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隔天,星期四一早,龙之介也跟大家会合,一起进行联署活动。
在入口大声疾呼;到各年级教室拜访;在运动场奔走;到体育馆打扰;也深入社办。能跑的地方全都去,拜托大家帮忙联署。
樱花庄合为一体了。
无论睡着或醒着,不管在樱花庄或学校……最近一次六个人行动,已经是文化祭时的事了。
三餐也都是六个人一起吃。
早餐是在上学途中吃仁为大家做的三明治;中午则占领烹饪教室,一边研讨增加联署的点子一边抢夺配菜补充营养;晚餐则是在樱花庄的饭厅,依然是一边排定明天的作战方式一边用餐。
「神田同学,这个金眼鲷是怎么回事?」
「回家途中经过商店街,认识的鱼贩大叔给我的。他要我『吃了这个再好好加油喔』。」
「学弟,这个可乐饼是?」
这是肉贩大婶给我的。她还说了『别输喔』。」
「空太,这个顶级是?好多喔。」
「不要用这种简称!当然是桥本烘焙坊的叔叔烤给我的。」
像这些商店街人们的好意,实在让人觉得感谢。知道樱花庄所处的状况而给予鼓励,这些人们存在的事实,对孤军奋斗的空太等人而言是莫大的支持。
即使是放学后联署活动不太顺利的日子,光是经过红砖商店街的人们对自己说的一句话,就不禁让人觉得还是有人站在自己这边而有了信心。
没错,自己不是一个人。
有支持自己、为自己加油的人们。
有陪伴至今的伙伴。
虽然随着日期一天天逼近,心情上逐渐受到压迫,但是致力于联署活动的日子,确实存在集训般的快乐。
像是闪耀着光芒的日子。
不知道这样的时间有没有意义,所耗费的劳力也不一定会获得回报。
即使如此,大家还是像这样黏在一起努力。虽然没有人提起,不过大家应该早就知道,那是因为能像这样一起度过的日子,已经没剩下多少了。
就算撇开樱花庄要被拆除的事,仁与美咲三月八日就要毕业了。
包含樱花庄的事情在内,明年说不定大家就要分散了。
所以,想在剩下的日子里尽全力冲刺。
三月三日星期四,一整天都在跑校园,收集到的联署只有十名。隔天星期五也努力到太阳西下,但也只增加了十名左右。至于星期六,因为时间有限,所以只收集到个位数。
花费两个星期所收集到的联署人数,大约稍微超过三分之一。距离全校学生三分之二的目标还是无止境遥远。
「真的很遥远啊。」
三月六日,星期日的夜里,空太躺在房里如此喃喃自语。木板纹理的天花板俯视着空太。
这么一来,联署活动剩下的时间只剩下毕业典礼的前一天,也就是三月七日星期一了。
今天是星期日,什么也没办法做。即便可以做活动,空太还要准备「资格审查会」的功课,与和希进行了最后的讨论。所以不管怎么说,这天什么事也没能做。
好不容易才到达完成企画书这一步。虽然因为预算的关系成了缩减版本,不过就节奏动作战斗游戏而言,应该没有动摇到趣味性的根本。
剩下的,就只有等待结果了。
「我……有把它做好吗?」
空太自认为有。能做的都做了,那么为什么嘴里还会吐出丧气话呢?
心静不下来,无法整顿思绪,无法整理心情。已经不想思考了,想稍微休息一下。但是,脑袋不但没有停下来,还一直在思考。思考着樱花庄、真白、七海、资格审查会的事,乱成一团。
但明天就是最后了,即使流泪或大叫也改变不了现实。这时刻正一秒一秒逐渐逼近过来。
空太心想今天八成也睡不着吧。不过不稍微休息一下,身体会撑不下去。为了明天能够全力应战,不睡不行。
七只猫聚集在床铺角落睡得很舒服。
「你们还真是好命啊。」
就在空太如此自言自语的时候,响起了敲门声……
「空太。」
过了一会儿,传来声音。是真白的声音。
「我还没睡。」
空太挺起身子,坐在床缘。
门开了,穿着睡衣的真白就站在那边。
「怎么了?」
「……睡不着。」
「这样啊。」
手背在后面关上门的真白,无声无息地走进房里,在空太的身旁静静地坐了下来。肩膀微微碰触到,有某人的体温就在身边,会让人感到安心。
「跟我一样呢。」
「一样?」
「我也睡不着。」
「嗯……最近老是这样。不知道该怎么入睡了。」
「你数过羊了吗?」
「我没在跟你谈羊的事情。」
「不是啦,睡不着的时候,听说数着一只羊、两只羊就会睡着。不过我是太认真数羊,反而更睡不着的那一种人就是了。」
「空太。」
「我不接受抱怨喔。」
「羊是一头、两头。」
「嗯?咦?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样呢。干脆上网查查看哪个才是正确的。」
反正也睡不着。空太这么想着,正要起身的时候,背后有个柔软的东西碰撞过来。真白的双手环腰抱着空太。
「喔。」
空太慌张地在脚上使力站稳。
「喂、喂,椎名?」
「搞不清楚。」
真白不清晰的声音,融在夜晚的寂静里。
「搞不清楚?」
「只是想这么做而已。」
「……这样啊。」
即使被真白抱住,不可思议地动摇程度并没有超过刚开始的惊讶。大概是因为真白环抱在自己腰上的手,仿佛正害怕着什么而微微颤抖。自己知道真白感到恐惧的是明天的到来。
明天是最后一天了。要是没办法收集到全校三分之二以上的学生联署,樱花庄就没有未来。
然而,要收集到这么多并不容易,这一点空太等人最清楚不过。
「空太。」
碰触到背部的真白声音传到骨子里,在空太的脑中回响。
「什么事?」
「我喜欢樱花庄。」
