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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四章 来放个超大烟火吧

1

身体好沉重。因为昨晚被美咲以庆祝通过书面审查为由弄得晕头转向,中途多亏仁的解救,好不容易才免于通宵。不过空太上床时已经接近天亮时分。

以附近小学生出门做收音机体操的音乐为催眠曲,空太进入了梦乡。

不知道过了多久。

意识又苏醒过来是因为身体感觉到重量。真的很重。肚子受到压迫,胸口快喘不过气来。这一定就是发表企划的沉重压力,所剩的时间越来越少。今天已经是二十七日,准备时间只剩下四天,不知道能不能做好。话说回来,不知道发表企划到底该做些什么。

这些全都是未知的世界,不过总觉得不会有问题。毕竟已经通过书面审查了,应该可以对自己的创意抱着自信。审查的人也说了希望能知道更详细的内容,而且这还是空太的处女作。

说不定自己有这个才能;说不定就是这样。搞不好企划会突然被采用,然后开始制作成游戏,也有可能就这样大卖。

所以,根本不需要感到有压力。

即使打从心底这么觉得,身体却完全没有变得比较轻松。

相反地,沉重的感觉越来越真实。又是猫咪的杰作吧?空太内心这么想着,脑中灰霭不明的部分逐渐放晴,自觉已经逐渐醒过来了。这时除了重量以外,皮肤还感觉到温度以及弹力。

肚子上沉甸甸的重量,碰触到的部位有着湿湿的热度。这全都是些具体的束西,到底是谁说这是发表会议所造成的压力……

空太打算揭开重量的真面目,缓缓地睁开眼。

不带任何感情的双眼俯看着空太。这个人穿着睡衣,跨坐在空太的肚子上。拿着画笔的手,正朝向空太的额头,只差一点笔尖就要碰到了。

「这是梦吗?」

「早安。」

「告诉我这是梦!」

「这是梦。」

「如果是梦就快点醒过来!」

真白弹了一下空太的额头,清脆的声音响遍整个房间。过了一秒,空太开始感觉到灼热的疼痛。

「我做了什么该被你打的事吗?啊?是哪里不对了!」

「面对现实。」

「我已经面对了!一醒来就被202号室的椎名真白跨坐在身上,真是悽惨得很!话说回来,你在做什么啊!为什么?怎么回事?你这笔又是做什么用的?」

「正想涂鸦。」

「为什么啊!」

令人无法理解也该有个限度。

「都是空太害的,让我陷入这种情绪……」

真白手抚着胸口,把视线别开。眼角微微下垂,脸上带着不安的表情。

「从昨天开始,这里就感觉怪怪的。」

是因为游泳池吧?这么说来,那时一下子叫空太看,一下子又叫空太不要看,真白的样子的确有些怪怪的。

「怎么样怪怪的?」

「一想到空太的事……」

「咦!我?」

「嗯,空太。」

「然、然后呢?一想到我的事?」

「就觉得心情非常烦躁。」

「居然当着我的面讲这种话!」

就因为这样,所以一早就拿个画笔来想要在人家脸上涂鸦吗?就道理上是说得通,但完全搞不清楚为什么。她抒发烦躁的方式也太奇怪了。

「比平常还要让人摸不着头绪!就像糖醋排骨里的凤梨一样让人莫名其妙!我说,你差不多该放开我了吧?」

大概是不满情绪还未获得纾解,真白一副无法释怀的样子抬起身体。这时要是乱动可能会引起意外事件,所以空太就乖乖地等真白移开。

站起身的真白由高处看着空太。

「坐着。」

「好、好。」

空太盘腿坐着。

「正坐。」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真白的眉毛抽动了一下。总觉得她的表情比平常更严厉……不,也许只是自己多心了……不,好像真的有比较严厉……

「你不知道吗?」

真白一副闹别扭的口气。

「你肚子饿了?」

结果真白鼓起了脸颊。看来她应该正在生气。

真白从空太桌上拿起企划书递给空太。

「这怎么了吗?」

「没有告诉我。」

正坐着的真白,率直的眼神凝视着空太。

「我都不知道。」

「是……这样吗?」

空太回溯记忆,发现确实没有让真白看过企划书的印象。从来没告诉她进度的状况,也没找她商量。

只有之前曾说要参加企划甄选而已。不,那算不算是告诉她可能还有待商榷。毕竟那只是空太自己在说话而已,不能保证真白有听进去。

这时空太终于明白了,但他歪着头,还是想不出来真白不高兴的原因。

真白指着企划书的图。

「美咲的画。」

「我拜托她帮我画的。」

「没有告诉我。」

「因为美咲学姐对电玩比较了解,椎名你又似乎忙着画草稿,所以就觉得如果拜托你可能会给你添麻烦。」

「我不觉得空太是麻烦。」

「这、这样啊。」

「嗯。」

真白依然噘着嘴生气。她生气的样子还是很可爱,让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想画吗?」

真白明确地点点头。

「我就是绘画。」

「说的也是……说的也是。」

——我就是绘画。

真白拥有可以说得这么斩钉截铁的才能,真的很厉害。这正表示真白很了解自己。

——那你呢?

如果被这么问了,空太会怎么回答呢?没有答案。因为他没有那么确切的才能。但真白有,而且空太说不定还践踏了这项才能。

就算把自己和绘画划上等号也绝非言过其实。所以她才会因为空太没找自己商量而生气——空太自己是这么解释的。

「空太。」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我都会听你说,尽管说出来吧。」

虽然还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错,不过现在似乎只能听真白说了。内心这么想着,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空太,却听到真白说出出乎意料的话。

