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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与七海交谈,是在距今两年前……刚进水高的四月中旬的时候。
「神田同学。」
还记得明明是已经听惯的自己的名字,空太却对于不常听到的腔调发愣。
「怎么了?」
虽然常听到电视上搞笑艺人说出口,不过倒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普通人说普通的关西腔,所以有些莫名的不协调感。
「呃……」
「我是同班的青山七海。」
「喔喔,青山同学啊,我知道,我知道。」
即使这么敷衍说道,却瞒不过七海。
「你那是根本不记得的反应吧。」
那个时候,为了值日日志的问题有过短暂的交谈,并没有较长的对话,也不是感情特别好。
之后又有交集已经是又过了两个月之后,介于春夏之间的时节。
当时空太在水高校门口捡到了被丢弃的白猫小光。他抱起整个纸箱,正打算回一股宿舍时被叫住了。
「神田同学。」
这个时候,七海已经是一口关东腔了。
「呃……青森同学?」
「那是在本州岛的最北端。我是跟你同班的青山七海。」
「没错,是青山。」
「没想到你还没记起来。」
「不,我已经记得了,只是名字想不出来。」
「我想那就叫做不记得吧?」
「我这次一定会记得的。」
七海的视线朝向纸箱。
「你打算把那只猫带回宿舍吗?」
「是啊。」
「可是啊……宿舍禁止养宠物喔。」
「说得也是。这是个问题。」
「女舍监会发火喔。」
「如果光是这样就能解决,那倒还好。」
「不,一点也不好吧……」
在回一般宿舍的路上,空太也与七海聊了许多有关猫的话题。
「你的室友是会帮你保密的人吗?」
「是同班的宫原,所以没问题吧。」
「你还真是乐观啊。」
「那个家伙应该喜欢猫。」
「如果他喜欢的是狗,你打算怎么办?」
「只能请他叛变成猫派罗。」
「这部分都没好好考虑过,你竟然想就这样带回去啊。」
「因为很可怜啊。」
记得七海当时露出既惊讶又受不了的表情。
「唉……总之,你要不要先绕到后门?前门有女舍监在,要是被发现就惨了吧。」
「这真是个好主意。」
「任谁都想得到吧……」
因为房间就在一楼,所以这一天空太像小偷一样从窗户爬回去。
这件事成了契机,之后空太因为照顾猫咪,而与七海有了更多的交谈。连同寝室的宫原大地也被扯了进来……
「名字决定了吗?」
「叫小光。」
「听起来很像神田初恋对象的名字喔。」
「竟然拿来帮猫咪取名字……太难看了喔,神田同学。」
「不是啦!宫原不要乱讲一些有的没的!是新干线的列车『光』啦!」
「如果是这样,也让人觉得……」
「咦?不行吗?」
直到被学校发现为止,小光是只属于空太丶七海与大地的秘密。
在放学回宿舍的路上,也与七海有过这样的对话。
「神田同学,你是属于回家社吧?原以为你会是运动社团。」
「大概是因为我国中部在踢足球吧。」
「为什么不继续呢?」
「呃,嗯,就是有点状况……倒不是因为受伤之类的就是了。」
「喔~~……不想说的话就算了。」
「青山也是回家社吗?」
「嗯。」
「我记得妳说过每天都很晚回去,那个又是为什么?」
七海就连刚放完假的星期一,也会一大早就开始打呵欠。
「因为我在打工。」
「啊,这样啊。不过,每天都要打工吗?」
「这个部分,就是有点状况。」
七海一开始回避着这个问题,过了一阵子,就把自己以声优为目标而在训练班上课,还有被爸爸反对,几乎是离家出走的事告诉空太。
「我在训练班上课的事,不可以告诉别人喔?」
「为什么?」
「现在已经不流行拥有目标而努力这种事了吧。」
「这样吗?我可是觉得很羡慕喔。我当初就是想寻找会想认真地……该说是目标吧,才会放弃足球。」
「……谢谢你。」
「谢什么?」
「不懂也无所谓。」
「可是我不觉得无所谓耶?」
因为照顾小光而与七海有这样的交流,一直持续到空太被流放到樱花庄前的第一学期为止。
这时,空太的回想也中断了。
绵延不绝的薄云覆盖整个天空。早上的气象报导说,今天傍晚会开始下雨。
四月的月历被翻过去,现在已经来到五月二日。
黄金周结束后的星期一。
空太经过碎碎念着要是今天也休假就好了的同学身边,一到午休时间就一个人来到顶楼。
现在正闲躺在长椅上。
整个脑袋里只有一件事。
从游乐园的约会以来,只能想着七海的事。不管是在吃早餐时,还是在上厕所时,还有泡澡丶上学丶上课时也是,回过神的时候,就发觉自己正在搜寻记忆的柜子,寻找七海的身影。
发生了那样的事,这也难怪。
想要不去意识到,是不可能的事。
七海并没有特别明显的变化。今天早上也一如往常在饭厅碰到面。
「啊,早啊,神田同学。」
还如此神清气爽地打招呼。
即使在课堂中不经意对上视线,会慌张别开的人也只有空太。
「你没事吧?看你好像一直在发呆。」
甚至还被这样关心了。
彷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七海态度,更加深了空太的困惑。
话虽如此,空太也完全不认为那次约会是一场梦,丝毫不觉得那个吻是幻觉。
因为,比任何事实或状况都更有实感的确切感觉,现在也还牢牢留在嘴唇上……成为绝不会褪色的记忆刻划在心中。不可能认为那是梦境或幻觉。
也不会怀疑那是什么。
答案的选项只有一个。一选一的问题,除此之外不做他想。
——那么,这次的甄选结束之后,我再告诉你吧。
那一天,重新承诺的约定。至于具体的内容,空太现在大概想象得到。决定性的事件太多,还能悠哉认为是自己多心的时期,老早就过去了。
接着,约定的日期,也就是七海的甄选,即将在明天举行。
所以忍不住会想。撇开其他所有事,就是会忍不住只想着七海的事。
空太内心百感交集。令人怀念的初次相遇;一起照顾小光时天真的快乐;包含大地在内,每天都对三人共有的秘密心跳不已。空太来到樱花庄之后,雎然交集变少了,不过因为同班,偶尔还是会聊天。
「小光还好吗?」
「嗯,它过得很好。」
虽然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对话,但不可思议的都能回想起来。
升上二年级也同班,夏天时就连七海也搬到樱花庄来了。近距离看着她认真的模样,自然而然就想为她的梦想加油,衷心期望她的努力能获得回报。
决定能否隶属事务所的甄选落选一事,现在也记忆犹新。光是回想起来,空太内心便隐隐作痛。那天七海哭泣的表情,空太大概一辈子也忘不了。所谓的不甘心,就是指那样的状况。
其他像是去年圣诞夜一起出门;过年在空太老家度过;情人节收到巧克力的事——一件件在脑海里回想。
就这样,在许多回忆与情感之后,最后在空太心中留下的,是几乎每次都险胜的快乐。
所以空太对于现在所处的状况,一点也不觉得有窒息的感觉。想着七海的事,内心便一点点被填满。空太现在就是这样的心境。
因为不想被别人看到自己正在思考的表情,空太用一只手臂遮住眼睛。
就这样过了一阵子,有某人的脚步逐渐接近,正好就在空太脑袋的后方停了下来。
是真白吗?还是七海呢?