「我也是啊。大家都是。不管是仁学长、美咲学姐、青山,还有赤坂,甚至是千寻老师也是。」
「嗯,所以要守护住。」
「是啊。」
「绝对要守护住。」
「嗯。」
「我会守护樱花庄的。」
这时的空太,还不了解真白是抱持着多大的决心说出这句话的。
「大家一起守护。」
所以,空太只是轻轻点头如此响应。
「是啊。这样最好了。」
总觉得真白的声音听来有些开心。
「大家一起最好了。」
没过多久,真白便睡着了。空太让真白睡在床上,自己躺在硬梆梆的地板上,再度试图入睡。
然后,空太前往梦境的世界,最后一天很轻易便来临了。
2
三月七日。
毕业典礼前一天,因为豪雨的声音而醒来。
这个季节罕见的厚重云层,笼罩着整个天空。空太等人上学后,雨势仍然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空气中带着沉重的湿气。
第三堂课是现代国文。
站在黑板前的老师白山小春,以毫无干劲又慢吞吞的声音,不知道正在讲些什么。似乎是在说明毕业典礼后的期末考试范围。
空太带着跟小春同样没干劲的表情,小春说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现在既不是上课的时候,考试也根本不重要。
明天是毕业典礼。也就是说,今天是实际上可以收集联署的最后期限了。
不够,完全不够。时间还有联署的数量都不够……今天早上,空太、真白、七海、仁、美咲还有龙之介六人抱着最后的希望,在入口大声疾呼。
「为了让樱花庄留下来,请协助联署!」
不知重复多少次的台词。
已经参与联署的学生喊着「加油啊」、「加油喔」或「不要放弃」,鼓励六人。
不过很无情的,也有大半的学生只是从眼前走过而已。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了……直到最后,不感兴趣这个大敌还是阻挡在空太等人的面前。
已经穷途末路了。实在不觉得还会有什么起死回生的办法。
但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内心却如此平静呢?漠然对授课充耳不闻的空太心中,连丝毫的焦躁也没有。那样的时期很早以前就已经过了。
因为空太心里很清楚。上周末吗……说不定是更之前就知道了。空太已经无意识想象了这个未来,早就已经面对联署不成功的这个现实了。如果突然吃了厚实的一记,心就会完全粉碎……
所以事先做了心理准备。
真是讨厌的防卫本能啊。
不过,倒也不会因为这样就陷入放弃的心情,放学后还打算做最后的联署活动。
并不是相信要贯彻始终才有意义,也不是在等待奇迹,只是觉得理所当然应该要去做。很矛盾,不过这么做并没有错——空太拥有能这么说的自信。
明白这点之后,内心不可思议地放晴了,空气也变得清澄。
——这样果然是已经放弃了吗?
空太对着下雨的天空如此问道。
这时,一个大颗雨滴掉落的啪哒声刺激了耳膜。
不是外头的雨声。
更近。就在身边……
空太受到声音吸引,身体自然动作,被看不见的力量引导,看了隔壁座位的七海。
七海挺直背脊端坐着,笔直看着前方。看来正在倾听小春说话,直到空太察觉她那滑落脸颊的一行泪……
「……!」
空太发出无声的惊愕。看到七海侧脸的瞬间,一股贯穿神经的冲击从脑门冲向背脊。
仔细一看,七海的眼里空无一物。
双眸眼角不断有泪水滑落,仿佛积在容器里的水达到极限而满溢出来。
脸颊上的两条河流,在下巴形成大颗的水滴,又滴落在笔记本上。
字都晕开而变得无法辨识。
小春大概是觉得奇怪,不再说话。接着,在寂静之中,只回荡着七海落下的雨声,传到气氛松散的教室各角落。
班上同学的疑问也传染到整间教室,出现了窸窸窣窣的私语声。
「什么?七海,怎么了?不要紧吧?」
与七海要好的高崎茧探出娇小的身躯,窥探她的样子。
「不知道,好像在哭。」
常跟七海、茧三个人在一起的本庄弥生回应感到担心的茧。弥生也很关心地看着七海。
班上其他同学也开始冒出「怎么回事?」「怎么了?」的声音。空太不想听到那样窃窃私语的声音,出声呼唤了七海。
「青山。」
不过,七海并没有听到。
只是不断落下泪珠。
「怎、怎么了吗?青山同学。」
因为小春的声音而回过神的七海,眼神终于对焦了。
「你没事吧?」
小春看着她的脸。
「我……」
七海发出啜泣般的声音。
似乎还没察觉自己正在哭泣。
疑惑的视线朝向七海。空太为了阻止这种情况,故意让椅子发出声音站起来。
接着,在老师还没问话之前就先开口:
「老师,青山好像身体不太舒服,我带她去保健室。」
「啊,嗯,拜托你了。」
有些吃惊的小春反射性这么回答。
「走吧,青山。」
空太抓住七海的手臂,半强迫让她站起来,接着便不发一语地走出教室。
到保健室之前,空太完全没开囗说话。因为已经知道原因,现在再提也无济于事。总有一天会到达极限——空太至今不知想过多少遍了。
一楼的保健室里没看到老师的身影。大概是去厕所或因为其他什么事而离开座位吧。
空太默默地让七海坐在床上。
虽然眼泪已经止住,但双眸还是泪汪汪的。水库再次溃堤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空太还在烦恼该说什么的时候,七海便开口说道:
「我不要紧了,神田同学回教室去吧。」
