尽量睁大眼睛,拼命露出微笑,回望香子闪闪发亮的眼眸,并且同样晃动他的脸。
香子似乎对万里的模样十分满意,更开心地晃动自己的脸颊回应。两人没有说话,像在照镜子一样,动作一致地扮演雌雄沙勿略。
好可怕……!万里变大的视线角落瞥见柳泽难以忍受地伸手遮着嘴巴,大步退到一旁。
「喂,光央——」
万里面前的香子停止晃动,看向柳泽。
对她来说,那是她心爱的光央,过去命中注定的恋人。虽然他凭藉自己的意志脱离香子的命运剧本。
万里忍不住屏息以待。
无法想像这个异常亢奋的香子会对柳泽做出什么举动。既然对自己是突如其来的「外国人风格,命中注定的好朋友模式」那么要是对柳泽做出更可怕的举动该怎么办?万里偷偷再度观察香子。至少她似乎没有偷带凶器(或者玫瑰花束)。
装饰蕾丝边的白色女用衬衫搭配千鸟格纹高腰连身洋装,黑色裤袜加上黑色高跟踝靴。大概是因为胸部下围的设计切换,让原本就纤细又充满女人味的腰部曲线更加突显。虽说那是十分美好的景色,不过——
香子转向柳泽,涂上漂亮指甲油的左手指轻轻并拢,按住自己胸口心脏所在的位置,陶醉地静静闭上眼睛,低声说道:
「光央,你一定是行走于荒野的孤独猎人……你的长相有那种感觉……」
接着优雅伸出右手,打算以慈母的温柔触摸柳泽的脸颊。柳泽立刻后退。香子一口气逼近,强行抚摸他的脸。柳泽厌恶地扭动上半身,却被香子的手指用力压制,这个举动在旁人看来很像摔角招式中的龙爪手。
「或许你与过去一直在修道院深处过着平静祈祷日子的我,原本注定不该相遇……」
「唔咕咕……!」
香子似乎满足了。
往下看着柳泽被自己抓住的脸。打上淡淡珍珠光眼影的眼睑闪闪发光,充满戏剧性的悲剧色彩。
站在旁观者立场看着两人的模样,万里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唉,该怎么说……没有人伤亡真是万幸。
所以加贺香子剧场的本次公演姑且告一段落了吧?
我虽然被光央甩掉而受伤,但是多亏有超级好朋友协助疗伤!重新站起来的我是多么坚强又美丽!各位,感谢你们的支持!我很好!如此策划的香子剧场充分带来娱乐。不过真心话是我现在不想破坏气氛询问她——你有什么想法?看到柳兄的脸,你有什么想法?
配合柳泽与香子这一幕的结束,我好像听到某人说声:「音乐,开始!」那个声音简直像是天之声、世界级舞台监督的嗓音。
「YOU很SHOCK!」
万里用力大叫。
在面对面站立的香子与柳泽四周缓缓绕圈步行,一边直直伸出手指,搭配莫名邪恶的表情,像个恶魔使者替这个结尾热场。嗯噜噜噜噜噜噜噜、嗯噜噜噜——噜——
「YOU很SHOCK!」
嗯噜噜噜噜噜噜噜、嗯噜噜噜噜——噜——!其实我不记得歌词。答啦啦啦答啦、答啦啦啦答啦——啦答——答啦啦……不过接下来我知道!以令人头发倒竖、连头皮都要掀掉的海豚音!预备——
「为了保卫你我的爱!于是你踏上旅程!」
「什么!」
唱歌的人不是万里。
他惊讶回头。先一步唱出歌词的人拥有超越极限5个音阶的音高,那是连肛门都感到刺激的超级海豚音。万里看到声音的主人。
——差点跌倒。
「把爱、找回来~~~~~…………!」
原本以为是天籁的声音……当然不可能,我怎么可能听见天之声或舞台导演的嗓音。
是琳达。
她卷起选修申请单当作麦克风抵着嘴巴,在桌子角落的座位上单手支撑脸颊热情演唱,还顺着余韵握拳举起。
「……真是没品味的选曲,多田万里。」
哟!那只手朝着万里挥舞。
「琳达——」
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冥界,万里不禁背脊发凉。
连忙加上敬称「学姐」。
就是她没错。万里心想。
在老家找到的那些照片、和自己感情很好地凑在一起拍照的人,绝对就是这个人。就是这张脸。就是这位林田奈奈。白色轮廓、眼角、嘴角,还有年纪。最重要的是名字。不可能弄错。当然还有万分之一的机率是巧合,但是这个机率太不可靠。
「呃……早安。呐,该怎么说……看了加贺同学和他的样子,我只想到世纪末霸者……」
为什么?香子不解偏头,万里装作没看到。
万里以普通学弟的模样轻轻点头,再次向琳达打招呼,同时在心中确定她是照片中人。
琳达知道过去的我。我们两人有所关连。然而她扭曲过去,假装过去的万里不存在。
究竟是为什么?