「你没有朋友吗?」
两者都不是。
空太睁开眼睛,看到栞奈上下颠倒的脸。她正透过眼镜镜片往下看着空太。
「要不要我陪你吃便当?」
「我今天想一个人独处。」
七海所在的教室,有点待不下去。
「有什么烦恼吗?」
「应该说是在思考吧。」
并没有特别在烦恼什么。
「烦恼未来升学吗?」
「已经三年级了啊。这点的确有。」
「还是今天晚餐的菜色之类的?」
「樱花庄要自己做菜啊。这点也有。」
「猫咪的事之类的?」
「很可爱喔。」
「还有就是……三角关系之类的?」
「……」
「真是个老实又好懂的人啊。」
「谢谢妳的夸奖。」
「我是在讽刺你。」
这种事当然很清楚。不过,并不特意说出来,因为栞奈也明白空太很清楚。
「先不管这个,栞奈学妹。」
「什么事?」
「不要站得太近喔,会看到内裤。」
现在只差一点就要看到,正好在大腿的敏感位置。不过,这样已经是十分刺激的画面了……
「没问题。因为我现在没有穿。」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确实是不会看到内裤呢……不对,喂!」
「开玩笑的,我有确实穿好。如果觉得我在骗你,要不要确认看看?」
「那么,请务必让我确认。」
对于栞奈的回应,空太也开玩笑地回嘴。
「我早就料到这种事,还好今天穿了最喜欢的过来了。空太学长,来吧。」
「……」
对于栞奈说的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请不要那么认真思考好吗?刚才也是开玩笑的。」
「不,不是那个……妳刚刚叫我『空太学长』吧?」
「没办法啊。要是称呼『神田』,就会跟你的妹妹搞混。」
「我觉得妳直接称呼优子的名字就好了。」
「既然已经固定称呼『神田同学』了,要是现在再改称呼,对我来说是种压力。」
「算了,倒也无所谓。妳找我有什么事吗?」
要说是因为刚好看到空太而过来攀谈……实在难以想象。
「因为想过来调侃一下学长。」
「那么,妳已经调侃够了吧。」
「开玩笑的。」
虽然有些后知后觉,也许是心理作用,总觉得栞奈的表情比平常柔和许多。光是从会挖苦空太这一点看来,就觉得她的心情似乎很不错。会像这样开玩笑,好像也是第一次。也许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我提出的剧情架构,已经获得责任编辑认可,可以继续进行了。」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什么东西原来如此?」
「因为觉得妳的表情很不错。」
「实在是很恶心,请你不要讲这种话。」
「……抱歉,在妳心情正好的时候泼妳冷水。」
「我刚刚也是在开玩笑的,请不要当真。」
「开玩笑就要让人容易辨别是在开玩笑……不过,这样啊,有进展就再好不过了。」
「那个……谢谢你。」
栞奈的声音稍微变小。
「谢什么?」
「多亏那个笔记。」
「我会帮妳向仁学长道谢的。」
「我是住向空太学长道谢。」
「我确实收到了。这么一来,就不会有压力了吧。」
「是的。我想,也不会再与空太学长见面了。」
「好歹会在走廊上偶然擦身而过吧!」
栞奈嘴角微微笑了。看来空太似乎又被戏弄了。原来只要心境上变得轻松,栞奈也会像这样露出笑容。
「真的遇到的话,我会跟你打声招呼的。」
「那真是我的荣幸。」
「那么,我先告辞了。」
「嗯,要是又有什么困难就告诉我吧。虽然不保证一定能帮上忙,但至少可以听妳聊聊。」
这时,栞奈直盯着空太的脸瞧,并且陷入思考。
「干嘛?」
「空太学长,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栞奈皱着眉头如此提问。
「对妹妹的朋友亲切,就做哥哥的来说是理所当然的吧!」
「这时候稍微害羞一下才是礼貌。」
栞奈像是自言自语般这么说了。
「这次真的先告辞了。」
接着说完这句话便离开顶楼。
一个人留下来的空太再度望着天空。
「剧情结构通过了啊……真是太好了。」
要是事情不偶尔和平解决,身体真的会受不了。
「真的是太好了。」
空太闭上眼睛,只是重复深呼吸。大约过了三分钟,手机响了。
收到了简讯。
主旨写着「空太」。寄件人是真白。
打开一看,上面写着……
——跟七海吵架了吗?
一瞬间心跳加速。不过,也只是这样而已。
——没有。
空太回以简短的文章。
——那么,就是相反罗。
这次则是心脏猛烈跳动。
「相反是指什么啊……」
与口中说出来的心情正好相反,空太已经理解了简讯的意思。
正因如此,既没办法否认,也不能假装不知情,反问相反是指什么。要是做了这种事,就是自己招惹麻烦。
——是啊。
干脆老实地承认真白说的话。
过了一会儿又收到回信。
——相反是指什么?
「明明是妳自己说的吧!」
全身突然感到无力。
即使响起了预告午休结束还剩五分钟的预备铃,空太还是没有站起来。
脑海中再度满满都是有关七海的事。
2
铃声响了之后才回到教室。
下午的课也认真听讲,放学后则担任真白的模特儿。之后,与真白一起待到六点以后,空太才回到樱花庄。
正在玄关脱鞋子的时候,已经先回到家的七海正好从饭厅走出来。
「你回来啦。」
「我丶我回来了。」
空太生硬地回应。
果然还是没办法正面看她的脸。
轮值做料理的七海做好了晚餐。加上因为练习钢琴而晚回来的伊织,四个人一起享用晚餐。千寻大概是还在学校工作,还没回到樱花庄的样子。
晚餐后,因为各自有事要做,没多久便解散了。
真白在二楼的房间画漫画;七海为明天的甄选做准备;而空太则是制作游戏。
伊织还要练钢琴。大概因为比赛就在明天,所以从刚才吃饭的时候,伊织的表情就很僵硬。不见他爽朗地聊天,只是偶尔像按琴键似的敲着桌子。
「你还真是努力啊。」
空太这么说了。
「是的。」
伊织也只是很普通地回答。光是看到这样子,就觉得他似乎已经不再考虑要转到普通科了。
在这之后,除了美咲在九点过后闯入房间以外,这晚是个宁静的夜晚。
游戏制作得很顺利,原本预定搭载的设计也已经完成。
还加上了主画面,已经具备游戏的样子。
即使如此,空太还是不断调整数值,因为对于这样的难易度是否适中,实在没什么自信。
「神田。」
突然被呼唤名宇。
空太的视线朝向敞开的门口,隔壁房的邻居龙之介就站在那里。并非幻觉,而是实体。
「好久不见啦,赤坂。」
上次像这样子直接见到面,已经是春假……大约一个月前的事了。
「如果你不知道门要怎么使用,我可以说明。」
龙之介前后移动敞开的门。
「那种事我知道啦!门之所以会开着,是因为刚刚美咲学姊跑来,门没关就跑掉了啦!」
「那你干嘛不关起来?」
龙之介说着把门关上。
不知为何,关上门的当事人还在房里,大摇大摆走到空太旁边,就这样站在电视前问道:
「完成了吗?」
「大致上是。」
「让我看看。」
空太把控制器放在龙之介伸出来的手上。
回到标题主画面,龙之介先选择了「一个人玩」。
画面切换,游戏开始。
开始之后,龙之介先吃了敌方CPU的攻击,按了每个按钮两丶三次,确认操作方式。
了解大致的操作方式之后,便开始攻击敌方CPU。
因为开始时受到的攻击,龙之介处于劣势。不过,他稍微观察了一会儿,就完全没再受到敌方CPU的攻击。不但如此,就连威力大速度慢且不易击中的飞弹,也能轻易直接命中敌方CPU。而且还是用连发……敌方像是被飞弹吸引般飞过来。
几秒之后,龙之介便爽快地逆转胜。
「你刚刚做了什么?」
简直就像是对敌方CPU的动作了若指掌。
「只是因为神田设计的敌方CPU动作程序太老套了而已。一眼就能了解是基于什么样的条件而有动作的分歧。」
「……真的假的?」
龙之介为了证明自己说的,再度启动游戏。「飞弹会射过来」丶「炸弹会丢过来」丶「会靠近过来」,笼之介漂亮地说中了敌方CPU的下一个动作。
「你的眼睛到底能看到什么?」
「神田的脑袋是空的耶。」
「有塞满东西啦!」
龙之介从地上捡起另一个控制器,递给空太。看来似乎是希望这一局来场对战。
空太坐在床缘,正对着电视。龙之介则依然只是站在旁边。
「话先说在前头,我可是很强的喔。」
不管怎么说,好歹也是开发者,这个游戏玩了最久。不过,一次也没赢过美咲就是了……