「我在生气吗?」

「不要问我!」

「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你今天乱七八糟的言行举止又提升一个等级了!」

不愧是椎名真白,无法以常识推测。

「教我该说什么。」

「……说『我最讨厌你了』不就好了吗?」

空太已经自暴自弃了。

「空太。」

「什么事?」

「我最讨厌你了。」

真白这么说着,噘起嘴瞪着空太。

实在不妙。这有效,相当有效。当然效果并不是令人感到害怕,一点都不可怕。实在是可爱到只要直视她,就会忍不住想窃笑。

「不要嘻皮笑脸的。」

「对不起。」

空太努力恢复正经的表情。

「看着我。」

「别说这种不可能的事!」

一看她就会笑出来。

真白越来越不满。

「下次要让我画。」

「喔、喔。」

「答应我。」

她伸出小指。空太不好意思地把脸别开。

「我原谅你。」

「那真是谢谢你。」

「教我恋爱。」

真白完全不管刚刚的对话,使得空太慌张地开始咳嗽,但他还是试着重整心情。

「那是生活在河川或池子里的淡水鱼,当中观赏用的锦鲤,依照身上的花纹不同价格也不同,有的听说还要几十万、几百万(注:鲤鱼与恋爱日文音同)。」

真白一脸认真地在素描本上做笔记。

「不要做笔记!你是想知道鱼的事吗!」

「明明是空太说的。」

确实是自己突然开始说起奇奇怪怪的话……

「害我小鹿乱撞。」

「不要这么平静地说这种话。」

「害我感到揪心。」

「这样的重责大任我承担不起。」

「加油。」

「你也多少燃烧点斗志吧!话说回来,为什么要突然问恋爱啊?」

「绫乃说的。」

「她下次什么时候会过来?到时我可以念她几句吗?每次因为绫乃小姐的建议而受害的都是我耶?」

「要描绘真实的恋爱心境,最好的方法就是谈恋爱。」

「是这样吗?」

「她说任谁都能在人生中描绘出一个恋爱的故事。」

「真亏那位编辑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这么令人害臊的话。」

「她有满脸通红了啊。」

「那大概是因为你实在太没反应了,所以她才回过神来了吧。」

说不定编辑同样是被害者。所以,要对她抱怨的事就暂时先保留吧。

「这次截稿日是什么时候?」

「三十一日有个要决定新连载的会议。」

与空太的企划会议是同一天。

「现在要开始画草稿吗?」

「我已经先画了三回的份量。」

她将放在旁边的一叠纸,「砰!」一声放在空太面前。空太一页页翻着,发现真的已经完成了。不管什么时候看,都觉得是很棒的画。

内容是以住在分租房子里的六名艺术大学学生为中心的笑闹群像剧(注:将各个角色的片段拼凑起来,成为一篇完整的故事)。男女共住在一个屋檐下,烦恼着恋爱与将来,彼此的友情也更加深厚。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

「我说啊……」

「什么?」

「我总觉得这有些似曾相识?」

「绫乃说可以尝试以樱花庄为题材。」

果然是这么一回事。虽然设定上做了不少变化,但从登场人物的背景,还是感受得到美咲跟仁的影子。

几年后的未来,如果樱花庄的大家毕了业,升学进水明艺术大学就读,也许等待着大家的,就像真白所画的漫画那样的生活——如果空太不知道仁要考别的学校,大概就会这么想吧。但现在却觉得那已经成为遥不可及的未来,因此有些无奈。

看到登场人物栩栩如生的样子,胸口忍不住一阵刺痛。真白应该是感到困惑,凝视着空太的脸。

「很无趣吗?」

「不,很有意思。」

空太斩断留恋不捨的感情抬起头来。

漫画整体给人喜剧的感觉,容易阅读、节奏明快,是现在流行的类型。不过,如果考虑到刊载的杂志,也许恋爱要素太单薄了点。现在看起来带有比较浓厚的青春连续剧的味道。

正因如此,绫乃也感觉到必须加强恋爱剧情,才会说出任谁都能在人生中描绘出恋爱故事这种话吧。结果却让真白说出了令人想都想不到的事。

「就是这样,教我恋爱吧。」

「不可能的!我还要准备企划发表!」

距离那天已经剩没多少时间了。

「没问题的。」

「什么东西没问题?」

「我来帮你。」

「不用了,不麻烦你。」

「一大早就在吵些什么?」

为了让猫能自由进出,保持敞开的房门缝隙间,七海探出头来。她戴着眼镜,穿着运动服,最近在樱花庄里都是这副打扮。

「真白,不可以穿得这么少就跑到男生的房间里来。」

七海鲁莽地走进房间。

「为什么?」

「那是、那个……因为男生都是好色的生物……」

声音变小的七海看着空太。

「不要把我当男性代表!」

「来吧,真白要换个衣服才行。」

「不要。空太还没教我恋爱是什么。」

七海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

「不是,事情不是那样的!」

「那样是指哪样啊?我并没有认为是指男女之间在床上做的事……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太好而已……」

「谁在跟你说这么露骨的事了!」

「反、反正!真白应该要更珍惜自己,不可以毫无戒心就跑进男孩子的房间里,这样太危险了。」

「青山小姐,可不可以不要在我的面前说得这么光明正大?」

「再说,神田同学不是还要准备企划发表吗?现在不能打扰你。」

「我没有打扰他。」

七海以确认的眼神转过头来。

「不,那个、并没有特别……打扰到我啦。」

「没有特别?」

「是没有打扰到我。」

「……那就好。」

七海还是一脸怀疑。

「还有……」

「嗯?」

七海突然觉得有些尴尬地别开脸。

「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再告诉我。」

「还来得及准备。」

「为什么是真白回答啊!」

「还来得及的。」

「没错~~没错~~要跟学弟一起玩的就是我喔~~」

美咲踢倒房门飞奔进来。

「学姐请不要把事情搞得更复杂了!」

「我觉得布丁是喝的饮料喔!」

「你先掌握一下话题好不好!那根本就是胖子的歪理嘛!好、好,发表企划的事我只要去找赤坂这个值得依靠的伙伴商量就没问题了。还来得及!请不用担心,所以全部都出去吧!」

空太强行把还想抱怨的真白、七海以及美咲三人赶出房间。

他摆好被踢倒的房门,终于夺回了个人隐私权。

今天如果不开始正式进行企划发表的准备就糟了。但空太根本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开了电脑坐在桌前敲打起键盘。

——赤坂,你现在方便吗?

——龙之介大人现在正在认真考察「左右均可开的冰箱门,如果两边同时拉开会怎样?」因此实在是非常抱歉,无法回复空太大人的讯息。

回信的是女仆。

——那家伙也会为了那种事烦恼啊……

——讨厌啦,空太大人。只是玩笑,开玩笑而已。这是女仆的玩笑。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美式笑话。这电子女仆有时真令人搞不懂。

——那么,女仆也可以啦。

毕竟曾经仔细说明过企划书的写法,一定也能好好地指导企划发表吧。

——对于话中有「那么」、「也可以」等表示谁都可以做的空太大人,我应该用什么惩罚方式来干掉您呢(笑)

——你明明都已经决定了!