万里不断空虚地重复问题。「嗯~~!」琳达不晓得万里的困惑,靠着椅背大大伸个懒腰。大概连眉毛都没画,脸上光溜白净。起身的她穿着牛仔裤,多层次打扮的长袖T恤袖子遮住半截纤细手指。
「好了,别再继续捉着朋友的脸了,快点回来,香子。要做就一鼓作气做到最后。我还打算去上第二节课。」
她朝着香子挥舞选修申请单。香子见状连忙转身回到琳达对面的座位。
「抱歉,让你久等了。我马上写,写好之后立刻交出去!」
桌上除了饮料杯子,还散置着一叠课表和入学时发的课程手册、文具等等。琳达或许是注意到万里和柳泽不解看着这个场面。
「我们正在讨论香子的选课问题。」
稍微笑着向两人解释:
「她完全搞不懂哪些是必修。课表乱七八糟,也没修语学课,也没买教科书。等一下只能尽量去上时间赶得上的课……嗯,尽管如此,今年的学分还是只有24个,太少了——」
「耶嘿嘿!」香子稍微噘起嘴唇,装可爱地耸肩,露出充满歉意的傻笑:
「可是可是如果顺利,我今年除了语学,应该所有必要学分都能拿到,对吧?」
「应该是。大概吧。」
「那就太完美了!」
「什么完美……应该只有一半吧?」
「一半!太好了!」
找学姐商量果然正确——香子望着「一半」的课表叹气,最后拿着银色原子笔在选修申请单默默写字,接着微笑抬起脸来。琳达突然表情严肃地看着她:
「话说回来,你今年只选了24个学分,相当不妙喔?一般来说一年不可能不到30个学分。啊啊,如果能够至少再塞一堂4学分的课该有多好……多田万里不要紧吗?选课登记完毕了吗?」
她突然把矛头转向万里。
唔!万里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呃、我姑且已经登记完了,不过……啊、这个人正好也为选课不顺利而头痛。」
万里以情侣一般的动作、令人不舒服地挽着柳泽的手。柳泽原本打算若无其事地远离香子,却被一口气拉回香子旁边。
「他叫柳兄。柳兄,这位是祭典研究社的琳达学姐,也是救了我和加贺同学性命的大恩人。前阵子也跟你提过。」
啊,你好。这些家伙前阵子给你添麻烦了——柳泽朝着琳达轻轻鞠躬。万里看着柳泽,沉默不语。一颗心静不下来,用手搔搔鼻子附近。
其实他真正想说的不是这个。
柳泽的选课怎样都好……不不不,当然不是怎样都好,只是他想对琳达说的不是这个。
说穿了就是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装作不知情?琳达学姐绝对认识我吧?我看过毕业纪念册了。也看过照片了。我们以前很要好吧?你知道我丧失记忆吗?因为这样我完全不记得你的事了,可是你什么也不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我和学姐直到我失去记忆为止,是特别亲密的关系吧?至少这件事,我想听到学姐亲口告诉我答案是YES还是NO。你继续这样佯装不知情,实在令我焦虑。』
——想到这里,万里差点笑出来。
我怎么可能说出口?
就算现场只有两人独处,我也绝对说不出口吧。
从毕业纪念册和照片看来,过去的自己和琳达特别亲密这种事,我想连问都不需要问。没有能够否定的线索。答案是YES,除此之外别无可能。
然而琳达却摆出不知情的模样,表示原因只有她晓得。而且只能隐瞒,无法告诉万里。
什么原因必须这样隐瞒?为什么为什么?告诉我快告诉我!万里没有这种追根究底的迟钝,或者该说天真无邪。至少现在是这样。
你好——率性挥动一只手,琳达靠着椅背对柳泽笑了,以一贯的方式介绍自己——我是琳达。姓是林田所以绰号琳达。
看到这里,万里再度感到佩服——真是个好学姐。为了学妹的困扰不顾自己的课,连不认识的家伙也如此友善。真的是温柔又值得依赖的人。和她在一起很开心,光是待在她身旁就觉得心情雀跃……原本直到几天前都是这样。若是没有回家那件事,相信现在一定也同样单纯地这么认为。
现在能够确定的是琳达有事不希望让现在的我知道。所以她才不说认识过去的万里。只有这样。
若是想知道更多,也许必须做好觉悟,恐怕会破坏目前与琳达良好的上下关系。
万里——嗯,不希望这种状况发生。身为学弟的他对于琳达这位偶然遇到的社团学姐有好感。他不希望勉强揭露她想要隐瞒的秘密。
更重要的是,万里认为她一定也很烦恼。或许烦恼到最后,她决定选择假装不认识过去的万里。万里不想评论这结论。若说「比起莫名其妙的过去,眼前的现在更重要」仔细想一想也没有错。
他是真心这么认为。
确认这点之后,万里决定了。
他决定不再想这件事,决定不再想为什么。
忘了吧——好,忘记了。
万里微笑抬头,像个笨蛋学弟对琳达撒娇说道:
「话说回来,琳达学姐,柳兄这家伙,居然选了星期三第五节的民法喔~~你快点说说他嘛~~」
「什么!真的假的?塚本的民法?为什么要做出那种自取灭亡的举动?」
琳达眉头一皱,吃惊地伸手遮着嘴巴。万里说声:「这家伙是标准的被虐狂。他似乎把选课也当作是虐待游戏的一环。」「这不是开玩笑的!」琳达像女士兵一样尖锐打断。
「呃……真的有那么糟吗?」
「有有有,糟糕透顶!糟糕到不行。呃、柳兄?真的很糟糕。星期三第五节的民法1每年都很硬,考试超难而且无法参考考古题。不用说当然会当掉考试平均不到七十分、出席不到七成的学生。再加上选课人数少,没办法找人代点……一定要相当热爱民法,而且十分认真念书……不对,即使认真念书,听说还是很难过关。」
「真、真的吗?」
「所以大家都选星期一第二节的民法。」
「……这么说也对……啊啊……我死定了……怎么办?这下真的惨了……一开始就确定明年重修了吗……」
「如果能够重修还好。星期一第二节的好过民法课是以初次选课的人优先。如果人数满了,最后还是必须选星期三第五节的鸟课。这可是个陷阱……」
