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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百年后的夏天我们依然笑着 EPISODE.3 夏夜巡回

进去!进去!

NANA学姊的嘴唇看似这么动着,望着万里。

听不见声音。被电锯与怒吼与从音量增幅器喷出的爆裂音淹没,只能从NANA学姊没透过麦克风的唇语读出她的命令。进去进去,快点进去!

赶快给我进去你这个混帐王八蛋!

(为什么……)

万里有些茫然地睁着眼,杵在原地,像一根竖立在埋了小动物遗骸地点、代替墓碑的哀伤冰棒棍。愚蠢的模样在令人目眩的镁光灯下一览无遗。

再次确认自己身处的状况吧。这里是一间LIVE HOUSE。在灯光器材与人类共同散发出的热气加温下,室内比室外盛夏的暑气还要闷热,所有存在于这里的一切都立刻罩上一层湿气,氧气明显不足。

原本容纳四十个人就该客满的场地,今晚挤进了六十多个狂热的暴徒,身上沾染着彼此黏腻的汗水。舞台下方简直就成了北斗神拳的世界,有剃着庞克头的人,也有穿着大垫肩的人。剃光头的人数和裸体人数所占比例更是异样的高,从站在舞台上的万里眼中看下去,观众席几乎是一片肉色人海。

肉色人海狂乱地翻卷着波浪,有时甚至「噗咻!噗咻!」地喷出足以抵达天花板的白色飞沫。那当然不是鲸鱼喷水……喷出的飞沫是人的口水。「噗咻!」时而配合着狂吼在那里喷发,「噗咻!」时而随着肉浪的推挤在这里喷发的脏污飞沫,每每教人想以相同频率跟着喷上消臭喷雾。

后方的人试图走在前面的人身上,最前列用手抓着舞台边缘猛烈摇头晃脑的人毫无预警地被人揪住头发,身体像虾子一样往后臀折,就这样沉到肉海深处,消失了踪影。空出的一人份空间,随即有五个人涌上填补,一边「噗咻噗咻」地喷着口水咆哮,一边企图将彼此的脑袋往下压沉。一个将头发用发胶固定成流星锤的家伙,用突起的尖剌压制了其他四个光头。虽然一样是哺乳类,却给人相当底层的预感。

睥睨着底下这震撼人心的世界尽头光景,站在舞台上的万里冷不防感到一个冰冷的东西抵住了自己的后颈。

被那坚硬的触感吓得回头一看,只见NANA学姊正露出相当危险的笑容。

笑着,嘴巴发出「进去啊」的唇语。手上拿着的,是一把巨大的刀。

明显看得出NANA学姊的兴奋,脸和身体和胸口和四肢……全身都因汗水而湿漉漉的,肌肤泛着红光。画着漆黑眼线,眼尾吊得不能更高的眼瞳闪闪发光,手中那把跟刀削面店打工仔借来的巨剑,刃锋正抵在万里的颈动脉附近。

狭窄的舞台上还有另外一个人,以及一个蹲下身体勉强挤得进去的小箱子。NANA学姊说的进去,就是进这里面去。被刀刃抵住颈部的万里,已经不能再像根棒子站立不动了,身上穿着和这场地怎么看都不搭调的家居服和拖鞋,万里只好开始拖着脚步朝箱子走去。

爆裂音更加重了一层魄力,一直到刚才都一边发动着两台电锯,一边偶尔拨两下背在身后的贝斯,动作异常灵敏却意义不明、全身黏腻的贝斯手(正确来说,是在身上涂满凡士林而黏腻发光的乐团贝斯手)将电锯交给会场工作人员后,这才开始专心弹奏贝斯。凄厉的重低音随心所欲地振动着空气,名为爆裂音的暴力再次攻击起万里的鼓膜。来自两侧的物理冲击令整个脑袋随之震荡,视野也模糊了起来。只见NANA学姊在视野一隅咧嘴一笑,握着那把曾经屠杀了诸多面团的剑,「噫呀!」地拨弹起提在另一只手上的吉他。顿时,挤在音量增幅器旁的好几个观众,又「噗咻」喷了口水。

有人不是用手指而是直接用双拳塞住耳朵;有人如花式溜冰般使出一个后内三回转跳跃(Triple Salchowa),然后直接跌坐在地;有人翻着白眼沉入肉海底端。还能站着的人全部露出苦闷的表情,嘴巴用力一开一阖,似乎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不知道究竟是觉得想逃还是想跳舞,觉得高兴还是觉得痛苦,觉得吵闹还是乐在其中,总之他们抽搐着全身的肌肉,边跳还边伸出中指发出尖叫声。

万里心想,无论如何,得先结束这个。因为身体——具体来说应该是鼓膜已经受不了了。既然无法逃离,只好动手结束。

悲壮地下定决心后,万里自己动手打开箱子上方可左右双开的顶盖,探头窥视里面的四方形空间。这真的只是个普通的箱子,四四方方,用粗糙铁板组合而成的立方体。

(……为什么要进入这里……)

肉海的电压数已面临极限,眼看就要高涨至出现反磁性摩西效果了。新歌——不,应该说是新诗发表的时刻就要到了。在万里心中取名为念经摇滚或是爆裂音饶舌的这个乐团类型,据NANA学姊所说,应该是叫做噪音诗歌朗诵。打从一开始这样的分类就相当无意义之外,主唱NANA学姊这模仿漫画角色的Cosplay更是一大失败。再看看今天的舞台状况吧,这乐团真是愈来愈混沌不明了。

因为……竟然开始变起魔术了啊。万里心想。

没有别的选择,万里只能听命坐进箱子里。坐定后盖上双开顶盖,万里的头刚好可以从顶盖中央挖出的圆形空洞里伸出来,盖口还一目了然地用金属锁头锁着。箱子侧面有好几个可容剑穿过的缝隙,NANA学姊手中拿着剑。换句话说,嗯,就是你想的那样。那种,那个。箱子里有人,用剑剌穿!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人没死呢~!应该……就是这个花招吧。

但是,身为表演者的万里直到现在都完全没接受过任何说明,只是被催着进了箱子,接着等着被刺。这么一来应该会被剌死吧……这根本已经不是变魔术了,是杀人事件啊。拿这种表演当作噱头的乐团,说真的,到底是哪种分类啊……

万里再次求助地转头望向NANA学姊,但NANA学姊眼中没有一丝犹豫。同时,她的目光也一点都不正常。只见她眼球外露伸出舌头,用爆裂音煽动着那些朝舞台一波一波涌上的肉浪。手中的剑不是什么假的玩具剑,而是货真价实,平常用来削面的真刀。虽然人体应该比面团强韧一些才对,可是。

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呢。

事情的开端,不过就发生在二十四小时前。

昨天之前的多田万里,只是个随处可见、毫不特别的,和平常一样过着无聊没趣暑假的平凡大学一年级男生。然而现在,正如你所见。

即将被住在隔壁的学姊给杀了,所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都不知道。

二十四小时前——演唱会前一天,晚上十点过后。

要是活在隔天的万里看了,一定会超想用鲁邦跳水的姿势跳回这寂静又和平的日常生活之中吧,在这之中,活在今天的万里伫立着。

在自己住惯的小房间,虽然不大但属于自己的厨房里。

站在流理台前,只用耳朵听着背后传来的电视声,一边吃着今天迟来的简单晚餐。

坐镇在万里眼前的,是一条半壮观又有分量的太卷寿司。完整的那条用漂亮的纸仔细包着,另一条因为刚才吃掉了一半,剩下的正露出横切面,放在盘子上。

……这真的是,非常美味。

闭上眼睛回味了几秒,万里呼……地吐出幸福的叹息。来自胃部,传遍并渗入全身的满足感化成了叹息从口中吐露。一边吃着寿司一边泡了茶,味道和老家寄来的茶也非常搭,过去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真的是非常高档的太卷寿司。这是今天约会时,香子带来的礼物。

比万里的手腕还粗一点,用具有相当厚度的海苔卷着满满的米饭,从横切面可以看出用各种食材排列成的图案,竟是夕照下的美丽富士山。

(那位师傅啊,是能够用太卷寿司重现北斋名画的艺术家喔。因为人家送了我们很多,万里要是不嫌弃的话……喂,你笑什么啊?)(注:北斋即葛饰北斋,日本江户时代的浮世绘师)

当时万里听了香子的说明,不禁心想「什么太卷艺术家啊!别用这种东西重现北斋名画啊!」还噗嗤笑了出来,不过,事实证明这还真不是个笑话。

不只外观美,味道更是一流。没想到竟然有人能用海苔卷出兼顾这两项要素的寿司卷。现在万里也认为说这条寿司达到艺术的境界,是一点都不为过。北斋若是地下有知,相信一定也会很高兴。

打从心底一边感谢香子,也感谢那位据说是香子母亲朋友的太卷艺术家,万里一边从厨房的收纳柜里取出保鲜膜。对着吃剩的半条太卷寿司横切面说声:「我吃饱了!」小心翼翼地盖上保鲜膜,内心思考着该如何处置剩下的寿司。

因为香子说:如果冰进冰箱的话米饭会变干变硬就不好吃了,所以得放在常温保存,最好是尽早吃完。可以的话,最好是今天,或是明天一早就吃掉它。

可是,现在正值酷暑,常温保存真的没问题吗?「醋的杀菌力超强!」「如果是醋饭就不用担心了!」这类理论真的能够适用吗?万里就曾因为盲目相信这个理论,导致老家送来的自制酸梅干整瓶成了一片腐海。不过另一方面,因为忘了吃就一直放着没管的便利商店御饭团,倒是过了食用期限将近一个月都还一样扎实……不,废话少说,现在话题的焦点是太卷寿司。

