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仿佛没听到空太的声音。
表情完全不同,专心在绘画的世界里。
「椎名……有交过男朋友吗?」
「我就说嘛~~」
「……」
「惨,太惨了。简直是太凄惨了,我的人生。这是哪门子的惩罚游戏啊?不妙,害我都想哭了。」
过了一会儿,真白突然站了起来,打开计算机坐到桌前。
用绘图板在屏幕上开始作画。
「被侵犯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我生下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空太叹着气穿上衣服,从真白背后窥视屏幕。每当真白的手动一下,便以惊人的精准度画出男性角色,几乎没有重画,彷佛一开始就知道该画哪条线。在空太看来,甚至觉得真白的手法就像魔术一样。
突然觉得真白的背影似乎逐渐远去。
其实就在眼前。明明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那距离却令人觉得像是永远。
为了摆脱这种感觉,空太捡起散落的原稿。
跟之前看的内容不一样,只是整体所散发出的气氛很相似。太过平淡的女高中生,爱上太过平淡的同班男同学,进行了平淡的对话,然后开始交往的故事。
「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啦……」
就空太看来根本就没有任何进步。
真白本身的个性大概就是灾难吧。人物描写都太过平淡,对漫画而言是致命伤。
表情之类的描写应该要更夸张、更大胆。
整体的气氛太过低迷,会让整本漫画显得无趣。画没有生命,传达不出感情,读了也没有感觉。这就不是漫画了,只是单纯的绘画而已。人们并不是为了看漂亮的画而看漫画的,至少空太是如此。所以如果内容太无聊,不会让人想继续看下去。
这样不管是要得奖或出道,都有困难吧。
空太如此心想,从原稿上抬起头来,发现真白正看着自己。
「很无趣吗?」
「老实说,是。」
虽然犹豫要不要含糊带过,但还是老实回答了。因为之前已经率直地说了意见,事到如今才想用善意的谎言搪塞也没意义。
「绫乃也这么说。」
空太觉得自己不应该多嘴,便沉默地把原稿递出去。
「你可以处理掉。」
「这样好吗?这是原稿吧?」
「我有备份,而且只是草稿。」
「啊?」
所谓的草稿,就是漫画的铅笔稿。以草稿为基础,与编辑讨论之后再决定内容。
「如果画得跟完稿一样,会很没效率吧。」
「因为对计算机还不习惯,所以还在练习。」
「不过为什么不用纸?」
「绫乃说的。我如果用纸画,线条就会太多,画会变得沉重。」
「该不会……是因为画得太好了?」
「不是,因为我不擅长画人物。」
完全搞不懂是哪里不擅长。屏幕上显示的角色线条数量比之前看到的还少,已经是熟练而像漫画的画风。真白的绘画功力即使以业界等级来看,应该也是顶尖,况且还有太多画风更差的漫画。
即便如此,她仍说自己不擅长。只能怀疑真白的神经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刚刚想要别开视线的感觉再度涌上来。
回到作业中的真白背影,正以极快的速度离自己远去。
这不是错觉。真白正笔直地朝向目的地前进。那速度就伫立在原地的空太看来,就跟光速没两样。
不可能追得上。
虽然像这样在同一个房间里,真白却处在不同的地方。
美咲、仁和龙之介也是如此,正朝着目的地奔去。
停留在原地的只有空太。
没来由地胸口一阵痛楚,感觉痛苦。空太下意识离开真白,坐在床铺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孤独与不安在胃中翻搅。感到坐立难安的空太对真白说:
「我说啊,为什么选择漫画?」
「……」
果然没有得到响应。
不只是因为集中精神而没听到声音,真白甚至忘了空太的存在。
房间好一会充满了沉默。只有轻快移动的绘图笔的声音舒服地回荡在耳边,夺走空太思考的能力。什么都没想,空太只是隐约心不在焉地看着真白的背影。
过了好一段时间。
「因为很有趣。」
面对迟来的回答,空太口中发出惊愕的声音。
「咦?」
真白回过头来。
「因为很有趣。」
「绘画不行吗?」
「绘画并不有趣。」
「你说这种话不好吧。」
「事实如此。」
「……这样的话……如果你不需要,就把你画家的才能给我吧。」
「好啊。」
「那怎么可能办得到!」
「是空太说的。」
这种事自己当然很清楚。
「是空太想要自己并不想要的东西。」
空太被说中痛处。
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即使获得才能,现在的空太也只会任其腐朽罢了。
真白立刻转回头继续作业。彷佛刚刚完全没有对话般,继续埋首于作业中。
那个背影看来令人感觉非常冷漠。
像是被拒绝一样。
不过,事实上应该不是如此。只是因为空太畏缩胆怯、觉得心虚而已。真白并没有任何想法、没有任何感觉。只有空太很后悔说了「把才能给我」这种话。
真是太差劲了。
他在口中如此喃喃自语。
立刻对于自己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感到厌恶。
「空太。」
「干嘛?」
「你不能穿衣服。」
「啊?」
「还要继续。」
「等一下,你还想要我做什么啊!」
「是非常……」
「非常?」
「难以启齿的。」
「那就不要叫我做那种事!」
「今晚可不让你睡喔。」
「这种台词要说得更性感一点!」
「今晚不让你睡喔。」
「还不是一样!」
4
就如同真白所说,她没让空太睡。
到早上五点真白做到睡着为止,空太在床铺上被指示做这做那,有时则是被纠缠着做各种构图的实验。
多亏如此,空太得以成功观察到椎名真白这个生物睡着的那一瞬间。原本对她如何潜入桌子底下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真白在睡着的前一刻还在桌上画漫画。后来慢慢打起盹来,在到达极限时,本能地从椅子上灵巧地滚下。然后,为了躲避日光灯的亮度,用最后的力气在地板上爬行,边卷进衣服与内衣裤里,边潜入桌子底下。
并非自发性地睡觉;而是像动物那种习性、习惯的感觉。大概是每天都做到睡着吧?连走到床铺的力气都没有,把全力放在漫画上直到HP用完为止。连睡觉的方式都很乱来。
看着蜷曲着身子睡着的真白,空太垂着肩膀。
「不要在男人的面前睡得这么没有防备。」
完全感到安心的睡脸。把头藏了起来,却没藏起臀部跟脚。空太帮她盖上毯子,她彷佛发痒似地闹别扭。
虽然想抱怨个一、两句,但自言自语实在太凄凉了,于是空太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出房间。
樱花庄的走廊上充满了早晨清新的空气。
只是对于正觉得困的空太而言,没有感受这份清爽的余力。
他带着蹒跚的步伐下楼。连休已经结束,今天开始又要上学了。但空太脑子里只想着回房间睡觉这件事。要是知道内情,任谁都会同情吧。今天应该可以睡一整天。
这样的空太停下脚步,因为他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呆滞的脑袋虽然想着说不定是小偷,但因为太困了以至于无法警戒。空太就这样随着声音吸引走到了饭厅。
「不,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美咲是不可能团体作业的。那家伙是那种在脑里进行动画分镜切割,然后就突然作画的人。是的,我并没有想要独占她,你直接与她交涉我也无所谓。总之,我不是美咲的经纪人,这件事请不要再跟我联络!」
坐在圆桌前声色俱厉的是仁。
关掉手机后随性地放在桌上,歪斜着椅子靠着椅背。仁上下颠倒的眼睛,出现在空太的视野中。
「怎么了?一副打拼到天亮的脸。」
「因为椎名不让我睡。」
空太打了个呵欠。
仁也像被传染似地打起呵欠。
「作梦都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跟空太进行成人的对话了。」
「完全没有像仁学长那种乐趣,只是协助她创作漫画而已。」
「那可真是,你不会越说越感到空虚吗?对一个健全的高中男生而言。」
「那就别提了,那会让我更沮丧的。」
仁的眼周也看得出疲惫。
「你的庆生会怎么样了?」
「因为你逃跑了,就我一个人过高丽菜嘉年华。吃了又吐、吐了又吃,现在跟厕所是爱人同志。超过四点时,我已经开始觉得马桶的圆弧看起来很性感了。」
「真是病得不轻。」
「剩下的高丽菜就明天……啊,已经是今天了,只能拿去学校送给其他人了。」
仁「哈哈」地干笑几声,大概是想象带着大量的高丽菜上学的样子吧。空太毫无疑问一定会遭到波及,真想积极地婉拒。
「刚刚的电话是?」
「动画公司的制作人,说是想让美咲有更好的剧本来做动画。不过他想用来变成自己的代表作、卖出名声的企图倒是显而易见就是了。」
「也不应该在这种时间打来吧?」
「很普遍啊。毕竟是这种业界。」
仁边说着,眼神示意要空太坐下。
空太在与仁隔了一个空位的位置上坐下。
明明很想睡了,但看到仁就忍不住聊起天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
「该怎么说……虽然椎名简直就是乱七八糟,但实在很厉害。」
「你怎么现在才在说这个。」
「不是指她很会画画的部分,而是聚精会神的专注态度,就是那种感觉。」
「原来如此。当这种事显现在眼前时,空太就焦躁起来了。」
「……」
老实承认又觉得不甘心,所以只有保持沉默。
「在这个樱花庄里,好像只有我什么都不会。」
美咲制作动画;仁写剧本。龙之介也在进行工程师的工作;真白则是画漫画。
那么,神田空太呢?
自己到底算什么?