柳泽听完琳达的话,不禁抱头挣扎。在一旁看着的香子喀嚓一声,轻快收起原子笔:
「哎~~呀呀呀,光央听起来不太妙。啊啊幸好我确实拟定选课计划,民法也选对了。」
姣好容貌挂着美丽笑容,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香子的漂亮指甲一边闪耀光芒,一边收拾文具。
柳泽以满是敌意的眼神瞪视香子,但是香子完全无动于衷,甚至微笑直视柳泽的脸,愉快补充:「我,真,同·情·你。」也不晓得是不是故意的,还心情愉悦地哼歌。
柳泽愤怒到几乎快要发抖,缓缓看向万里:
「……万里,我稍微离开一下!」
「你、你要去哪里?去修行准备打倒加贺同学吗?喂喂,小心一点,春天的母熊带着小熊会很神经喔!」
「才不是!我要去现在正在上课的第二节民法!总之去上课、抓住教授,问问他虽然一次也没去上课,现在还能不能选那堂课!我要抛弃4500元!」
「啊、啊啊,好方法好方法!加油,柳兄!快去!」
「喔!」
哒哒哒跑开之后,柳泽又大步跑回来,好像忘了什么。
「笨——蛋笨——蛋笨——蛋!最好全部被当掉!全部重修!然后哭到死!」
他莫名突出下巴,两只手像跑车的上开式车门一样上下挥舞,露出他的心胸狭隘狠狠诅咒香子之后再度快步跑开。这次真的一直线跑出学生餐厅,充分利用长腿优势跑上楼梯。
哼哼!香子目送他跑开,冷漠地笑了几声。
「那是什么反应。看到了吗?光央就是那么孩子气。谁有空理会他每个举动。」
「……加、加贺同学。」
「怎么了,多田同学?」
她对万里始终保持好友模式,面带微笑并且微微偏头。
「那个,你对柳兄会不会太严厉了……?」
「严厉?我?才没那回事,我对他的态度很平常。」
「不——修女不太可能对荒野的猎人发出『哼哼!』吧……」
「因为我们又不认识。」
「咦!你再说什么……你们明明就是青梅竹马!太恐怖了!」
「不是——我们上辈子又不认识。」
「我是说这辈子!话说回来,我说真的,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刚才不是还抓着柳兄的脸陶醉喊着:『光央……』吗?」
「那是我和光央的最后一幕,已经在多田同学和琳达学姐的狂野合唱声中落幕。所以我们的关系已经结束了。他对我而言只是陌生人。」
香子噘起形状美好的嘴唇,毫不留情地说出世上最冷漠的话语,并且抬起尖瘦下巴。看到她毫不动摇的眉宇之间那股冷漠,「呃——」万里想说什么又不禁沉默。
万里过去一直认为:「这两人感情真差……」柳泽讨厌香子又避着她,香子喜欢柳泽而追着他跑,却看不出半点值得怜爱的地方。两人只要一见面就吵架,互相说些几乎叫人想捣住耳朵的难听话。印象当中不曾见过两人亲密相处的模样。
不过自从了解香子的笨拙之后,万里对于两人的情况有了不同的看法。香子真心喜欢柳泽,因此无法坦率。简单来说就是傲娇的「傲」太多。万里了解,所以看不下去。明明自己也喜欢香子,烂好人万里却也跟着心痛。
但是在柳泽光央确实甩掉加贺香子之后,这对十多年的青梅竹马之间,最后只剩下恶言相向了吗?
这段人际关系真是空虚。同时身为两人好友的万里对此感到不舒服。想想今后的展望,忍不住想要叹气。
好了——琳达伸个懒腰站起来:
「我也差不多该去上课了。你们两个没问题了吗?有没有其他要问的?」
香子对琳达摆出学妹应有的举动,跟着起身:
「没问题。真的很感谢学姐的帮忙。改天请务必接受我的回礼。」
香子以千金小姐的模样缓缓鞠躬。琳达害羞地挥手微笑:
「小事而已,别放在心上。学弟妹无忧无虑地来参加社团活动,用心练习,对我来说就是最棒的礼物。所以明天中午十二点集合,一边开会一边吃午餐,下午一点开始练习。不要迟到喔。」
纤细手指接着指向万里:
「你也是,多田万里。阿波舞练习。地点和上次一样。没忘记在哪里吧?」
「啊、当然!没忘记!」
「嗯,很好。那么明天见。听说四年级的学长姐也会出席,你们可别迟到了。」
琳达将包包挂在肩上,踩着轻快脚步离开座位。鲜艳萤光色的NIKE鞋子没有发出声响逐渐远去。
这么说来——万里看向微笑目送琳达的香子。
「你打算继续参加祭典研究社吗?」
记得上次练习结束的归途,香子相当丧气,还说舞跳得太差、太丢脸、没有办法跳下去、无法继续社团活动云云。
「是的,我打算继续。」
香子用力点头,以坚强的眼神回看万里:
「最近我不是……遭遇不少事吗?越过那些之后,现在的我变得十分积极。」
她带着耀眼的开朗笑容,露出雪白牙齿,气势凌人。喔!万里忍不住想要替她鼓掌。
「这样啊,太好了。」
「……你真的觉得很好吗?」
「当然。如果能够和加贺同学一起跳阿波舞,我也很开心。最重要的是我觉得你很厉害,能够越过困难并且成长。」
呵呵。香子扭动身躯自我陶醉似地缓缓闭上眼睛:
「感谢你的支持。我打算继续挑战新事物。阿波舞也是其中之一。不能再犹豫不前。不能再东想西想畏畏缩缩。我认为那样是浪费人生。应该每天都要往前走……对吧?」
睁大眼睛看着万里。见万里点头便继续说声:
「对吧!」
大眼睛闪着危险的光芒。
接着她突然缩短原本有几步远的距离,表情严肃地来到万里鼻子前面几公分。唔!万里忍不住屏息,香子却没有停下动作:
「每天往前走!一个劲地往前走!往前!往前!总而言之就是往前走!这就是我的人生!我决定这样活下去!我要过着超积极的GOGO人生!我要让大家看看我能够完美办到!我要继续前进,以向前冲的姿势死去!就是要这样!积极向前的完美人生!就算死了也要继续!」
香子一把抓住万里的肩膀,那股气势仿佛在说:同志!
到了这种地步,万里突然转开视线:
「……呃、嗯……」
这么说道便往后退。「怎么了?」香子放开摆在他肩上的手,嘟嘴表示不满。「不是,因为……」老实说太恐怖了吧?这种感觉。为什么这家伙会如此极端?