「可是……」
「我真的已经没事了,只是一时大意而已。」
七海用面纸拭去泪水,吸着鼻子,完全不看空太。
「那就表示你一直在忍耐吧。」
七海的侧脸看来没有悲叹、没有后悔、没有不甘心,也没有愤怒。
只有泪水的痕迹,还有悲痛。
对于甄试落选、无法隶属事务所一事……深不见底的悲痛。
「到明天为止。」
她发出下定决心的声音。明天是毕业典礼。
「至少在欢送上并草学姐与三鹰学长之前,我不想露出阴郁的表情。」
七海这么说着并笑了。
「拜托你……现在让我一个人独处。」
「……」
可以放她一个人吗?七海看起来好弱小,无论是肩膀、背影、手还有脚……然后,就连最自豪的声音也很微弱……
「神田同学要是在旁边,我会没办法放松。」
被这么说的空太紧闭着嘴。
「……我知道了。有什么事要叫我喔。一定要叫我喔。」
「嗯,我只要冷静下来就会马上回教室的。」
「好。那么,我在教室等你。」
「嗯。」
七海轻轻挥手目送空太离开保健室。
空太走出保健室,在回教室的途中,正在上楼梯时手机响了。
不经意把手穖从口袋里拿出来确认,对方是和希。
记得资格审查会是上午十时开始。这个时间就算结果已经出来了也不意外。然而,会特地打电话过来的事就只有一件。
不过,空太心中并没有动摇。不,说不定只是因为七海的事使得内心变得破烂不堪,所以就算看到手机屏幕显示「藤泽和希」,饱和状态的心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
空太接起手机。
「您好,我是神田。」
『辛苦了。我是藤泽。』
「辛苦您了。」
『现在方便讲电话吗?』
「没问题,因为是休息时间。」
虽然其实并不是,不过这种事已经无所谓了。
『资格审查会已经结束了。』
所谓结束,表示结果也已经出炉,听说当场就会被审判。和希的声音跟平常一样,听不出来是「DEAD」或「ALIVE」。
『非常遗憾,这次没有通过。』
没有任何开场白,和希直接切入结论。
「这样啊……」
本以为没有任何感觉了,身体却抽动了一下。胸口正中央有股像是被钉入什么的痛楚。原本应该是透明的身体,被滴入墨汁般浊黑的情绪逐渐侵蚀每个角落,有种错觉仿佛从手指尖到脚尖,连一根根的头发都被完全抹黑了。
『神田同学。』
和希的声音感觉很遥远。不,远离的应该是空太的意识吧。
「是。」
空太响应之后,和希深深吐了口气,大概是在烦恼该不该说出来。
『其实,在资格审查会上提出的企书当中,还有另一个音乐游戏。』
「……」
空太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虽然细节不方便透露,不过它是使用了以歌曲为题材的动画,以及网络上成为话题的
VOCALOID(注:YAMAHA开发的电子歌声合成软件)乐曲。』
光是听和希这么说,就觉得那会是个受欢迎的企画。
『虽然就游戏的内容而言,是沿袭以往音乐游戏的简单东西,不过这次是那个企画通过资格审查会。』
也就是说……
「不需要两个音乐游戏的意思吗?」
『是的。落选的最大原因就在这里。』
「这实在是……实在是……」
根本就是无可奈何的事。
『决定的关键在于估算销售量的差异。对方因为已经有动画或VOCALOID的认知度,所以就算控制宣传成本,最低也会有十万……看了现在的市场动向,判断销售量也有可能超过一倍以上。相对于神田同学的「RHYTHM BATTLER」,游戏的存在需要从头开始被认识,完全处于不利的立场。』
「这样啊……」
『因为资格审查会也会对计划编列预算,所以除了游戏的新奇度与有趣度,也常常考虑到利益问题。』
在跟和希讨论的时候,就常常听他这么说。即使如此,自己还是怀抱着「只要有趣应该就能通过」的一线希望。和希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关于这次我真的觉得很抱歉。如果我能事先规划好讨论的日程,更早排入资格审查会,应该就能避开这种关键在于与其他主题类型重复的最坏情况了。』
「不,我很感谢藤泽先生。周末明明休假还特地为我拨空出来……多亏您的协助,我才能把企画做得更完善,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
空太的话不带任何感情。不过,这都是真心话。
『不用讲这么通情达理的话啦。在自己力量不及的地方就决定了自己的未来。不管自己多么努力,还是有些改变不了的东西。真是很没道理吧。所以你不用那么轻易就接受了。』
空太听着和希说的话,思考着有关樱花庄的事,还有七海的事。
拼命进行的联署活动也没开花结果,七海的努力没获得回报。世上直是充满了许多不讲理。
『不过,社会就是充斥着这种没道理的事。』
真的是这样吗?空太转动不太灵光的脑袋想着。不然也太奇怪了,为什么这时期的自己身边,尽是些没道理的事……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不过,既然是充斥在世界上,那也没办法。如果到处都是这样的事也只能接受,不然就没办法继续下去。
『改天再正式跟你说资格审查会的事。』
「好的。」
空太好不容易挤出声音。
『有什么你现在就想问的问题吗?』