万里发现,太卷寿司比预期的还占肚子。本来还充满自信地以为今天之内至少可以吃掉一条,但或许也因为和香子在回家前还一起去过咖啡厅吃了蛋糕的缘故,仅仅吃了半条就太饱了。

身为如此不中用的胃的主人,剩下的一条半真能在明天中午前吃完吗。要是让这么厉害的太卷变硬变干,甚至是腐坏,不但对不起香子和艺术家,也对不起北斋啊。

干脆在今天内和谁分享这条寿司吧——不过,正当万里脑中闪现某个贫穷友人的爽朗笑容时。

从为了让夜风吹进室内而打开的阳台门另一端,传来女人喊着「靠!屎啦!」的沙哑又不耐的声音,令万里不由得当场石化。绝对没听错,那声音的主人应该就是和万里一样把阳台门打开,住在隔壁房间的NANA学姊。

还来不及想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就又接着传来一声:

「屎啦……吼!大便!」

不断发出令人猜想她是否遇到大便集团袭击的词汇,接着又传来「砰」的粗暴关门声,隔壁房间的阳台门关上了。

……哇喔。

听见那充满暴力的响声,明明没人看见,万里还是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肩膀。

最近NANA学姊的精神似乎开始正式迈入异常——不,刚认识她时就已经有好几个地方很可疑了,但这几天她的状态就连只偶尔在走廊遇到她的万里也看得出明显不对劲。

首先是她的脸色非常差。

一直以来,NANA学姊只要没化妆,脸就会很苍白。加上贫血、低血压及营养不足、睡眠不足,她根本早已是种种不健康的综合体,只是最近又更严重了。脸色不但超越苍白成为青绿,有时甚至还会呈现青黑色,这些万里都看在眼里。

除此之外,她的情绪更是不愉快到了顶点。

虽说从刚认识的时候算到现在,总共也只看过两秒左右心情好的NANA学姊吧。即使如此,这几天她所散发出的是更重度的全身不爽,一触即发,仿佛啪哩啪哩地冒出火花的状态。若是不小心和她搭了同一班电梯上楼,就得听她连续啧个大约两百声。有一次在走廊上和她不过是瞬间擦身而过,就被她怒吼「什么东西沙沙的吵死了你这混帐东西!」当时万里确实因为双手提着超市的袋子而发出沙沙的声音。可是,就算这样也不用见人就大小声吧。

现在NANA学姊的状态就像只浑身带着静电的野猫,正因饥饿而全身散发火花,四处想找人打架一样。

因为实在太可怕了,所以万里最近几乎都躲着她。然而毕竟是住在隔壁,也没办法完全躲开。

不久前就有一次,当万里和香子一起回家时,刚好遇到NANA学姊从反方向走过来。为了避免在公寓入口处打照面,成为她烦躁心情下的牺牲者,万里赶紧拉着香子的手,无言地躲进电线杆的阴影下。

只见一个人背着吉他默默走着的NANA学姊脸色铁青,两边眉毛皱得都连在一起了,紧咬下唇的程度仿佛那就是她的主食。一脸阴霾……不,她的脸色暗沉得根本像是用黑暗沟渠中的沉淀物保养过一样,恍恍惚惚地挪动穿着厚底鞋的脚。

驼背的程度仿佛听见亲人被宣判死刑而陷入沉思的人,从她身上散发出的苦恼气息也有如蒸气一般肉眼可见。曾经,太宰治的朋友望着他的背影时,一定也是这样的吧。看到这样的情形,连一开始惊慌失措地问着「怎么了?干嘛躲起来?」的香子,似乎也察觉到NANA学姊有多异常。

走到公寓前的NANA学姊,单手粗鲁地想推开入口处的玻璃门,可是因为门太重而失败。被反弹回来的门推倒,整个人一屁股跌坐在地。

这么一来,不去帮她好像说不过去。当万里正想冲出去时,又看见NANA学姊靠自己站了起来,对着门徒然地伸出中指,骂了一声:「Fuck!」没想到她站起来后,自己的身影刚好映在门上,导致那四个字母的脏话就像在骂她自己。「啊啊……」NANA学姊如此呻吟,万里再也不忍卒睹,迅速躲回电线杆的阴影下。

后来,进入万里房间之后,香子一脸肯定地说:「她一定是为了和恋爱有关的问题在烦恼喔!」

「其实我在监视的时候,看过好几次有男人从NANA学姊房间走出来。我也在公寓大门和附近便利商店遇到那个人好几次,我想那一定就是她男朋友。」

监视……?我吗……?

不,现在不是纠结在这上面的时候。

男朋友……?NANA学姊的……?

确实,一个独居的大学女生就算有个男朋友也不奇怪。虽然不奇怪,但心里一股不对劲的感觉,还是让万里疑问地歪着头。

NANA学姊有男朋友。男朋友。Boyfriend……那人真的会想要拥有这种从发音上就带着田园诗歌般温暖的生物吗?

「外表虽然称不上一般人眼中的型男,但却很有活力,算是还满有个性的吧。感觉起来年纪比较大,和NANA学姊走在一起的样子也很自然,还有,那人还背着像是吉他盒的东西喔。对啊,连兴趣都一样。所以绝对是她男朋友啦。啊呀……要是有恋爱方面的烦恼,找我商量就对了啊!NANA学姊真是的,为什么不找我商量啊~!」

万里一边帮如此一个人叨叨絮絮着恋爱话题而兴奋不已的香子泡茶,心里一边还是感觉很不对劲。

直到今天,那感觉都没有消散。

交男朋友根本不是NANA学姊的作风。为恋爱的事烦恼,这更不像是NANA学姊会做的事。

然而她确实明显变得奇怪,这不免令人担心。话虽如此,要接近目前状态下的NANA学姊又很可怕。正因为这样,所以最近都尽量避免和她碰面。

可是啊……万里不经意地看着手中的太卷寿司。

原本就够瘦的NANA学姊,现在更是消瘦到连公寓大门都推不开。在那种暴躁易怒,火花四溅的状态下,一定根本没好好吃东西吧。

还有刚才的叫唤声。说真的,她真的没事吗?

担心毕竟战胜了恐惧。

回想起来,之前万里嘴巴受伤化脓昏倒的时候,NANA学姊真的对自己很亲切。不但出借了肩膀带万里到医院去,还一直陪伴在身边,甚至连医药费都是她先垫的。

再说,一开始会认识她,也是因为在咖啡店里NANA学姊关心哭得不顾形象的香子,问她要不要抽烟而开始。其实她真的是个很温柔体贴的人啊。

——要是她被大便集团袭击了,就去帮她一下吧。她对自己的恩情应该值得这么做。

好!万里打定主意后,便将还没吃过,用纸包住的那条太卷寿司装进塑胶袋。「这个请学姊吃~」就用这当藉口来关心一下NANA学姊吧。

既然要离开房间,不如顺便去趟便利商店。这么想着,万里姑且把钱包和钥匙带上,穿着普通的家居短裤,套上凉鞋。走出玄关,把门锁好,刚好走五步就是隔壁房门了。

呃……我想跟学姊分享这个,你喜欢吃太卷寿司吗,要不要来一点?是说好久不见呢,最近过得好吗……好,就这么说吧。

因为不排除一打照面就被撂倒的可能性,万里一边警戒,一边举起手打算敲门。就在这个时候,警戒了也没用,门突然被人从内侧用力推开,咚!眉心与鼻子还有下巴都遭到大力冲击。眼冒金星。

「痛……!」

「……啊?你在这干嘛啊!」

喔——因为你连确认都不确认就用力开门,直击了我的脸,所以我才软腿蹲在这啊……!

两人的脚步声莫名大声地回荡在盛夏夜的住宅区中。

大概是因为每户人家都开着冷气吧,所有窗户紧闭着,周遭一片寂静,附近也不像有人在走动。

「担心我?你担心我?为什么?」

稍微走在万里前方的NANA学姊雪白的大腿后侧,在白晃晃的街灯照耀下,呈现出人类肌肤的质感。

其实我最近有点担心NANA学姊,所以才想上门察看一下你的情形啦……就算万里说出真心话,她也没有回头的意思。看着那薄情的,宛如漆黑丝绢般的鲍伯短发的后脑勺,仿佛听得见她从鼻腔发出不屑的笑。

「我哪里有需要让你担心的要素了?」

「……」

——万里当然也没傻到认为NANA学姊会说出「担心我?你担心我?哇喔!真是感谢啊!我这学姊当得还算有价值呢!东京这地方也不是真那么坏啊!谢谢你!多田万里!在你这无邪的温柔之下,我今天就决定放弃Cosplay了!可恶,眼泪停不下来!我现在觉得能够对你敞开心胸,商量一切了!来吧,不嫌弃的话到我房里坐坐!吃个火锅促膝长谈到天明吧!」……万里至少还知道,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可是,「哼!」是什么意思啊!