被甩了仍要保持积极的心情。喔,这样啊。也要参加社团。哇,太好了。如果只是这种程度,我还能附和。但是她却突然变成刚才的好友如何如何、上辈子如何如何,所以不认识光央等等。为什么非得弄到这种地步不可呢?这家伙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不过我也想过,或许做事不知限度正是加贺香子的风格。
只见她以所有人都会觉得可爱的动作鼓起单边脸颊,对害怕的万里说道:
「多田同学,如果有话要说可以尽管说出来喔?我们是好朋友,没什么好隐瞒的。」
「那我就说了……你那么亢奋的表现,跟那个拜『结晶大人』的邪教好像,好恐怖……加贺同学你该不会因为失恋,完全沉迷当个新任追随者吧?」
「喂!」刚刚才说「可以尽管说出来」的香子果然不出所料,画出漂亮弧线的眉毛立刻挑起。对,生气了。怒气满点地发火:
「你说那什么话!怎么可能!这只是很普遍的、人类生存方式的问题!别把我的积极贬低成那个邪教!」
打扮华丽的姣好容貌明显染上愤怒色彩的表情,看来还是很恐怖。
「吓、吓死人了……!」
万里摇摇晃晃地作势要像平安时代的公主一样趴倒。
「什么『吓死人』!」
却因为香子的手指指着他的鼻尖,再度大步后退。手指的第二指节差点深入鼻孔里。
「话说回来,多田同学也应该要积极向前!不,是必须积极向前!快点!现在!立刻!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如果没有同样积极向前,我会很困扰!如果没有那样,我们就当不成完美的好朋友了!」
「咦……我不要……」
「看,你又发出那种声音了!为什么老是无精打采!怎么可以说『吓死人~~』、『我不要~~』!不可以老是那样傻傻地过生活!没错,就算是我——」
就算是我拒绝你,你也不能像这样畏畏缩缩!
——万里心想,她大概想说这个。
万里也觉得两人之间的时空扭曲,忍不住回看香子。香子或许是注意到他的视线。
「……」
原本充满活力大喊大叫的香子突然闭嘴,就像发声器官发生故障。
两人就这样保持沉默「……」(一般人会说那种话吗?)「……」(没有,我什么也没说。)「……」(不过你想说吧?)「……」(没有没有,真的连想都没想过。)「……」(既然这样这场尴尬的默剧就交由你收尾!)「……」(知道了,我会好好总结。)「……」(好好搞定啊!)——彼此只能凭着视线和气息灵巧沟通。
「……总、总而言之!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这样!重点就是多田同学也一起在祭典研究社加油吧!我要说的就是这样。」
香子试着摆出笑容。很好——万里的肩膀跟着放松。整体来说还算可以。
「那个,你看,毕竟一年级只有我们两个。积、积极一点!有活力一点!引擎全开!赌上性命!使出全力!努力向前!所谓人生就是必须这样!呐,你说对吧!」
香子握紧拳头征求万里的同意,万里只无奈回答:「大概吧。」不过这对香子来说已经充分表达YES之意。
「对吧!」
放心吐口气之后,香子转身轻快抓起摆在椅子上的名牌包包。
背在肩上转身,用手将丰盈的亮泽卷发梳理到左肩,露出亮晶晶白牙微笑站在万里前方,脖子稍微向右倾。
这个站姿、华丽的美感,使得她仿佛打从电影或连续剧等虚构世界里跑出来,将人们的理想具体化的人物。
香子果然完美。万里的视线再度被完全攻占——至少外表上看来,除了「完美」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形容词。
只是一开口说话就破绽百出,到处都需要粉饰的她外貌真的漂亮,得天独厚地耀眼动人。既然我们是朋友,我就不好说「只有」外貌。
接着她靠拢穿着踝靴的脚踵,面带微笑地眨动长睫毛:
「呐,多田同学接下来没事吗?要不要陪我一起去学生事务组?我要去缴交选修申请表,希望你陪我一起去。」
香子说出事先准备好的台词。既然我们是朋友,这种邀约也是理所当然吧?她眨动大眼睛加以补充。
万里看到柳泽跑去上民法课,虽然已经迟到,不过原本也打算跟着去上课。但是——
「然后等一下一起去上民法课吧?你说好不好?」
听她这么说,万里反而没有理由拒绝。不管怎么说,毕竟这是前世就认识、命中注定的好朋友的邀约。而且这位好朋友还是个少见的美女。
不过明明前天才被甩。
***
万里和香子一起离开学生餐厅,前往位在另一个楼层的学生事务组。
从昏暗的老旧校舍看向窗外,显得格外炫目明亮。
或许因为今天天气好,很早就有夏天的气氛。偶而擦身而过的学生之中甚至有人已经穿起短袖。
万里是T恤搭牛仔裤、连帽外套的「THE平凡学生」打扮,不过觉得有些热,边走边脱下连帽外套,把稍微被汗弄湿的外套卷起,打算塞进包包,却因为里面装了太多东西塞不进去,于是在通往楼梯间的狭窄走廊停下脚步。
「不要紧吧?需要我帮你拿东西吗?」
香子注意到他的状况,伸手想要帮忙。
「不用不用,怎么可以让大小姐拿东西……」
万里正想拒绝,却发现鞋带松了。自己真是个连鞋带都系不好的男人。
「不好意思,可以帮我拿一下这个吗?」
万里把脱下的外套(向神祈祷没有汗臭味)交给香子,靠着墙边蹲下。总之先重新绑好鞋带。香子也跟着来到走廊旁边避免妨碍通行,小心翼翼捧着万里的外套等待。
近距离看着香子的脚,果然十分纤细。小腿线条就像艺术品一样高雅。脚踝仿佛用力抓住就会折断。膝盖上方是清爽的凹洞,没有半点多余的赘肉……不,我没有打算要看,只是因为腿正好就在脸旁,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就像是要过马路时,眼前有辆车子呼啸而过,相信任何人都会看向那辆车子。就是这么回事。
万里转念斜眼仔细观察,注意到香子穿着隆冬常见的不透明黑色裤袜,忍不住心想:这种天气穿这个不热吗?这就是所谓爱美不分季节吗?