「你刚刚的台词,是战败伏笔吗?」
「可不可以不要把我的认真当作搞笑的桥段?」
就在进行这样的对话当中,画面切换。
结果,加上哭求龙之介再来一次,空太六战全败。
「为什么!」
龙之介无视深受打击的空太,再度选择了「一个人玩」。
玩了一阵子之后,开始落井下石的评语。
「关于敌方CPU的动作,根本就不值得评价。因为当行动的分歧已经被玩家识破的时候,游戏就变成作业了。」
没想到居然在玩第一轮的时候,思考模式就已经被摸透了。
「如果是认识的人之间对战,倒也不是不能玩。不过,那并不是因为游戏有趣,而是因为与朋友一起玩而产生『游戏好有趣』的错觉,很难说是游戏本身的乐趣。要把这个称为游戏,还需要把敌方CPU的动作整个换新才行。」
「赤坂,你知道什么叫做婉转吗?」
「当然知道。」
「那么,要是你能把婉转度提高一点,我会很感激你的!」
「要做为产品,程度还差太远。」
「如果你还记得婉转的话题,我会很高兴的!」
「不过,如果考虑这是一个有生以来第一次自己制作的游戏……而且还只花不到一个月,算得上是做得很好了。」
「……刚刚的话拜托你再说一次。」
「是我半天就能完成的等级。」
「你有在听我讲话吗?」
既然是龙之介,一定是听到了才会说那些话。
「要是没有最后那一句话,我今天就能带着非常安稳的心情入眠了……」
空太叹了口气,坐在床缘直接向后倒下。
「不过,结果还是多亏了赤坂的帮忙。」
「没错。感谢我吧。」
「我才正要具体说明什么事是多亏赤坂而已耶!」
「不用问也知道。要是没有我准备的主程序与函数,就算是小规模,也不可能在一个月这短时间之内完成一套游戏。」
「正如你所说的,虽然做了一个月,不过我却连为什么画面上会显示出图,为什么会有声音,为他么能用控制器操作都完全不懂。只是照着你教我的,叫出各自处理的函数,稍微调整一下数字。剩下的就是不断写『if』而已。」
这种感觉,与解数学或物理问题时很相似。即使不懂本质为何,只要使用公式就能解开。
不过,不用知道构造也无所谓,这也是龙之介的意见,空太也大致能够理解原因。比方说电视丶手机丶微波炉与电脑……什么都行,就算不知道它是基于什么原理动作,但只要知道使用方法,就没有任何问题。
「要是有闲工夫沮丧,不如去做调整作业吧?」
「我没有沮丧,只是稍微休息一下。」
空太茫然望着熟悉的天花板。
龙之介还在玩游戏,偶尔还会说「这里不行,这里也不行,这里糟透了」。
听着这些评语的时候,空太内心浮现了一个想法。不,其实是更早之前就漠然想到了,只是一直逃避着不要直接说出口……
看着眼前玩着自己制作游戏的龙之介,这个想法一下子就膨胀扩大。
「欸,赤坂。」
「想发牢骚的话,就做出比较能玩的游戏吧。」
「要不要跟我制作游戏啊?」
去年的文化祭大概就是契机吧。「银河猫喵波隆」的制作,让空太了解与别人一起完成某事的喜悦。
这一个月以来的游戏制作虽然也很开心,不过,比起当时的充实感还差得很远,彷佛伸手也碰触不到。就连制作过程的梁趣,还有完成瞬间的兴奋感也完全不同。
「你有什么好的企画创意吗?」
「不,倒是没有。」
「那么又是为什么?说明你的意图吧。」
「我啊,因为想成为游戏开发者,所以挑战企画甄选,现在则是像这样实际制作游戏……不过老实说,我对于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开发者,并没有具体的想象。」
「这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空太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我憧憬的游戏开发公司有好几家。要是大学毕业,开始找工作,当然也想挑战进公司的测验。不过,就算实现了梦想,大学毕业后真的进入这样的公司工作,我会是什么样子呢?」
龙之介依然一个人玩着电动游戏。
「每天穿着便服,每天来回现在光是踏进去都会紧张的漂亮办公大楼吗?身为几十个企画成员其中之一,加班到很晚?」
「是有这个可能性。」
「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不太协调。我之所以想成为游戏开发者,并不是因为这样。」
「就我的认知,刚刚神田所说的,就是一般游戏开发者的样子。如果不是这样,那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赤坂到我的房间,说我做的游戏很烂……现在像这样跟你谈过之后,我终于明白了。」
「……」
「我并不只想做游戏而已,而是想象去年的文化祭那样,想在那样的气氛之中制作游戏。」
即使已经知道了一半,却还是逃避去面对这个心情。大概是因为害怕吧。
这并不是可以说是开玩笑,心血来潮或一时兴起这种轻松的想法。而是打从内心这么想,是真心话,也是认真的。正因如此,才会变得谨慎而恐惧。
要是被拒绝就结束了,会受到很深的伤害。
然而现在又为什么能够这样干脆痛快地告诉龙之介呢?
也许是因为春天以来,空太已经重新认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正逐渐发生变化。也许是因为已经知道了,现在的樱花庄成员无法一直在一起直到毕业。七海很快也将离开樱花庄。
「你刚刚所说的话,事实上是不可能实现的。椎名已经是职业漫画家,而动画业界绝对不会放过三鹰夫人。就连帮忙制作背景的前食客,那样也都算是职业画家了。更何况,各自所展望的未来根本就不同。」
「我很清楚不可能由这些成贝来做。我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对赤坂以外的人提这件事。」
「……」
「我所说的像去年文化祭那样,指的是制作现场的气氛。当然啦,要是以那样的成员一起制作一定会很棒。各自拥有梦想与目标……还有工作,所以我知道这不可能。」
「快整理出结论。」
「赤坂,跟我一起制作游戏吧。」
「……」
「我不会说只想做一套游戏,我想做两套,甚至三套游戏。要是能像藤泽先生他们那样,在大学毕业的时候一起成立公司,那一定会很开心。希望你用这样的角度来解读我所说的话。」
「不可能。」
龙之介立刻回答。
「你也考虑一下吧!这次真的让我开始觉得沮丧了耶……」
因为这样,所以之前才不想说。空太有这样的预感。
「未来的几个月,我的行程都是满的。」
「因为你都忙到得翘课嘛。我明白了。」
虽然不是能轻易放弃的梦想,不过也不能强求。再找机会说服他吧。
「所以,在我有空之前,神田就努力做个像样的企画吧。当然也要继续制作游戏。」
「咦?你是说……」
空太抬起头来,龙之介正毫发无伤地打倒了敌方CPU。
「你要是能做出让我接受的企画,我就考虑看看。」
「真的吗?」
空太猛然起身。
「我做我做!不管是企画还是什么,我都愿意做!」
「还有,关于设立公司,我可不打算再等五年。就算还在念大学还是有可能。最迟也是在三年后。如果你没有这样的打算,是不可能跟我合作的。」
龙之介不理会兴奋的空太,冷静地把控制器放在桌上。
「实在是太不妙了……一定会很有趣。」
虽然距离现在所在的地方还很远,却能明确想象未来的自己。一边就读水明艺术大学,一边与龙之介埋首游戏制作的每一天。应该在大学附近租个能当作开发室的房间吧。或者由空太租一间较大的房子,把那里当作开发室呢?在步上轨道之前,应该也有必要打工赚取生活费与筹措资金吧。还必须多邀请几个人来当工作伙伴,希望各有一个人负责绘图与音效的。
只是稍微想一下,就是令人喜不自胜丶充满魅力的画面。
为了实现这些,活力也涌了上来。空太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兴奋感。
常常听说目标应该要具体明确,空太认为搞不好就是指这么回事吧。
「你要说的就这些吧。」
「啊,嗯。」
「我要回房间去了。完成企画的话,随时都可以拿来找我。」
「我正有这个打算。」
我行我素的龙之介,把手背在背后关上房门离开。
立刻传来隔壁房门关上的声音。
下次遇到龙之介会是什么时候呢?