完全不知道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想耍做些什么。
「你误会了。」
「咦?」
「我并不是因为确信『就是这个了!』才想要成为剧本家的。」
「是这样吗?」
「刚开始只是有点兴趣,实际去写之后觉得很有趣,才心想『这个很不错』,然后越来越认真而已。大概就是这种感觉。虽然到了真白或美咲那种等级,说不定就有灵光一闪的时候,不过我没有去问的毅力就是了。嗯,大概就是这样吧。」
「我连那样的东西都没有。」
「是你自己踩剎车了吧。就像在盛夏时节开始卖中华凉面的拉面店一样,只要随兴地开始就好了。」
「请向全国的拉面店道歉。」
「说到要开始做,当然就是中华凉面啊。」
「这是什么道理啊。」
「你真是个怪人,有时真搞不懂你。」
「我觉得我在樱花庄算是相当普通的。」
「遇到别人的事,动作明明快得跟反射动作一样。但当遇到自己的事时,反倒像乌龟一样温吞。」
「才没那回事。」
「明明就有,一般人看到弃猫都会假装没看见吧。还有真白的事,明明是被逼迫的,这一个月以来却遗是认真地照顾她。提早起床做便当,她要年轮蛋糕你就给她,要你做什么就立刻飞奔过去……换作是我,才不会做这些努力。空太就像是为了别人而努力的正义英雄。」
「因为没有人要帮忙啊!」
「但是!」
仁的声调变低。
「你这是在向别人要理由。决定事情之前先牵扯到别人,失败的时候就可以拿来当借口。没办法,不这么做就会痛苦。因为如果失败全都是自己的责任,没得逃避。」
「我并没有这样的意思……」
「不然空太,你离开樱花庄吧。」
仁突如其来的话,让空太的心脏不明究理地猛跳了一下。这是被说中痛处的感觉。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空太立刻找了借口。
「椎名跟猫都还在,所以没办法啊。」
「我帮你找猫的饲主,也帮你接下照顾真白的工作。」
想要以「开玩笑的吧」这句话笑着带过却办不到。仁的目光笔直贯穿空太,不允许他把视线移开。锐利的眼神说着「不准逃避」。
「这样问题不就都解决了?」
仁像开玩笑般耸了耸肩。
「不,可是……」
「基本上我很喜欢你。」
「没想到人生第一次被告白会是出自男性口中。」
「愿意陪着像美咲那种麻烦的家伙,跟龙之介那种难以理解的人也处得还不错。就连对待受男生排挤的我,你也没有露出厌恶的样子。真白的事也是。而且吐槽的功力也不错。」
「不然我们来组个搞笑艺人团体好了。」
「那就当作下辈子的梦想吧,伙伴。」
仁笑了;空太却笑不出来。仁还没把真正要说的话说出来。必须先做好接受的准备。
「如果你自己没办法决定要做什么,我来帮你。至少先自己选择居所吧!想回一般宿舍的话就回去。」
「……」
「不用我说你应该也很清楚,我不是在开玩笑。如果你要离开,真白跟猫我都会负起责任接收。」
「这个……」
「所以,你自己选吧,要离开或者留下来。不要再拿任何人当借口。如果能做到这点,就能轻易找到目标。二选一,很简单吧?」
说完,仁站起身。
空太没办法抬起头来。他凝视着桌面,身体一动也不动。
仁的脚步声远去。不可思议的是,人的气息却一直没有消失。
已毫无睡意。
离开樱花庄。
没错,应该很想离开,想回到一般宿舍。真白与猫都交给仁就好了。空太没有了继续待在樱花庄的理由。
这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吗?
求之不得。
没有任何踌躇的理由。
但是,为什么却觉得呼吸困难?
像陷入泥沼般糟透了的感觉,慌张地想要摆动拖着铅锤的手脚而挣扎着,遍寻不着逃脱的出口。
空太终于受不了地趴在圆桌上。
难受又痛苦,只有难过的时间静静地流逝。
「空太。」
这时传来一阵具透明感的声音,微小却又带着明确的语气。原来一直感觉到的气息不是仁,而是真白。
连回头都办不到,空太只是趴着闭上眼睛。
「你要搬离这里吗?」
「我要搬离这里。一开始就是这样打算。」
紧抓着过去的自己不放,空太从喉咙挤出声音。
真白什么话也没说、什么也没留下,只是沉默地走出饭厅。
「什么嘛!」
颤抖的拳头敲打桌面,一阵轻微的痛楚由手背蔓延开来。这瞬间空太清醒了,但又马上陷入混乱的思考旋涡中,连痛楚都消失了。
只剩下泥般黏稠的情感,与罪恶厌很类似,却想不起名字。
「睡不着……」
1
不知道已经翻来覆去几次了,最后空太把头埋进枕头俯卧着,以言语表达自己现在所处的状况。
当然,即使这么做,依然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没改变。
抓着手机看了时间。深夜两点。躺下来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空太没办法,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开灯。
日光灯的光很刺眼。眼球已经诉说着睡意,脑袋却莫名地清醒过来,这种矛盾的感觉让人无法平静下来。
原本在脚边蜷缩着睡着的茶色猫小翼,感到不快似地抬起睑。瞪着空太一会儿,之后便打了个哈欠并立刻闭上眼睛。
在床铺上无意义地正坐着的空太,彷佛祈祷般上身往前倒下。
「请将睡魔分给我一点吧。」
闭眼过了一会儿,依然睡不着。反倒是为了寻找辱骂自己愚蠢行为的言词,使得脑袋运转的速度持续向上攀升。
空太叹了一口气,拾起头揉了揉眼皮。
明明要睁开眼睛很痛苦,为什么还是睡不着呢?
这一个礼拜每天晚上都是这样。
怎样才睡得着?平常又是怎么睡着的呢?
即使像这样思考着没有任何帮助的事,过了一会儿遗是会转移到是不是要离开樱花庄这个问题。空太察觉到这点,想要逃到梦境的世界里,却完全睡不着而继续重复着同样的情形。
答案明明已经很明确了。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陷入烦恼。烦恼又会产生新的疑问,一个接一个不断地扑到空太身上。睡眠时问因而不断被缩减。
「啊~~可恶!」
什么都不做的话,注意力就会集中在思考上,陷入无法自拔的负面旋涡。空太心想至少动动手,于是开始收拾已经晒好的衣服,在床铺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一件件仔细折迭好,只有这样的时间可以什么都不去思考。
但是很快地,空太的衣服已经折好,只剩下真白的部分。
小心地折起制服上衣避免折到衣领,将学校指定的藏青色袜子一双双重叠摆好。剩下的内衣裤虽然也想专心折迭好,却立刻败给了第一件拿起的黑色蕾丝衬衣的性感。
这不过是一块布而已。
虽然这么告诉自己,但还是无法违抗雄性的本能,不经意就幻想起真白穿着的模样而充满了罪恶感。此时,就像落井下石般,接下来的对手是与衬衣成套的黑色内裤。空太抓着两端,忍不住僵硬愣住。
突然回过神来的空太,确切地进行自我分析。
「旁人看来会以为我是变态吧。」
之后迅速地折起两端,将内裤折成圆型。把贴身衣物类塞到制服上衣和毛巾之间,眼不见为净。
不论空太多么小心翼翼,这些衣服只要回到真白的房间,全都会散落在地上。
打扫那个房间,也是负责照顾真白的空太的任务。
如果空太离开樱花庄,仁就会接下这些工作吧。
如果是仁,应该早就看惯了内衣裤之类的,也不会像空太一样冒冷汗。不管什么事都能做得很好,仁就是这样的男人。
但空太却极度厌恶想象仁照顾真白的画面。
「我到底在想什么啊……不是这样的吧。」
现在该思考的,是到底要不要离开樱花庄。虽然还有值班的事,但那都是空太个人的因素,这时应该已经和真白无关。但空太发现自己每天晚上最后都还是想着关于真白的事情。
真白对于空太说要离开没有任何反应。不论好或坏,都跟平常一样。简单地说,就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发现陷入没有出口的思考而几乎快失去理智的自己,空太慌张地站了起来。既然睡不着,那就只能醒着。在房间里脑袋都快变得不正常了,所以空太想去喝个水,于是走向饭厅。
令人惊讶的是,深夜两点的饭厅里居然有人。
有个人影坐在冰箱前物色里头的东西。那是穿着睡衣的真白。即使有些困的样子,她还是从冰箱里拿出了胡萝卜,在眼前转动着仔细观察。她似乎不太中意地把兔子爱吃的东西放了回去,接着拿出了小黄瓜。与刚刚的胡萝卜一样仔细观察后,用力抿着嘴思考了几秒钟,然后毫无预警地咬下小黄瓜。
「你是河童(注,日本传说中的妖怪,喜欢吃小黄瓜)啊!」
维持咬着黄瓜的姿势,真白泰然回头看着空太。虽然空太突然出声叫她,但她看来完全没有受到惊吓,正喀嗤喀嗤地大口吃着小黄瓜。
「你该不会是肚子饿了吧?」
真白继续咀嚼着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你别再吃了!我弄东西给你吃!」
真白咕都地吞了下去。
「我不是河童。」
「我知道啦!」
空太先让真白坐在餐桌前,之后看了看冰箱。多亏最近照顾她的缘故,空太做菜的技术变好,能做的东西也变多了。
只是如果太吵,千寻可能会发火,所以空太从柜子里拿出杯面,想用这个来打发真白。
他用美咲买的橘色电水壶把水煮开,然后倒进杯面里,再放到在桌前等待的真白面前。
真白正准备开动——
「等三分钟!」
空太阻止了真白。
看来她似乎连杯面是什么都不知道。
空太在餐桌前与真白隔了一个座位坐了下来。
三分钟感觉格外漫长。目不转晴看着杯面的真白不发一语,空太什么也说不出口。
这个时间真白还没睡的理由很清楚。今天也在画漫画吧?画到一半肚子饿了。才从房间走出来。
这对真白来说就是日常生活。从来到樱花庄以来,基本的生活模式没有改变。晚上画漫画画到睡着,白天被空太叫醒后上学去。回家之后,继续窝在房间里画漫画。