空太想快点挂掉电话,所以原本打算说没有问题。不过,在和希催促下,空太如此问道:
「请告诉我关于这次的企书,藤泽先生的评价如何?」
和希毫不犹豫地回答了﹕
『就开发者来看,我很想制作试玩版。』
接着又以开朗的口气说:
『就玩家而言的话,会想试玩看看。根据手感的不同,这个企画有可能变成很有趣的游戏,如果平衡调整稍微出了差错,也可能变成粗糙乏味的大烂作。』
真是率直的意见,让人很感激。这时对方要是说些莫名其妙的鼓励或安慰,就叫人受不了。
「真的非常感谢您,感觉心情比较舒服了。」
『那么,我会再跟你连络。』
和希说完挂了电话。
这时空太也已到达极限,被眼前一阵昏眩感袭击,右肩靠在墙上,就这样滑落到地上。感觉虚脱,没有力气继续站着。
空太屈膝半跪坐着,身体弯成〈字型。抬不起脸来,没办法朝向前方,仿佛全身被地面拉扯。
手机也还开着,就这样丢在地上。
「……这……真的很痛苦。」
异常干渴的声音,就像不是自己的某人正在说话,感觉很恶心。
「不会是真的吧……」
不过却没办法不说话,要是保持沉默,情绪就会堆积在身体里,就要在胃部爆裂开来。
空太看了自己的手,还颤抖个不停,双脚也直打颤。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事到如今身体才感觉到震惊,因为落选的冲击而止不住颤抖。
没有不甘心或难过。
只是,受到打击。
胸口好难过,喉咙哽住,无法顺畅呼吸。不管怎么吸气还是很痛苦。
更弯下身体的空太,额头磨擦到地板磁砖,又硬又痛,冰冰凉凉,却一点也不舒服。
「啊——可恶……」
像乌龟一样缩着身体,只是忍耐着等无形的痛楚赶快过去。
投企画书而落选的时候跟现在根本就没得比。付出的时间与劳力,还有膨胀的期待,都把空太推向万劫不复的境地。从高的地方掉落下来,当然会比较痛。
「还有别的音乐游戏,那是什么跟什么啊……」
这是没有料想到的落选理由。
「这样的话根本就无可奈何啊!」
要是被冷言说是自己所想的企画太无聊,反而还好一点。空太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把失败视为自己的问题去接受并且面对。
以往总是这么克服疼痛,因为这是在空太内心已经解决的问题。
要是企画书在书面审查就被踢掉,也就能够接受那是自己的点子太无趣,然后重新思考。如果是报告的反应不佳,也能反省是自己说明的方法不好,下次再尝试其他做法。
不过,这次不同。
有其他跟空太无关的明确理由。
某人所做的企画,妨碍了空太。
「这种情况叫我怎么办啊……」
这要叫自己反省什么?要重新检讨什么?只有无法接受的情绪不断沸腾。
「这还真是难以忍受啊……」
真的,要是不说些什么,就会觉得自己快疯了,不吐出来就要爆发开来。
「……」
这样下去不妙。空太决定想点别的事,首先掠过脑海的,是表现得很坚强的七海的笑容。
七海即使甄试落选了也没发过一句牢骚,在空太面前也没露出难过的表情,独自一人承受着身体像拧抹布般扭曲的痛苦与不快。真的可以这样放着她不管吗?
「……」
快想。空太不断告诉自己赶快想,却没出现答案。用这已经不管用的脑袋来想又有什么用?
「不行……完全搞不懂。」
空太抓住丢在地上的手机,操作之后送出简讯。
——你觉得青山要不要紧?
收件人是龙之介。
没有立刻获得回复。这么说来,回信的人不是女仆,而是龙之介本人。
过了三十秒后,手穖震动了。
——神田你是白痴吗?不要紧的人怎么可能哭成那样?
真是毫不客气。
「哈哈。」
空太看了之后,忍不住笑了。
就如同龙之介所说的。
真是个蠢问题。
不用想也知道,就是这样,连现在的脑浆都能明白的理所当然的事。
脚还在发抖,手也还不太能顺利动作。身心虽然都还在吱嘎作响,不过空太发出从地底深处爬上来般的呻吟,咬牙站起身来。
吸了吸鼻子。虽然没有流泪,不过身体却充满哭过后的虚脱感。
可以的话,真想就这样趴在地上,真想就这样睡着。在情绪的风暴过去前,都不想再爬起来。
不过,脚还是朝保健室折回一步,一步步走下楼梯。要是趴在地上,恐怕会再也站不起来。
「青山!」
一打开保健室的门,空太就如此叫喊。
刚才不在座位上的保健室老师莲田小夜子露出惊讶的表情。
「怎么了?神田同学。」
大概是眼镜给人认真的印象,深穿白衣的小夜子,看起来就像物理或化学老师。记得她应该跟千寻及小春同年,留着黑直长发。
空太毫不在意地往床前移动。
不过,七海却不在。
就算掀开其他床铺的帘子,也没看到七海的身影。
「老师,青山呢?」
「青山同学?有在这里吗?」
不可能回教室了。要是没绕路回教室,应该会在途中遇到空太。那么,会是去哪里了呢……
空太不寻求答案,随即冲出保健室。
「啊,神田同学!」
对于老师呼唤的声音也没回头。
在走廊上奔跑。
走廊前方、楼梯、窗外,也探头看了一下空教室。
没有。
不在校舍里。
那么,是在外面吗?现在依然下着滂沱大雨,景色白浊看不清。
「……」
说不定只是去厕所了。
说不定已经回保健室去了。
保险起见,准备折回保健室的空太视野角落出现了人影。在走廊的窗外,连接校舍里侧的道路,笔直前进的话,就会到大学的校园里。就在园艺社花圃的方向。
虽然只看到一瞬间,不过那就够了。因为空太不可能看错七海的注册商标长马尾。