人家可是真的担心你耶……怎么这样啊。

完全失去了将太卷寿司交给她的时机,结果万里只好一边自己提着走,一边嘟着嘴回应。

「NANA学姊这阵子真的很奇怪嘛。每次看到你都非常焦躁,脸色也很差。真的有点恐怖啊。刚才还听到你在屋里发出怪声。」

「啥啊?我哪有发出怪声。」

「明明就有啊。上次也是,全身散发出阿治的氛围……」

「哪里的阿治啊。」

「另一个世界的阿治啦。」

「喔~是那个家伙啊……鬼才知道是哪个家伙啦!」

「话说回来……这才发现这里到底是哪啊?」

万里像个仆人跟在NANA学姊后面,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被带上一条从没走过的路。

在玄关被NANA学姊教训了一顿的万里,又不由分说被她一句「算了,跟我来」就推进电梯里。跟在NANA学姊身后,从原本通往车站或商店街的大马路渐渐偏离,在没有转角的地方拐弯,穿过从没横越过的平交道,一直走到现在。

「我现在到底要去哪啊。怎么好像走到看起来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寂静的、陌生的城镇,仿佛要融化在盛夏夜晚的漆黑之中。

这附近比万里平常生活范围的住宅密度更高,很少有行人通过,甚至没看到半间便利商店。只有流浪猫特别多,眼前的围墙上就有两只,四只发光的兽眼正睥睨着万里。

「你没来过这里喔。」

「第一次来耶。至少告诉我目的地吧,是说……NANA学姊,你该不会是要把我带到哪里,回不来了吧……」

「白痴。我把你带到回不来的地方对我有什么好处。一点都没有吧。连一毛都没有。」

「啊!这里是邻镇!已经跑到邻镇来了啊!」

看见住户门框上的地址牌,万里不禁失声大喊。

「你吵死了,真的想死吗……」

NANA学姊停下脚步,这才终于朝万里回头。那张不耐烦的脸上挂着明显的黑眼圈,脸颊消瘦,完全没有化妆,穿着早被当成睡衣,领口松垮又土气的黑色T恤。

走出公寓时,「咦?你下面没穿吗?」「你小声点!而且我有穿短裤!」拜这段对话所赐,万里才知道NANA学姊的T恤下穿着短裤,但在不知情的人眼中,她根本和只穿了一件T恤和凉鞋,正在深夜街道徘徊的不良少女没有两样。虽说年纪已经不是少女了,但那纤瘦的身材和没穿厚底鞋就失去气势的身高,都让没化妆时的NANA学姊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

「目的地就是这个啦。」

NANA学姊从短裤臀部的口袋里抓出I张皱皱的广告传单,递给万里。这个万里也有看过的印象。

「这是今天放在信箱里的传单嘛。」

因为实在太可疑了,才瞄一眼就被万里丢进住户信箱下的垃圾桶了。

纸张薄透得能看到背后,一看就知道是那种便宜粗糙的纸。脏兮兮的印刷也很随便,手写的丑陋字体……不,应该说密密麻麻写满的根本是草书。首先是用麦克笔写的粗体字:

『大家的龟太郎食品店!!!』

三个惊叹号,一上来就是三个惊叹号。接着下面是:

『禁忌的深夜营业,在附近住户的期扮下正式开始!!!!』

又是四个惊叹号。什么「禁忌的」,让人觉得好像看到不该看的东西。还有那个「期扮」又是什么鬼。

根据这张令人徒留深刻印象却超级难看懂的广告传单,这家「大家的龟太郎!!!」即将展开深夜营业,从晚上十点开始举行「爆便宜特卖!!!!!」而且只限今天。确实不愧是爆便宜的特卖,像「冷冻水饺六十圆!」啦,「生乌龙面随你装七十圆!」啦,「杏鲍菇一包四十圆!」啦,「类似鲭鱼?的罐头五十圆!」……等一下,这个「类似鲭鱼?的罐头」是什么啊,请告诉我啊,大家的龟太郎!!!

「很便宜吧?超便宜的。」

「嗯,确实是超级便宜。」

写在广告传单上的特卖品,的确每一样都如NANA学姊说的非常便宜。可是,万里却怎么看都只觉得其中必有诈。光是传单就散发出一股教人不想将这些食物放入口中的氛围。可是NANA学姊却说:

「这不去不行。绝对要去。」

是这样喔。

举起不知道是因为弹吉他的关系还是营养失调造成指甲内陷又裂开的手指,指着传单上写的「※所有商品一人只限购买一份,敬请见谅♪」,旁边还用莫名高明的技巧和稍嫌老旧的画风画着正在说话的猫耳美少女插画。

「机会难得,我想多买些保存期限够久的东西囤积,但上面不是写了每样东西都只能买一份吗?要是带你去就能买两份了。不过,要是你不想的话,要回去我也不会阻止你。」

「……我当然会陪你去啊,都已经来到这了。我一个人也不知道怎么回去。」

虽然对大家的龟太郎!!!卖的东西不感兴趣,但总不能把NANA学姊一个人留在这种夜晚的街道上自己回去吧。

她那副打扮和脸色,一定会被以为是僵尸少女而遭到讨伐吧,万一那样可就不好了。就算被她嗤之以鼻,无论如何还是很担心她……不管是年轻女孩一个人在这种时间外出,还是那太过随便的穿着,或是比平常更不健康的身体状态,都教人担心。

将传单还给她,万里试着发问。

「没想到NANA学姊也会想买这种超便宜特卖来囤积耶,真不像你会做的事,是在实行节约生活吗?」

「倒也不是。怎么说……转换心情?我最近稍微遇到了瓶颈。」

和万里并排着再次往前走,NANA学姊难得「唉……」地叹了口气。伸出一只手把那头与下巴等齐的鲍伯短发揉得乱七八糟。

「刚才我虽然那样说了,其实最近确实是有各种问题。我也确实是……有点烦躁……嗯,我承认,可能有对隔壁的学弟什么的……」

突然弯下身子,窥看万里的表情。在街灯的反射下,那双眼仿佛刚才看见的流浪猫。既不是惊吓也不是心动的一阵莫名感受,让万里瞬间停下脚步。

「确实是有乱发脾气啦,这我自己也有自觉……」

NANA学姊马上恢复原本的姿势,继续向前走,万里突然有种即将触碰核心的预感。

「……你说问题,是什么样的问题呢?是学校的,还是乐团的?」

还是,难不成是恋爱问题——这句话毕竟是问不出口。好险,没问是对的。

「各种问题啊。总之目前最大的问题,是诗啦。(注:日语「诗啦」音同「去死」)」

「……咦、呃……我吗……?不、不会吧……」

「不是啦,白痴。不是『去死』,是『诗』,Poem。」

「Poe……喔喔,是歌词吗?」

「新歌一直写不出来……老实说,一个字都还没写出来。或许我已经忘了日语怎么说了吧。啊啊啊,死定了。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明天的演唱会上要发表新歌,这是很久以前就决定好的事,热情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涌现。不管我怎么思考都没灵感……我的疯狂之牙已经被拔掉了。」

NANA学姊说到最后,干脆用两只手把一头黑发揉得更乱了。

说到NANA学姊的乐团,不就是念经摇滚或爆裂音饶舌。

过去万里曾有一次和香子一起看过她们的演唱会。在那里接触到NANA学姊她们乐团的音乐,就万里看来实在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类型。

以激烈的鼓声为中心,乐器不只是吉他和贝斯等,还会挥舞着电锯,演奏出极为凄厉的爆裂音,在这当中NANA学姊抱着吉他一边嘶哑尖叫一边用她那沙哑的嗓音和异样的抑扬顿挫朗诵着意义不明的诗歌……就是这么的莫名其妙。总之那是绝对不可能正式出道或被起用为广告歌,打进ORICON排行榜或卡拉OK排行榜的歌,这点万里可以确定。

「我们好歹也是有歌迷的,要是明天无法按照预定计划发表新歌,歌迷或许会很不高兴。」

「NANA学姊也会在意歌迷高不高兴喔?那跟一般人有什么两样,看来你的疯狂之牙真的被拔掉了。」

「你很吵耶。这个跟那个是两回事。虽然我们是地下乐团,但也是有发行CD的,做得很简陋就是了。」

「真的啊?」

万里发出惊讶的声音,马上就被NANA学姊怒斥「不要吵!」。但是,这个特殊的——这样讲或许有点失礼,可是万里本来以为这一点也不大众化的音乐类型,充其量只是兴趣程度的玩团而已。

「顺便问一下……卖得最好的是……」

「卖了多少钱」这句话实在是有点难说出口,毕竟万里自己都觉得这个问题很市侩。然而NANA学姊却似乎把这个问题解读为「卖得最好的是哪首歌」了。

「啊……嗯……是哪首啊。应该还是出道作品〈燃烧哥哥〉吧。只要一唱那首歌,演唱会的气氛就绝对会炒热,不过,这首之后出的那首〈满身疮痍的脱衣婆〉也还过得去……」

不,等等,这么说来,〈怨灵战记·死亡平家〉也不错……还是〈我们的哥梅拉〉咧……NANA学姊认真地开始比较起过去发行过的作品销售数据。

「你有哥哥喔?」

吸引万里注意的却是这一点。没想到突然多获得了一个关于NANA学姊的个人情报,得告诉香子才行。

上同一所大学的三年级,住在隔壁房间,老家在蕨市。除此之外关于NANA学姊的一切都是谜团,就连本名和家族成员到现在都还不清楚。

「要我说几次,你真的很吵耶!」

NANA学姊一边用更大的音量怒吼。一边拐弯进入小巷时,两人面前突然出现热闹的排队人潮。

举着「大家的龟太郎!!!特卖会在此!!!!」招牌的大叔脸上汗水淋漓,正在指挥来自四面八方的人潮排成两列。

「哈?这怎么回事?该不会这些人全都是来排特卖的吧?」

「应该是这样没错喔。呜哇,还真厉害。」

不远处,可以看见画着色眯眯乌龟的超市招牌在灯光下闪闪发亮。长长的人龙在超市停车场内弯弯曲曲地排了好几圈,甚至超出了停车场,一直延续到道路上。

大叔用嘶哑的声音喊着「龟太郎店内现在很拥挤,为了避免过度推挤,正在实行入店管制!请在这里排队等候入场!」腋下冒出大量的汗水,在衬衫上染出一个像穿了前开式背心的巨大深色印子。