这时香子似乎不舒服地挪动细腿:
「……多、多田同学,你该不会在看我的脚吧?」
「没有没有。」
万里立刻否定,又爽朗问道:
「我虽然没看,不过加贺同学,穿黑色的不热吗?还是为了整体造型?」
能够敏锐注意到女孩子打扮的男性很受欢迎吧?哎呀,可别说NO喔。万里早就在网路上读过这类资讯了。
「你、你说裤袜?」
香子瞬间以复杂的表情回看起身的万里,一边回答:
「这是……有点热没错,不过因为某些原因,所以不能脱掉。」
万里站直身体说道:
「嗯——女孩子果然有许多烦恼呢——」
他慢条斯理地将手伸进包包,将原本躺在底部的课本全部直立,姑且调整出一个能够放外套的空间。
「是啊,有好多麻烦事。其实是因为我被蛇吞晈。」
「喔——那真糟糕。」
万里以为香子是在说笑,所以「哈哈。」笑着带过。只想要快点收好被汗水弄湿的外套的万里看向香子。
然而——
「昨天在我家院子里被蛇吞咬了。真是凄惨,倒霉透顶。脚因此而受伤,只好用裤袜遮掩。身为女孩子还是不希望被人看到脚上有伤。」
香子说话的表情很认真。
该不会……是真的吧?
「……什、什么?被蛇吞咬……?加贺同学吗……?」
「是啊。真是吓死我了!」
说什么吓不吓……
万里忘记整理东西,看着香子白皙姣好的容貌,在脑中描绘身在院子里的加贺香子一边「呀啊!」大声尖叫,一边从双脚开始被大蛇逐渐吞噬。大蛇的肚子慢慢膨胀,香子的身影也逐渐消失,只能束手无策地被消化……可是隔天依然过来上学,口中说着「积极!」「阿波舞!」等等。
这件事从各方面来说都很夸张吧?
万里甩甩晕眩的脑袋深呼吸,将大量氧气送到脑里,开始着手整理悬疑的情况。
「呃……我问一下,蛇吞到哪里……?」
「吞到哪里?咦?」
香子因为万里的问题愣住,忍不住眨眨眼睛之后——
「讨厌,不会吧……!你在说什么!多田同学,哈哈,别开玩笑了!哈哈哈哈!」
突然开心地笑了。万里心想:「呃,这个疯女人……(省略)」香子没理会万里,用手辽着嘴巴还是阻止不了涌上来的笑意,连脸颊也一片通红,笑个不停的她痛苦扭动身躯,原本拿在手上的外套也被她紧抱在怀中而变得皱巴巴。
「我说的吞咬不是被吃下去。多田同学实在太有趣了!是这样、这样!从旁边被咬!问我咬到哪里,你以为是从头或脚开始吃吗?哪来那么大的蛇!东京耶?院子里喔?又不是身在丛林,为什么会有那种想法?多田同学真是太奇怪了,当然一定是这样从旁边旁边、旁边被咬啊!」
她把自己的左手当成脚、右手摆出蛇头的模样,示范由旁边晈上来的动作。
不不不——事到如今万里依然冷静地想对几乎笑倒在地的大小姐吐槽:
「……如果是那样,只是单纯地『被』。吧……?难道是你想让话题变得有趣,所以故意说得夸张一点吗?」
「不对不对,是吞没错!因为它咬住我之后,想要把我的小腿肉吸进喉咙里!吸力超强!像这样喔?这样的蛇出现在院子里喔!」
香子突然摆出手工乌龙面师傅一般的手势,把万里的外套抛向半空中,接着横向拉长,「我、我的外套——」而且不理会万里的哀号。
「那家伙就像这样!」
香子抓住外套帽子旋转摆动,卷上自己的脖子。
「然后『呀啊!好好好好难受!』」
「……蛇……卷上加贺的脖子?骗人的吧!那也是骗人的吧?」
「就跟你说是真的了!」
「那么你为什么还能活蹦乱跳?」
「不是我的脖子!是石锅拌饭的脖子!」
「石锅拌饭?来自那个肌肉星吗?」
「你在说什么!是地球!应该说是猫!静的猫!」
「啊、原来如此……不过话题好像变了?静是哪个静?姓源?还是龟井?啊啊够了,你把话说清楚!」
「都不是!是我弟弟加贺静——!那个小胖子养的猫——!我懂了,是我的说明方式有问题。我重新整理一次,听好了,我有一个弟弟,到这里懂吗?他叫静。到这里跟得上吧?可以喔?他养了一只猫,名叫石锅拌饭,是喜玛拉雅猫。那只猫昨天在院子里被蛇攻击,脖子被勒住了。蛇在脖子上绕了两圈……不,应该有三圈。看来是完全被制服!所以我慌了,没有多想就尖叫跑过去这样——」
香子伸出双手将卷在自己脖子上的连帽外套用力往两边扯开:
「唔——!这样!放开石锅拌饭!咕——!唔,感觉缠得更紧了……」
「喔喔喔喔……喔喔……谁叫你这么用力……」
「不过蛇真的变这样……软趴趴的!趁着它变成这样,我就这样!」
香子抓着一边的袖口,缓缓从脖子上解下外套,接着像牛仔一样挥舞。「唔喔!」「危险!」路过的学生纷纷闪避。
「利用离心力!然后这样!」
香子甩乱头发用力一挥,把外套砸在墙壁上。虽然那是万里的外套。死去的外套失去力气瘫软掉落在地。
「然后就在我心想:『呼……行了……!』转身准备进屋拿垃圾袋时,突然……!」
香子故意蹲下抓住外套袖口,从后方贴上自己的小腿:
「我大声尖叫!就是这样!就在我粗心大意『咬!』『 呀啊!』拼命甩脚也甩不掉,一点一点被吞没。我心想大事不好了!不禁更加惊慌!」
「……那、那是一定的……最后怎么了?」
「我说:『快点给我去死!』」
她做出不像大小姐该有的举动,不容辩解地伸手一劈,正中假装是蛇的外套袖口。断头台的铡刀落在头部,这么一来蛇恐怕是死了。如果是日本锦蛇大概撑不住。
「喔喔……」
万里按着自己的脖子,不知为何反而开始担心蛇。香子以刚被全裸传送过来的魔鬼终结者姿势,陶醉在胜利的余韵里。
「……糟糕,多田同学的外套变得皱巴巴……!」
她突然注意到这件事,伸手抓起外套尸体:
「讨厌——对不起!我不小心说得太入迷了!」
「没关系没关系,这件外套原本就是这样。」