空太打开走廊的窗户,没打算回去拿伞,也没先换鞋子,想以最短距离到七海身边——空太心里只有这个想法。
脚往地上一蹬,跨过窗框。依然穿着室内鞋,就直接踩在外面的砂石地上。
雨不断拍打着全身,袜子湿答答的不快感立刻袭来。裤子黏在肌肤上感觉很不舒服,上衣也是。不过,淋湿到无药可救的地步时,反而觉得很爽快。现在的空太想要折磨自己。
他立刻开始奔跑。
七海就在园艺社的花圃那边。
花圃最里侧提早绽放的樱花树下。每年二月上旬到三月初会开花,今年已经到了凋落的时候。雨不断打落樱花,七海抬头看着花,两手无力垂放着,引以为傲的马尾被雨淋湿而没了生气。
空太缓缓走近。
在雨中传来七海的呜咽声。
这时,空太才察觉到她并不是在看樱花,而是还在强忍着往下看就会夺眶而出的泪水,企图用雨水掩盖过去。
「青山。」
空太从背后叫她。
「已经够了。」
「……」
雨声相当激烈。所以,空太几乎是用喊的。
「已经够了!」
「……」
「我很高兴,青山为了樱花庄、为了椎名、为了美咲学姐跟仁学长而这么努力。还有你这么珍视樱花庄,我真的觉得很高兴!」
空太不知道这是不是现在该说的话,只是把首先浮现的想法,毫不修饰地说出来。他并不觉得这样能够救赎七海。即使如此,还是不得不做些什么。不对,应该是想去做些什么。
「不过啊,不需要牺牲自己到这种程度!」
用力吐出的声音,在喉昽深处岔开来。这也都被雨声掩盖过去。
「……不是的。」
「青山?」
「才不是那样!」
「……!」
看到转过头来的七海的表情,空太瞬间屏息。情绪已死,空洞的眼神,像是看着空太又好像没看到。空太背脊窜过一阵冰冷的紧张。
果然不应该让她忍耐的。空太无可奈何地对此感到后悔。
「人家不是那样的人。」
接着七海的表情乱七八糟地扭曲起来,看不出是在哭还是在笑。
「不要把人家说得像是好人一样……」
「为什么啊?」
「人家只是把很多事拿来当借口而已……」
「借口?」
「说什么『因为樱花庄的危机』、『不能不考虑真白的心情』、『不能在上井草学姐跟三鹰学长面前哭泣』……这些全都是借口。」
「哪里是借口了?」
「因为人家好害怕……一想到两年的时间全白费了,就觉得好害怕……」
空太决定不再搭腔。就算七海说话乱七八糟的也无所谓,只觉得应该要让她把想说的话全部吐露出来。
「所以说了樱花庄、真白、学长姐……这种像样的借口,人家只是想避免自己受伤害……」
「……青山。」
「人家只是为了假装没有受到伤害,为了蒙蔽自己的心,所以利用了很多事而已!」
「……」
「这种事,不要说你很高兴!这样根本连温柔都称不上!」
「……」
「什么都不是……」
七海喃喃自语着低下头。
空太只是觉得很懊恼。懊恼受到伤害的七海就在眼前,而自己却什么也做不到。懊恼让七海受到这么深的创伤,现在也还因为自己说的话,让七海自己伤害自己……总之,空太只觉得懊恼。
「每一件事都是吧。」
「……」
「这当然每件事都是啊!」
七海如果不是温柔,那又是什么?
「我是被青山拯救了。多亏青山,我这两个星期才能努力。」
「……」
「要是没有青山在,联署活动就没办法持续到现在。」
联署情况完全不如人意,感觉很挫折,说不定早就已经放弃了。隐藏甄试落选的打击而继续努力的七海,给了空太勇气。既然七海都办得到,自己更要如此,振作起胆怯恐惧的心。
「多亏了青山!」
即使如此,七海还是像个任性的小孩摇摇头,继续否认。
「所以,已经没关系了,青山!」
「怎么可能没关系!」
「已经无所谓了!」
「怎么可能无所谓!」
「够了吧。」
真的已经够了。够了。
「不要再去想不必要的事了!」
「……太差劲了。」
七海还是继续摇着头。
「不要再找理由了!」
「……人家实在是太差劲了!」
「够了,已经够了!老实面对甄试的结果吧。不要再逃避了!」
「……!」
抬起脸的七海,张大眼睛看着空太,仿佛在看着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嘴唇微微颤抖着。接着,眼睛与嘴角开始皱了起来。
「没问题,青山一定能克服的。」
相信她一直都在忍耐。其实在收到通知的那一天,如果能够哭出来就好了。但却做不到,没能让她做到。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后悔不已。空太要是不咬紧牙根,反而要哭出来了,鼻子深处一阵酸楚。
「青山所想的事情,全都告诉我吧。」
「神田同学……」
「真的很感谢你这么努力。」
「人家……」
「真的很谢谢你。」
「人家有努力了吗……」
「有啊,比任何人都要努力……是这世界上最努力的。青山真的很努力了!」
因为这一句话,七海的脸颊被泪水淋湿。莫可奈何的情感,只是不断满溢出来。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紧抓住空太胸囗口七海,一口气从喉咙深处吐出累积已久的情绪。
「人家这两年,到底算什么!」
膨胀得巨大、应付不来的情感,成为浊流倾巢而出。
「这样一点意义也没有!」
「……」
恸哭撕裂着胸膛。
「没有意义……」
如果能说出「没那回事」就好了。如果能相信这句话就好了。但是,现在的空太说不出口。
空太也因为资格审查会,内心有同样的情绪。
只能自己问自己。
——得不到回报的努力,有意义吗?