同年纪的女孩子还在聊着交男朋友了、跟那个差劲的家伙分手了、哪边的造型师好帅、在哪里买了衣服、要不要去唱卡拉OK、没钱了、体重不太妙、最近很无聊、四肢无力、那家伙很烦等话题时,她却为了以自己的双手获得想要的东西,每天不断地累积努力。
这样的真白对现在的空太而言,实在太耀眼了,光是看着都觉得痛苦。当太强的光亮就在眼前,就会想苛责什么都没做的自己。
「空太。」
「啊,怎么了?」
「三分钟了。」
「可以吃了。」
真白打开盖子,开始唏哩呼噜地吃起杯面。因沉默而快窒息的空太,彷佛寻找自己的容身之处般开口。
「那个……之前说的新人奖,截稿日快到了吗?」
「……六月底。」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
「……嗯。」
大约还有一个半月。
「这样的话……剩下的时间就不多了。」
「……」
「不,也无所谓。」
「……嗯。」
「对了,大概会有多少人投稿啊?」
「七百或八百……」
「这样吗?」
「……嗯。」
对话的节奏好像不太对。原因出在空太身上。
——这些跟准备离开的空太已经无关了。
担心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所以空太的发言与态度便不自觉地变得胆小。
吃完之俊,真白没有离席,空太也错过了离开的时机而动弹不得。不舒服的气氛,飘荡在两人之间。
随着时间流逝,空太越来越无法正视真白。视线不幸对上时,就会因为莫名的心虚不安而一阵揪心,差点要发出奇怪的声音。
想赶快离开这里。
虽然这么想着,却又觉得先离开好像逃走一般而感到抗拒。
——好好加油。
只要说这么一句话就回房间,但是办不到。反倒觉得就是这句话说不出口。
没有鼓励别人的立场,该加油的是自己。真白有目标,而且朝向目标迈进。她已经很努力了。在这种情况下,暴露出空虚的自己实在太难看。
正当空太快被自我厌恶给压扁时,玄关方向传来一阵声音。回头一看,打着哈欠的仁正站在那边。一如往常,他的领口还残留着口红印。
仁看了空太与真白,说出理所当然的疑问。
「你们在做什么?」
「不,没什么。」
「还说没什么,看起来好像是要签离婚协议书的那一瞬间。」
「喔,这样啊。」
「喂、喂,怎么连你最擅长的吐槽都这么不带劲?」
这时,真白站起身。
「我吃饱了。」
她只说了这句话,便走出饭厅。大概会回二楼的房间继续作业吧。目送着不发一语的真白背影,就在余韵消失时,仁若无其事地开口。
「空太。」
「什么事?」
「如果你没那个意思,真白就由我接收了。」
「……!」
空太无法以言语表达情感,只有身体很直接地反应而直盯着仁。不,是瞪着。仁的嘴边浮现微笑,像是享受着空太的反应。
「模范答案是『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话』吧?」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话?」
「不想被抢走就要牢牢抓紧。」
「我对椎名并不是那种……」
「不然是什么?」
「是什么……」
虽然觉得心里有答案,却没有说出口的自信。一旦化为有形的东西,就无法找借口而没了退路。但这不就意味着自己其实很清楚,自己的想法到底是什么……
「咦?仁,你回来啦。欢迎回来~~」
救了一时语塞的空太的,是带着惺忪睡眼从二楼走下来的美咲。看她握着长长的铅笔,大概是在进行原画作业吧。
「喔,我回来了。」
「我口渴了~~」
无视现场的气氛,美咲脚步啪答啪答地走到冰箱前,拿出两公升的宝特瓶装水,就这么直接喝了起来。
「学弟也要喝吗?」
说着双手将宝特瓶递过去。空太正要伸手去拿时,被仁给中途拦截。
仁喝完剩下的水,把空的宝特瓶还给美哄,边说晚安边走出饭厅。
留下来的美咲看着宝特瓶口僵住。
「怎、怎么办?学弟……」
她心不在焉地发着呆。
「我跟仁间接接吻了……」
大概没有期待空太的响应吧,在他开口前,美咲便脚步不稳地边碰撞冰箱、餐桌椅及墙壁,走回二楼的房间了。
被留下来的空太连动的力气也没有,就像往后倾倒似地坐在椅子上。贴着值班表的冰箱就在眼前。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写着「负责照顾真白的工作」的纸条。
在真白身边,彷佛会被她朝着目标前进的光芒给灼伤。伹是自己又不愿意离开樱花庄,把一切都交给仁。空太想赶快脱离现在这种左右为难、令人烦恼的状态……
越是去想,感情与思考越是纠结在一起,理也理不清。
时间已经来到三点。
时钟的指针总是以同样的速度、明确的脚步淡然走向早晨。
不论对谁,早晨总会来临。
但包围着空太的深夜要迎接黎明,还是好一段时间以后的事。
2
「你也该多少有点分寸吧。」
六月的某天放学后,等待着被叫到教职员室的空太的,是千寻毫不留情的一顿痛骂。
「我只说一句话。」
说了开场白后,千寻在胸前交叉双臂,翘着双腿,傲慢地往后靠在椅背上。跟平常一样一脸嫌麻烦的表情,「哪里有问题?」的部分被干净利落地省略掉,直接撂话。
「真是巧啊。我也正想着该有点分寸了呢。」
空太想让千寻息怒而开的玩笑,反而让她的目光更加锐利了。
「不是问志愿调查的事吧?」
空太又丢了一球试探情况。
「我才不会为了那种可有可无的事叫你过来。」
「不,我觉得那跟把蛋放进冰箱里一样重要。」
千寻所提的话题,是关于气氛有如六月的天空般阴沉的樱花庄。虽然偶尔放晴,但很快又布满沉重的乌云,忧郁的心情便会露出脸来。跟湿湿黏黏的梅雨季一样,挥不去不稳定的空气,这一个多月以来,一直黏附在肌肤上。
原因出在空太身上。
——我要搬离这里。一开始就是这样打算。
一切都是因为这句话。
每天不断地想起,每次回想便觉得呼吸困难。明知道果断地决定就轻松了,但知道与决定还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但是,彷佛与空太作对般,仁为了证明自己所说的话,每周有四天会回到樱花庄。寻找猫饲主的事也颇有进展的样子,今早被告知已经找到四只猫的饲主候补。
大概是个性差异吧,仁似乎没有符别在意,每天早上取代早安的问候是:
「决定了吗?」
如果回答:
「还在考虑中。」
「那你就好好烦恼吧,学弟。」
仁就会这么说,然后拍拍他的背。
多亏如此,空太并没有独自沉入严肃的大海里。还是像以往一样,被美咲耍得团团转,和龙之介也是每天用聊天室进行对话。
不过空太在三天前被龙之介严重告戒了。
——垄罩樱花庄的瘴气元凶就是神田。要求你尽快处理。不用回信,只要给我结果。
传来如此唐突的简讯。
空太回复了充满各种借口,结果还是搞不懂到底想说什么的简讯。
——再给我说这种让人想睡的话,我就把你沉到相模湾里去喔。比起东京湾,更推荐距离较近的相模湾的女仆敬上
收到的是这样令人笑不出来的简讯。
其中最大的问题,是与真白之间的关系。早上起床、准备便当,她想吃年轮蛋糕就给她,像这样奇怪的生活虽然并没有变化,但在交谈的时候,就会出现微妙的节奏错乱。
「天亮了,椎名。」
「……早安。」
「喔,早安。」
「……」
「……」
对话间短暂的沉默,让人觉得意义深远。
「今天天气真不错。」
「是啊。」
「……」
「……」
空太开始想象,她是不是有话想说却忍着。或者完全相反,说不定她根本没有任何感觉。这也让空太的心境变得复杂。
一开始假装没发现两人之间的齿轮歪斜,但却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得越来越歪,甚至因而让樱花庄笼罩着厚厚的乌云。
于是,终于受不了的千寻便把空太叫过来。连因为嫌麻烦,向来采取放任主义的千寻,都忍不住想插手。这是以往没有过的情况。
「神田,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面对像醉汉般纠缠不休的千寻,空太以叹气作为响应。
「总觉得很悲惨啊,就连我都要吸着像濒临离婚家庭般难闻的空气过日子。」
「老婆上个月才跑回娘家的高津老师,正以看到双亲仇人般的眼神看着这里,真希望你能选择一下措词。」
「就是因为结了婚,所以老婆才会跑了啦。」
「完全是偏见。」
「我才不管别人幸或不幸,但自己绝对不想被牵连进去。」
「这是老师在教职员室里该讲的话吗!」
「就算很会察言观色也还是结不了婚,所以无所谓啦。」
「老师刚刚不是说只说一句话吗?」
「你不要老注意那些小鼻子小眼睛的事。」
「老师你才应该多注意一些细节吧!」
教职员室里老师们的注意力,全都放在空太跟千寻身上。虽然边工作边摆出一副没兴趣的态度,但大家都竖起耳朵,偷偷注意这边。
就他们而言,这正是千寻最喜欢的隔岸观火。谁也没插话。
「哇~~被骂了吧~~这就是你在我的课堂上睡觉的天谴。」
不,除了一个人。
坐在千寻对面的国文老师,白山小春以手撑着脸,愉快地看着空太。她一副毫不遮掩的样子,仿佛坐在摇滚区观战。
「小春给我闭嘴。你就是被学生瞧不起,他才会在课堂上睡翻了。」
「好过分~~千寻不是站在我这边的吗?」
小春像孩子般鼓着双颊。这动作很适合她,尽管她已经三十岁了。
「神田。」
「什么事?」
「给你一项作业。」
「哇,为什么啊?」
「惩罚你让我感到不愉快。」
「呜啊~~真是独裁者的发言。」
「你要离开樱花庄也好,要留下来也好,不管你选哪个都给我收拾干净。我绝对不会帮你这个乳臭末干的小子擦屁股。」
「喔。」
「做不到的话,就惩罚你跟我或小春结婚。」
「呜啊~~真是终极惩罚呢。」
「神田同学,你这是什么意思?」
「是啊,神田。如你所见,我是个好女人,而小春也发下豪语,说她是个在床上竭尽心力的女人,一定会让你玩得很开心的。」
「老师你在教职员室说什么话啊!」