——哎啊,我真是鲁莽,不小心就说出真心话了。

看来在不知不觉中空太已经被女仆列入黑名单了。

——请问我做了什么事?

——人就是在不知不觉中一边伤害别人一边生存下去的东西。

——我连这点都不知道,真是深深感到抱歉。

要是被传送病毒报复就麻烦了,还是趁早道歉。

——空太大人,您总是很开心地与龙之介大人聊天不是吗?那时候龙之介大人的笑容,实在是太美好了……对我却从来没露出那样的表情。啊~~好不甘心!我绝对不会把龙之介大人让给您的!

——呃,就在您宣战之后,我实在是感到诚惶诚恐。可以容我跟您商量事情了吗?

——怎么啦?神田。这么必恭必敬真是恶心啊。

这时口气突然完全转变。看来是主人大驾光临了。

——可不可以不要在这最糟糕的时机点交接?会让我空虚而死的。

——有什么事?

——发表企划啦,企划会议!

——书面审查通过了啊?

——托你的福。

——如果接受了我的建议还落选.我就要丢下病毒炸弹。

——请不要这样。

主人跟女仆都一个样。

——不过,企划发表啊……

——如果可以,请你给我意见,老师。

——我能说的只有一件事。

——喔,是什么?

——要穿西装,就这样。

——只有这样吗!

——对于不擅长与别人交谈的我,你还能期待什么?

——呃,虽然确实是这样……

——凡事都得靠经验。你可以找樱花庄的人来当练习对象。而且幸运的是,这里都是些很有个性的人。

——你可靠的建议令我感动肺腑。

——就这样。

龙之介的图示显示离线状态。

如此一来,只能拜托从刚才开始就刺痛着背部的视线主人了。

空太转过头去,门缝出现六只眼睛……不,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增加为八只眼睛。看来是仁也过来会合了。空太走近房门,门从外面被打了开来。

「你要怎么办,神田同学?」

「需要帮忙吗?」

「刚才说了傲慢自大的话,真是对不起。拜托各位了。」

空太深深地一鞠躬。

「学弟,你实在太弱了~~从现在起揭开修行篇了!」

「你就努力往上爬吧?」

就这样,空太在决战日前的几天内,以樱花庄的成员们为练习对象,开始拟订提报企划的对策。

2

发表的练习决定利用每天晚餐的时间进行。觉得很有趣的千寻也会参加,所以担任倾听任务的共有五个人。

搬动饭厅的桌子当作会场。真白、美咲、仁、七海、千寻依序坐成一列,在前面放了一张拉出来的白板,贴上列印出的企划书,逐页补充内容说明。

实际做了才知道有难度。空太不懂得分配时间,第一次在限制的十五分钟内只花了五分钟就说明完毕。接着进行的笫二次练习,则是花了二十分钟还无法收尾。重复了第三次、第四次之后,比较能够抓住时间的感觉了,但报告的精准度则十分粗糙。

虽然应该已经相当了解企划内容了,但说起话来总是断断续续,内容也杂乱无章。不断发出「呃~~」或「啊~~」的自己真是没出息。

在将近两个小时的练习之后,千寻这么说道:

「要说明得让人清楚话中的起承转合。」

「神田同学面对我们太紧张了。」

「总觉得不像平常的学弟,一点都不有趣~~」

「你用敬语说明,就让人觉得很无聊。」

被七海、美咲还有仁这么指出缺点。至于真白,则早就受不了空太无聊的提报,中途就睡着了。

第一天的练习惨败。没想到会是这么悽惨的状况,这使得空太开始感到焦急。

隔天空太趁着晚上的练习之前,早上起床就开始准备小抄。为了像千寻所说的,把起承转合弄得更容易懂而开始整理重点。也视重要性调整企划书内容顺序,重新思考在哪个部份该说哪些话。

空太觉得仁的意见正中要害。他自己也感觉到了,如果不用平常的口气说话,就无法直接传达出想法、无法顺利表现气势与情绪,而令人感到焦躁。说是这么说,总不能不用敬语,所以只能重复练习来习惯敬语。

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紧张。面对认识的人都会觉得紧张,那根本什么都不用说了。关于这点,七海给了建议。

「只要一直练习到就算紧张也能说出话来就好了。」

也就是说,想要学会不紧张的方法实在困难,所以就让身体记住内容,即使紧张也能说得出话。

空太忍不住赞同这个建议。

「还有,如果从头到尾都用同一种样子说话,会显得单调而令人厌烦。如果加入拍子的强弱也许会好一点吧?」

七海顺便这么说了。事实上真白也真的把报告当催眠曲睡着了。空太回想自己会打瞌睡的课,确实以平板的课程居多。

空太想要在报告企划当天以前,把这些全部融会贯通。这是最起码的底限。

正当他喃喃念着小抄的内容一边准备时,房门突然被打开了,而且没有事先敲门。

空太听到脚步声回过头去,发现穿着睡衣的真白就站在那里。她仿佛把这里当自己房间般走了进来,靠在正在床上练习的空太背后坐着,不发一语地用铅笔在自己带来的素描本上作画。每当她以轻快的节奏画出线条,就会传来感觉清爽的声音。想来应该是在设计新的角色。

她对于空太充满疑问的视线完全没有反应。

「呃~~那个,椎名小姐。」

即使出声叫她,过了好一会她也没有从素描本上把头抬起来。

空太无可奈何,只好继续做自己的事。

过了五分钟,真白突然反应过来。

「什么事?」

「呃~~是什么事来着?啊,对了对了,请问我的个人隐私呢?」

擅自走进房里来,又擅自赖着不走,跟她说话也不搭理……这让空太开始担忧起自己的存在意义。

「没有。」

「这样啊?没有啊……我就知道。」

「有。」

「那我问你,这里是哪里?你在做什么?」

「空太的房间。设计角色。」

「你有自己的房间吧。平常不都是在自己房里工作?」

「从今天起要在这里做。」

「好,为什么?」

「那是……」

咬着笔杆,真白陷入了沉思。

「不可以回问我『为什么?』喔。」

空太活用被磨练出来的经验先发制人。

结果正想开口说话的真白闭上了嘴。

「还真被我说中了啊!」

「不是。」

「喔。那就让我再问你一次,理由是什么?」

因为判断正确,空太忍不住愉快地挑衅了起来,却没想到这将扯出无法预料的事……

「如果在这里做的话……」

「如果在这里做的话?」

「总觉得就能了解恋爱了。」

「咦?」

总觉得就能了解恋爱了——她是这么说的吗?这就是为什么要在空太的房间里工作的理由……为什么会是空太的房间呢……为什么?为什么?这该不会是……

不、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还有该做的事,不能因为别的事而分心。好不容易通过了书面审查,应该尽全力在企划发表土。