空太沉浸在喜悦的馀韵里,再度躺在床上。
过了一会儿,从玄关传来声音。看来是有谁回来了。
这么说来,今天千寻好像还没回来。
原以为会前往管理人室的脚步声,不知为何却往空太的房间靠近过来。
「嗯?什么?」
空太感到疑惑而睁开眼睛,起身坐在床缘。
「我要进去了喔。」
千寻如此说着,便一脸不高兴地走了进来。
「樱花庄已经没有所谓敲门这种文化了吗?」
「因为你接受了不敲门,所以才消灭的。」
彷佛原因都出在空太身上的说法。难得的好心情都没了。
「我什么时候接受了?」
「这个房间可是共有空间喔。你不知道吗?」
「虽然事实是如此,但形式上请您把它当作私人空间!」
拚命的抵抗声空虚地在房里回荡,最重要的千寻本人并没有在听。千寻转向门口,不知道有谁在那边。
「妳可以进来了。」
虽然这个房间的主人姑且算是空太……不过,既然被视为共有空间,那也没办法。
「打扰了。」
客气地行礼致意的人,是空太也认识的人物。
正是今天午休时间也在顶楼聊过天的长谷栞奈。
她的双手提着像是旅行用的大袋子。
「妳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应该不是因为有事而来到樱花庄。而且,为什么会跟千寻一起来呢?
「听说你们已经认识了,所以就不用介绍了。她是……一年级的长谷栞奈,从今天起将住在樱花庄的201号室。」
「啥?」
「干嘛装出惊讶的样子?」
「我是真的觉得很惊讶啦!」
「我听说你已经知道她裙子里的状况了吧?」
「老师,您这是什么说法啊?」
「你知道她下半身的情况了吧?」
「为什么重讲一遍却是朝向更糟糕的方向啊!」
虽然觉得还没问千寻说够,不过空太已经掌握了最基本的状况了。
况且,除了没穿内裤,实在想不出其他栞奈会遭流放的理由。
「可以请妳说明是怎么回事吗?」
空太决定直接问栞奈。记得听她说过,剧情架构已经获得责任编辑同意,压力应该暂时纡解了才对。
「请答应我不能倒胃口。」
菜奈果断地说道。
「这恐怕有困难……」
空太老实地回答。
「为什么?」
「因为好像想象得到答案,所以已经在倒胃口了。」
「今丶今天只是一时错乱!那个……因为剧情架构通过了,心情上稍微比较开放。」
「就算这样,也不需要开放那种地方吧!」
这该不会已经成瘾了吧?已经完全无法满足于不够彻底的刺激了。
「那么,是被谁发现了吗?」
大概是觉得沮丧,低着头的栞奈轻轻点头。
「大概在进宿舍的第三天,女子宿舍的女舍监好像察觉到她的样子怪怪的。感觉好像在在意什么,心神不宁。在那之后,就一直观察她的样子。」
「话说回来,妳连在宿舍也这么做啊!」
「只有一下下而已……」
在这种时候,已经无关于多或少,而是有或没有的问题。
「然后啊,就在今天晚餐时间,正好跟从二楼下来的她在楼梯碰着正着,谜底就解开了。这也难怪会心神不宁。」
「唉。」
「然后,我明明还要去约会,却突然被校长叫过去,被迫针对如何处置她的问题开会到刚刚才结束。」
千寻的心情比平常还要恶劣,看来似乎是因为约会泡汤了。
「真是的,对方难得主动邀约耶。」
她仍继续小声喃喃抱怨着。
看来约会的对象,似乎就是在游戏企画方面很照顾空太的藤泽和希。记得他们两人是同年级的同学。
「先回到正题,到底是怎么回事?」
空太把名为千寻的脱轨暴走列车,拉回原来的轨道上。
「女子宿舍的舍监也说自己没办法处理,班导则是听从校长的指示,而那个校长打从一开始就想把她推给樱花庄。不过,这也难怪啦。我也看过各种问题学生,倒是第一次遇到有暴露癖的学生呢。」
「她本人就在眼前,好歹也斟酌一下用字遣词吧!」
「我的才不是暴露癖。」
不知为何,栞奈向空太提出抗议。说的人明明就是千寻……
「对于未来就要在同一个屋檐下一起生活的人,顾虑那么多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要把世界导向和平!」
「等一下,你不准再吐槽了。搞得话题一点进展也没有。」
打从心底嫌麻烦的千寻如此说着。实在是太叫人遗憾了。
「还不是因为老师连续说了许多让人没办法置若罔闻的话吗!」
「够了,给我闭嘴。」
「……」
总之,还是先乖乖听话。
「最重要的是,包含她在内的所有人,大家一致认为不能再默认她的行为,让她继续没穿内裤在校内或宿舍里晃来晃去。不过,既然她是女的,本来就不会晃来晃去。」
「从我闭嘴后的第一发,就给我说出这么惊世骇俗的话啊!」
千寻没有所谓羞耻心这种东西吗?超过三十岁之后,就连性别也都没了吗?说不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反正,女子宿舍的舍监也好,班导也好,就连校长也完全不可靠呢。」
「也就是说,千寻老师对于其他不可靠的老师们看不下去,所以才把她带回樱花庄罗。」
虽然从平常的言行举止看不出来,不过,千寻毕竟还是忠实扮演好老师的角色。空太最清楚不过了。
「老实说,我当时很想回家了。」
千寻一边打呵欠,一边说出实在很惊人的话。
「我对您的理由有异议!」
「不过,就如同神田所说的,我决定把她带回樱花庄,剩下的就交给你照顾了。」
「啥?」
刚刚千寻说了什么?
「细节就像我刚刚所说的。」
「根本就没听到重要部分的详细说明吧!」
不能在这里被牵着鼻子走。现在有很棘手的事正被推往自己身上。去年四月时发生的事闪过脑海——正是决定「负责照顾真白」的人。
「为了让一年级菜鸟女学生不要再不看场合脱内裤,你就负起责任好好调教她吧。」
「您有自觉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吗!」
「当然有啊。」
「真是惊人啊,喂!」
两人这样你来我往的时候,栞奈说着「我有看场合才脱」,做无意义的辩解。
「没问题的,你一定办得到。」
「我完全搞不懂被鼓励的意义在哪里!」
「我相信你在这一年当中照顾真白的实绩。」
「我根本就不想要这种信任啦!老师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饲主啊?」
「这是什么『你连这个也不知道吗?』的说法啊!」
「好啦。帮你升格为顶级饲主。」
「不要再扯到饲主了!」
「大件的行李明天再搬,拜托你了。好,解散。」
「可不可以也顺便解散要我照顾她的想法啊!」
「那么,剩下的就问神田吧。」
彻底无视空太的千寻对栞奈这么说之后,迅速走出房间。
「啊,等一下,老师!」
传来的只有管理人室房门关上的声音。
试图叫住她而伸出去的手,遗憾地什么也没抓到。空太心中充满了空虚放下手。
「真令人头痛……话说回来,突然要栞奈学妹妳住在樱花庄,妳无所谓吗?」
虽然有一部分很有问题,不过表面上是成绩优秀的优等生。要是被当成问题学生,不觉得是很大的打击吗?