可以的话,希望谁来告诉自己。空太现在想立刻救赎七海的心灵。
「人家一直在忍耐。」
「……」
话里的一字一句,只让人觉得悲惨。
「就算茧跟弥生约唱卡拉OK或逛街……人家也因为还要打工,为了将来不要对自己跑去玩或松懈而感到后悔!所以一路忍耐过来!」
「我知道。」
「还省吃俭用……」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人家也很想去玩啊。可是却……!」
「是啊,就是说啊。」
「人家已经奉献了两年的一切了……」
「是啊。」
「可是,这样一点意义也没有!」
「……」
感觉快要窒息了。七海的话紧紧揪着心脏。
「这样根本没有意义!」
「……」
「没通过甄试的话,就什么也不是了!」
「……青山。」
「告诉人家。」
「……」
「告诉人家啊,神田同学!」
「……」
「人家的这两年到底算什么?」
抬起脸的七海,笔直看着空太。满脸因为雨水、泪水与鼻水而变得脏兮兮。
只剩下悲伤与绝望。
「告诉人家啊……」
七海嘶哑的声音如此重复着,用拳头捶打空太的胸膛,不带力气,跟轻抚没有两样。既然要打,还不如尽全力揍过来,这样还比较像是救赎。
「为什么不行呢!人家明明就那么努力∣」
「青山。」
「为什么不是人家呢……人家就不行吗……」
「……」
不想再让她说任何话,她已经受到很深的伤害,不能再让她继续伤害自己了。
没有其他办法,空太拥着七海的头靠近自己肩膀,紧紧抱住让她没办法再说话……
接着,七海再度放声大哭。
雨依然没有停歇。
不知道被雨打了多久,遥远意识总觉得学校好像响了两次铃声,说不定只是自己想太多了。
七海稍微平复之后,空太便前往保健室。全身湿透可是会感冒的。
空太牵着七海的手回到校舍的时候,七海很顺从的没有抵抗,依照空太的指示缓缓跟上。
保健室老师莲田小夜子一看到空太与七海,虽然很惊讶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没有多问,立刻为两人准备毛巾与替换的衣服。体操服与运动服,也有内衣裤。不过袜子就没有了。
把像是断了线的人偶的七海带到床铺旁边,拉上帘子。
「青山,你能换衣服吧?」
「……嗯。」
空太就在旁边的屏风后方换衣服。
擦拭头发,脱掉湿答答的制服。吸满水的衬衫紧黏着肌肤,实在很难脱下。裤子也无法顺利脱掉,坐在地上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脱下来。花了平常三倍以上的时间,空太才换了运动服。
不久,从七海正在换衣服的帘子另一端传来声音。不过因为太小声了,以致于没能听清楚。
「你说什么?」
空太如此询问却没得到响应。
「青山?」
空太再度出声问道。
「没事。」
没有精神的声音如此响应。有点叫人担心。
「真的吗?真的没事吗?」
「……」
「青山?」
「我只是说连内裤都湿答答了……」
空太纠缠不休地问着,七海便有些闹别扭。
「那听起来真是情色啊。」
大概是因为放心了,空太便开起玩笑来。
「大笨蛋,变态。」
空太忍不住笑了。七海的声音也稍微变比较开朗了。
换好衣服的空太从屏风后走出来,小夜子为两人准备了两杯装在马克杯的热可可。
「也拿给青山同学吧。」
「好的。」
空太拿了两个马克杯,走近帘子。七海也差不多该换好了。
「青山,好了吗?」
「嗯,我弄好了。」
七海如此响应的同时,帘子往右边打开了。
「哪里弄好了啊……」
长发依然湿淋淋的。
空太把马克杯放在旁边桌上,用毛巾盖在七海头上。
「等一下,神田同学。」
「多说无益。」
空太让她坐在床边,粗鲁地帮她擦拭头发。
「我自己来就好了。」
「你根本就没擦干吧……这样就好了。」
被解放的七海,目光锐利地瞪着空太。双眸还是湿润的,充血而变得红通通。大概是因为空太一直盯着看,七海把脸别开,慌张地整理乱七八糟的头发。
「因为哭太久,脸都扁了,不要一直盯着人家看。」
「脸都扁了?」
「就是很丑的意思。」
七海用两手遮住变红的鼻头。
「不会啊,完全没那回事喔。反而很可爱呢。」
「咦?」
「啊、不,抱歉!不是啦!」
「原来不是啊。」
「不,也不是不是啦……就是那样的意思。」
「……」
「……」
空太为了填满沉默,向七海递出热可可。七海双手拿着马克杯,慢慢开始啜饮,小声地喃喃说着好喝。
这时,保健室的门打开了。
走进来的人是千寻。
「是我叫她过来的。」
小夜子抢先回答空太的疑问。
千寻一脸无趣的表情,仔细确认了空太与七海之后,打从心底觉得受不了似的叹了口气。
「让别人这么担心……还有闲工夫在这里调情的话,看来是没问题了。」
「什么!」
空太正想提出抗议,千寻便快步走了过来,接着毫无预警地把手放在空太与七海的额头上。
因为这样,抱怨的话在喉咙深处又缩了回去。千寻的手好温暖。
「青山有点发烧呢。神田,体温计拿过来。」
空太把桌上的体温计递给千寻。
「拿给我干嘛啊?」
体温计经由千寻送到七海手上。
平常一定会说自己没发烧的七海,今天也乖乖听话,把旧式体温计从衣领滑入,夹在腋下。
安静地等了五分钟。