「……不能在这里吗?」

「啊,不……那个……」

「我不能待在这里吗?」

空太无法正面看她,便把脸转开。

「要是被青山发现的话,她会生气吧。」

「那我要待在这里。」

真白斩钉截铁地说着。

「咦?」

「……空太动不动就提七海。」

「什么跟什么啊?」

「不管。」

真白背对着空太,再次集中注意力在角色设计上。她描绘线条的声音,多了刚才所没有的锐利。

「你要在我房间里也无所谓啦。」

只要在画画,真白都非常安静。把她当成大型玩偶就行了,也不至于影响企划发表的准备吧——空太决定随她去。

虽说如此,心里在意的女孩子就在身边,还要无视于她的存在,思春期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东西。

真白自己大概没发现吧?她偶尔会发出诱人的叹息。虽然不知道是因为设计得不顺利或是其他原因,但要用来吸引空太的意识已经有足够的破坏力。

托真白的福,空太每隔一段时间总忍不住观察她。

真白基本上都在床上,有时双手环抱膝盖、屈膝坐着;有时则背靠着墙壁将双脚往前伸直;严重的时候还会趴在床上踢着两只脚啪嗒作响。唯一不变的是手始终没停过,还有经常与空太视线对上。有时是空太先看着她,她察觉到而抬头看他;反过来的情况也以相同的频率发生。

「为什么要盯着我?」

「我才没看你。」

「骗人,明明就在看。」

「你才是一直在看我吧?」

「我没在看。」

「别扯谎了!」

「我没在看。」

「我也没在看。」

「…………」

「干、干嘛不讲话?」

「真不像个男人。」

「少找碴了!」

就在重复这样的争吵之中,天也黑了。

打工结束回来的七海,从外头出声喊了「有甜甜圈可以吃」。因为空太的房门开着,七海的视线立刻朝向床上的真白。

「要我说几次才会懂啊……」

「七海,你回来啦。」

「我回来了……不对!真是的,真白为什么要穿着睡衣在男生的房间里啊?」

「因为空太没帮我拿出要换的衣服。」

「是我的错吗!」

「神田同学也是,为什么什么都不说!真是下流。」

「谁在想那种事了啦!」

「真的吗?」

「那当然。证据就是她从上午就在这里了,到现在什么事都没发生喔!」

「喔~~你们一直在一起啊?」

七海的声音瞬间变得冷漠。

「咦、咦?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我也不能再继续粗心大意下去了。」

七海说这句话的声音很小,空太没听清楚。

「嗯?」

「总之!真白跟我回二楼去!」

七海不由分说地拉起真白的手。

「啊、喂!」

「今天也要练习企划报告吧?神田同学也赶快做准备!」

「喔、喔。」

「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不要夹带私人恩怨!」

隔天,以及隔天的隔天,真白都一声不响地闯进空太的房间,也没特别的事,只是靠在准备企划报告的空太背后,做着自己的工作。然后不断重复每晚被打工结束回来的七海斥责,然后被带回二楼的模式。

空大对这种情况感到有趣,晚上则继续以樱花庄的成员为对象做练习。白天思考前一天练习的缺失,准备新的报告原稿,并且一个人练习到天黑。

太阳升起又落下。

就这样,决定命运的八月三十一日——空太发表的日子,也是有可能决定真白新连载的暑假最后一天到来了。

3

决战当天早上,空太从醒来的瞬间开始,体内便有不踏实的感觉。从通过书面审查以来,一步步逼近的真正紧张终于来临。

即使已经醒来,空太并没有打算起床,也不理睬想要饭吃而不断过来磨蹭的猫咪。

他维持仰躺的姿势,把报告内容从头到尾再想一遍,中途只要稍有失误就从头来过。就这样重复了七次。

没问题的,能做的都做了。准备已经妥当。

即使这么激励着自己,不安还是使得下腹感到刺痛。

过了十点以后,空太终于走出房间。

他到饭厅里喂猫,七只猫天真无邪地狼吞虎咽着。他茫然地望着猫,自己也咬起了吐司。

樱花庄里非常安静,感觉不到任何人的气息。

仁在演剧学部四年级的麻美学姐家过夜;七海已经出门打工去了;千寻大概去学校了吧?至于美咲会那么安静,表示她还在睡觉。

真白应该还在桌子底下睡觉。她为了修改准备在决定新连载会议上提出的草稿,昨晚弄到很晚。

大家各自活在不同的当下——空太意识到了这件事。而这实在令人感激,因为如果大家太顾虑他,反而会对他造成压力。

空太抛下猫,自己回到房间。

他开始悠哉地准备出门。

挂在窗帘钢轨上的西装,是跟仁借来的。好像是赛车女郎铃音约他到某餐厅时送的礼物。虽然尺寸有点大,不过现在也不是抱怨的时候。

手臂穿过硬领子的衬衫,把扣子扣到最上面。接着穿上西装裤、打上领带之后,神经也跟着紧绷了起来。虽然不管怎么看都像是要庆祝七五三(注:日本庆祝儿童7岁、5岁及3岁的节庆)的小孩,不过这也没办法。三天前试穿的时候,已经让樱花庄的众人大爆笑了。