「啧……真的假的?到底排了多少人啊这是?而且完全都没在动嘛!」

「哎呀,来都来了,还是排排看吧?」

「靠,吃大便啦!」

「那不然放弃?NANA学姊明天也还有演唱会等着,或许还是回家认真写诗比较好。」

对于原本对特卖就没兴趣的万里来说,如果这里的人潮能让NANA学姊打退堂鼓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就这样回头,把NANA学姊平安送回家,请她努力写诗,赶紧从烦躁地狱中脱离。

「……我哪可能说出这种话……」

啃着大拇指指甲上的皮(指甲内陷得太严重,已经没得啃了),NANA学姊恨恨地斜眼瞪着万里说。

「关在房里也什么都写不出来啦……真是的,算了,排就排吧。啊啊……没想到会是这么吃力的差事。」

嘴上唠唠叨叨着,NANA学姊开始走向队伍的最尾端。跟在后面的万里也在内心扼腕,内心「哎呀……」了一声赶紧跟上去。

「咦?欸!是NANA嘛!」

从排队的人群之中,突然一个男人朝这边开了口。NANA学姊转头一看.说道:「什么嘛,是你喔?」

挥着手招呼两人过去的,是个在人潮中显得鹤立鸡群的高个子男人。正拍着隔壁一脸阴沉的胖男人肩膀说:「果然没错,是NANA,是NANA啦!」脸上的笑容给人太嘻皮笑脸的印象。

「怎么,NANA也会来龟太郎喔?是说旁边这男的是谁!你谁啊!是说我是谁啊!呜哇!问得好!噗哈哈哈!」

高个子男自顾自地跟万里搭话,自顾自地自问自答,又自顾自地做出被枪击的捧胸动作,抽搐颤抖着修长的身躯。排在前面的人和排在后面的人,都露出不堪其扰的表情看着高个子男。他身旁的胖男人则什么都没说,甚至是完全没反应,就只是站在那里而已。

NANA学姊摆出非常厌烦的脸,用拇指朝那两个男人指了指,对万里说:

「那两个,瘦的是我们的贝斯,胖的是鼓手。都住在附近。」

「喔、喔~原来是这样啊……好像是挺有趣的人呢,太好了……欸……?」

高个子,称不上型男,很有活力,算是满有个性。看来比她年纪大。

绝对是她男朋友啦。脑中浮现香子这么说着的声音。该不会就是这男人吧。他身高确实够高,虽然这么说有点失礼但也决称不上型男,说话时活力四射(甚至要教人怀疑是不是吃了什么禁药……?),身上的大粉红底黑色蜥蜴图案衬衫和骨碌碌的大眼睛,加上那头乱蓬蓬的中分发型,说有个性嘛也确实颇有个性。年纪看起来已经不像是学生了,但倒也不像是哪里的上班族,不过一定比NANA学姊年长没错。条件完全吻合。

这男人该不会就是香子口中说的疑似NANA学姊男友的人物吧。不,可是,但是。

万里不由得回头盯着NANA学姊的表情猛瞧。这个人……?

「干嘛啦!」

「啪!」迅速扭头往另一个方向看去。

「请多指教啦!在下是个贝斯手,正在全面募集乐团成员!啊,我已经有乐团成员啦?是说,原来大家都在啊!抱歉抱歉我刚乱讲的啦!嘻嘻!我只有你们而已啊……渐渐加入重低音,哇哈哈!」

看着那还在一个人唱独角戏的男人……和这个人配吗?

不会吧,这两人真的正在交往吗?老实说,万里觉得一点也不配。别的不说,光是那种夸张的情绪,NANA学姊根本不可能容忍——正这么想着时,万里突然发现了。现在,她不就正在容忍吗?现在,这个当下。毫无怨言地任由高个子放肆吵闹。

要是用那种语调讲话的人是万里,恐怕三秒就被NANA学姊杀了吧?然而那个高个子却能活到现在,从这点看来,难道他们真的在交往?虽然很像骗人的,虽然令人难以置信,但这两人……或许真的在交往。

为了弄清内心的疑问,唯有直接询问本人了。

然而不管答案是肯定还是否定,要问出这种一个不小心就会刺激到NANA学姊的疑问,还是令人战战兢兢。

「再次自我介绍,我是贝斯手,寅泰!第一次见面,你好啊!喔,不对,你之前来看过演唱会吧!那就是第二次啰!呀嘿!这边这个安静的胖子是我们的鼓手拓郎啦!噗!明明是贝斯手却叫寅泰,明明是鼓手还是个胖子却叫拓郎!哇哈哈哈!你一定觉得这是乱取的名字吧!不过这可是本名喔!歹势捏!」

「啊、喔……」

还来不及确认他到底是不是男朋友,万里就被寅泰说的话给吞没了。万里本身也称得上是容易被嫌烦的角色,不过若要论烦人程度,今天晚上是完全输给这位寅泰了。

在冗长得令人厌倦的人龙中,寅泰和拓郎排的位置差不多是队伍的正中间。但他们却毫不可惜地将位子让给排在后面的人,自己退到队伍尾端的NANA身边。嘴上还说:既然难得遇到了,就一起排嘛。嘻皮笑脸,毫不犹豫。这样的行动在万里眼中看来也很可疑。现在,寅泰正一脸笑咪咪的站在NANA学姊身边,低头看着她的头顶附近,那样子说自然也很自然。

感情这么好,真的只是乐团伙伴之间的交情而已吗?这两人果真还是……万里的怀疑愈来深了。

「对了,说起来你在这里搞什么啊,我说NANA太郎唷!你的诗写出来了吗你这个中分头!」

「呜咕……」

万里被寅泰突然的粗暴举动吓了一跳。

他竟然直接用手刀朝NANA学姊明显的中分线劈了下去。不但如此。

「……还、还没啦!我、我是来转换一下心情的啊!」

「虾米啊?明天就要开演唱会了耶!现在还在转换心情你是有没有搞错啊?不要再转换了!你到底懂不懂啊?懂还来买东西?我们可是一直在等你的诗耶!」

劈在中分线上的手刀,用小指侧面的手掌来来回回地锯着头皮,NANA学姊扭动身体想躲避头皮攻击,开始拚命找藉口。

「我就快写好了,没问题啦!而且也只剩最后一句还决定不了而已!」

「真的吗?万一被我知道你说谎,下次你就给我改名叫PEPE喔!没有其他名字比这个给人更黏滑的印象啦!」

万里无言地看着拚命点头说着「真的真的!真的是真的啦!」的NANA学姊。那太过窝囊,一看就知道是只想先混过眼前危机再说的一幕。明明刚才她自己才说过还连一个字都写不出来,甚至宣称已经忘记日语怎么讲了……

虽然没说出口,但万里内心这番想法想必都写在眼神之中。NANA学姊恶狠狠地盯着万里。

「……你那是什么眼神……」

声音低沉凶狠。搞什么嘛,对无力的学弟就这么凶喔。「什么都不能说喔~嘘,帮我保密喔!」如果是这样可爱拜托的话就算了。不过,万里还是继续保持沉默。

「……我在问你没听见吗,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你想说什么,有种你就说说看啊!」

「咦?真的可以说出来吗。那我就说啰,NANA学姊刚才跟我说她还连一个字都……唔唔!」

凶神恶煞的NANA学姊,突然伸出老鹰般的右手抓住万里下半张脸。那凌厉的力道使口鼻丧失机能,别说讲话,连呼吸都不会呼吸了。万里差点窒息,死命挣扎。

「够了NANA,这家伙是你大学里的学弟吧?欺负弱者,逊毙了。」

寅泰挤进NANA学姊和万里中间做人肉盾牌挡住,劝阻NANA学姊。从鹰爪下逃离的万里情不自禁地发出「……呼!呼!」的喘息声。

被拉开的NANA学姊板着一张脸粗鲁地「哼」了一声,但却没有违抗寅泰的意思。好像真的不打算再继续对万里使用暴力,就这样走了几步拉开距离。这实在是愈来愈可疑了,万里一边大口呼吸新鲜口气,心里一边这么想。

唯一能镇压暴力NANA学姊的,不是别的,就是爱的力量——是这样吗?哎啊,真想赶快跟香子说。真想赶快把这状况告诉她……

「多田同学,抱歉喔,我们家的主唱这么暴力。」

转身面对万里,寅泰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以相当高傲的姿态低头看万里。一像这样面对面,万里才发现这位贝斯手的身高相当高。大概有将近一百九十公分吧。