「没问题的。老师都是大人了,会区分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开玩笑的。」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在角落吃着芋头羊羹的世界史老师会噎到啊?物理老师则是打翻了茶杯,跳着喊好烫、好烫,这也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男性教职员几乎都以探虚实的眼神偷瞄着小春,这应该不是空太的错觉吧。
「嗯~~神田同学吗?我其实比较喜欢长相再可爱一点点的。不过,算你低空飞过好了~~因为我最近一直都没对象。」
「千寻老师,你也阻止一下白山老师吧。她已经完全状况外了!」
「才不要~~麻烦死了。」
就知道她会这么说。
「话说回来,那是在等你吧?」
从教职员室的窗户往外看,发现真白就站在校门口。撑着完全不适合她的大红伞,孤伶伶地站着。
「不要再给我找麻烦了。」
耳里听着如此可靠的话,空太离开了教职员室。
回教室拿了书包之后,空太不发一语地经过校门口,真白的脚步声在后面跟了上来。
空太以自己的速度,在被雨淋湿而变黑的柏油路上前进。有时真白与空太距离拉开,她便会小跑步地追上。空太即使知道这个状况还是不予理会,一心地往前走着。
背后一直感觉到真白想说些什么。
却意气用事地不回头。
但是,罪恶感立刻油然而生,开始在空太内心成长。
结果在回家路上不到一半的距离,空太还是妥协了。
在以前常玩沙子、只设有轮胎的儿童公园前停下了脚步。
真白的脚步声也停了下来。
「你有什么事吧?」
开口大概就是要不要离开樱花庄的话题吧。空太觉得除此之外没别的。
从那天起,真白就没再提起这件事。
空太也没再说什么。
自从说了要离开,情况就一直停滞不前。
空太放弃地转过头,视线却被大红色的雨伞遮住了。
「那把伞真不适合椎名。」
「因为是美咲的。」
「你自己的呢?」
「坏了。」
「那就去买新的啊?」
「买东西是被禁止的。」
「我知道。」
如果让她自己一个人去,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空太跟我一起去……」
「哪天如果心血来潮就去。」
「……这样啊。」
「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所以才会特地等着空太。
真白思考了一下,看着空太的眼睛,微微地喃喃说道:
「我以前就想说了。」
空太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接受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一直到最近都还以为红树林是色情的词汇。」
「……」
「……」
「啥?」
「我一直到最近都还以为红树林是色情的词汇。」
「抱歉,给我一点时间,我先跟现实妥协一下。」
空太当场抱着头蹲了下来。
僵了整整三十秒,花了一分钟集中心神。
「你该不会是为了我,故意讲些俏皮的笑话吧?」
「……」
在真白身上绝不会有这种可能性。
这么说来,真白只是自然而然地将存在于心中的话说出来而已。她为此在门口等待空太。
这以空太的常识实在难以理解。
「有必要现在说吗?没必要吧?绝对没必要吧?」
「那什么时候说比较好?」
「可能的话,一直放在你心里就好了!」
虽然最近已经开始习惯,但今天又提升了一个等级。
另一方面,没出现不想被提到的话题,让空太在内心松了一口气。
他正要继续往前走时被叫住。
「等一下。」
「什么事?」
空太没有回头,只是等着真白接下来的话。
「星期天陪我。」
「……」
「为了收集背景用的资料,我想去个地方。」
「那是要在新人奖提出来的东西吗?」
「嗯。」
「这样啊……不过抱歉,我周日很忙。」
其实根本就没事,只是没有照顾别人的余力。而且如果陪她去,又会想要痛批伫足不前的自己,实在不想故意跳入荆棘里面。
「去拜托仁学长吧。」
他带着蛮不在乎、像闹别扭的孩子般的语气。虽然想要好好处理,但现在不管做什么,好像都会转往不好的方向去。
「我知道了。我会这么做的。」
真白继续往前定。可以的话,空太已经不想再说任何话了,但真白却不允许他这么做。
「喂,椎名。」
「什么事?」
「你要去哪?」
「要回樱花庄。」
「宿舍在反方向!」
「……我知道。」
「胡扯!你明明就自信满满地要走回去吧!」
「没有。」
「明明就有!」
「没有。」
「你真的不行。简直吓死人了。」
「空太最好去看个眼科。」
「你才应该去看看你的脑袋吧!」
这一天,空太与真白重复着一如往常无意义的争吵,对话没有间断地回到了樱花庄。
3
三天后的星期天,睽违一个星期天气终于放晴。
睡到下午的空太,突然遭到被踹开、倒下的房门压住而醒了过来。
「你在干嘛啊!」
他从缝隙间爬出来,按着被撞到的额头,边把气出在可爱的外星人身上。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真的是不得了了~~!」
会从生来就是为了给周围的人添麻烦的美咲口中冒出「不得了了」的事,就空太所知,在这世上只有一件。
来到樱花庄至今,同样的事情发生过三次。
「好了,学弟也赶快换衣服!战斗就要开始了!」
美咲已做好出门的准备。轻飘飘的方格吊带棉裙,配上长袖的T恤。
「仁学长又有新女朋友了吗?」
「约会!是约会!要发动潜入任务了!」
「明明就是跟踪吧。」
空太边忍着呵欠边将倒下的门扶起,用螺丝起子把松脱的合叶装回去。因为重装太多次,螺丝已经不管用了。
「看来还是得请专业的人来修。」
这时,美咲正准备脱掉空太的T恤跟裤子。
「暂停!你连内裤也一起抓到了!学姐,会露出来的!」
「我不在意啦~~!」
「我会在意~~!」
好不容易挣脱,空太退避到饭厅去。
千寻大白天就自己一个人喝开了。餐桌上已经有六个空啤酒罐,现在增加到第七罐。
「学弟也很在意吧!对吧,不可能不在意的!准备好了就Let'sgo!去吧,去吧!一起~~去~~吧~~!」
「上井草,一个年轻女孩子家,不要天还这么亮就嚷着去吧去吧(注:日文中的「去」亦有高潮的意思)。只听到声音会觉得很咸湿。」
「大白天就喝酒的人,讲这种话没说服力。」
「法律规定我不能白天就喝酒吗?」
千寻双眼发直。最近连联谊都没有,看来心情不太好。
「不,是没有。」
为了逃离醉鬼的追究,空太从冰箱里拿出牛奶,表示自己没有异议。
「学弟不去,那我就一个人去啰?我要出门啰!」
「请便。反正仁学长跟谁交往又不关我的事。」
仁跟护士纪子交往的时候,空太发挥了爱看热闹的精神。陪着美咲去看了。老实说,实在很累人。而且并不是跟踪困难,或要阻止失控的美咲很麻烦之类的,而是看着垂头丧气的美咲觉得不忍心。
每当仁对女性微笑,或者女性因仁的话感到高兴,美咲的笑容便逐渐减少。看见两人牵手、搭肩、搂腰时,美哄就会一反平时高亢的情绪而沉默不语。
「太嫩了~~太天真了,学弟!你要是一副旁观者的样子,总是老神在在的话,可是会被抢走喔!」
「完全听不懂你的意思。」
「今天约会的对象是小真白啊!」
听到完全想不到的名字,空太的思考瞬间停住。
「喔、喔。」
为了假装平静,空太说着喝了牛奶。
冷静点。总之先冷静下来。
本来就没有动摇,所以倒也没这个必要。
对了,应该是为了收集资料。前阵子才这么说了,所以应该是这样吧。一定是这样。什么嘛,根本就没问题嘛。
空太正在心中松一口气的同时,又从美咲口中听到了新的情报。
「还说要去宾馆呢!要是暗通款曲、跟仁跑了,我可不管!」
空太含在嘴里的牛奶全喷了出来,喷到站在前面的美咲脸上。
「哇~~颜射呢。好色情喔。」
连千寻胡乱的发言听来都觉得遥远。
「宾馆是指爱情旅馆吗?」
「我不知道什么爱的荷尔斯泰因马(注:与爱情旅馆音近)啦!」
「我也不知道啦!」
「你动摇得太厉害了。不过是宾馆而已,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千寻伸手拿新的啤酒。
「很严重吧!」
「可是我听说是为了收集资料?」
老师站在监督学生的立场。却毫无危机意识。
「那个土邦主学长,怎么可能去了宾馆却什么都不做?不可能吧!绝对不可能吧!」
「嗯,说得也是。」
「一定是这样的!就像老师要找到结婚对象一样地不可能!」
「咦?你刚说了什么很没礼貌的话吧?你以为我醉了,所以讲了很失礼的话吧?对吧?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空太完全无视千寻的话。反正是个马上就忘得一乾二净的醉鬼。
「学姐请先去洗把脸吧!把你弄得一副咸湿的样子,真是抱歉!」
「学弟如果也换好了衣服,就到玄关集合喔!」
「六十秒后过去!」
「三十秒喔,学弟!」
「了解——!」
空太回到房间;美咲跑到厕所;千寻则喝完了第十罐啤酒。
「啊,今晚得准备红豆饭(注:日本庆祝喜事时吃的饭)了。不过,回来大概也已经是明早的事了。」
冲出樱花庄的空太与美咲拦了出租车,追踪真白手机的GPS,来到几年前开始开发的隔壁车站。
将一万圆钞票递给司机后,找的钱都还没拿,美咲就冲向大型购物中心。
「啊,小姐,钱还没找!」
「不用找了!」
离去的背影很有男子气概地叫着。
空太也慌张地跟上去。虽然车资才一千多圆,但刚拦到车就用手机抵着白发司机的脸,还说了不讲理的话,给对方找了麻烦。
「三分钟内要到这里!没问题的,大叔你一定办得到!人家相信你!GO——GO——GO——火力全开!二氧化氮给他用下去!让我瞧瞧你的厉害吧!」
一考虑到这些事,也就没办法收下找的钱。
跑在前面的美咲在入口前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空太,并对他挥挥手。