「既然都已经这样了……那也没办法。我会努力期望能尽早回到一般宿舍。」
「要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我都愿意帮忙。」
「……空太学长才是,你无所谓吗?你应该有话想对我说吧。」
「那么轻易就被别人发现了,妳所谓的羞耻心到底算什么呢……我是会这么想啦。」
「让我们彼此都忘记吧。」
如果能这样就解决倒还好,不过已经不是空太忘了就没事的问题。主要是对于某一方面已经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忘掉与七海之间发生的事。
空太正想着这些事的时候,房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
「呜!为什么绝壁眼镜女会在这里!」
出现的人是伊织。身上穿着运动裤与T恤,头上戴着耳机,长长地拖着耳机线。
对于伊织的登场,栞奈的反应是露骨地叹了口气。
「樱花庄里有偷窥狂啊。」
厌恶感全开。因为对方是同年级生,所以也不用敬语,更增加了说话的魄力。
「她从今天起要在樱花庄生活了。」
「真的假的!」
「你们两位认识啊?」
空太向栞奈与伊织问道。
「真要说起来,就是这个家伙啦,空太学长!因为潜入女子宿舍的我被这家伙发现,才会被贴上偷窥狂的标签而被流放啦!」
「真要说起来,还不是因为你做了企图偷窥女子浴室这种卑劣的事。真要说起来,因为你是变态才会被流放。真要说起来,就是因为你是个笨蛋。」
一切正如同栞奈所说的。虽然说到变态,可能是彼此不相上下……这时,空太被栞奈恶狠狠瞪了。
「有什么事吗?」
「不,没事。」
「看起来不像没事的样子。」
「不,没事。」
空太刻意用完全相同的话回应。
放弃追究的栞奈,再度锁定伊织攻击。
「我还要更正一件事。」
「什丶什么事啊?」
被栞奈的冷静目光恐吓的伊织,忍不住后退。栞奈透过眼镜的视线,具有相当的威吓作用。
「我才不是绝壁。」
大概是感到很在意,唯独只有说这句话的口气有点激动。
「啊?反正就算有也是高尾山吧?那种在我心中,根本就称不上是山啦!丘陵,是丘陵!」
「……」
栞奈的视线冰冷得像是要发动诅咒一般。
「不丶不过,高尾山是个好地方喔。距离东京都中心又近,是能轻松前往的人气景点呢。」
「你讲这话的时候在看哪里啊?」
空太正看着栞奈的胸前确认。栞奈转动肩膀遮掩。
「况且,为什么担任新生致词代表的认真优等生会来到樱花庄啊?妳是做了什么事啊?」
伊织提出了十分正确的疑问。
「这是因为……」
看来栞奈还是对于这个问题不知如何是好,先低下了头,接着彷佛求救般将视线朝向空太。
「晓?空太学长你知道吗?」
伊织的眼睛出奇锐利。
「你要是说了,我也会说出来。」
栞奈的呢喃已经完全是威胁了。
「我还想说到底在吵什么。」
七海深深叹了口气。
「空太。」
接着,连真白也出现了。
「帮我弄干头发。」
她丝毫不把现场气氛当一回事,拿出了吹风机。
「椎名,妳也多注意一下周围吧。看到这个状况,妳没有任何感觉吗?」
真白依序看了空太丶七海丶伊织与栞奈。
「五个人。」
「人数一点也不重要啦!」
「神田同学,这个该不会是……」
七海似乎察觉到栞奈手上的大行李袋。
「请容我正式自我介绍,我是一年级的长谷栞奈。」
栞奈行礼致意。
「从今天起要在樱花庄受各位照顾了。请不吝指教。」
栞奈完成了入住宿舍的招呼。
就这样,新年度开始才过一个月,樱花庄的空房间全都满了。
这一天的樱花庄会议纪录上如此写着。
——普通科一年级生长谷栞奈同学入住201号室。书记·青山七海
——请各位多多指教。追加·长谷栞奈
——欢迎会等明天搬完之后再举办吧。追加·神田空太
——我才不欢迎!追加·姬宫伊织
——反正被变态欢迎也让人觉得不愉快,所以这样正好。追加·长谷栞奈
——你们几个,别把会议纪录当聊天室。追加·神田空太
——今年的变态真是大丰收。追加·椎名真白
——话题已经有结论了,不要又多嘴了!追加·神田空太
——神田同学,别把会议纪录当聊天室。追加·青山七海
——是的,对不起。追加·神田空太
——「负责照顾栞奈」的人就决定由神田空太担任。追加·千石千寻
——您泰然自若在写些什么东西啊!追加·神田空太
3
隔天,五月三日是宪法纪念日。
上午帮栞奈接收了行李之后,下午来到水明艺术大学。
空太丶真白丶栞奈与七海并肩走在贯穿大学中央的林荫道上,正要前往音乐厅,打算偷偷去看伊织的比赛。
虽然讨论过是不是该注意一下穿着打扮,后来还是决定穿制服比较保险。
「为什么连我都要一起来?」
这么说的人是栞奈。她继续抱怨着「我本来想先整理一下行李」。
「要是放妳一个人,又会想东想西,累积压力,而且妳也想赶快找到其他纡解压力的方法,好早日离开樱花庄吧?」
「嗯,是这样没错……」
栞奈像是理解了又像还没接受般噘着嘴,视线从空太身上移开。
「对了,优子不要紧吗?房间剩下她一个人,会不会觉得很寂寞?」
「听说她要跟没有室友的二年级生一起住,所以应该不用担心。她跟我不一样,不管跟谁都能很快就打成一片。」
以优子的情况而言,不懂得察言观色反而是种优势。
「不过,她说了『我也很快就会过去了』。」
栞奈斜眼看着空人。
关于这件事,空太昨天已经藉由优子的简讯知道了。
——樱花庄已经没有空房间了,妳死心吧。当然,跟我一起住同一间房间这种蠢提案是被驳回的。
空太如此干脆回应。优子大概大受打击,之后没再传简讯过来了。
虽然其实再过不久,就会空出一间房间……
空太原想偷瞄七海一眼,没想到目光却对个正着。
「神田同学,走路不看前面可是会跌倒的喔。」
七海以自然的态度转向正前方。
「喔丶喔。」
不过,空太明显意识到了。
今天不光是伊织的比赛,傍晚还有七海的甄选。七海说过甄选结束之后,有话要对空太说。要保持平常那样自然的态度,实在是有点困难。越是想装作若无其事,反而越会意识到而变僵。
「那个,神田同学。」
「干丶干嘛啊?」
「为什么那么警戒啊?」
七海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才丶才没那回事呢。」
空太说着觉得自己真是没有说服力。
「那么,有什么事吗?」
「伊织同学的比赛结束之后,甄选之前可以再陪我练习一次吗?」
「这件事啊。我知道了,没问题。」
「空太,我也要。」
这次则是走在旁边的真白开口说道。
「陪我去美术教室。」
「如果是在陪青山练习之后倒是没问题……不过,妳今天也要画吗?」
「就快画好了。」
真白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足以让空太内心一瞬间紧张起来。
就快画好了。
真白的画即将完成。
那到底代表什么意思?事到如今不用想也知道。
真白为了弄清楚自己心中闷闷的情绪究竟是什么,所以四月起就开始画空太的肖像画。
完成之后,真白的画会诉说什么样的内容呢?