「没那回事!真是的,怎么办?我送洗过后再还给你!」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我洗就好。再说反正只是UNIQLO的旧衣服。牺牲它却能听到有趣的故事,我觉得很划算。」
万里从充满歉意红着脸的香子手中拿回外套,在她还没说要赔偿之前,快速收进包包。
「哎呀——很棒喔,真的……话说回来,加贺同学平常都是用这种方法击退蛇吗?」
「怎么可能!这是我生平第一次遇到蛇!」
「石锅拌饭没事吧?」
「它受到严重的精神冲击,跳进洗衣机里,直到今天早上还不肯出来。」
「滚筒式?」
「不,是一般的直立式……啊啊、讨厌,我刚阳说得太兴奋了……」
不,你打从一开始就很亢奋——这种话万里当然说不出口。
香子似乎真的感到难为情,直到现在才脸红,两手捧着脸颊摆出少女的姿势环顾四周。杀蛇少女加贺香子18岁……万里口中念念有词,香子像小孩子一样对万里挥拳:
「别再提了!快点忘掉!」
「明明自己说得很开心。」
「因、因为!因为你不觉得这个标题很棒吗?遇到蛇、与蛇战斗、蛇从背后自杀攻击被我反击,这一切都发生在院子里喔?这种事情很难得吧?咦……?在静冈很少见吧?」
「很少很少。静冈is大都会。」
我倒是看过茶园田间被机械辗毙的蛇,爷爷还收集那些日本锦蛇泡酒(喝下去记忆就会恢复喔;因此被迫喝下蛇酒,在心中留下阴影),唉,至于细节就不提了。
「对吧。所以我从昨天开始就很想找个人说这件事,很想很想,想说得不得了……当我发现『可以说了!』就不小心兴奋过头。」
「这种事你也可以发MAIL告诉我嘛。」
就在那个瞬间。
正当两人继续在无聊的笑话打转时。
仅有一瞬间,香子的眼中摇曳着无助,快得即使错过没看到也很正常。
但是万里看到了。
我怎么可能为了这种事传MAIL给刚被我拒绝的人?万里认为香子心中大概是这么想。
只能情绪激动地利用命中注定的好朋友、积极的人生去突破了,不是吗?相信无论是谁都会这样。每个人遇到这种情况肯定都会尴尬。所以只能像这样,顺着自己写出的剧本演戏。即使自己也知道这样很怪,但是又有什么办法。
因为若是不这么做、若是不这么做,我……
万里仿佛听见香子这么说。
「……因此今天一大早,我原本打算告诉琳达学姐。」
香子微微一笑,用有如花朵绽放的笑容掩饰瞬间的动摇。
「可是学姐看到我的选课计划之后沉重叹息、陷入沉思,还说:『这样选很糟糕。』所以我实在很难开口说:『我昨天被蛇从背后咬了一口——』」
笑啊,多田同学。
万里甚至认为香子如此希望。
「那个场合真的说不出口!太难了太难了!」
万里也笑了。
他装作什么也没看见、没发现,「哈哈哈!」发出怪笑,同时想到另一件事。香子没有能够轻松聊些生活琐事的朋友。
柳泽对于香子来说曾经是全世界,失去柳泽的此刻,香子的世界里连平常能够随性联络的朋友也跟着消失。
「不过幸好我能告诉多田同学……而且你好像也觉得有趣。」
香子的笑容变得柔和,视线稍微往下看,以不像她的微妙声音开口。
仿佛亢奋的背后灵终于离开,她「嘿嘿。」笑了两声,深呼吸之后吐气,万里也看得出来她的胸前起伏。精神总算恢复安定,似乎也自觉起伏太过剧烈、难以捉摸。
「……很困扰吧……」
她耸肩苦笑。意思是我让你很困扰吧。
香子也到达极限。
我懂。唉——万里胸口为之郁闷。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毕竟才过了两天,怎么可能真的重新站起、变得积极呢?她不是那种聪明人。
今天距离被甩才过了两天,香子却必须像这样一个人面对甩了自己的柳泽,以及被自己所甩的万里,因此加贺香子才会乱了步调。那些举动是为了避免被人看见自己的受伤与脆弱。对于算不上聪明人的她来说并非易事。
万里无法阻止心脏揪紧的感觉。
越是想像香子的心情越是觉得心痛。或许这一切只是他的想像、自以为是,但是意志力无法阻止万里想要站在香子这边的想法。
看来他还是喜欢香子。越是思考,他的心越是想要靠近她。明明已经被拒绝却还是藕断丝连,至少希望能够支持她。
此刻的万里首次觉得如果能够成为香子剧本的一部分,也没有什么不好。不对,他甚至希望能够实现。
登场人物多田万里。光央的朋友,也是香子的朋友。经历过很多事之后,现在成为最了解香子,命中注定的好朋友。万里希望担任这种角色……不是男朋友也没关系。若是自己能够进入香子寂寞的世界,他也想加入,并且尽可能在有限的舞台待久一点。
然后期待将来有更多角色出现在她的舞台上,交织出色彩缤纷、耀眼夺目的岁月。
万里打从心底如此盼望。这是他第一次对其他人有这种温柔的情感。至少在万里的记忆中是如此。
我们走吧——彼此催促、互换的视线只是单纯的亲密。
两人就像是心灵相通的好朋友一样,万里待在香子身边,香子因此放心露出安稳的笑容。就在他们缓缓开口打算说话时——
「早安——万里!」
咚!有人从背后轻轻一拍。
万里回头。
没有人。
「喂喂,你在看哪里?」
不,我应该知道——没理由不知道。
不可能弄错这个声音,因为这个过度卡通化的少女撒娇声太有特色了。然后还若无其事地直呼名字。
就在比预估范围再低三十公分左右的位置——「真是的!」那张小脸在微笑。
奇迹的十八岁。微型观赏妖精、二次元君也认同的超次元生命体就在那里。没错。
「小、小冈……」
就是冈千波。
***
怎么办?会有这种想法是因为身旁的香子突然释放不寻常的气息,使得万里的右半身感觉阵阵刺痛的关系。
对于香子来说,她肯定认为千波是敌人!是偷走心爱光央的小偷猫!