把外套拿在手上带着,如果现在就全副武装应该会飙汗吧。

看看手机的时间,该是出门的时候了。

确认不知改了几次的小抄已经放进包包,将包包背在肩上。空太深呼吸之后走向玄关。

蹲下来绑皮鞋的鞋带时,手已经开始颤抖。绑好之后,他拍打自己的脸颊站起身来。

「空太。」

这时走下楼的真白叫住了空太。

她穿着之前空太曾帮她选搭过的T恤跟细肩带洋装,睡得乱翘的头发大概也是自己整理的,今天打扮得很整齐。

她把某个东西按在回过头来的空太胸前。

空太伸手接下的手指与她的手指互相碰触。

张开紧握的手心,发现原来是祈求合格的护身符。这护身符来自距离这里大约三十分钟路程的神社,常看到想考上水明艺术大学的学生过来买。

「这是怎么回事?」

「昨天去买的。」

「你拜托青山的吗?」

「为什么是七海?」

真白有些不满地抬头看着空太。

「咦?因为你……莫非你是自己一个人去的?」

「查了一下再问人,走了很多路。」

这么说来,昨天真白跑来房间时已经是傍晚了。本以为她是在自己的房里画草稿,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啊,真抱歉,我什么也没准备。今天明明是决定真白的新漫画能不能连载的日子。」

「我没问题的。」

空太还没回话之前,右手就被真白的双手握住。她像祈祷般闭上眼睛,就这样定住不动好一会。

最后终于「嗯」的一声,点头之后把手放开。

「虽然完全搞不懂你在『嗯』什么,但也无所谓啦……总之,这个谢啦。」

无法直视真白,空太的视线移往鞋柜。

「那么,我该走了。」

「慢走。」

真白目送着空太快步走出玄关。他紧紧握住收下的护身符,将情感灌注进去之后,收进裤子后面的口袋里。

从车站搭电车大约一个小时抵达新宿。在新宿转搭地铁,朝主办「来做游戏吧」的游戏公司大楼前进。

在转搭的电车中,空太不坐到零星的空位上,而是一直站在门边。大概是从下腹部积到大腿上方不舒服的感觉,让他完全不想坐下。

电车每前进一站,这样的紧张便伴随着心跳逐渐扩大,现在已经沉甸甸地占据了空太的整个身体。

这使得空太无法忽视,也无法忘记,当然更没理由接受这种情况。

车内广播下一站的站名,正是空太的目的地。仿佛捆住身体的绳索被拉紧,空太开始绷紧了神经。

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即使如此,电车还是很准时地在车站停车。

车门打开,空太被挤进穿西装的人群里,缓慢地踏出脚步走到月台。

在黄色的车站资讯牌前确认出口,公司的名字就标记在上面。

他无意识地往箭头指示方向走出去。

爬上一楼通过剪票口,接着又是楼梯。

走过第三座楼梯后就到了外面,眼前坐落着三十层楼以上的大楼。那是贴上玻璃的美丽建筑物,正闪闪发亮着。因为不知道地点,本来还有点不知所措,但看来是不用担心了。大楼的中央有醒目的公司LOGO,那就是空太的目的地。

一楼相当宽敞、视野很好,从外面也能看得很清楚。自动门前站了两个警卫;地上铺了白色的磁砖;里头有三位穿着白色制服的漂亮柜台小姐,面带笑容地接待着客人。

一楼前半部摆着时尚的桌椅,现在也有穿着西装的职员正在那里讨论事情。

最里面则是电梯,前方是类似剪票口的门。看来是插卡之后才能通行的安全装置。

从未感受过的冲击向空太袭来。

——糟了,完全进入敌营了。

没有同伴、完全孤立无援而且格格不入。空太自觉到这一点,心情越来越无法平静,肚子的状况变得更糟糕了。

警卫一脸困惑地看着伫立在自动门边的空太。空太开始慌张,把西装外套穿上,然后带着挑战的心情,踏进了大楼。

空调的凉爽空气迎接着空太。不过汗水不但没被抑制住,反而滴落了下来。这岂止是来错了地方,空太甚至现在就想立刻掉头逃出去。

他还以为会被警卫拦下来,结果并没有。

才刚松了口气,这次又跟柜台小姐视线对上。对方送上微笑,空太不知目光该往哪摆,走到了柜台前方。要询问三人当中的谁比较好呢?

「请问今天有什么事吗?」

中间的小姐微笑着问道。

「呃、呃……我……我是来参加『来做游戏吧』发表会议的。」

丢脸到想死了算了。旁边的两位柜台小姐也微微笑着。空太一身不习惯的打扮加上逞强的样子,全都被看穿了。

「那么,可以请您在这里写上大名吗?」

对方递上明信片大小的纸及原子笔。空太额头上已是汗水淋漓,在姓名栏上写下名字。已经写惯的名字,却像蚯蚓爬行般歪斜扭曲。公司名称空白,预约的对象名字也只能空白。空太只写上了姓名,柜台小姐就把纸收回去。

「那么,神田先生,请将这个挂在脖子上。」

空太拿到附有挂绳的访客证。似乎只要知道访客的名字就行了。

「负责的人员马上就会过来,请您在那边稍候一会。」

柜台小姐将手朝向背后设计时尚的桌子。

隔壁的小姐则熟练地以内线联络某人——应该是负责的人员。

空太照她所说将访客证挂在脖子上,然后依指示坐在后面的椅子上。他伸直了背,装乖巧地坐着,大大地吐了一口气。

他提醒自己不要四处乱看,因为越看会越觉得自己来到不该来的地方,肚子的状况就会变得更糟。

电梯表示抵达的声音从稍远处传来。

脚步声逐渐接近。

空太抬起头来,发现穿着裤装套装的女性正看着自己。

「您是神田空太先生吧?」

她的年龄大约二十五岁左右,脸上带着淡妆,给人干净清爽的感觉。

「啊,是的。」

「那么,我来为您带路。这边请。」

从行为举止到说话方式都很俐落。

空太起身跟着她走。

走过电梯前像车站剪票口的出人口。空太刚才已经看别人做过,依样插进访客证便顺利地通过了。

对方帮忙压着电梯门,让空太先走进电梯。

楼层总共有三十六层,对方按下二十五楼的按钮。

没有声音也没有晃动,电梯没多久就响起了表示抵达的铃声。

「请。」

对方让空太先走出电梯。刚踏出第一步的瞬间,他忍不住发出了声音。脚底是像地毯的触感,可以直接踩进去吗?