「学弟!你太慢了!赶快解除限制!已经可以拿下手上的铅锤了!」
「我是正在做什么修行啊!我已经尽全力了!」
「可是我还有三阶段的变身耶!」
「什么!你还打算继续进化吗?」
空太追上之后,美咲又打算继续往前跑,他赶紧抓住她的肩膀。
「我们还在这里晃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卿卿我我地约会了!」
「GPS反应就在附近,接下来要慎重地前进。」
「好~~那就切换成潜入模式!」
美咲引来周围的注意,躲进植物盆栽的后面。
「你这样更显眼了!」
「学弟,在哪个方向?」
确认手机。地图上的缩小比例尺已经非常接近实际的大小。真白的反应出现在贩卖流行小物以及室内装饰品等各种商店的南方。
空太招手把美咲叫了过来,两人往GPS所显示的光点接近。
搭乘手扶梯上了二楼,隐身在柱子后面。
「在吗?」
美咲将脸从蹲着的空太肩上伸出去。她的呼吸搔着空太的耳朵,当中还残留着一点牛奶的味道。
「学姐,你一身奶味。」
「还不是学弟射的!」
「拜托你不要在公共场所讲『射』这个字,路过的女大学生都用轻蔑的眼神看我们。」
「啊,在那边!」
多亏兴奋的美咲将体重压到空太身上,让他背上感到幸福的弹性。一瞬间想大呼「呜喔」,不过一发现仁跟真白的背影,注意力又轻而易举地被转移过去。
仁与真白看着商店,往里面走去。
这对高挑的帅哥与纤细的美女,也引来了除了空太与美咲以外的人的目光,擦身而过的人几乎都会回头再看一眼。
停在FancyShop(注:贩卖饰品、包包等,以年轻人为主要客群)门口,仁指着橱窗,对真白说了些什么。因为有些距离所以听不到。真白偶尔会短暂地开口,但基本上都是仁在说话、真白回答的样子,与跟空太在一起时一样,自己几乎不主动说话。
FancyShop里的商品似乎不是目标,之后两人又在商店之间移动。发现想看的东西便停下脚步,几次对话后继续往前走,重复着这样的状态。
「收集资料吗?这是收集资料吗?宾馆才是吧?这里可是购物中心耶!他们两个到底在干什么~~!」
「……我也觉得看起来像在约会。」
「都是因为学弟一直漫不经心!你这软弱的东西!」
「真是没面子……」
「你这软弱的东西!」
「为什么要讲两次?」
心中感到郁闷不舒服。不,应该是感到火大。
想把手伸进嘴里,把这样的感觉全都挖出来。但空太自己也知道,那不是有形、抓得到的东西。
一点都不有趣。
当然是指仁跟真白两人。
两人的距离稍微拉近,就让人想叫出声。两人的肩膀碰触到时,就让人想冲上前去。但是不能这么做。
「学弟,我已经受不了了!」
美咲正准备走出去,空太拉住她背后交叉的吊带阻止她。
「你那样做,马上就会被揭穿!」
「没问题的!就当成我也正好闲晃到这里来买东西就好了!」
「战术太嫩了!」
「可是!可是!我已经受不了了!已经要满出来了!要溢出来了!要变成洪水了!」
为了宣泄体内就快爆发的情感,美咲不断以头锤敲着空太的胸膛。
「请不要闹了!」
「可是!」
抬起头的美咲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空太拉着变得消沉的美咲的手,移动到下一根柱子。
仁与真白逛着饰品店。
「『喜欢就买给你。』『咦,不用了,不好意思。』『没关系啦,我想买来做为第一次约会的纪念。』『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啰。』他们之间一定是这样的对话!」
「就算仁学长会那么说,椎名也绝对不会说那种话。」
「『那下次就请你吃我做的料理做为回礼。』『真的吗?那真是令人期待啊。』『你有想吃的东西吗?』『有啊。』『是什么?快告诉我。』『我想吃你。』『啊~~你好色喔~~』『没办法啊。谁叫你看起来这么美味。』『老是说些色情的话,讨厌你。』『啊哈哈,抱歉抱歉,别生气了。』那两个人一定是这么说的!」
「不要乱加奇怪的低俗桥段!仁学长可能会对别人那样说,但椎名不是那种人!」
「不然应该是怎样?让我来听听小真白专家的意见吧!」
仁与真白停在卖伞的商店前。大概是看到了中意的东西吧,真白打开了水蓝色的伞。
「『喔~~看起来很适合真白呢。』『……』『买给你吧。』『……』『不要吗?』『……』『喔,不要啊。』大概是这种感觉。」
「学弟,你的想像力已经贫乏到快饿死了吧!你讲的一点都不有趣嘛!」
「我们没在追求有趣的程度吧!」
「根本就没有小真白的台词啊!」
「椎名根本不太说话的!这样还颇写实的啊!」
这次仁跟真白停在卖时髦餐具的商店前。仁正在物色商品,真白则回头看了刚刚的伞。虽然最后并没买,但看来她还是有所留恋的样子。
然而,仁对她说了一些话后,她的兴趣就被转移到马克杯上去了。
「神田同学,你在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空太稍微发出惊吓声。不是美咲的声音。空太提心吊胆地回过头去,发现青山七海正带着可疑的眼神站在正后方。身穿设计简单的奶油色针织衫,下半身则是丹宁裙加及踝的内搭裤,肩背偏大的包包。平常只看过她穿制服的样子,所以一瞬间认不出是谁。
「啊~~小七海!你好啊!」
「上井草学姐,我已经讲过很多次了,请不要那样叫我。」
「叫你小七蹦比较好吗?」
七海皱起眉头。
「叫我青山就可以了。」
「小青山啊。」
听来像是还流着鼻涕的孩子王的绰号。
「拜托你叫我青山就好了!」
「你死心吧,还是被叫小七海比较好一些。」
关于绰号,空太也有过痛苦的经验。小空太、小空蹦、龙葵碱(注:日文发音与「空太」相近)……其他还有像是萌系角色、悠哉角色、有机化合物等莫名其妙的东西。最后花了整整一天,才终于尘埃落定为现在的学弟。
但毕竟不可能在这种地方讨论到隔天早上,更何况空太跟美咲还在跟踪仁与真白。
大概是从空太疲累的表情察觉到了吧,七海深深叹了口气。
「就小七海吧……」
七海举白旗投降了。
「话说回来,神田同学你们在做什么啊?」
「不,青山你才在这边做什么吧。」
「我正要去打工。就在前面的冰淇淋店。」
「冰淇淋?我们来吃冰淇淋吧,学弟!」
美咲立刻反应。
「请不要凭野性来行动!好好用脑袋思考!」
开始觉得她的背带像调皮小狗的项圈。
「危险,真是太危险了……差点就要逃避现实了。谢谢你提醒我,学弟。」
「神田同学跟学姐的感情真好。」
撇开头的七海轻声地简短说了。看来她现在还没发现仁与真白的存在,说不定可以蒙混打发过去。毕竟没办法回答,现在正在跟踪别人约会。
「呃~~青山你周末不是要去训练班上课吗?」
「今天的课已经上完了。」
「上完课就接着去打工啊?」
觉得她真是辛苦,但没说出口。因为之前已经听说过七海打工的原因了。
七海到东京来以及志向是当上声优的事,都遭到双亲,尤其是父亲强烈的反对。所以,虽然家中负担她念高中的学费,但是在这边住宿的房租、训练班的学费,都靠她每天打工赚取。
也因为这样,她被迫过着贫穷的生活,每到月底就会穷得连吃中餐的钱都没有,肚子经常饿得咕噜咕噜叫。空太曾经在学生餐厅请她吃过几次饭,但她隔月就会规规矩矩地还钱。虽然这也可说正是七海一板一眼的个性,但空太倒觉得是因为她不擅长向别人撒娇。
「所以神田同学正在跟踪椎名同学与三鹰学长的约会吧?」
这么说着的七海看来心情不太好。
「你为什么会知道?」
刚说出口便发现自己是不打自招。躲在柱子后面的美咲,正窥探着仁与真白的样子。
「真是糟糕的兴趣。」
七海微眯着眼睛,只差没把「真是令人看不起」说出口。
「我无法告诉你细节,但这有很重要的原因。虽然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对我辩解也没意义吧。」
七海毫不在意地走了出去。
「啊,等一下!」
「我打工要迟到了。」
「喔、喔,好好加油。」
七海听了回过头来。
「不用神田同学你说,我也一直都很努力。」
七海微微笑了一下,在前一条路上转弯。
直到完全看不到之后,两人继续跟踪。
但移动到下一根柱子时,美咲却没跟上来。空太无可奈何,只好先走回前一根柱子。
「学姐?」
「学弟。」
「什么事?」
美咲低着头蹲在柱子的后面。
「我的胸口好痛……」
她跟平常的样子不同。
空太不喜欢看到这样的美咲,连他都情绪低落了起来。每次尾随仁的约会都是这样。空太不知该说些什么,而美咲原本就不期待他安慰的话语,结果两个人都沉默了,仿佛空太也失恋了一样。
但空太这次并非感受到别人的痛苦,而是自身也有真实的痛楚,与美咲同样胸口慼到一阵疼痛。
「学姐的病大概会传染吧。」
「学弟?」
「我也觉得很难过。」
客观来看,离开的仁跟真白是很登对的一对。说不定在空太的内心某处,以为真白只会对自己亲近。明明不可能这样,仁太懂得如何对待女孩子了。原本一开始就不存在任何「空太是特别的」的根据。
残酷的事实清清楚楚地摆在眼前。
但是,胸口的痛楚与负责照顾真白的自尊无关。那是神田空太个人的人格感到一阵揪心。
没想过要去思考原因。
也没笨到在这时才想要漠视自己的情感。
「仁学长大概喜欢长得漂亮、个性又乖巧温和的类型吧。」
就空太所知,演剧学部的麻美学姐是温顺型的;而护士纪子是疗愈系;粉领族的留美则是知性成熟女性的感觉。而且她们年纪全都比仁大。
「我也这么觉得。最早交往的风香也是……」
「你那么早就开始跟踪了吗……」
「不用跟踪也知道。因为她是我姐姐。」
「等一下!咦?姐姐?」
「仁国中毕业时他们就分手了,所以大概交往了半年左右。」
美咲望着爱慕的人的背影,空太已经无法直视她。
「风香长得很漂亮呢。是我引以为傲的姐姐。」
不知该说什么。
美咲也长得很可爱,这应该是全世界男性公认的。但是,即使空太这么说也没有意义。能够传达到美咲心里的,只有仁的声音。她想要的只有仁,所以才想追求,却始终无法得到。所以才会感到痛苦,但又无法罢手。