「就快画好了。」
彷佛催促空太回应,真白又说了一次。
「嗯,我知道了。」
忍不住脱口回应的空太,完全错过机会反问「就快完成」的正确时间。
还需要两丶三天吗?还需要大概一个礼并吗?或者是明天或今天?对空太而言有很大的差别,而且也很重要。
「空太学长真是受欢迎啊。」
栞奈的声音听来完全没有诚意,如此挖苦。不,其实不清楚她是不是在调侃空太,因为她现在依然一脸没兴趣的样子,朝向前方。
这时,突然吹来一阵春天气息的风。
「呀啊啊!」
栞奈夸张地发出尖叫声,用双手压住裙子。空太丶真白丶七海的视线集中在栞奈身上。
「那个~~栞奈学妹?该不会现在也是?」
「才丶才不是。」
栞奈挥动双手,立刻否认。站在她身旁的真白,把手伸进她的裙子里。
「咦?」
栞奈发出惊愕的声音。真白丝毫不以为意,彷佛掀门帘般掀起栞奈的裙子。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栞奈慌张地从前后压住裙子,当场坐了下来,眼眶已经含着泪水。
「没穿内裤。」
真白一副堂堂的态度向空太报告。
栞奈的视线没有朝向真白,而是尖锐地看向空太。
「你丶你看到了吗?」
「我没看到,妳放心吧。」
多亏掀裙子的真白就站在中间,不然大概会有非常惊人的光景烙印在视网膜上。
「请椎名学姊也看一下场合!竟然在这种地方掀裙子,实在是太没有常识了。」
没穿内裤的人比较没有常识吧……七海似乎也同意,看着栞奈瞹昧地笑了笑。
「栞奈,已经上瘾了呢。」
继续不看场合发言的人是真白。
「才丶才不是!只是一时着魔而已。」
辩解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微弱。
「栞奈是变态。」
「看来要回到一般宿舍,还有一段很长的路呢。」
空太混着叹息声,说出自己的感想。
「我丶我很快就会离开的。」
众人就这样边聊边往音乐厅走去。
完工还不满十年的音乐厅,白色的外观引人注目。最多可容纳达六百名观众,是水明艺术大学引以为傲的设施之一。
穿过整面都是玻璃的正门口,来到正门大厅。突然间,脚底的触感变柔软。地板上铺了酒红色的地毯,明明是在学校里面,却散发出高级的感觉。
空气也与建筑物外完全不同,彷佛图书馆般安静。刺痛肌肤的紧张感,充满了入口大厅。
三三两两的人影,在墙边有几个人站着小声交谈。男性的大人身穿沉稳的西装,很引人注意;女性虽然不是穿着礼服,不过每一位的打扮都是高雅优美。
也有两丶三个看起来与空太等人差不多年纪的人。男孩子身穿燕尾服;女孩子则穿着礼服。他们大概是参赛者,被看似钢琴老师的人叫住后,便专注聆听老师说话。
看来似乎来到了与自己不搭的场所——这是空太最先浮现的感想。
「不要堵在门口附近。」
后方突然传来声音。
「啊,对不起。」
空太如此回应并让开来。
一看到声音的主人,空太张大了嘴。
「学生会长。」
后面的人正是三月从水高毕业的馆林总一郎。深蓝色的外套,很适合认真的他。
「我都已经毕业了,别再那样称呼我了。」
「馆林学长是来为未来的弟弟加油的吗?」
「那个像三鹰会说的话就更免了……只是沙织拜托我来看看她弟弟的状况。」
「这跟加油有什么不一样吗?」
空太如此反问。
「你们是来为新的樱花庄成员加油的吗?」
总一郎则又如此反问。总一郎的目光依序看向空太丶真白丶七海与栞奈。
「你已经知道伊织在樱花庄了啊?」
「那位一年级生也是吧?才不到一个月,没想到这么快就补了三鹰跟上井草的缺啊。」
即使美咲结婚了,总一郎还是以之前的姓氏来称呼她。他正看着樱花庄新成员栞奈。
「你是听美咲学姊说的吗?」
「听说神田跟现任的学生会长同班。」
原来如此,情报来源是那边啊。空太与七海隶属的三年一班,除了樱花庄的成员,不知为何也有学生会的成员。
「别惹出麻烦喔。」
说完这像是道别的招呼语,总一郎走进了音乐厅里。空太也紧追在后,跟了进去。
在隔音门前停下脚步的总一郎,转过头看着空太。
「为什么跟着我?」
「因为是第一次参观比赛,想跟着应该很熟悉的馆林学长。」
空太的身后像是母鸡带小鸡一般,跟着真白丶七海与栞奈。女朋友姬宫沙织既是伊织的姊姊,同时又是三月毕业于音乐科,那么身为男朋友的总一郎应该很清楚在这种场合该有的行为举止吧。
「这个厚脸皮的行径是从三鹰身上学来的吗?」
「这个部分我倒是没有想向他看齐。」
「算了,随便你。」
总一郎走在前面,穿过隔音门走进演唱会厅。
视野一下子变开阔。挑高的天花板,斜斜向上并排的观众席。从入口处需要稍微眺望的舞台上,放着一架发出黑色光泽的钢琴。
前方似乎是相关人员与评审委员的座位,一个地方坐了十几个人。从中间往后的座位,才是一般观众的位子。
众人跟着总一郎,在中央区域的空位并排坐下。椅垫柔软,坐起来相当舒服。
观察周围,观众大约有一百人左右。
因为气氛不太适合聊天打发时间,空太便乖乖等候比赛开始。
过了约十分钟,传来广播的声音——
——时间差不多了,下午的部分即将开始。
些微的谈话声一下子全消失,全场鸦雀无声。
接着,身穿大红色礼服的女学生,立刻从舞台旁边踩着高跟鞋登场。空太对她的长相有印象,应该是水高音乐科的学生。
她向评审委员行礼致意,接着调整椅子的位置,便在钢琴前坐下。吐了一日气之后,把手放在键盘上,开始演奏了起来。
看来似乎很随性就开始了。
演奏不算十分完美。额头上微微冒出汗珠的女学生,再度向评审委员行礼致意,便从舞台旁边退场。
紧接在她之后出场的,是下一位演奏者。这次是一位穿着燕尾服的男孩子,头发也完全向后梳得服贴。
与刚才的女孩子相同,他打完招呼,重新调整椅子的位置,以自己的步调开始演奏。曲子也一样。
弹完一首曲子之后,下一位演奏者上场。接着下一位也是……就这样重复持续了一阵子。不,大概到最后都会是这样吧。
因为大家的曲子都一样,老实说已经开始觉得腻了。
就在打了第一个呵欠时,总一郎说明了比赛有非弹不可的指定曲。有时会是从几首曲子当中选出一首,有时则是演奏固定一首,也有从预赛开始就弹几首曲子的比赛。
这次的指定曲是萧邦的乐曲。就算知道是叙事曲第几号,对于古典音乐不熟悉的空太,还是无法马上理解。
坐在隔壁的真白,从第六位演奏者开始就打起瞌睡来。她发出规律的呼吸声,坐在最里面的栞奈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坐着超过一个小时之后,就连空太也不知道已经打了几个呵欠。
要是伊织再不出现,空太就要睡着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意念传达出去了,前面的演奏者演奏结束时,拿着演奏者名单的总一郎说道:
「就是下一个了。」
空太摇晃真白的肩膀,把她叫醒。
几乎同时,伊织的身影出现在舞台上。乱翘的头发还是老样子,不常见的燕尾服意外地很适合他。只要不开口讲话,看起来有知性的气质,真是不可思议。
大概是有认识的人登场了,总觉得周围的气氛与之前不太一样。
「听说那个就是姬宫沙织的弟弟。」
后座传来这样的声音。
「姊姊好像去维也纳留学了吧。」
「那么,也可以期待他的表现罗。」
「不,姬宫弟弟啊……」
正犹豫着要不要转过头去时,伊织已经坐在钢琴前面。他闭上眼睛仰着头。
白头发的男性评审委员看着伊织,对隔壁的外籍评审委员窃窃私语。外籍评审委员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用力点头表示了解。总觉得他们也提到了沙织的名字。
「不舒服的感觉。」
真白喃喃说着。
那大概是对这个场合气氛的感想吧。空太也有同感。到刚才为止,明明都还散发演奏前特有的紧张感,现在却混杂着冷场的感觉。
空太心想非得在这种情况下弹琴,实在是很难动手吧。
伊织把手放在键盘上。才看到他抬起双肩,就开始演奏乐曲。那是今天不知道听了几遍的曲子。虽然每个人弹起来各自有不同的风味,不过空太感觉不出太大的差异。他对现在伊织正在进行的演奏,也是同样的感想。
以一句话来形容,就是弹得很好。与稍微学过钢琴,会弹一点的程度,有明显的不同。演奏具有魄力,旋律让人觉得很舒服。不过,会有所感动的部分也仅止于此。硬要跟前面的人做比较的话,老实说并不知道差异在哪里,所以不知如何比较。