女性员工毫不在意地往前走,让空太免于把鞋子脱掉的糗态。

他被带进挂着七号牌子的会议室里,里面已经有两位穿着西装的访客。他们挂着与空太一样的访客证,同样是书面审查的合格者。

年纪较大的男性员工叫了其中一人的名字,然后把他带到别处。看他的表情也知道,接下来就要进行企划报告了。

「请在这边等待。」

空太被带到会议室中间的椅子上坐下,斜前方是另一位正在沉思的企划挑战者。

女性员工就站在会议室的入口,以便有什么状况可以马上应对。

房间里安静得仿佛可以听到包含空太在内三个人的呼吸声。

就这样,过了几分钟之后,原本坐在空太斜前方的另一位挑战者,也被年长的男性员工带走了。

先进去的人怎么样了呢?之后就没有再回到这个房间里来。

不,现在不是担心别人的时候,应该集中精神在自己的报告上。

闭上眼睛,却什么也没有浮现。一直准备到昨天的东西,现在完全想不起来。

不妙,身体跟着情绪起了反应。肚子痛、胃痛,好想逃出去。

「呃、那个,不好意思。」

「是的,有什么事吗?」

「我想去洗手间……」

「我带您去。」

虽然对方投以温柔的微笑,但空太的紧张已经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缓和的。

总觉得连视野都比平常窄。身体变得飘飘然,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

来到的洗手间刚打扫过,整个亮晶晶的。空太没有在这样的敌营脱裤子的勇气,于是直接坐在马桶上。

原本就知道会紧张,怎么可能不紧张?早预料自己会做得乱七八糟,结果比想像中更搞不清楚状况十倍以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逼近。

空太紧握着口袋里的护身符。

不能这么没出息地结束。

他站起身随意冲了水。

洗洗手、漱个口,整理好乱掉的头发跟领带,接着走了出去。

回到会议室后,穿着跟死神一样一身黑的年长男员工进来了。他是带走之前两个人的那个职员。

「神田先生,时间差不多了,如果您已经准备好,是否可以开始了?」

「麻烦您了。」

好,可以好好说话了,声音也没有变调。

走出会议室。

在长廊上笔直地往前走。

走到最里面,看到写着董事会议室的门。

男性员工敲了敲门。

「我把神田先生带过来了。」

「请进。」

里面传出不甚清楚的声音。

「那么,麻烦您了。」

转过头来的男性员工只说了这句话便把门打开。

只有空太一人走到里面,门在背后关上。

这间有着夸张名称的房间,有刚才那间会议室的两倍大,大约是两间教室的大小,属于深长型,正面有个大荧幕,旁边架设有操作用的笔电。是要站在那边报告吗?

评审共有五位并排坐成一横列,其中四人穿着西装。空太对坐在中间的人有印象,他是这个公司的总裁。在电玩展或E3娱乐展上,总会看到他站到台上展示次世代硬体的战略及商品竞争力。

至于其他人空太就不认识了。不,空太认识坐在最右边的人。只有他一个人穿着便服,而且上半身只穿了一件T恤,非常休闲。他是初期「来做游戏吧」开发益智游戏的人,名叫藤泽和希,是水明艺术大学出身、现在也持续制作畅销商品的游戏开发者。

「神田先生,请开始吧。」

左边的男性这么说了。就空太看来,这个人的年纪应该跟父亲差不多。以前从没有被这样的人用敬语说话的经验,所以空太迟疑了一下。

「咦?」

「请开始吧。」

这完全跟自己至今所生活的世界不同。

「啊、是、是的。」

空太走到前面。由于站上高了一阶的位置,视野突然变开阔了。

五名评审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

其中三人看起来很无聊的样子,另外两个人则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那么,请容我说明企划的内容。」

虽然在极度的紧张状态下,空太发出的第一声并没有出错。虽然讲得有些太快,但其他的还不算太糟,声音也很清楚。

多亏七海的建议,现在就算再紧张好歹都还能说出话来。

空太首先仔细地说明企划的概念。接着解说游戏整体的规模、分析对象族群。他适切地调整语调与说话的速度,一边继续进行。

在说明好处的部分,为了能站在玩家们的立场,空太比手画脚地进行企划书的补充说明。

刚开始的五分钟,在极度的紧张之下算是表现得不错了。

开始变得比较从容的空太,在进入游戏内容细节说明之前,确认了一下刚刚都没注意的评审表情。

他一一与评审们对上视线。评审们看来心情不是很好,双手抱在胸前,一脸严肃,总之反应很糟。其中一人还盯着书面资料一动也不动。

在胸口逐渐萌芽的自信,一瞬间通通化为虚幻的泡影消失不见,支撑空太的那股信心轻易地崩坏了。

全部一片空白。

眼前以及脑中什么都不见了。

对于接下来要做什么、该说什么,已经没了主意。总之先翻页吧。先敷衍过去,不,应该要拉回原来的轨道。就算回归原来的轨道,也改变不了这个糟糕的状况。那么,到底该怎么做才好?脑中响起警铃,红灯闪烁着。

空太陷入这样的状况,已经无法确定之后自己说了些什么。

读完企划书最后一页的瞬间,倒还有一些印象,自己完整地将小抄的内容念出来了。这是练习的成果。即使脑袋不清楚,身体也能记住要说的话。

至于提问的部分,空太被评审提出了三个问题。

一个来自总裁;两个来自藤泽和希。

空太已经不太记得被问了什么,自己又回答了什么。

「时间到了。那么,神田先生的报告到此为止。」

空太连忙点头行礼。

照这情况看来,大概没办法期望会有好结果吧。不过,现在无所谓了。评审结果应该会在几天后以书面告知,总之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赶快离开这个房间、逃出这个公司,想脱下西装、解开领带,想恢复平常的自己——空太如此渴望着。

「神田先生。」

这时说话的是总裁。

「首先,感谢您参加『来做游戏吧』的企划甄选。」

「不,我才应该要道谢。今天实在非常感谢您在百忙之中特意指教。」

总裁以眼神示意并点了头。

「实在非常遗憾,您与本次的甄选无缘,希望您能理解。」

「…………」

刚才他说了什么?