「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事吧。」
「咦?」
「仁上了高中之后,就突然开始同时跟很多人交往。在那之前,他明明只专情于风香一个人而已。」
「这样啊。」
「……唉。为什么不是我呢?真令人沮丧~~」
美咲已经快被击溃了。
即使如此,还是不能不继续跟踪仁与真白。之前问过她,她一脸认真地说看着就觉得很痛苦,但默默待在家里更令她难以忍受。虽然空太现在还是无法理解她借由受伤而感到安心的行为,却也强迫自己接受美咲就是只能这样生存下去。
仁跟真白搭手扶梯下到一楼。
美咲跟了上去。
「啊,请等一下!」
空太停在两人刚刚逛过的雨伞店,拿起真白撑开过的伞走向柜台。
「学弟!仁跟小真白要走掉了!」
「离他们有一点距离也无所谓,因为有GPS。」
拿了五千圆钞票买了一把伞。热心的店员大概误以为是礼物,还特意用了礼物的包装,所以他们走出店门时已经花了一些时间。
被迫等待的美咲心情很恶劣。
「啊~~已经看不到人影了啦!」
「马上就能追上的。」
空太从口袋拿出手机找寻真白的位置。
萤幕显示了载入的画面,却迟迟没出现地图。像是没了讯号一般,图示只是不断地闪着。
「咦?」
「怎么了?」
画面显示无法搜寻。
再试了一次,还是出现一样的讯息而被拒绝了。
「可能是椎名的手机没电了……」
「等等!你刚刚明明说没问题的~~!」
美咲抓住空太的衣襟猛力摇晃。
「不,不!没问题的!如果到一楼去,应该就是要离开了!这附近的宾馆只有大马路上看似城堡的那一家而已!」
「就是它!赶快走吧!」
两人冲出购物中心,来到大马路上,在通往对面的天桥上发现了仁与真白的踪影。为了不被发现,空太与美咲弯着腰,也走上了楼梯。
等着仁与真白往下走到对面,空太及美咲隐身于铁栏杆旁由上往下窥探。下了楼梯,眼前是一座全白的城堡。
「真的会进去吗?」
真白毫无感情地望着城堡,不知开口说了些什么,仁就笑了。之后,仁便在真白的耳边窃窃私语。
「学姐,要赶快阻止他们!他们真的会进去!」
为了躲藏而靠着空太的美咲重量突然消失。
「美咲学姐?」
空太回过头去,发现她已经站起身来。这样会被仁跟真白发现的。
「学姐!」
「够了……」
她发出嘶哑般微弱的声音,令人难以置信这是美咲的声音。
「我……要回去了。」
大颗的雨滴落在美咲脸颊上。
天空依然晴朗。
但雨还是没停,依然啪答啪答地下着。是由美咲滴下来的。
「我回去了。」
美咲只说了这句话,低着头往刚刚来的路走回去。速度逐渐加快,由快走变成小跑步,最后成了全力奔驰。
想要追上去的空太,眼角余光看到了仁与真白。
「!」
仁抓住了一脸犹豫的真白的手,硬是要把她拖进去。
人类的思考到此为止。
理智的线路端了,美咲的事也完全抛诸脑后。
空太发出野兽般的呐喊,冲下楼梯。
仁与真白回过头来,好像在说些什么,但已经传不到耳里。
空太以停不下来的气势冲上前去要揍仁。握着的拳头发烫,喉咙也是。仿佛全身都燃烧了起来。
挥出去的直拳,笔直地朝向仁。在击中下巴的前一刻,空太的视野晃动,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当然是因为没料想到仁会出手反击。
因为身高所以攻击范围较长的仁,拳头击中空太的下颚,空太的脑浆因而晃了一下。
全身肌肉已经放弃工作。视野里只有慢慢逼近的地面,水泥地浮了上来。感觉不是自己倒下去,而是整个世界开始扭曲变形。正对此觉得奇怪时,空太的意识已经一片空白。
4
当空太回过神来,看到了镜球。
反射粉红及紫色等各种艳丽的光旋转着,俯视着空太。
「你醒了?」
像是要遮住视野一般,真白的脸上下颠倒出现在眼前。白皙的肌肤因房间的照明而染上少许的颜色。
意识还未完全清醒,空太呆望着真白。
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这个奇怪的少女是反过来的?
柔软的枕头是打哪来的商品?问了以后买一个来换吧。
但是,看来差不多该面对现实了。
「那个……椎名。」
「什么事?」
「我躺的该不会是你的大腿吧?」
「是啊。」
借着开口说话,朦胧的意识一瞬间回到现实。
空太慌张地起身,因此与往下看着空太的真白额头激烈碰撞。
他痛得滚来滚去发不出声音。
真白倒是不怎么痛的样子,用手搓了搓撞到的地方。
「好痛。」
「那就表现出痛的样子!」
「不会痛。」
「那就不用说了!」
完全搞不懂。椎名真白是个令人无法理解的生物。至少一般人不会轻易把大腿借给男生当枕头躺。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地球的事。」
「规模太大了!喂!」
「……」
「不,算了。」
真白一声不响,一副不置可否的样于,只是反复眨着眼睛。
「这里是……」
站起身来,才发现是在床铺上。双人床,而且是粉红色心形,占了房间的一半大。根本就是为了床铺而存在的房间。
天花板及墙壁都是白的,因为飘着妖艳气息的房间照明,而染上了情色的感觉。
装饰着古董风格的日常用品,总之就是从故事里跳出来的公主房间。只是,并不是梦想着白马王子出现的清纯可人的公主,而是挺身想在城堡里的权力斗争胜出的妖艳公主的房间。
灯光刺眼,脑袋已经开始昏昏沉沉。
茫然呆站着的空太,与屈膝坐在床上的真白,就像迷路而走错地方的纯洁小孩一样,与这个地方完全不搭轧。
「这里是宾馆吗?」
仿佛诉说着「现在才问这什么问题」,真白只是望着空太,毫无反应。
「我被仁学长揍了之后昏过去了吗……」
结果醒来就在宾馆里了。
一定是仁把空太送进来的。
「对了,仁学长呢?」
「回去了。」
「为什么?」
「他要我照顾你。」
「……知道了。那我们回去吧。」
「不要。」
「你好歹也想一下!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今天要在这里过夜。」
真白大胆的发言让空太呛到。
「我说你啊!明明不愿意进来吧……」
「……」
「在宾馆的前面。」
「因为仁说了。」
「说什么?」
「他说这样空太就会过来。」
空太会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又不是一呼叫就会飞过来的英雄,怎么可能有这种蠢事。不过,说不定……如果仁早就知道空太与美咲在后头跟踪,那就另当别论了。
「你早就知道了吗?」
「什么事?」
真白的眼睛没有说谎。这么说只有仁注意到了。
「手机的电源是你在途中关掉的吗?」
真白轻轻地点点头。
「这也是仁学长要你这么做的?」
真白又点了一次头。
错不了。仁早就知道了。
被设计了。仁完全看穿了空太的情感而故意试探他。说不定是连要把空太留在宾馆的事也一起计算进去,所以才答应了今天的资料收集行程。
「晚点要去跟他抱怨一下。」
「仁是好人。」
「这我知道,但也该看地方吧!椎名也是,要仔细想过再行动!」
「……」
「如果只是收集资料,根本就不需要约会吧。」
激动的情绪让空太说了不该说的话,当他发现时为时已晚。
「没有约会啊。」
「你们不是一起去买东西吗?」
以旁人眼光看来俨然是一对情侣。
「是仁拜托我的。」
「拜托你什么?」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空太因为这句话而更加焦躁不耐烦。
「是这样吗!」
真白突然站起身来。
「干、干嘛啊?」
她无视空太,径自走向浴室。
「等一下!」
「什么事?」
「话还没说完吧!」
真白仿佛觉得多说无益般,解开了洋装肩带。
「为什么要脱衣服!」
「我要洗澡。」
「看也知道!你也看一下现在的状况吧!你叫我怎么办!」
「要一起洗吗?」
「好,我知道了!那就在浴室里继续说教。」
「……」
「…………」
「不赶快脱吗?」
「我拜托你快住手!」
「空太真是令人搞不懂。」
「我就老实说吧。有问题的是椎名,你也该适可而止吧!」
他的声音激动了起来,真白停下动作。
「你也认真思考一下吧!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你要怎么办啊!」
一阵沉重的沉默,空太的焦躁开始将房间里的空气污染成混浊的颜色。
真白不以为意,穿着脱到一半的洋装,缓缓地回头看着空太。
「没有意义。」
那声音听来格外冷漠。
「为什么?」
「是一样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
「……」
「不管怎么想,我都是来收集资料的。」
「我说啊……」
空太咬牙切齿,发出不快的声音。
「空太。」
「干嘛啊?」
「你又为什么在这里?你明明说过你很忙的。」
「……」
一瞬间,愤怒与焦躁全都消失。因为真白的声音是如此冰冷,注视着空太的眼神里能够感受到明确的拒绝。
「没有理由的是空太。」
「那是因为……」
空太自己很清楚,确实有理由。在购物中心时开始自觉到厌恶的地步。被迫有了自觉,看到真白与仁在一起,令人觉得很不愉快。这种情绪,不是昨天、今天才萌芽的,应该更早之前就有了。说不定从相遇的那天开始,这感情的种子已经种在空太的心中。
所以才会担心得不得了。
不希望她遇到危险。
不希望她受到伤害。
希望有天她会在自己面前展露笑容。
自己很明白,也有理由,但是无法说出口。
「跟你没有关系。」
空太无法将视线从真白身上移开。
「这跟准备离开樱花庄的空太已经无关了。」
完全是单方面。
无法说出真心话的空太,已经完全没有说服力。面对率直地将自己的心情说出来的真白,甚至连跟她对等说话的权利都没有。
「为了绘画,这是必要的。」
即使与廉价的一般论拿来相提并论,也毫无意义。无法传达给真白。
真白照着自己所想的与自己的原貌生活着。
持续表现自己。
活着本身就是在创作,将它具体表现出来。