如同千寻所说,七海有点发烧。三十七点三度的轻微发烧。
「来,这个是药。吃完之后就赶快睡觉吧。」
「我知道了。」
七海这次也老实地收下千寻递过来的水跟药。把药锭放进嘴里,喝水服用。不过,七海没有要马上躺下来的样子,向上看着站在床边的空太。
「嗯?我?」
「大概是想要神田陪她睡吧。」
「不、不是啦。」
「喔,这样吗?那你要他做什么,就自己说吧。」
千寻这么说完,便立刻离开保健室。
「……」
「……」
被留下来的空太与七海之间剩下沉默。小夜子正在写类似日志的东西,没有特别注意这边。
「那个,神田同学……」
「什么事?」
「在人家睡着之前,你可以留在人家身边吗?」
「在你醒来之前我都会陪在你身边喔。」
「到人家睡着就可以了。」
「我知道了。」
「不要看人家的睡脸喔。」
「不看的话,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睡着了。」
「说的也是。这是个问题。」
七海轻轻笑了笑,终于躺到床上。接着,像是这时才想要找借口般,用东京腔说道:
「因为要是不说点什么,就会想东想西的。」
空太在隔壁的床上坐下,只是听着七海说话,偶尔会搭腔,七海征求他的意见时,就会想到什么便回答什么。
她不断重复同样的话,重复有关这两年的事……然后,又不断湿润了双眸,掉下眼泪,接着同样停止哭泣了几次。
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外面还在下着大雨。
七海的话越来越少,空太便躺在床上。已经冷静平复了不少,这样看来,说不定七海也会累到能够睡着了吧。
空太一这么想,便自然地说出口:
「我也是。」
「什么?」
「刚才……听到资格审查会的结果了。」
「咦?」
「我也没有通过。」
「……」
七海为之语塞。就算看着天花板,从空气中也感觉得出来。
「抱歉……我净想着自己的事。」
空太没有响应她,继续说道:
「虽然没通过,不过我觉得还好我有去做。」
「……」
「当然,我并不打算说我能了解青山这两年所累积的东西。我不了解,因为不是自己。」
「……嗯。」
「不过,也有一路走来了解到的事。虽然资格审查会没通过……不过以我的情况来说,总觉得终于变快乐了。」
「……快乐?」
「虽说要制作游戏,不过一开始就连要做什么也不清楚,也没有掌握自己所处的情况,只是依照所想的前进而已,不过我发现这样是不行的……写企画书的方式,还有想法的呈现与报告的做法也是。试着做看看,试着持续看看,虽然是一点一滴,不过原本前方看不到的东西,都逐渐看得到了。」
「……嗯。」
「虽然还只是很粗浅的入门而已,不过自己好像能够理解制作某些东西的乐趣了。」
在安静的保健室里,空太的声音听得很清楚。
「觉得好像会很有趣而开始着手的东西,果然就会变得很有趣。就是这样的感觉。」
「我很能理解你所说的。」
「持续练习到国中的足球,说起来好像也是这种感觉。刚开始只是用力把球踢出去,后来能踢到想踢的地方,慢慢可以传球、射门。我觉得这些乐趣,都要一个个持续试看看才能够体会。
从不会到会的乐趣,邂逅以前未知的乐趣。依情况不同,也许还会有知道困难度的乐趣。」
「……」
「这些情况,青山也都遇过吧?」
空太对于配音不太清楚,不过他有自信这种感觉在任何事物上都是共通的。
「我觉得还好没通过资格审查会……不,这是骗人的。其实根本一点也不好。当然一点也不好。内心实在很难过,一个不注意我都要哭了。不是开玩笑的……当然也会觉得再也不想有这种心情,也还需要勇气继续努力,现在已经变胆小了……不过,因为这样,我才发现到了。」
「发现什么?」
「虽然汉字一样,不过开心与轻松(注:日文汉字均为「乐」)是不一样的。」
「……」
「就算技术很差也还是可以享受足球的乐趣。不过,有些乐趣需要技术高明一些才能体验。
这些都要先经过严格的练习,没有快捷方式,练习多少才能进步多少。没有什么密技能让能力飙高到突然被选上日本代表、出席世界杯而活跃于全世界。」
「但是,我没有办法马上继续努力……」
含泪的声音听来让人心痛。
「那么,你休息就好了。只要停下来休息就可以了。」
「……」
「青山一直以来都很努力,所以我觉得这样刚刚好。」
「神田同学……」
「等你恢复精神之后,再来思考今后的事吧。」
「……」
「现在要是想太多,全部都会变负面吧?或者该说,什么都不要想。要开始想东想西的时候,就找我聊吧。聊什么都可以,我都会听的。」
「嗯……」
「你现在只要休息就好了。你至今都是一路奔跑过来,稍微暂停一下也绝对没有问题。」
「嗯。」
「青山没有问题的。」
「嗯……嗯……」
逐渐增加湿度的声音,已经几乎快听不清楚了。
「想做的时候再做就好了。」
「嗯……」
在这之后,七海也不断重复着「嗯」。就算她不认同空太说的话,大概也没力气反驳「不是」了吧。没听到声音之后,七海终于睡着了。
听到安稳的呼吸声。
感到放心的空太也缓缓闭上眼睛。稍微休息一下,再回去教室吧。回去上课,恢复成平常的自己。放学后再倾注全力在最后的联署活动上。
空太如此下定决心,意识也前往梦境的世界去了。