「那家伙,我老是跟她说再不换个地方分线就要秃头了,但她就是不听,很傻吧!」

「……分线?」

「对啊。多田同学你一定也这么想吧?你也说说她嘛,就去说,没关系。早该换个位置分线了。那可是一分天下的关原呢,你知道吗?歧阜县不破郡的关原町。」

「啊……欸?咦……?」

「对了,NANA那家伙在大学里有朋友吗?没有对吧?不可能有吧。抱歉喔,只好至少请多田同学好好跟那个黑焦炭做朋友好吗?别看她那副德性,其实只是个普通人啦。去燕子碳烤(注:Tsubame Grill,日本连锁汉堡排餐厅)吃汉堡排的时候,是个会在拆开铝箔纸的途中滴口水的家伙呢。到底是有多期待啊,又不是牛。啊,是说牛会吃汉堡排吗?虽然只是七比三不过也算吃了同类喔。啊,七比三是说绞肉里的猪牛比例啦。」

「……咦?比例?你在说什么……?」

「对了,多田同学你有女朋友吗?」

「我有!」

「喔?我就知道!不愧是多田同学,看看你这茂密的胸毛!一开始我还以为你藏了只毛蟹在肚子上呢!不过应该还是那个吧?藏不住的男性荷尔蒙啦!」

「不,我没有胸毛啊!只有乳晕周围稍微有长一点毛而已!」

才想说好不容易能和他清楚对答了……

「寅泰说的话,跟他认真就输了啦,别当真。」

站得稍远的NANA学姊带着冰冷的眼神加入会话。

「因为那家伙只会胡说八道,从他嘴里吐出来的除了二氧化碳之外就是鬼话连篇了。」

「才没这回事呢!我有时也会轻声吐露真实!」

寅泰没个正经的回嘴……果然果然果然这两人之间一定有鬼!万里心想。听在万里耳中,刚才NANA学姊和寅泰这段对话仿佛是在说:「反正你说爱我的那些话,都是鬼话连篇吧?」「才没这回事呢!我对你轻声吐露的那些爱语都是真实!」的情话。

就在这时候。

「嗯?怎么了?」

直到刚才都像个雕像杵在一旁的拓郎,突然缓缓动了起来。踮起脚在NANA学姊耳边说了些什么。

「咦?真的假的?真拿你没办法啊……」

听了他说的话之后,NANA学姊对排在后面的年轻情侣说「我们想稍微离开一下,可以帮我们保留两个位子吗?」。

得到情侣同意之后,「寅泰,拓郎好像肚子饿了,反正我看队伍完全没在前进,记得附近有个路边摊拉面,我先带他去吃。」

「OK,快去吧。」

接着NANA学姊转向万里。

「拓郎有特异体质,肚子一饿就会拉肚子啦。所以我离开一下,总之,不该说的废话你就不要多说,知道吗?」

「不该说的意思是什么,学姊可以具体举例一下吗?」

「回答呢?」

「啊,是。」

「你敢讲我就杀了你。」

留下这句话,她就带着拓郎离开了队伍。

宽度绰绰有余,高度却绝望不足,走路时得快速摆动手脚的拓郎,跟在NANA学姊身后简直就像她正在训练过胖的爱犬运动。

回过神来,只剩下自己跟寅泰独处了。

和几乎是初次见面的男人单独被留下,万里有些不知所措地站着。怎么办。他开始失去冷静,无意义地东张西望起来。

接下来有好一段时间得自己面对寅泰的单人脱口秀了啊。不过,比起尴尬的沉默好像又好一点吧。不,不管怎么样这尴尬的气氛都是跑不掉的啊。

万里想像着接下来的气氛,正感到有些惨澹时……不对喔。他忽然想到。

趁现在NANA学姊不在,岂不是弄清楚这两人是否在交往的大好时机吗。说不定。

这么一来,就得在寅泰又开始胡说八道前自己先找机会开口才行了。

「对、对了……」

嗯?寅泰低头望着提起话头的万里。

「寅泰兄和NANA学姊感情好像很好?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样的NANA学姊呢。」

「喔,感情还算不错啦,不过应该说是因为我们一直一起组团,在一起很久了。」

寅泰看来内心毫不动摇,跟刚才一样笑咪咪。万里一边试探他的反应,一边想踏入更具体的区域。

「总觉得啊,NANA学姊在面对我的时候总是挺凶的,可是刚才看你们两人讲话的样子,感觉她对寅泰兄是敞开心胸的呢。」

「敞开心胸吗……正确来说,其实她啊,应该是怕我吧。」

「怕你?」

这意外的一句话,使万里不由得像鹦鹉学话一样地重复问句。

「NANA学姊吗?害怕寅泰兄?」

「嗯。她也很怕拓郎啊。你刚也看到了吧?那不辞辛劳守护他的模样。对NANA来说,最怕的就是乐团成员退团了。毕竟我们才刚走了一个吉他手。」

「……这么说来,上次看的演唱会上好像还有另一位,又好像没有……」

「有喔。而且是个还满高明的吉他手。追随那个人的歌迷很多,所以他退团之后,对我们算是一大损失吧,老实说。NANA也为此很沮丧。」

「原来是这样啊。」

「还有,你别看拓郎那样,他同时也帮小有名气的出道乐团担任支援团员,算是很有实力的鼓手。要是连拓郎都退团的话,NANA就得面临乐团解散的危机了,所以她是绝对不会放手的。毕竟我们团最炫的部分就是鼓,那可不是随便找个肉脚鼓手就能胜任。」

「NANA学姊还真辛苦啊……」

原来还有这些缘由啊……听了正觉得有道理,差点就此结束话题的万里赶紧摇摇头,不对不对,怎能在这里结束啊。

虽然搞清楚了NANA学姊对寅泰(还有拓郎)姿态这么低的原因,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排除他们正在交往的可能性。由于这一点实在教人在意,既然如此也只能去证实了——这简直像是香子会讲的话嘛,果然在一起久了被她影响了吗。

「可是我在想NANA学姊啊,虽然说是因为不希望你退团所以才这么怕你,但说不定她真的只是担心你退团而已吧?」

说不定是因为喜欢你,或是因为你是她男朋友,真的没有这类理由吗?这些话万里没说出口,观察着寅泰尖起嘴巴「嗯……」的沉吟模样。

「是啊,老实说,我的实力并没那么强,和拓郎比起来,要找到代替我的人容易多了。只是总之在一起的时间真的很长,所以我离开还是会让那家伙很不安吧。」

在一起的时间很长。离开会让她不安。还称她为「那家伙」。这两个人之间果然很可疑,NANA&寅泰。

「……顺便问一下,两位到底在一起多久啊?从蕨市时代开始就认识了吗?」

「唷,你连她是蕨市出身的事都知道啊?」

「应该说,我也只知道这个。仔细想想,我连NANA学姊本名叫什么都不知道。她非常秘密主义,完全不把个人情报跟我说呢。我猜寅泰兄对NANA学姊一定是那个吧……对她的一切都了若指掌那样……?」

装作不经意地投下了相当关键的问题。万里现在正为自己的查问力之高而偷偷感动得全身颤抖。

接下来的对话走势,在万里脑中分成两个可能性。如果他的回答是「不,她的隐私我也完全不知情」,这两人一定就没在交往。若是他回答「嗯,我知道很多她的事」的话,那交往的可能性就很大。那么,接下去要问的就是最后一个问题:「老实说,你们在交往吧?」只要能走到这一步,答案就只剩下「是」或「否」的二选一了。

「嗯,我知道很多那家伙的事啊,像是那家伙她啊……」

来了——

看着寅泰遥望远方的目光,万里因脑内对话向前跨越一步,自己也不由自主地向前踏了一步。

「……她出生的时候啊,听说体重只有两千三百公克喔。在大雪中的村庄里唯一的妇产科医院发出啼哭声时,她那身高超过三公尺的巨汉父亲正在被狩猎集团追赶呢。因为在猎人眼中看见的是一只类似棕熊的生物嘛。很可悲吧。而刚出生的小女婴发出的哭声听起来就像是『我~是个~主唱~正~在~招募~团员~』,仿佛一出生就注定了要组团。而且,她全身毛茸茸的,猛兽的DNA都从毛孔里长出来了。此时,母亲顿悟了。这孩子的人生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成为乐团主唱独立,一I是成为猎人的猎物。为母则强,于是她拖着刚生产完的身体,赶紧冲去报名了,角田☆比吕歌手训练班……噗哈哈哈!你相信了?你相信了对吧?」

——往前踏出一步的力道,冲击得万里膝盖发软。

NANA学姊说得没错,从寅泰口中吐出的除了二氧化碳外就是鬼话连篇了。万里揉着太阳穴,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

即使只有那么一点,但竟然怀疑过NANA学姊会和这种人交往,自己也真是白痴了。这人连珠炮似的鬼话连篇,万里实在不认为NANA学姊除了玩团之外的私人时间能承受得了。就算有那个可能性,也是为了不想让他退团所以才不得已……只能做如此想像了。

不过应该不会吧,万里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要真是如此,身为男人就太卑劣了吧。不,可是,该不会——不会吧?