创作优先于其他事。在旁看着真白的生活至今,就能了解这一点。早就知道她是一个为了让作品有笑容,而自己放弃了笑容的人。
收集资料是必要的。因为真白这样判断,所以才会在这里。
刚刚还要她仔细想想,空太对于自己的轻率感到厌恶。
真白有在思考。
正因为是思考后所得到的结论,所以不犹豫、不动摇。
空太自以为很清楚,却连这个都无法理解。他自己才是考虑不周、说话草率而肤浅的人。
「再见。」
空太无法得知真白是以什么样的表情说出这句话的。
他已经连与她眼神交会的自信都荡然无存。
真白洗完澡后,换空太走进浴室。他只是低着头淋浴。虽然毫无令人开心的事,但也流了汗,这么做仿佛就能多少将积在身体里肮脏不堪的东西也洗涤干净。
回到房间,真白趴在心形的床铺上睡着,身上只包了浴巾,呈现毫无防备的姿态。
想要叫她穿上衣物,但空太还是没办法说出口。
反倒默默地帮她盖上毯子。
曾经想过趁着真白在洗澡时回去。只是,不管在她身边有多痛苦,把她一个人留在这种地方更让人担心。所以即使对自己感到焦躁不耐,还是决定留下来。
又不可能一起在同张床上睡觉,于是空太尽可能在离真白远一点的地方找了自己的位置。
他坐在玄关旁的地板上。
拿了手机打给仁,马上就接通了。
『哦,感觉如何?』
「糟透了。」
『哈哈,那真是抱歉。本来打算让你揍一拳的,谁叫你冲过来的样子活像个恶魔似的。我想你可能不会揍一拳就饶了我,所以只好出手了。』
「无所谓。」
『什么啊,你不是来抱怨的吗?』
「已经没那个心情了。」
『跟真白吵架了吗?』
仁清楚得很。空太打从心底希望自己也有这样的从容。
「根本连吵架都称不上,只是单方面受到即死级的连续攻击。」
『真白呢?』
「正在睡觉。」
『在你怀里?』
「在被攻击得七荤八素之后,怎么还会有这种发展啊?她一个人在床上睡。」
『你呢?』
「被夹在鞋柜跟墙壁之间。」
这时传来仁大爆笑的声音。
『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我有同感。」
『真白真是可怜。』
「……那我呢?」
『你完全不值得同情。』
虽然自己也这么觉得,但被仁这么一说,还是无法释怀。本想抱怨的,但话题一旦被扯远,决心就会动摇,所以还是算了。
「我要搬离樱花庄。」
『你是为了说这个才打电话来的吗?』
「不行吗?」
『嗯,不过我不会干涉你的。只要你觉得这样对你比较好就够了。』
「我是这么觉得。」
『只是,我不能看着可爱的女孩子难过。』
「谁会为了我的事感到难过啊。」
『而且总要让人知道我的辛苦才划算啊。』
「喔。」
『首先,我今天一直被骂呢。』
「被谁骂?」
『真白。』
「为什么?」
『她叫我不要欺负你。』
「啊?」
『虽然不是说得这么明白,但我离开宾馆以后反复思考,觉得她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什么啊?这么模糊不清的感觉。」
『我不像你对真白那么专业。为了跟她沟通,一开始可是很辛苦呢。』
「说是这么说,还是很愉快地约会呢。」
『约会啊。』
仁以干渴的语气说着。
他思考了一下,对话停了下来。
『关于今天的事,真白没说什么吗?』
「她说是你们两个人的秘密。」
不管怎么努力,开口说话还是会有闹别扭的感觉。
『是我要她不能说的。』
「没意义吧。」
『别这么说。真的只是为了收集资料,请她顺便陪我买东西而已。』
「跟我讲这个要做什么?」
『别生气。真是的,本来不想说的。明天是美咲的生日,所以才请真白帮我选礼物。了解了吗?』
「……」
『不过我告诉她,如果空太问起就可以说。她大概是为我着想吧。』
「那又怎么样?」
现在才知道这些也没用了。反正自己已经决定要搬离樱花庄了。
『而且啊,今天在卖伞的店里看到不错的东西。』
那把伞现在正包装得好好地摆在门口。
『我跟店员都推荐她买,不过她说今天不买。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怎么可能知道。」
『她说「因为要跟空太一起来买」。是你答应她的吧?』
仁这么一说,空太的胸口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
确实有过这样的对话。但那根本不是什么约定,只是对于与真白的应对感到厌烦,随口敷衍的话语而已。
但是,真白却把它当成一定会实现的约定。
虽然无法理解,她为什么会如此把自己所说的话当真,但是这个事实却深深地刻划在空太心里,而感到椎心之痛。
『不想被别人抢走,就好好当个饲主照顾她吧。』
「饲主……的确,椎名就像不可思议的动物一样。」
『不把她牢牢抓住的话,可是会后悔的。』
「绑上项圈,系上锁链之类的?」
『喔,不错呢。真是诱人。』
忍不住想像起戴着项圈的真白,空太慌张地急踩刹车。
「请不要害我做奇怪的想像!」
『机会难得,要不要试试看?那边可以借很多东西,项圈跟锁链之类的应该都有。』
「才不要!」
『第一次最好是正常一点的。』
「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真是个认真的家伙。』
冗长的对话结束后,空太自然而然看了真白睡的床。
『那我要挂电话啰。』
「啊,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啊。』
「仁学长,你现在人在哪里?」
『嗯?在留美的公寓啊,怎么了?』
「还可以讲电话吗?」
『嗯,因为她现在在洗澡。』
这么说来,确实隐约可以听到声音。
「真是生动逼真啊。」
『你刚刚叫我干嘛?』
「今天请你回樱花庄。」
『……』
即使不说,仁应该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知道自己被跟踪,也就知道空太是跟谁在一起。
「就连我也感觉得出来,仁学长……」
『好,STOP。』
「仁学长!」
『我拼了命不说的事,你也不准说。』
「美咲学姐的事我已经看不下去了。」
『啊~~居然还是给我说出来了。』
仁的口气轻松。说不定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吧。
『我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美咲学姐就不行呢。」
『……』
「仁学长?」
『一般人会这样问吗?』
「因为我已经没什么余力,所以就开始口不择言了。」
『你是明知故犯吧。』
「因为你会买生日礼物给她,就表示是这么回事吧?」
对话停顿了一下,透过手机听到仁的声音。
『……现在不太妙。因为如果看到那家伙沮丧的表情,我就会想要侵犯蹂躏她。』
「什么!你这禽兽!」
『在我内心确实存在着想要伤害美咲的野兽,想要竭尽全力把欲望发泄在她身上弄脏她。想要破坏……即使只有一瞬间也好,想拥有优越感。』
仁的声音沉静,微微颤抖着。
『但是,对我而言那家伙是特别的。连要碰触她的一根手指都会犹豫,是非常非常重要且珍贵的……』
从他平常的态度就能多少感受到。明明很少回来,却非常注意美咲的事。有时看到空太与美咲在一起还会发火。
『第一次交往的人跟我说了以后,我才开始有了自觉。』
「……是美咲学姐的姐姐吗?」
『不会吧,美咲连这个都跟你说了?真是开始对你有点不爽了。』
「对不起。」
『果然揍你一拳是正确的。』
「这个怨恨我不会忘记的。」
『就个让它付诸流水吧。』
「才不要。分手的理由也请告诉我吧。」
『那个就冲到马桶里去吧。』
仁苦笑着,没有抗拒。他也不打算说到这里就作罢吧。
『我到现在都还没忘记风香说的话。不,是忘不了。一字一句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对仁而言,我不过是美咲的替代品。因为害怕伤害美咲、因为想要维持她美丽干净的样子留在身边,所以你抱着的人才会是我。」』
「真是伤人啊。」
『在她这么说之前,我完全没有这么想过,毫无自觉。但是,我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她最后说「你好歹也辩解一下啊」,然后用拳头揍了我。』
「哈哈。」
『这可不是好笑的事,我还流鼻血了耶。』
想像仁蹲下流着鼻血的样子,让人更想发笑了。
「我无法理解仁学长的恋爱。」
如果是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应该会想好好珍惜吧。破坏或弄脏之类的,根本完全相反。
「总之,请你今天还是回樱花庄吧。」
『我~~说~~过~~了~~如果现在回去,我有把握一定会侵犯她。』
「那就上吧。」
『空太,你刚刚是怎么听我说的?』
「就仁学长深爱着美咲学姐。」
『笨蛋!你真敢讲啊!』
「当作我被揍的回礼。」
『我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知道为什么想要伤害那家伙了。』
「那是……」
『啊,抱歉。留美要出来了,我要挂电话了。』
「等一下,仁学长!请一定要回樱花庄!」
仁没有回应。只能相信了。樱花庄里还有千寻在,或许不需要太担心,但还是会在意。今天是第一次看到美咲哭了。以往她都只是紧咬着嘴唇,忍耐到极限。今天并没有比较特别,只是累积已久的感情宣泄出来。就是这样的感觉,所以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空太关上手机,放在鞋柜上。
额头埋进抱着的膝盖,闭上眼睛。
夜晚好安静。没了自己说话的声音,就莫名地寂寞了起来。
仁说的话闪过脑海。真白的事、雨伞的事、约会的事。