「啊……这样啊?」

空太觉得这个擅自开口说话的人仿佛不是自己。

他再度点头行礼,说了声「我告退了」,便走出董事会议室。带空太到这里来的男性员工带着他搭电梯到一楼,然后再度通过像车站剪票口的出人口,将访客证还给柜台。男性员工深深地鞠躬行礼,空太于是走出大楼。

他快步走下地铁站的楼梯,不想让任何人看到现在的自己,所以想逃到某个地方。

没想到是当场告知结果,空太完全没有这样的准备。本来以为结束了就好,还想称赞自己至少完成了……

再说,那是什么态度啊?被大人以敬语交谈的恶心感觉,而且连总裁都对自己非常客气。这就是工作吗?就是所谓的社会人士吗?

龙之介曾经说过必须摆脱掉高中生的感觉,空太深刻体会到那句话真实的意义。那完全是与学校不同的世界。

因为通过了书面审查就开始感到自满,还误以为对方会更热衷地聆听自己的企划。

之前自认对方会觉得有兴趣,却完全没做如何让对方感到有兴趣的准备。

不甘心与受不了的情绪,像海啸般涌上来。无法抵抗也无法逃脱的空太,轻易被吞噬了。

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

4

当空太抵达艺大前站时,已经六点多了。

夏天的这个时间天还很亮。拖着失魂落魄的脚步,空太走下月台、走出剪票口,摇摇晃晃地走进红砖商店街。

半路上,鱼贩大叔大笑着这么说了:

「喔,这不是神田家的小伙子吗!怎么穿成这样啊!」

空太无法做出回应。

走到肉贩的前面,被大婶这么开着玩笑:

「哎啊,这不是空太吗?真讨厌,居然认不出你了。要是大婶再年轻个二十岁啊~~」

即使如此,空太也没有吐槽的余力。

另外还有其他人向空太打了招呼,但他都只是几乎毫无意识地举个手虚应故事。

平常不到十分钟的路程,今天却花了三十分钟以上才回到樱花庄。

空太沉默地打开门,手扶在玄关门上就没办法动了,也没有心情说「我回来了」。虽然有义务向大家报告结果,毕竟大家每天都陪了自己好几个小时,只是这么遗憾的结果,大家会想听吗?那大概只会让大家莫名地担心自己而已。

该如何解释才好?

空太没走进玄关,而是绕到后院坐在走廊上,望着即将西下刺眼的太阳。

身体被染红了,是遍体麟伤所流的血。全身没有一处是完好的,被抨击得体无完肤。

还不够,无法表达出自己的感觉。

太阳已经完全西下。

不过即使没能传达出去,今天的空太已经尽全力了。没有保留,也事先仔细地做了准备。他对于自己的创意有信心,但还是不行。这就是结果,而结果就代表一切。

「……呜。」

空太按着额头向前倾。

鼻子深处一阵酸楚,眼球变得灼热。

不想流下这么难看的眼泪。

所以拼了命忍住。

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却不知道自己能走到什么地步。一点胜算也没有,就连「只差一点了」,或是「下次应该没问题」之类安慰自己的话也完全想不出来。

「空太。」

「…………」

是真白的声音。不可能听错的。

空太无法抬起脸来。

「空太?」

「我回来了……」

对于一脸困惑的真白,空太说出这句话已是竭尽心力了。

「欢迎你回来。」

真白沿着走廊靠了过来。空太感觉到她的气息,很快地设下防线。

「连载如何了?」

「已经决定了。从十一月号开始。」

「这样啊?恭喜你了。」

「嗯,谢谢。」

不愧是真白,总能稳稳地掌握结果。

她拥有无与伦比的才能,也努力发展自己的才能。

究竟自己与真白哪里不同呢?这种事随便想都想得到。真白拥有才能,一直处于接受别人批评或称赞的立场。她经过不断的受伤,又不断地再站起来,才有现在的真白。

持续力——永不放弃的毅力,还有不输给痛楚的坚强。就所有方面而言,空太都比不上真白。当然,实力也是如此。

「那就要开始画了。」

「嗯。要一边画第一话的原稿,一边画下一回的草稿。」

「会变得很忙吧?」

「……嗯。」

空太企划评审的结果,就连真白也能猜到吧。

真白正要在空太的旁边坐下。

「不要待在这里,赶快去画吧。」

「可是……」

「椎名。」

「什么事?」

「这边可不是前方喔。」

真白的动作停住了。

「说的也是。」

说着转身离去。既然触碰不到,就希望她干脆走到遥不可及的地方。既然不被允许并肩站在一起,就希望她能到自己已经不抱希望的高峰,希望她能到达任何想去的地方。

被留下来的空太,静静地向护身符道歉。现在如果真白在身边,自己就会感到痛苦。即使真白并没有那个意思,但她的存在却依然责怪着自己。被她的眼神注视着,就会有被否定的感觉,因为自己没有更早开始努力。这让空太想逃,觉得自己好像会开始变得讨厌真白。

啊,对了。就是这个吧?

空太觉得原本模糊的轮廓,突然变得清晰可见。

仁之前所说的,就是指这么一回事吧?

空太终于了解这种痛苦有多深了。虽然多少能理解了,却又无法将痛苦从自己的感情中放逐。

好远,实在是太远了。对现在的空太而言,真白就像星空一般的存在。她在伸手也碰不到的地方,虽然看得到,但中间却隔着太遥远的距离。光是想到这样的路程,心都要气馁了。

被迫知道这种事情确实会让人疯掉,说不定会开始讨厌原本喜欢的东西。因为不想变成那样,所以空太保持了距离。

仁会为了美咲的事烦恼是理所当然的。连仁都难以处理的感情,自己又能怎么办呢?