明知这只是自己的臆测,万里仍情不自禁地用责难的眼光抬头望着寅泰。对万里的心思毫不知情的寅泰,还是一样超乎必要的笑咪咪。看着那张活力十足的脸,下垂的眼角……应该还是自己想太多了啦。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啦。全都是开玩笑。NANA啊,嗯,以前是个很文静乖巧的孩子呢。这是真的。安静内向,不懂得表现自我的女孩子。可是一直喜欢音乐,高中时兄妹俩组了个乐团,那时的她还只是个普通的主唱。」

「这样啊……?」

没想到那个NANA学姊也会能用文静内向来形容——真是难以置信。这搞不好还是那些鬼话连篇的一环,万里不敢放松警戒。

「不过某一天,演唱会中发生意外,音量增幅器似乎出了问题,突然冒出烧焦味。正当大家『咦?』『怎么怪怪的?』的议论纷纷时,砰地一声起火了!火焰!喷射!那真的是,熊熊燃烧!」

「……啊。」

对了,万里想起NANA学姊刚才说过,她们的出道曲就叫〈燃烧哥哥〉。

「难道那时候,学姊的哥哥起火燃烧了吗?」

「是啊,你怎么知道!没错,烧起来了喔,熊熊火光。不过火灾最后总算是平安解决就是了,火很快就被扑灭,观众也全都没事。唯一一发不可收拾的,是NANA的破坏冲动。看见自己起火燃烧的哥哥,似乎打开了她的暴力开关。因为眼前发生了如此令人冲击的场景,在这之前她只在内心释放的郁闷,就像决堤一般对外涌出了吧。做个一般的主唱无法一吐这样的冲动!所以从此之后,她就走上噪音这条路了。剪去长发,改成中分。」

「是喔……」

留着长发,文静乖巧的NANA学姊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低头看着忍不住陷入想像的万里,寅泰露出和刚才一样的笑容,睁着晶亮的大眼睛,仿佛就要说出那句:「我瞎扯的啦!噗哈哈!你相信了喔?全都是开玩笑的!」

过了不久,NANA学姊又带着拓郎回来了。惊人的是,在这段时间当中,队伍只前进了区区几公尺。

「怎么还只有前进这样而已?这到底还要排多久啊。」

看着前方绵延的队伍,NANA学姊先是啧了一声,弯下身子对身边的拓郎说:

「你撑得住吗?拓郎?」

问话的语气简直就像是母亲或奶妈那么温柔。

虽然有点犹豫,拓郎还是微微点了头。

两人找到了目标的路边摊拉面,也确实吃了面,只是拓郎平常总会多加一团面团,这摊路边摊却没有免费加面的服务,不得已只吃了一碗就回来了。

NANA学姊看拓郎点头,也跟着点点头后马上一个转身。

「然后呢,你应该没有说出不该说的话吧?」

突然靠近万里,用比跟拓郎说话时低沉三倍的声音这么问。意思是她的诗完全写不出来的事,没有泄漏给寅泰吧。

重要的乐团鼓手和无关紧要的大学学弟。两者之间的待遇有如天壤之别。尽管有点赌气,万里还是用力点了头。

就在万里察觉寅泰一直注视着这一幕的同时。

「怎么觉得NANA学姊身上散发出某种禁忌的味道!」

强烈的感觉凌驾鼻子闻到的味道,万里的意识立刻就被吸引了。

从NANA学姊和拓郎身上飘出的拉面味,在这盛夏之中无可奈何的夜里,真是令人难耐。酱油的焦香味!葱花!蒜头!辣油!还有眼前这始终没有要前进意思的队伍,令人厌烦的拥挤。真想稍微脱离这里,奔向路边摊,呼噜呼噜来上一碗拉面啊。汤上浮着猪油,浓厚甘甜的浊黑酱油口味汤头里,充满葱油香气的面团闪闪发光。「好烫!可是,啊啊……!好吃!」真想这么做。光是想像着,明明离开房间时还饱成那样的,却立刻觉得肚子饿了起来。

「真的,你们身上的拉面味超香的!」

寅泰也翕动鼻子边嗅边说。

「啊——我受不了了!嗳,多田同学,换我们去吃吧!」

寅泰如此提议,万里当然二话不说地用比任何时候都嘹亮的声音回答「是!」虽然不想再听寅泰满嘴的鬼话连篇,但却很想吃拉面。想吃的心情胜过一切。

「可以吧NANA,算是交接。」

「好啊。那我们就在这边排队等你们。是说寅泰,你知道拉面摊在哪吗?从那个很大的平交道那边往左,往前看到红绿灯时……」

「我知道我知道!走吧多田同学!」

「遵命!」

这次,换寅泰对后面的情侣低头说「抱歉,我们稍微离开一下~」两人便联袂脱队了。高个子的寅泰脚长走路也快,跟在他身后用鼻子哼着「拉面♪拉面♪」的万里,原本轻快的脚步也渐渐成了小跑步。

不久,光是要追上寅泰都很勉强,更别说边走边聊天了,当然万里也停止了哼歌。不知道寅泰是不是对这一带的地理位置很熟悉,足以比拟竞走的脚步没有一丝犹豫。

就这样两人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走个不停。

「这、这种地方真的有路边摊吗……?」

大概经过十分钟了吧。

不久两人抵达的,是一处相当寂寥又昏暗的街角。附近只有杳无人烟的建筑工地和杂草茂盛的空旷停车场。寅泰毫不迟疑地朝那缝隙之间走去,万里喘着气跟了上去,却完全没闻到拉面的味道,更不觉得这附近有面摊。

一定是搞错了吧,正当这么想时。

「喂喂,我问你喔,多田同学。」

寅泰突然转过头。

他的眼睛。

令万里情不自禁向后退了几步。

脸上虽然还是跟刚才一样笑容可掬,眼神深处却闪现危险的光芒,凝视万里的视线像要将他射穿一般锐利。

为这突然的转变感到困惑,万里一呆站在原地,手肘就被抓住了。关节被向后扭到极限的角度,既摆脱不掉,也无法逃离。

「……咦,呃……寅泰兄?拉面……呢……?」

「我刚才说的是真话喔,是事实。你想知道NANA的事吧?所以我就说了NANA的事。现在,轮到你说真话了。」

「你、你是指什么……?」

「不要给我装傻。」

他还在笑。

用着和刚才鬼话连篇时一样的语调,一样笑咪咪的,一样亮晶晶的眼睛。唯有眼神明显变得危险,寅泰上下摆动着下巴,缓缓逼近万里的鼻尖。老实说,很可怕。不妙。事情或许变得很大条了。我,突然陷入危机。

「作诗的事。老实说,你应该有听她说已经写到哪里了吧?啊?事实上到底写到哪了?」

「……不,我真的不知道,这方面我没过问……」

「你再说一次?不要给我装傻了你这个凸额头!」

「噫噫……」

眼球瞪得像是要爆裂出来,完全变了个人的寅泰用力扣住万里的下巴。连一秒都不移开目光的那双眼,黑眼球莫名缩小,简直就像爬虫类的……不,是恶鬼的眼睛。虽然没见过真正的恶鬼,不过万里心想,绝对就和那一样。那带有暴力性的,应该说根本就等同于暴力的眼睛。百分之百的暴力。没有一丝杂质,清澈的眼神。

要被揍了——万里蜷缩起身子,寅泰却出乎意料地放开了他的下巴和手臂,万里的身体也获得解放。

「……嗯,我想也是啦。」

微微一笑。

「刚才NANA才交待过你不准说嘛,我懂我懂。她毕竟是你学姊,对多田同学来说,是不可违抗的,嗯嗯。」

依然带着微笑温柔地点点头,伸手帮万里整理了一下松垮的T恤领口,即使如此,还是很恐怖。应该说,比刚才更恐怖。虽然想就这样快跑逃走,但这当然是不被允许的。用比刚才更温柔的手势,但却更用力地握住万里的双手,不知情的人看到这姿势,应该会觉得是两个男人正在确认彼此坚定的友谊吧。

「那,你就别开口好了。好吗?这样就能回答了吧?好,接下来多田同学一个字都不会说。开始。明白的话,就眨一次眼睛。」

万里都快吓哭了,一边发抖,也只能遵从寅泰的指示。用力,但明确地眨了一次眼睛。可是在这之后,不知道是否因为太紧张,又连续快速眨动了十次左右。

「不要做多余的动作!这样很难懂啊!」

被怒斥了。全身颤抖,用力瞪大眼睛。

「有没有听懂!」

用力眨一次眼睛。

「很好。那我开始问问题啰。NANA她的诗写到哪里了?我们以完成度百分之百来算,如果是百分之十,就眨一下眼睛。百分之二十眨两次。百分之三十眨三次。以此类推,你试着眨眼睛看看。如果刚才NANA说的是真话,那你应该要眨九次才对。好,请眨!」

万里依然用力睁大眼睛。

「怎么了?可以开始了啊?再一次喔,请眨!」

瞪大!

「咦咦……?」

瞪大!

「……多田同学?你这个意思是……」

瞪大!

「……换句话说……」

是零!