听到真白的呼吸声,空太拼命把它当作摇篮曲,努力着想赶快睡着。心里想着,明天要针对今天的事向真白道歉,然后获得原谅,再心情愉快地离开樱花庄吧……
5
睡醒时感觉糟透了。
蹲坐实在不适合睡觉,所有关节都在痛,别说是站起来了,连转动身体都有困难。像要松弛僵硬的手脚,空太花了很多时间才从鞋柜与墙壁间爬出来。
接起来自柜台取代闹钟的电话,被催促着赶快办理退房,空太便带着稍晚才起床的真白离开宾馆。
外面下着雨。以六月来说气温颇低,稍有凉意。
真白抬头看了灰色的天空。
空太也跟着仰望。
两人起床后一句话都还没说。
错过了道早安的时机,总觉得现在才说也没意思,就连离开房间时,空太也只是用下巴示意门的方向而已。
在电梯里也是,走廊也是,甚至连在无人柜台还钥匙时也没说话。
真白则更顽固,不但一句话也没说,甚至连看都不看空太一眼。看到那「已经有长期抗战的准备」的态度,空太也没了道歉的打算。
既然你想这样,那也正合我意。
反正已经要离开樱花庄了。
已经不用再与椎名真白有任何瓜葛。
随便你想怎么做。
这场雨恐怕没这么快就停,真白想在雨中走回去。看着她柔弱纤细的背影,空太无意识地叫住她。
「椎名。」
「……」
真白只是稍微回过头。
视线朝下,不看空太。
空太由下递出细长的包装,好让它进入真白的视线里。那是在购物中心买的伞。
「拿去用吧。」
硬塞给她之后,空太自己爬上了天桥的楼梯。
现在觉得冰冷的雨很舒服,能洗去不喜欢的东西。借由虐待自己,沉浸在接受惩罚的心境。虽然没有人原谅自己,但却觉得仿佛已经被谅解了一般。
缓缓地走在天桥上仰望着天空,边被雨水打着。
眼前突然被蓝天覆盖。
追上来的真白把伞伸过来。是天空蓝的伞,内侧画了天空图案的伞。对真白来说虽然有些太过华丽,但比起美咲借给她的红伞要好得多。
「这把伞是怎么回事?」
「因为某人似乎很想要,所以就想买来当礼物。」
「这样啊。那还给你。」
「不用了。给你。」
「那要给某人的礼物呢?」
「你是不是误会了?」
「没有啊。」
「我说的某人指的就是你啊。」
空太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边说边走了起来。
真白小跑步地跟上。
在空太的身边撑起伞,结果走起路来变得很不方便。
「谢谢。」
「……没什么,不用在意。」
「嗯。」
真白低着头。
「空太……」
「嗯?」
身旁的真白抬起头来。这是今天第一次四目相交。
真白正打算说什么而开口的那一瞬间,有人从后面叫住了他们。
「你们两个。」
站在后面的是穿着塑料雨衣的警察。因为没带伞,所以连帽子上也戴上了塑料套。
「你们是高中生吧。」
警察一副觉得可疑的眼神,说不定是看到他们从宾馆走出来。
「是啊。」
「不,我们是大学生。」
空太与真白同时回答。
警察以更加觉得可疑的眼神看着他们,一副已看穿谎言般的态度往空太走近一步。
「喂,这要瞒混过去吧。」
空太对真白耳语。
「为什么?」
就算是秘密的对话,只要扯上真白,秘密就跟不存在一样。
空太全身无力。
「就算你们是男女朋友,逃学过着糜烂的性生活也让人无法苟同。」
「我们不是男女朋友。」
「喂!椎名,你不要再说了。」
「你们是什么关系?」
空太正拼命地想辩解,真白又信口说了起来。
「空太是我的饲主。」
彷佛吹起了暴风雪。
警察以绝对零度的眼神,让空太瞬间冻结。
「这、这是误会!椎名你在说什么蠢话!」
「他说要帮我绑上项圈。」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个?莫非我跟仁学长讲电话时你醒着?」
这么说起来,她应该也听到了空太说要离开樱花庄的事。这更让空太产生动摇。
「……」
真白没有回答。
「你不是还说要系上锁炼?」
空太已经没有勇气跟清着喉咙的警察对看了。
「不、不,等等!不要只片断地讲些糟糕的部分。怎么回事?你是跟我有仇吗?还是对昨天的事怀恨在心?那真是对不起!我不会再得寸进尺地对你说教了!所以赶快解开警察先生对我们的误会吧!再这样下去,我会被社会给抹煞掉的!」
「想解释的话,我会在局里听你说的。跟我一起走吧,主人大人。」
「警察先生!你怎么可以对市民出言不逊?谁是主人大人啊?如果证明我是无辜的,就要告你毁谤名誉喔!下次就法院见了,你这家伙!」
「不要多说些有的没的,赶快过来!」
空太被警察抓住手臂,硬拖下天桥。
「椎名!」
「因为也要向你问话,你也一起过来吧。」
「我知道了。」
「先把误会解开啊!」
在警察局的走廊上,与少年课的女刑警交谈,在约两个小时的案件说明结束之后,空太已经累翻了。
因为事情复杂而无法只挑重点说明,结果只好从真白想要当漫画家,因此去宾馆收集资料的来龙去脉都说明完,才终于获得理解。但也被再三叮咛「不管理由为何,以后都不要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拼了命的说明结束,千寻终于来接人了。她说着「给各位添麻烦了」并低头道歉。她对外人的姿态虽然让人毛骨悚然,但是多嘴的下场可能会很惨,所以空太也以值得称许的态度致意。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无罪释放,也不会被记上辅导历(注:一般指犯罪以外被警察辅导的经历,少数广义则指含刑事事件被逮捕辅导的经历)。
走出警察局时,雨已经停了,云缝问也已经看得到太阳。
「真没想到结果红豆饭竟然是为了你准备的。」
「你还真的煮了啊!还有其他应该说的话吧。」
「当然有啊,不过我一直在忍耐喔?了解吧?」
千寻以压抑着焦躁的表情逼近过来。
「我、我知道。」
空太退开三步远。
「你要做什么都行,但是要做得够漂亮。就像三鹰那样。」
「只要不被发现就无所谓,那根本是坏蛋的借口。」
「什么?你想当好人吗?」
「是有这个打算。」
「不随便一点是很辛苦的。还有你也是。」
千寻对着后面的真白说道。
「唉;想到要回学校就觉得麻烦。」
千寻先往车站方向走了出去。
空太没有立刻追上去,就这样看着前方,意识则放在后面的真白身上。
「椎名。」
「……」
感受得到她的气息,却没有回话。
「昨天真是抱歉。我说话的方式不太好。」
「……」
「我知道椎名是经过仔细思考后才采取行动的。」
「……」
「但是,就算是收集数据,也应该先考虑一下场所。」
「……」
「虽然我要离开樱花庄,但我会听你说的。全都跟我说吧,要去哪里、做些什么,也都仔细地告诉我吧。」
如果早知道她要去的是宾馆,空太就不会说出要她去拜托仁的那种话。
「反正我也很闲。」
空太开玩笑以隐藏自己的难为情,但真白还是不发一语。
空太无可奈何,正打算向前追上千寻时,真白从身后抓住空太的连帽上衣袖子往后拉。
「椎名?」
想回头却没办法。
「你不要走。」
真白以微小却非常清晰的声音说着。
「可是,我……」
要是不说些什么,心就会轻易溃堤。
「我……」
脑袋完全不运作,想说的话说不出口。只是要再次宣言要搬走而已,却连这都做不到。
内心不断重复深呼吸。
转过头去,清楚地说出来吧。
刚这么决定的瞬间,真白的额头靠到背上。因为这样,空太忍不住挺直了背脊,完全无法转动。
被轻轻触碰到的背感觉好温暖。
连气息都好靠近。真白就在身旁。接着什么也没说,只是无言地倾诉着。
无声的叹息似乎喘不过气来。
怎么能因为这样就把已经决定好的事否定掉。空太虽然这么想着,却无法将真白那从背后涌上来的不安置之不理。而且,也不能伪装自己之后,又独自后悔不已。
「……搬家……」
「嗯?」
「搬家很辛苦啊。」
「……是啊。」
「要提出住址变更申请也很麻烦。」
「嗯。」
「一般宿舍是两人一间,住起来不自在,而且又有啰嗦的门禁。其实我还蛮不喜欢的。」
「这样啊。」
「再说,樱花庄也不赖。」
「我很喜欢。」
彷佛真白所说的对象是自己一样,空太的心脏猛跳了一下。真白应该也感觉到了。
「其实我也很喜欢。」
只是,总觉得老实承认了就很难看。
被周围的人认为是问题人物的巢穴,连自己也这么觉得,于是开始欺骗自己,一直告诉自己过得平凡不招摇才是最重要的。
一开始觉得樱花庄真是乱七八糟,全是些奇奇怪怪的家伙。几乎每天都会发生事件,因为学生与老师都太有个性了。
但是,那些都很愉快。
樱花庄比起一般宿舍要有趣太多了。
每天都像校外教学一样。
虽然班上的同学可能无法理解,大部分的老师都敬而远之,但是空太一直以来都知道。
这是确切的事实。是现实、是真实。
「我说啊~~?」
走在很前面的千寻,表情僵硬地站定。
「你们已经忘了我的存在了吧?充分享受青春之外,多少也想一下你们带给周围的麻烦吧。真是害我鸡皮疙瘩掉满地!」
「才、才没有享受青春咧!」
空太的动摇,全都是紧贴在背后的真白害的。
「还说什么『其实我也很喜欢』啊。好冷!」
「呜啊啊啊啊啊!不要回放那么危险的台词!」
「真是让人不爽。就像『我眼中只有你』的感觉,真叫人火大。」
「请不要继续在我的伤口上洒盐了!你好歹也是老师吧!」
「我的教育方针是狮子型的!」
「那也太不干不脆了吧!」
「既然你这么有意见,那我决定了!今晚要召开樱花庄会议!」
「啊?议题是?」
「要立法禁止宿舍内恋爱及青春!」
千寻蛮横不讲理的咆哮,响彻六月的晴空.
她鲁莽冒失地往前走,催促着空太两人动作快一点。
空太无视于千寻,配合着真白缓慢的步调。
他看着她的侧脸。真白也看着空太。
「怎么了?」
「不,没什么。」
其实很想问她为什么,但是又想到,反正她大概会回答「少了会给年轮蛋糕的人会很困扰」,所以实在提不起劲来问。
现在就这样也不错。
六月十四日。
樱花庄会议的会议纪录上如此记载。
——关于宿舍内恋爱及青春的禁止法令,一名赞成、五名反对,因此否决。今日又实在地浪费了时间。书记?赤坂龙之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