观众席应该也有同样的感想。感觉投射在伊织身上的,是没有期待的视线。只看得到背影的其中一名评审委员,手撑在桌上托着腮帮子,甚至让人觉得像是只听到一半就已径评好分数的感觉。伊织越是投入演奏,评审委员与观众席间冷场的气氛就越强烈。
这样实在很难受。
空太正这么想的瞬间,音与音的连结突然中断。
伊织不再继续弹琴。曲子明明还剩下一半……
一瞬间,会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被静默包围。
「啊~~不弹了。」
伊织彷佛自言自语般如此说道。
「我不弹了!」
这次则是像对全场宣言般呐喊。
「还弹得下去才有鬼!」
他在钢琴前面站起身,叫喊着快步退场。
舞台上理所当然一个人影也没有。
会场开始骚动了起来。
「那是在搞什么啊……」
「未来会没办法再参加比赛喔,姬宫弟弟。」
到处传出引发不安的声音。
「纱织不祥的预感果然猜中了。」
总一郎仍然看着前方,露出严肃的表情。
空太向总一郎投以疑问的视线。
「相关人员之间好像都把伊织称作『姬宫弟弟』。」
这么说来,刚才是有听到这样的声音。
「比起总是获得前面名次的沙织,伊织的成绩似平都不是很好。虽然就沙织所说,他的实力其实并不差。」
应该是如此吧,。毕竟还考上了水高的音乐科。
「他不但有持续练习的毅力,最重要的是,他似乎也很喜欢音乐。」
空太想起第一次进伊织房间时的事。那是伊织刚搬进来的当天。一开始就把巴哈的肖像画贴在墙壁上,行李也没动手整理就热衷地弹着琴,不禁让人脑海里浮现「音乐痴」的字眼。
「只是,因为他是沙织的弟弟,所以不管参加什么比赛,都会被拿来跟已经有成绩的沙织做比较。音乐这个圈子,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大。所以沙织说过,比赛的评审委员丶相关人员,还有喜欢而来参加的观众,如果只是过个三年也几乎不太有什么变化。」
所以坐在后座的观众才会知道伊织的事。除此之外,也知道姊姊沙织的事。所以,才会称伊织为「姬宫弟弟」。
空太大概能够理解了。
伊织会提出转科申请的理由……
也能想象为什么他会一边嚷嚷着不弹琴了,却又矛盾地持续练习钢琴。
在骚动尚未平息的会场之中,空太一个人站起身。
「神田同学?」
「我去看看伊织的状况。」
空太不觉得自己帮得上忙。想不出鼓励的话,不过还是不能放着他不管。
「我也跟你一起去。」
跟在七海之后,真白也站起身来。
「要是乖乖闭嘴弹琴,就看不出来是个笨蛋了。」
栞奈一副没办法的样子。
唯独总一郎始终没有打算离开座位。
「你不去吗?」
「虽然觉得担心,不过交给你们应该就没问题了。」
「那可是会造成我们很大的压力啊。」
「之前三鹰就说过了喔,他说神田是他引以为傲的学弟。」
「那一定只是仁学长风格的玩笑话啦。」
空太如此回应之后,便踩着鬼鬼祟祟的脚步离开会场。
真的只有总一郎没跟上来。还以为他刚刚说的只是调侃的话,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神田同学?」
「啊,不,没事。」
重新调整心情,空太丶真白丶七海及栞奈一起来到后台,往休息室的方向走去。
在后台弧型通道上快步前进,来到几间并排的休息室前,其中一间门前众集了六丶七个人。
有两位像是比赛的男性工作人员,年约三十几岁。其他的就跟空太等人差不多年纪,大概是参赛者吧。众人与休息室的门保持一段距离,观察状况。
「我说你!你有听到吧?快点出来!」
男性工作人员以戴着臂章的手咚咚咚敲着门。
「伊织在房间里面吗?」
「嗯?你们是他学校的朋友吗?」
工作人员似乎是看到空太等人身穿制服才这么认为。
「从里面上了锁……就算叫他也没回应。」
另一位男性工作人员,带着困扰的表情如此说着。
空太毫不迟疑地站在门前,呼唤伊织。
「喂,伊织,听得到吗?」
「……这个声音,是空太学长吗?」
相当沉闷的声音。虽然也可能是因为有门的阻碍,所以听起来闷闷的不太清楚。与平常伊织开朗有精神的印象,简直完全不同。
「是啊,是我。椎名丶青山,还有栞奈学妹也都在一起。」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来帮你加油啊。」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伊织每天都很认真练习,所以就来替你加油了。」
这是空太的真心话。因为他认真努力,所以想为他打气。
「总之,你先开门吧。」
「请不要管我了!」
强烈的拒绝,与站在门前的空太互相碰撞。
背后感受得到周围开始紧张了起来。其中还混杂了觉得事情变得更棘手的情绪,空太也感觉得出来。
两位男性工作人员显然语塞了。要是一个没弄好,惹恼了伊织会让情况变得更糟,而且老实说,两人可能也不想担负这个责任吧。
在这样的情况下,空太的身后冒出声音了。
「既然本人都这么说了,不要管他不就好了吗?」
漠然说出冷言冷语的人是栞奈。
「反正他也只是希望有人理会,所以才关在里面。」
措词毫不留情;甚至还可以从中感觉到不耐烦。
「他要是真的想一个人独处,就该趁早离开会场,随便到哪去都行。」
栞奈已经完全没有要客气的意思,直接对门的另一头说道。
「大概是觉得只要这么做就会有人理他吧。跟小孩子没两样。」
「才不是那样!」
门的另一头发出了强烈的反应。
「不然,你是想要大家安慰你吗?『你是有才能的,所以要加油』,或是『你的未来正大有可为』之类的。」
相反的,栞奈的态度越来越冷淡。
「不是!」
「那么,是希望我这么说罗?『反正既然你赢不了姊姊,还是趁早放弃算了』。」
「不要再说了……」
空太觉得栞奈实在是讲得太过分了,于是出声制止。
不过,制止似乎太迟了,房间里传来喀啦的玻璃破裂声。
「伊织?」
出声呼唤也没有回应。空太抓住门把,前后摇晃房门。因为是很坚固的设施,所以根本不为所动。
这时,年约二十几岁的女性工作人员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
「我借房间的钥匙过来了!」
「快点打开!」
男性工作人员催促着,她便慌张转动钥匙。
「伊织!」
空太首先冲进房里。
里面没有伊织的人影。入口正面的大片玻璃窗破裂,粉碎散落一地。布满玻璃碎片的折叠椅,被扔置到窗外。
这里是一楼,看来伊织是从窗户跑出去的。
空太缓缓转头看着栞奈。
「那个,栞奈学妹?」
「对不起,我说得太过分了。」
「妳这样先道歉,我就什么也没办法说了。」
「所以我先道歉了。」
「妳明知道对伊织说那些话,就会变成这样吧。」
「不过,要我赶快找到其他纡解压力方法的人,明明就是空太学长。」
「在这个时间点居然扯到这个话题?」
「总觉得叫人火大……我想过放弃写书,也不是不懂想让周遭注意自己的心情,那个……」
「好像看到了自己,所以感觉很不耐烦?」
栞奈轻轻摇了摇头。
「像这样不知羞耻地向周遭耍任性,我才做不出来。」
「伊织被说得真难听啊……」
「不过,要是能做到这一点,也许我就能更像个普通人了。」
所以才会对伊织的态度感到生气。因为自己做不到的事,有人在自己面前做到了。
「妳要是也觉得自己说得太过分了,可要好好跟伊织重修旧好喔?我去把他找回来。」
「没有那个必要。」
空太疑惑地把目光移向真白视线的前方。
透过破裂的窗户,还看得到狼狈奔跑的伊织背影。
明明那么漂亮地破窗而出,却才跑了三十公尺的距离。
「脚程好慢!」
这样的话,应该很快就能追上。
空太想着也从破裂的窗户来到外面,全力冲刺追逐跑向林荫道的伊织。
眼看着正逐渐追上身穿燕尾服往前跑的伊织。伊织的脚程实在是慢得惊人,很快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喂,伊织!」
空太中途如此叫唤,伊织便回过头来,对于逐渐逼近的空太吓了一跳。同时,他又拚命动起手脚,企图逃脱。不过,脚程实在慢到让人觉得有趣的地步,连跑步的方式都很怪。