「加贺同学也早!哇啊~~今天的衣服也很美。远远一看马上就知道:『啊,是加贺同学。』」
天真无邪的千波一副雀跃的模样,感觉如履薄冰的万里不禁屏息。小冈,你为什么在香子面前也这么毫无防备?就算被香子的指甲抓也无所谓吗?对手可是杀蛇的加贺香子喔。
「……冈千、波……」
香子缓缓转身低头看向千波,表情像是服毒的埃及艳后,眼中闪烁危险的光芒。
「啊哈哈,断句错了~~!不是冈千,是冈、千波。」
所以我才说怎么会这么毫无防备!万里若无其事地往斜前方移动,半个身子介入香子与千波之间。
天真无邪的程度近乎危险的千波今天也是可爱至极。长睫毛与圆滚滚的眼睛格外醒目,轮廓就像外国小朋友一样纯真。丰盈的黑发绑成丸子头,纤细的身体包裹在深蓝色连身洋装里,下半身的牛仔裤露出两个纤细脚踝。深褐色的皮革凉鞋,搭配上已经成为标志的后背包。身为男生的万里虽然不懂服装,不过依然觉得千波就像是来自森林的妖精公主。
万里快要受不了。
「……小冈啊……!」
「什么事?」
「唔啊啊——!」
万里扭动身躯,很想大叫——别呼吸这里的空气!这里很脏!快点回去森林!毕竟她的可爱程度已经超越宇宙规模。就连手里拿的手机那个华丽的印第安羽毛吊饰都如此精致可爱,除了惊讶再也没有其他反应。发夹也很可爱。太可爱了叫人很难自处。
「怎么了?万里,怎么回事?」
「没有怎么回事!」
「什么意思?」
我才想问什么意思。那个「喵哈!」的笑声是怎么回事!
但是——
「……」
香子正在看。
仿佛女神雕像的姣好容貌没有笑容,下巴斜斜抬起,慢条斯理地静静观看万里的挣扎,以及超可爱的冈千波。
是的,自己是她的手下……万里突然想起,于是悄悄回到香子身边。香子如果是邪恶女王,万里就是她的随从。也可说是参谋。
香子没把回来的小角色看在眼里,依然面无表情地睥睨千波。高跟踝靴的香子与平底凉鞋的千波之间,有十五公分左右的身高差距。
过了一会儿。
「……为什么?」
蔷薇色嘴唇浮现女王一般高傲的微笑,香子开口了。
「嗯?什么『为什么』?」
千波愣愣地睁大眼睛反问。像是在问……咦?是谁把我藏在枯叶底下的胡桃吃掉了?(by松鼠)
随从万里知道香子的不耐烦火焰正在熊熊燃烧。
「……我在问你为什么来找我说话。虽然我不想知道,不过还是姑且一问。因为我心胸宽……大!快点感佩我的崇高与完美,并且回答吧。给你两秒,快回答。二——一——」
「咦?两秒?嗯?什么崇高?」
「这个垃圾淘汰。快滚开。」
香子粗鲁挥手转头。没想到——
「对了对了!我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千波一点也没受挫,「咚!」地一声,就像海獭敲打贝壳一样伸手拍拍肚子:
「我是来问万里和加贺同学你们有没有空。」
柔嫩清纯的脸颊有个明显的酒窝。千波开心微笑,来回看着万里和香子的脸。她的眼睛明亮直率地闪闪发光,仿佛还能听见光芒闪动的声音。万里和香子不禁无声互换视线。视线对上时,感觉仿佛听见了「咚!」、「碰!」的声音……希望纯粹只是自己多虑。
「我想问你们有没有兴趣一起喝一杯?记不记得我们之前说过姓氏发音是两个字的人要办个聚会?呐,我想以这个当成主题,办个只有一年级新生的聚会~~既然是我提议的,就由我担任总召。这个星期或下个星期找个地方,预算大约三千元左右。如果遇到有人要打工的日子,可以配合调整。你们两个方便吗?」
「众会?」
听到有好玩的活动,万里自然是——
「要去要去!我当然要去!什么时间都可以!谢谢你找我!」
忍不住开心高举双手。然后万里的手还——
「真是太好了加贺同学!」
亲密地拍拍恶魔女王的肩膀。香子愣了一下,太阳穴爆出青筋:
「……姑且问一下……什么事太好了?」
「呃、还问我什么事,就是你也受到邀请了!这不是除了传教之外,你第一次真正收到邀请参加活动吗?当然一定要参加,对吧!加贺要实现积极GOGO人生,对吧!小冈,加贺同学没有什么事,这个人基本上很闲所以不要紧!啊、我也很闲!真不妙——!」
哇啊,太好了!千波跳了一下,与万里贴着手掌,开心说道:「好期待好期待~~」
「我、不、去。」
香子发出的可怕低沉声音,让两人停下雀跃的脚步。
「我怎么可能参加那种活动?我先把话说清楚,我一点也没有打算和冈千波有任何瓜葛。与其浪费时间在那种事上,我宁可在院子里挖洞。你们知道我打算拿那个洞做什么吗?埋起来!这些事很忙吧!挖洞、埋起来、挖洞、埋起来、挖洞、挖洞、埋起来!哎呀真是糟糕,超忙的!忙到我都快要眼冒金星了!我好歹也有事要做好吗!」
感觉语尾的讽刺似乎是冲着万里而来。
「话说回来,对了,我要去一趟学生事务组。一个人去。」
接着香子露出不带感情的笑容,转身背对万里和千波独自走开。
「啊、等等!我说过要陪你去的!」
身为手下的万里只能连忙追上她的背影。