3
醒来的瞬间,空太觉得不妙。
原本打算休息一下,没想到却完全睡着了。
周围一片昏暗。大概是顾虑到空太与七海,保健室有一半的灯是关着的。而且,窗外都黑了。
雨停了,微微看得到晴朗的天空,却没有太阳。
空太看看墙上的钟。
已经过了六点半。
「不会吧……」
绝望的心情涌上来。
今天是联署活动的最后期限。而这个时间,社团活动的人也都离开了。
空太慌张地从床上跳起来,走出帘子。
「哎呀,你醒啦。」
迎面传来的是小夜子悠哉的声音。
「我已经用大学那边的烘衣机帮你们把制服烘干了。」
椅子上披着空太与七海的制服。两人的书包也在上面。
「啊,那个吗?是三鹰同学拿过来的。」
「为什么不叫醒我啊!」
这段话是对不在场的仁说的。
「是他拜托我让你们继续睡的。听说你们最近都没怎么睡,可不能仗着自己年轻就乱来。」
正确来说,应该是最近都睡不着。
「现在当然要乱来啊!」
不管什么样乱七八糟的事都得做。空太早就这么决定了,现在正处于这种状况。
大概因为空太的声音,七海醒了过来,从床上探出头来。脸色看起来已经好很多了。话虽如此,还没完全恢复,有些茫然的样子。
「不会吧……已经这么晚了?」
七海看看时钟,脸色变得惨白。
「我去看看。」
想要跟着走出去的七海,被小夜子拦了下来。
空太穿着借来的运动服,冲到走廊。
「大家上哪去了……」
这个时间的话,很有可能是在校门口。
快不听使唤的脚拼命奔跑。
途中与一位老师擦肩而过,虽然被警告不准在走廊上奔跑,但空太不予理会。现在要是不跑就会死掉——心境上就是这样。
空太穿着保健室的拖鞋,往外直奔。
在校门前发现了四个人影。空太猜中了,美咲、仁、龙之介……还有真白都在。四个人穿着透明的塑料雨衣,因为不久前还在下雨。
「喔,学弟!」
发现空太的美咲跑了过来。
「你听我说喔,学弟!光是今天一天,就收集到了五十三个人喔!」
美咲满脸的笑容。不过,更让人难过。
还不够。一天内收集到五十三人虽然是新纪录,但却完全不够。即使加上今天的数量,总共也才约四百人联署。
「算了,能做的都做了。虽然离全校学生三分之二还有一点点距离。」
不是一点点。
仁的好意反而更叫人觉得疼痛,胸口一阵仿佛被挖剜的痛楚。
「我……!」
声音都变调了。
「我没有尽力去做能做的事!什么也没能做到!」
明明已经是最后了,却什么也办不到,只是悠闲地睡大头觉。
「神田,别闹别扭了。你跟绑马尾的这两个星期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过,就因为你们硬撑,导致今天的身体状况没办法参与联署活动。」
空太有这样的自觉。
一听到樱花庄即将被拆除,几乎没办法入睡。即使很困也腄不着,没办法停止思考,不知道如何入睡,平均一天大概只睡了两个小时左右。
得知七海甄试落选后就更加严重了,上星期的后面几天,每天早上醒来甚至有强烈想呕吐的感觉,虽然并没有吐出什么东西来。
「要是在这种情况下还乱来而倒下去,反而会造成我们的麻烦。就算我们收集到了三分之二以上的联署,学校方面也会把联署活动的方式视为问题吧。最糟的情况,有可能至今为止的努力全都没有用。」
所以才让空太与七海休息。龙之介说的都很正确,因为太过正确,所以让人火大。空太对于在这么重要的日子却没能自我管理的自己,感到很火大。
「况且,虽然对空太很不好意思,但总不能只让青山同学一个人休息啊。对现在的她而言,是需要共犯的吧?」
「……!」
被这么一说,就没办法反驳了。确实如此,要是只让她一个人休息,责任感很强的七海一定会感到很懊悔。
空太紧咬牙根,咽下了自己的窝囊。
「青山同学还在保健室吗?」
「是的。」
「那么,我们一起去接小七海吧!」
美咲活力十足地跑了出去。仁与龙之介则默默地跟在后面。
不过,另一个人却没有动作。
在校门前动也不动。
只是拿着联署用的笔记本站着。
「椎名。」
空太对着她的背影出声叫唤。
「空太。」
「……」
「还要多少?」
「……」
「还需要收集多少人?」
「很多很多……」
算起来还差了将近三百人。
「是吗?那么,就得收集很多联署。」
真白没有要离开校门口的意思。
「椎名……已经结束了。」
「你骗人。」
「……」
真白的眼眸蕴含着第一次看到的敌意。
「空太骗人。」
「我没有骗你。」
「可是……」
「……我没有骗你!」
空太也想,如果这是谎言该有多好。但是,已经不行了。
「还没收集到!」
真白罕见地大声说道。
「樱花庄会消失……」
「……」
「没收集到。」
什么也说不出口。可以的话,空太也想继续联署活动,不想放弃,直到集满为止。不过,没有办法。已经将近七点,没有学生还留在校内。然后,明天就是毕业典礼。即使想做也没办法做,无法只靠情感来解决。空太等人面对的,正是这样的问题。
即使无法如愿,结束的时间还是会来临。不,是已经来了。
「请协助联署活动。」
在空无一人的校门口,真白的情感悲伤地凋零。
三月七日
这一天的樱花庄会议纪录,没有记载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