不可能有答案——空太就这样被混乱的情绪操控,用双手捂着脸。

这时空太身旁有另一个人影靠近。

「你可以哭,没关系的。」

站在旁边的人正是七海。

空太逞强地抬起脸来。

「我又不是你,所以不会哭的。」

「什、什么啊!人家是好意……真是对不起你啊。我那时候居然哭了……」

「抱歉,骗你的啦。谢谢你。」

「这种话要先说嘛!真是的……」

「青山。」

「什么事?」

「认真起来真是挺不妙的。」

「嗯,是啊。」

「后悔啦、不甘心的情绪,逃也逃不了,躲也躲不掉。」

这次的失败不是任何人的错,全都是自己不好。没有任何保留地全力冲刺,然后粉碎得一塌糊涂。

「不过,我喜欢生活有目标的人,喜欢拼命努力的人……」

空太忍不着看着坐在旁边的七海侧脸。

「你、你在看什么啊?」

「……没有,只是觉得还好有青山在。」

「你、你在说什么啊……」

低着头的七海缩起身子。

「不是啦!我没有其他奇怪的意思……我刚说了什么?」

「唉~~我想你这点最好改过来。」

「我是说这个……呃……我是想说,总觉得多亏了青山,所以心情变得轻松一点了。」

「是、是,我知道了。」

「干嘛一副把我当笨蛋的态度!」

「啊,看得出来吗?」

「真是的……亏我还这么感谢你。」

空太自然而然地露出笑容。如果是在真白面前,就没办法像这样笑了。因为她的存在会变成一种压力。

关于这一点,七海就不一样了。虽然搞不太清楚,但是总觉得她跟自己比较接近。

「你这种说法,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

噘着嘴的七海,强势地看着空太。

「不然要怎么说才行啊!」

「这种事要自己想。」

「这么说也是啦……」

「你真的没事了吗?」

「嗯,总觉得心情变好了。」

「什么跟什么啊?」

想到企划发表失败的事就觉得不舒服,所以想消除今天的记忆。不过,想要忘记的方法只有一个,这是空太之前从真白身上学来的。要抹去懊悔,终究只有继续不断努力。

在不久的将来,如果自己能够有所成长,这个痛楚一定也会结痂,然后脱落。

体认到这一点之后,空太发觉在苦闷的心中,有一丝快乐正在萌芽。

一直以来都看不见自己要挑战的山有多高。藉由向大人说出自己想法的经验,明白了自己的目标在更远处。

虽然还没看到全貌,但也窥见了挑战对手的强大,而这股强大将成为空太的原动力。

「糟了……真的觉得好像开始快乐起来了。」

「神田同学原来是被虐狂啊?」

「这也比被人说很普通要令人开心呢。」

「呜哇,已经露出本性了。真不愧是住在樱花庄的人。」

「现在青山也是其中一份子喔。」

「呜、说的也是……」

空太看着天空,下定决心下次要再往前跨一步。

七海一直看着走廊的深处。有什么东西在那边吗?

「她好像一直很在意的样子。」

「咦?」

「真白。」

空太听了转头过去,看见真白正在屋子外的角落偷看这边。她发觉被空太发现了,就把身体缩了进去,然后战战兢兢地只露出眼睛来。

七海向她招手。

「已经没关系了吧?」

七海小声地这么问了。空太则回了一声「嗯」。完全被七海看穿了,真是瞒不过她。

「话说回来,你刚才都看到了吗?」

「你在说什么?」

七海故意装傻。看这样子,刚才空太与真白的对话应该都被七海听到了。

真白小跑步过来。

似乎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说。

所以空太先开了口。

「这次失败了。下次我会更努力的。」

「嗯。」

真白点了点头。

两人之间没有其他话语,但现在这么一句就够了。空太的心情一下子变得轻松,即使真白在面前也不觉得痛苦。

「好了吗?」

七海这么问了。空太跟真白都已沉默代替回答。

「那么,接下来是我。」

七海说了开场白后直率地看着真白,态度轻松地宣告:

「我不会输给真白的。」

真白看来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但很快又恢复成平常的面无表情。接着清楚地说:

「我讨厌输给别人。」

空太完全会错意话中的意思。

「喔,我也是。」

「……不是那个意思啦。」

「咦?」

「没事!」

「你在生什么气?」

「我没有在生气!」

「明明就在生气!」

「痛扁你喔!」

「真是乱七八糟啊你!」

「空太是笨蛋。」

「椎名才没资格说我!」

「喔~~学弟,你回来啦~~!」

穿着日式短挂的美咲跑了过来,双手满满都是快抱不住的烟火。

「什么啊,空太已经回来了吗?」

仁也从房间窗户探出头来。

不管时间场合的美咲开始把验货发给每个人,也准备好点燃的蜡烛跟水桶。

「说到夏天当然就是放烟火了!没放烟火就不能算是夏天!因此,现在要开始举行烟火大会囉~~!」

美咲这么说着,迅速地点燃冲天炮,火团接二连三冲向天空。

仁也从房间走了出来,打开袋子开始点火。

「嗯,算了。」

本想说些什么的七海也只说了这句话,便开始放起烟火,还教理所当然没放过烟火的真白该怎么做。

「烟火不可以对着人。」

「那空太呢?」

「我也是人啊!」

空太也加入战局,点燃大量的烟火。美丽的烟火散落,将黑夜点缀得五颜六色。火花一消失就立刻点燃新的烟火,大家快乐地嬉笑着,而空太的心也完全放晴了。

千寻在走廊上喝着啤酒。猫咪们警戒着探出头来。

「那么,接着是这个!」

美咲从短挂里拿出哈密瓜大小的球体。表面像瓦楞纸,外面有一条导火线。

空太对这有印象——真正的冲天烟火。

趁着所有人僵住的瞬间,美咲将球体放进不知何时摆放在院子里的大筒子,接着点火。

「等一下,学姊!」

空太的声音晚了一步。

球体立刻从筒子里冲向高空,发出「咻咻」充满情趣的声音。随着声音消失,晴朗无云的夏季夜空中绽放出一大朵花。

仁苦笑着;七海则看得目瞪口呆。美咲欢呼「好球」;千寻嘴里的啤酒喷了出来。而真白只是面无表情,被烟火的光照亮着。

从正下方看烟火的感觉很新鲜,有种好像快被压垮的魄力。振动与声音冲击而来,全身都感受到了烟火。

空太将照亮夜空的大朵花深深烙印在心里,作为这个夏天的回忆。仁、美咲、七海、真白以及千寻,应该同样记忆深刻。

像这样布满天空的烟火,终于也融进了夜里消失不见。彷彿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天空又恢复了宁静。

这是千寻的大叫声响彻了樱花庄。

「你们全都给我在那边排好!」

八月三十一日。

本日樱花庄会议记录如下。

——放了烟火,很漂亮。书记·椎名真白

——往后如果要举办「大会」,需获得千石千寻的许可!你们潜入游泳池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追加·千石千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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