但是香子没有等待万里。她大声踩响高跟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消失在学生之际。万里没能跟上香子。
「……哎呀。」
万里看了四周一会儿,搔搔头。是我神经太大条说错话,惹她生气了吧?被她讨厌了?他的理性制止他打算追上去的脚步。
或许是我以为我们彼此了解,所以太过得意忘形了。如果跑去学生事务组拦住正在气头上的香子,情况依然不会有什么改变。更重要的是她会觉得不死心、追着她跑的我很烦。
千波也跟在万里身后一起东张西望找寻香子:
「加贺同学生气了吧。是不是传个MAIL给她比较好?」
「嗯……」
万里立刻打开手机,想了一下又把手机收起。他不希望因为焦急而惹人厌,不希望自己不死心爱着她的心情被本人发现。现在如果传MAIL或打电话,绝对会「说漏嘴」。
总之先深呼吸,告诉自己别着急。如果是朋友,就应该给她一点时间冷静,再若无其事地和她联络。
在什么也没做就收起手机的万里面前,千波低声叹息之后遗憾说道:
「我很希望加贺同学能够参加聚会。看来果然不行吧。」
「……那个、小冈——」
嗯?千波眨动天真无邪的眼睛仰望万里。有件事情万里想要趁这个机会问清楚。
「加贺同学对你是那种态度喔。嗯,虽说她不是坏人,这点我必须先帮她说明,不过她对待你的举动,你不感到生气或火大吗?一般人听到那些话,根本不会想找她一起喝酒吧。」
「是吗?」
「不,该怎么说……呃,哎呀?难道小冈其实内心相当恶毒?你盘算了什么歹毒计划,所以想要把讨厌的女生找来?准备让坐镇小冈丛林深处又黑又湿的小冈食人花将她一口吞下、大口咀嚼,只吐出骨头吗?连花瓣也全部张开,舔着舌头做好万全准备了吗?」
如果是这样我还能理解——万里说出一连串失礼的话。但是——
「你、你在说什么……你以为我是什么生物?」
千波还是露出天真无邪的眼神,有些困惑地微微偏头。如果她头上有兔耳朵,现在肯定正在不住颤抖。
「我只是单纯地想要邀请她。」
「又来了~~老实招供吧,说:『咦?我背地里种了什么花?是肉食淫花喔?你看。』」
「我哪有偷种花……真的只是想邀请加贺同学一起喝酒。因为加贺同学相当有吸引力。我很想听她说话、看她在做什么。我对她很感兴趣。我想一定有不少人也有同样想法。再说她又长得超~~漂亮。」
「……嗯,没错。她的确超~~漂亮。」
「在我看来加贺同学是本校第一美女。电影研究社的学姐是去年的校花比赛冠军,不过……啊,接下来就有点毒舌了。加贺同学远比那位学姐漂亮很~~多很多。那位学姐在与其他大学的选美竞赛中,好像也拿到第二名,而且听说现在是艺人,可是与加贺同学一比,这样说或许很狠毒,就像是硬毛茂密的咚兵卫。感觉她好像会穿上毛皮背心,手拿猎枪出门,口里喊着:『我要去打熊!咻一枪打倒熊——』之类的。好,毒舌到此为止。嘿嘿。」
硬毛茂密的咚兵卫……「噗!」听到这么恶毒的形容,万里忍不住笑了。你的嘴巴怎么那么坏啊,冈千波。还长得一副可爱又轻盈的妖精长相,不晓得该说狡猾还是好笑——柳泽会那么喜欢她,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吧。至少刚才那番话大幅提升我对于千波的好感。
「我喜欢美女,应该说喜欢所有醒目的人。我喜欢积极结交出色的人们,了解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一见到加贺同学,我就忍不住想要和她说话~~虽然知道她讨厌我~~其实我真的很想突然从背后抱住她!她惊讶的表情一定很可爱~~!然后我要找她麻烦,让加贺同学哭出来……还有还有……叫她转过头来!抬头!『啪!』打一巴掌!大概就像这样。犯法?可是,嘻嘻!一定也很可爱~~!」
「小、小冈、小冈……!」
「嗯?什么事?」
「濡湿肥厚的花瓣盛开了!」
结果变成万里与千波两人一起上民法课。香子没有出现,或许是直接回家了。
「好多人喔?还有位子吗?万里,找到了吗?」
「嗯——看来没位子。」
千波的身高构不到门上的玻璃窗。万里看向教室里,确认有没有空位能够偷偷潜入。
他看见柳泽坐在靠近中央的位子。
「喔,柳兄。」
「咦?小柳也选这堂课吗?如何如何?有认真听课吗?」
「呃……」
柳泽用手撑着脸颊发呆,眼睛无聊眯起。变长的头发落在皮肤很好的脸颊,突显尖下巴的轮廓,即使在打哈欠,那家伙依然帅气。坐在附近的女孩子一边看着柳泽一边窃窃私语,隐隐有些尖叫骚动,仿佛在说「那个人好棒——」、「很帅吧——」之类的。
柳泽没把那些事放在心上,缓缓从口袋里拿出什么,一个人开心窃笑。接着剥开包装纸放入口中。那是——
「喔喔……!他在吃刚才捡到的口香糖……!」
「咦咦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