——理解这一点的寅泰,瞳孔遽然缩小到像一颗芝麻。与此同时,万里的眼球也瞪大干燥到一个极限了。

「……啊啊啊!对不起!可是眼睛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会变得干燥!这个请不要计算进去,不好意思!」

说完,万里眨巴眨巴眨巴地眨了好几下眼睛后,再次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大得眼球都要掉出来了。然而,寅泰根本连看都不看万里一眼,鼻翼抽动着,嘴唇外掀,露出牙龈,似乎想从虚空中找出那个中分头的黑焦炭。

「……那个臭女人!我……我要杀了她!」

事到如今,只有快逃了。

清楚下定决心,因为决心太坚定反而一脸平静的万里,突然察觉手机一阵震动。

来电显示打来的是NANA学姊,瞄了手机画面一眼的寅泰用下巴指示万里「接起来」。万里心想,得赶快跟NANA学姊说「事迹败露(应该说是被泄漏)!快逃!」,转告她这危机才行。

『寅泰在吗?那家伙不管怎么打都不接手机!』

因为对你气到发抖所以根本没发现手机震动啊。这句话,万里没能说出口。而且此刻,寅泰的耳朵正凑近万里的手机,仿佛正在确认今晚即将猎杀的猎物生前最后的声音一般,听着两人的对话。在这种情形下,根本无法警告她。

「他、他在,可是……」

『那就跟他说,情况紧急!拓郎果然肚子饿了,没办法我只好脱队想去买个什么给他填肚子,没想到就在这时候队伍突然快速前进,那家伙跑到哪我找不到了!再这样下去,拓郎的社会地位就完蛋了!一旦拉了下去他又得躺上两天,明天的演唱会也完蛋了!』

「你说什么?」

这么大喊的是寅泰。他抢过万里的手机。

「快把他找出来!那你有买到吃的吗?」

『也没买到!这附近根本连便利商店都没有,我正在想要怎么办的时候就找不到他了!』

「你白痴啊!可恶,这样下去不是死定了吗!混帐,总之我这边先想办法弄点吃的,你快去找拓郎……是说,到底该怎么办,要去哪生吃的出来……」

此时,万里右手腕上沉甸甸的感觉忽然复苏,对着寅泰不断眨眼睛……不对。

「我这里有!是太卷寿司丨.」

「什么?真的假的!干得好!可是为什么?」

「报告,是巧合!」

「OK,了解!NANA,那么事情就是这样,我们现在马上回去!你先好好把拓郎找出来!好,我们走,多田同学!」

把手机插回万里屁股裤袋,寅泰率先奔了出去。万里也急急忙忙赶上。虽然情势转变,想逃也不能逃了,但若因此能让寅泰收回对NANA学姊的杀害计划,还是比什么都万幸。看来,在寅泰的判断中,拓郎不能参与演出这件事比NANA学姊的诗完成度只有零还要严重多了吧。

两人狂奔在刚才走来的盛夏的夜路上。不过,原本走路就很快的寅泰,跑起来更是健步如飞。长腿寅泰迈着强力的步伐,像只奔驰于草原上的野兽,拚命全力以赴的跑着,万里却拖拖拉拉地跟不上。不是说以前是田径队吗,真是太丢脸了。

跑着跑着,终于看得见被灯光打亮的色眯眯乌龟招牌了。

「寅、寅泰兄!」

「快点跟上来!你在搞什么啊!」

「请不要管我了!快去……找拓郎兄……把这个……!」

万里已经筋疲力尽了,只能挤出最后一丝力气,把用纸包着的太卷寿司「嘿!」地丢过去,虽然心里想着拿食物来丢会遭天谴吧,但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用纸包着的太卷寿司在盛夏夜空中咻咻……地转动飞舞,最后「啪!」地落在寅泰手中。

「好!你的心意我确实接收到了!」

闻言,万里双腿一软,就此跌坐在地。寅泰则用单手握住太卷寿司像握着一根接力棒,朝龟太郎!!!的停车场冲进去。

等万里踉踉跄跄地跟上去时,只见队伍正如NANA学姊所说,正在突然快速前进。刚才明明好几分钟才动个一次,一次只向前推进一点点的,现在却所有人都鱼贯前进着。不知道是放宽了入店限制,还是根本就解除了。

即使如此队伍还是很长,蜿蜿蜒蜒地绕了好几圈,但前进的队伍中却没看见拓郎的身影。寅泰虽然接住了万里的太卷寿司,结果还是站在原地东张西望,似乎无法在前进的人龙中找出拓郎。

NANA学姊也站在离寅泰有段距离的地方,死命地想找出拓郎。万一拉稀的拓郎已经进到龟太郎店内了——那可就是惨案一桩。是食品专卖店里绝不容许发生的污染事故啊。

万里远远地将目光放在队伍的最尾端,从这里开始确认。对着长长的人龙一边看一边用手指一个一个确认过后,才将视线往前挪。

「啊!」

终于找到了。带着略显沮丧的阴暗表情,弓起了背,仿佛正走向处刑台的罪人,拖着脚步安静向前的胖子鼓手。右手按在肚子上,左手按在屁股上,呈现出一幅令人哀怜的光景。

「NANA学姊!寅泰兄!找到了!拓郎兄现在正要进店门!」

听见万里的声音,两人一惊,同时转头。软脚虾万里还在停车场入口处,接着是寅泰,在寅泰稍前方的是NANA学姊,再往前才是在入口处,正要被吸进店内的拓郎。

「呜喔喔喔——!我还不能死在这里,接住啊啊啊啊——!」

寅泰先将太卷寿司抛向NANA学姊。太卷寿司在夜空中画出一道弧线,NANA学姊以华丽的姿势跳起来接住它,安全着地。

「嘴巴打开啊啊啊啊啊啊——!」

宛如用低肩投法投出,已剥掉包装纸的太卷寿司自体旋转,藉由旋转时的力道离地浮空,像发射出的飞弹沿着地面低空飞过。

「噗咕。」

正中红心。寿司如箭矢般噗啉射入拓郎打开的嘴巴里。而拓郎的身影却也就此朝店内消失。

万里和寅泰、NANA学姊快速集合,侧耳倾听了一下店内的状况,因为不排队就进不去。然而,店内没有传出哀号也没听见怒吼。

♪大、大家的龟太郎!!!有点色色的龟老爹~!!!小妞们快逃~!!!到、到了登场的时间啰~!!!「啊!那家伙就是犯人啦」!!!

从店内传出的只有和平的原创BGM乐声,看来拓郎的肚子是平安镇压住了。

之后,四人在店里再度聚首,也顺利买到了超便宜的商品。

万里心里一直捏把冷汗,担心寅泰是否就要袭击NANA学姊,但拓郎平安度过危机一事,或许让他内心也多了点商量的余地,又或许是他终究想起了乐团团员之间的羁绊吧。

「那我们就此告辞!明天的演唱会加油啰!是说NANA,新诗真的拜托你了。我相信你。只要彩排时把诗带过来,就一定还来得及。」

偕同拓郎,寅泰意外爽快地朝相反方向走掉了。

NANA学姊也发出「……啊啊,结果还是没办法改变这糟糕的状况啊」的呻吟回家了。话虽如此,万里还是觉得,这样总比她一直关在房间里想歌词要来得好多了,而且也确实达到转换心情的目的了啊。玄关大门关上的前一刻,她低声说的那句话,一定也不是自己的错觉。

过去老是拿你出气,真的,很抱歉——

没关系的,我完全不介意!

要是不嫌弃的话,请随时拿我出气吧!

……瞬间想原谅一切的冲动,果然还是因为那个吧。下雨天里不良少女捡到野猫的现象害的吧。即使如此也无妨,万里心想。因为就结论来说,万里还满爱这有个焦躁不安的Nana学姊住在隔壁的生活。

又是说话又是奔跑又是害怕的,使得肚子再次饿了起来,于是万里终究是将最后半条太卷寿司吃得一干二净,安稳地进入梦乡,沉沉睡去。

作梦都没想到,仅仅二十二小时之后,自己会被押进铁箱,差点惨遭NANA学姊用剑剌杀身亡。

简直就像是正要跳水自杀的人——万里有种像坐壁上观的感觉。因为状况实在太夸张了,自我意识还跟不上来。眼睛所见的周遭事物,怎么也无法渗透脑中。完全无法。附带一提,耳朵则是早就失去机能了。

整齐地脱下拖鞋,一次一脚跨进箱子里。拍打舞台的那片肉浪是更加狂乱凶猛了,热气和咆哮都非同小可。蒸发的汗水、唾液和其他各种大伙儿的体液,形成朦胧的蒸气如白云飘在天花板下方。

在已经超越「好吵」而来到「好痛」境界的爆裂声中,万里进入箱中屈膝端坐。上半裸身涂抹着黏腻凡士林的寅泰,用单手关上顶盖,在万里只露出一颗头的状况下扣上锁头,将钥匙丢入肉海之中。随即,暴徒们发出「呜喔喔喔……!」的声音,将口水喷得更高,为了争夺这种东西而彼此践踏,化作一座闪闪发光的濡湿肉塔。

(啊啊,钥匙……)

万里只是哀伤地眺望着那座愈堆愈高的塔。脖子以下的身体紧密地收纳在箱内,早已动弹不得。

(我到底会变成怎样……)

突然,爆裂音停止了。

周围的声音突然都静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犹如飞机滑空时产生的「叽咿——」强烈耳鸣,使万里,或应该说所有人的耳朵都聋了。

灯光暗下,只剩一道白色的聚光灯,在黑暗中妖艳地照亮了NANA学姊。

那好一阵子没看到的,亮晶晶的角色扮演服。带有铆钉的极粗项圈,仿佛拷问刑具般的黑色马甲。过膝长靴。汗水淋漓的白皙肌肤。七早八早就变成黑色眼泪流淌的眼妆。

将麦克风靠近嘴边,NANA学姊用安静得近乎惊悚的声音,以及奇妙的抑扬顿挫开始低喃。新、歌……成群的暴徒颤抖了起来,发出轰轰虫、轰轰轰的声音蠢动,虔诚地望着深吸了一口气的NANA学姊,时间就此暂停。

NANA学姊屏着呼吸,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吊人胃口地打开它。

这个信封,是刚才万里从公寓紧急送过来的。

难得跟香子正悠闲地在房里享受两人时光,突然接到NANA学姊的电话。说是「有个今天演唱会上无论如何都需要的东西忘记带了!拜托!多田万里!我房间的信箱没有上锁,打开里面有个白色信封,帮我把那个送过来!这东西事关今天的演唱会能否成功举行啊!好不容易才把诗写出来的,没有那个就开始不了啊!」——NANA学姊的声音都快要哭出来了,被这么一说,一般人都会想要送去给她吧。而且又是那样历经千辛万苦才写出来的诗,为了学姊只好拚了。于是万里按照指示,从信箱中取出信封,送到演唱会场。

一到就被寅泰和NANA学姊抓住,押进休息室,劈头就是「竟敢把拓郎害得那么惨」。昨天的太卷寿司坏了,结果拓郎还是泻了肚子,今天无法参与演出。都是你这家伙的错,害我们今天没鼓手了。

不会吧!万里震惊了。因为昨天自己也吃了另外半条,但一点事都没有啊。然而这听在发狂的NANA学姊和寅泰耳中根本不成理由,硬是命令他负起责任,参与今天的表演。

托你的福,我的疯狂之牙又复活了呢。还真是谢谢你喔。NANA学姊好像说了这么一句话。在早上听到拓郎倒下后,瞬间一口气把诗写完了唷。这首新歌是献给你的,你至少得帮忙炒热舞台表演时的气氛吧。

——于是来到现在这个状态。

NANA学姊将写在便条纸上的一句话——恐怕就是那已完成的新歌歌名吧——用最盛大、最惊人,也是最大音量的嘶哑嗓音(外加翻白眼)吼了出来。

「〈杀死学弟〉噫噫噫噫噫噫!」

炸裂的咆哮撕裂了空间,万里看见舞台下的人群如爆米花般弹跳。而这首歌名,似乎回答了刚才「我到底会变成怎样」的自问。

学弟万里即将被杀死。

爆裂音再次从音量增幅器中喷发,身体差一点的家伙很可能真的因此当场口吐白沫死翘翘啊。吉他与贝斯的尖叫纠缠不停。万里差点又昏死过去,慌忙将快闭起来的眼睛睁大。在这么夸张的舞台装置正中央,自己一个人怎能静静死去。然而眼前的NANA学姊狂喊着「看我慢慢折磨死你」或是「那个世界的阿治是谁啊!」或是「今年的演唱会绝对要执行实刑判决啦!」手中开始咻咻挥起了剑。弹着贝斯的寅泰也将一只脚跨到装着万里的箱子上。

啊啊,那些时光都已回不去了……万里觉悟了,准备就此逝去。寅泰蛇皮靴子的鞋尖抵着他的脸颊,强迫他转头。

进入视野的是到现在都一直没去看的肉海彼端,会场后方的墙壁。

拓郎的亡灵就站在那里。

(拓、拓郎兄……?你不是死了吗……?死在北斋的太卷之下……?)

骗人啊啊啊啊啊……!激动的泪水沿着万里脸颊滚落,但怎么看都很奇怪。拓郎一张脸全涂白,额头上画着可疑的脉轮图,酒桶也似的上半身套着紧身皮背心。昨天还是玉米须的头发,现在在头上绑成像是大佛,又像苍井优会绑的那种丸子头。这身打扮,明显就是为了演唱会做的造型。

拓郎还活着。那是他活生生的肉体。接着,拓郎突然转身,让万里看他的侧面。然后……

将双手反扣在背后,一边将握住的双手往上举,一边向上弓起背。看到拓郎摆出这宛如拉筋的动作,万里一时没能会意而感到困惑。

「……啊!」

懂了。

拓郎是在建议万里摆出这样的姿势。正当万里在箱子里将双手放在背后交握,尽量将背部向上拱到极限时。

「喝啊啊啊啊啊啊——」

毫无任何暗号或提示,NANA学姊的剑就这样剌进箱子上的缝隙中。

冷汗爬满了万里全身。剑尖从拱起的身体与高举的手臂间穿过,从另一侧的缝隙穿出来。看到这个万里再次意识到,如果刚才还是乖乖端坐的话,现在真的死定了。暴徒们瞬间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面向被装在箱中剌穿的万里,双手合十。

万里终于理解现在才是自己昏倒的最佳时刻。如此想着,而刚才所忍受的一切一口气升华,用尽力气……昏死过去。翻到极限的白眼和外露的舌头都不是什么演技。沾湿脸颊的泪水和鼻水和口水和汗水,也都是货真价实。这就是多田万里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的真实昏死样。

工作人员迅速俐落地将万里连人带箱子搬下舞台。但因为真的没人有钥匙,所以他便暂时,被放置在箱里继续观赏演出。

拓郎突如其来地从观众席冲上舞台,一坐进无人的鼓组后方,便猛然以令人惊愕的速度秀出鼓技。此时肉海也迎向了今晚最盛大的高潮。连NANA学姊也吓到了。

因为这一切,都是寅泰和拓郎一手策划。

为了让写不出诗的NANA学姊发挥实力,唯有将她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两人这么想着,决定要对她说谎。谎言包括:拓郎吃了坏掉的太卷寿司拉肚子。我们团或许要完蛋了。今晚可能是最后一场演唱会了。

听了这些谎言的NANA学姊于是在对学弟的激怒之下,找回了她的疯狂。正中寅泰与拓郎下怀,可喜可贺地创作出新诗。

——万里是在被邀请前往的庆功宴上听到这个真相。

「哎呀~真是太好了呢!抱歉啊,多田同学!不过真的很High吧,你该不会其实很有才能吧?昏死的才能!要是你愿意,欢迎再来我们演唱会上表演啊!对了,干脆入团好啦!一起占领噪音的天下吧!」

「我才不要!」

凌晨两点的居酒屋。

全力拒绝寅泰邀约的万里,已经好好从箱子里逃脱了。演唱会结束后,拓郎「呕、呕」的呻吟两下,吐出似乎是趁歌迷一片混乱时吞下的锁头钥匙。

「欸~!立刻就拒绝喔?人家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邀你,你就不能顾虑一下我的心情吗?」

「那……呃……怎么办好呢,嗯,呃……我还是不要!」

「反正我就是山羊座啦!啊不对,那是星座!我是属山羊的啦!咦?十二生肖里没这个啊!噗哈哈!」

寅泰往自己的额头一拍,发出清脆的声响。啊哈哈哈!万里自认也算是顾虑他的心情一陪笑,又突然被骂「你笑什么屁啊」,有够恐怖。然而万里一露出胆怯的样子。

「骗你的骗你的啦!哈哈哈!你怕啦?怕啦?是说多田同学啊,说来说去你还是有点愉快的吧?或许还会想回到舞台上喔?像我就是最好的例子。烧过一次之后啊,下次就无法不烧了呢。那燃烧的瞬间,观众的眼神,我好想要看见那个,想得不得了,好想被烧啊~……!」

为了防止烧伤而涂满全身的凡士林还没完全掉光,全身油亮亮的寅泰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把啤酒喝干。万里一边从同一个小碗里捻起毛豆吃下,-边用力摇头。

「不,我想我没办法。我无法像寅泰兄那样。因为寅泰兄真的超厉害的嘛。」

演唱会中盘,表演〈燃烧哥哥〉时真的很不得了。寅泰戴上长假发,NANA学姊对着他喷火点燃。

就这样被钢筋和滑车吊起来,吊在半空中,寅泰化身为一颗熊熊火球。当工作人员举着灭火器死命在肉海中杀出一条路时,歌迷们真的都一脸幸福的模样。他们追逐着从寅泰身上飘落的火星,肉与肉用力撞击,发出「磅!磅!」的声音猛烈摇摆。而万里终于知道为什么这里的光头率如此之高,或许是有太多人曾在此时烧到自己头发的缘故吧。就连上半身赤裸的家伙这么多的原因,也是为了避免不小心引起延烧。

「那真的是太赞了啊~很不错喔,燃烧这档事。我啊,已经上瘾了嘛。我的开关从那之后就关不上了,也无法放弃。」

「……唔。」

此时,喝了烧酒Highball而开始佣懒的万里脑中,突然像寅泰的火球般亮了起来。

这个人,该不会根本不是NANA学姊的男友——

抱着这个疑问,将醉醺醺地把脸埋在座垫里的NANA学姊摇起来。或许是在演唱会上用尽体力,NANA学姊完全醉倒了,从刚才开始就安安静静。

「NANA学姊!NANA学姊!请起来!我有件事想问你啦!」

「……嗯啊……?」

喝得满脸通红的素颜转过来。

「……炸鸡块……要给我、炸鸡块吗……?」

NANA学姊眼神涣散,望着万里右手附近。

「我没有炸鸡块啦!我刚才发现一件事,寅泰兄该不会……是NANA学姊的哥哥吧……?」

「……嗯唔~……?」

像只猫咪似的依然全身瘫软的NANA学姊,忽然像甲板上的鱼,翻身跃起咬住万里的右手。呀啊!她是真的用力咬,痛得万里自然发出了哀号声。被咬了一口,败给她了。

带着留下齿印的手送NANA学姊回家时,已经是清晨五点。要在盛夏之夜里打听一个人的身世,时间未免太不够用,天空已然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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