快到林荫道尽头的时候,空太追上了伊织。
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让他停下脚步。
「放开我!」
猛然回头的伊织,高举右手拳头。
空太要防卫的同时,拳头已经来到眼前。
就在即将直击的瞬间,空太反射性闭上眼睛,对即将来临的痛楚做好准备。
「……」
不过不知为何,预期的痛楚过了一阵子始终没出现。
空太战战兢兢睁开眼。
颤抖着紧握拳头的伊织,露出沉痛的表情。
修长的手指失去力量,逐渐松开拳头。
看到他这样的空太,似乎知道了伊织没有挥拳过来的原因。
伊织的手不是为了揍人,而是为了弹奏美妙的旋律才存在的。
他跑步的难看样,也不难想象为什么。
就像真白那样,伊织的身体是用来弹钢琴的身体。为了避免跌倒受伤,恐怕最近都没有进行什么剧烈的运动吧。
「请不要管我了!」
伊织因悔恨而紧咬牙根。
「就算不说我也知道!我知道反正我的钢琴是赢不了姊姊的!就算不用参加比赛也知道!就算不用听评审委员评分也知道!当然也轮不到被绝壁女说,我自己最清楚不过了!」
伊织的双眼带着血丝,喉咙吼到几乎沙哑。呼吸仍旧紊乱,表情痛苦地扭曲。
「每天弹钢琴的时候,琴声就告诉我了!我早就知道不管我怎么做都赢不了姊姊!反正我就是『姬宫弟弟』!只不过是姊姊的附属品而已!」
「伊织……」
「我的实力,我自己最清楚了……至今我又不是没努力过!」
伊织的手抓住空太的前襟。
「我练习的时间不输给任何人!上了国中以后,几乎是过着泡在钢琴里的生活,不管睡觉或醒来都是练习!把一切全献给了钢琴!还因为不能让手指受伤,所以体育课全都只是在旁边看而已!就连大家玩得很开心的运动会,我也连续三年都没参加!还有文化祭的准备工作,也只是远远看着班上同学动手制作……也因为这样,所以在班上总是格格不入,连一个朋友也交不到,大家还在背地里说我『满脑子只有钢琴,真是恶心』。就算室内鞋不知道被藏到哪里,我还是一直专注在钢琴上!」
伊织的手在颤抖。不,是全身都在颤抖。对于现实未能出现期待的结果感觉到愤恳。无处发泄的怒气,现在正朝空太而来。
「全部,我说的是全部!我把国中三年,全都奉献给钢琴了!因为跟比赛日程重叠,所以我连班游也没去!滑雪教室也没能去,因为如果受伤就麻烦了!制作毕业纪念册时,还因为只有我没有跟朋友的合照,所以被叫到教职员室!这种事,就算被叫去教职员室也没有用啊!可是……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啊!每次比赛总是被拿来跟姊姊做比较!才开始演奏而已,现场马上就变成了『啊~~就只有这种程度啊』的气氛!不管是谁,都用『弟弟实在是不行啊』的目光看我……为什么丶为什么啊!至少也该看着我啊!看看我又有什么关系……撇开姊姊的事,听听我的琴声啊……」
伊织因悲痛而崩溃跌在地上,双手紧抓着放在空太腰上,脸上已经因为眼泪而变得狼狈不堪,眼睛也变得红通通。
「都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了还是不行,那我还是非得继续弹琴不可吗!」
「……」
「我也想做些普通的事啊!想跟朋友去快餐店小口小口啃着薯条!我不想未来还继续过着不正常的生活!我不能有这种想法吗!」
面对无法处理的情感,伊织乱扯头发。
「都已经尽量去做了,却还是没能获得好评。像这样,我再继续弹琴有意义吗!」
空太内心强烈认为其中是有意义的,强烈地想相信是有意义的。不过,空太并不打算在这里告诉伊织。即使这么做了,也毫无意义。所以,空太说了别的事。
「伊织,你的手没事吧?」
「咦?」
伊织一脸意外地抬起头来。
「你刚刚不是打破了休息室的玻璃吗?没受伤吧?」
伊织确认双手之后说道:
「……好像没事。」
并用力擦拭泪水。
「这样啊,那就好。」
对于空太的态度,伊织感到有些困惑。空太毫不在意,继续说着:
「伊织,你为什么会开始弹钢琴?」
「……」
伊织不解地皱着眉头,摸不清空太的用意。
「你是怎么开始弹琴的呢?」
「……刚开始,我想应该是受到姊姊的影响吧。或者该说,练习是理所当然的……」
「那么,又为什么持续到现在呢?」
「琴弹得好的话,爸妈就会很高兴,并且夸奖我……这让我觉得很开心,想让他们更高兴,所以就开始卯起来练习了。」
像是在斟酌用字遣词,又像在回溯记忆,伊织一点一点地回答。
「不过,中途就……」
「被拿来跟姬宫学姊比较而开始觉得痛苦?」
「……是的。」
「即使如此,你还是想要超越而不断努力到现在吧?」
「……」
至今一直拚命弹钢零。即使进了水高,即使被流放到樱花庄,每天仍毫不间断地持续练习。就连国中三年也全都奉献给钢琴了……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超越吗?」
空太以沉静的声音询问。
「……」
伊织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陷入思考。
空太又继续说下去:
「我不会说继续弹钢琴比较好,也不会说放弃比较好。」
「……」
「结交很多朋友,在下课后热络地聊些蠢话题也好,参加学校活动跟大家一起合作也很快乐,甚至交个女朋友,中午一起吃便当,一起回家,假日去约会,也是很充实的高中生活。就如同伊织所说,高中三年的生活不是只有钢琴而已。所以,我不会说希望你继续,或者说就算放弃也无所谓。只要是伊织思考烦恼过而能接受并决定的,不管是继续或放弃都好。我认为只要是理解接受,而且是自己决定的事,其中一定都有意义。」
「所以,我刚刚不是说了我不要继续弹琴了吗!」
「那么,为什么刚才本来要揍我,却在中途就停手了?」
因为不能让弹琴的手指受伤。伊织的身体直觉做出这样的反应。
「你在说了不想弹琴之后却还继续练习,这是为什么呢?」
「我……」
「你今天也不是为了要放弃才参加比赛的吧?」
伊织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细长的手指。虽然给人纤细的印象,却也有强而有力的感觉。
「自己想要怎么做,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如果你还在烦恼,我认为你就尽管烦恼吧。因为有人告诉过我,要是因为烦恼很痛苦,就选择了轻松的选项,将来一定会后悔。」
好像是在准备主题审查会的时候,听藤泽和希这么说的吧。应该是这样没错。
「我想要怎么做……」
伊织彷佛梦呓般说着。
「不是任何人的意见,而是伊织自己的心情。不管评审委员的评价或者观众的感想,要不要再一次思考看看自己是怎么想的,还有想要怎么做?」
「我自己又是想怎么做呢……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呢……也许老是意识到姊姊的事,最近变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弹琴了……我连这种事都搞不清楚。」
已经完全恢复冷静的伊织,盘腿坐在地上。
他思考了一阵子之后,抬头笔直看着空太。
「我知道了,空太学长。」
伊织的眼神好像已经下定决心。
「我会好好想想的。思考自己想做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这样就好。」
空太把手放在伊织头上,抓乱他的头发。伊织难为情地激动起来。
「等一下,空太学长请不要这样!头发会乱掉啦!」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看来却很开心的样子。
「好像已经有结论了呢。」
跟在后面的七海,保持距离观察状况。真白与栞奈也在一起。
「哇丶高尾山!」
伊织瞬间对栞奈起了反应,躲到空太背后。
与空太视线对上,栞奈便叹了口气,对伊织开口说道:
「刚才我说得太过分了。对不起。」
不太有诚意的样子。
「我丶我才没放在心上呢。」
伊织完全在闹别扭。虽然同样是一年级生,不过伊织的反应却还很稚嫩。
「你那是什么态度啊?」
栞奈对于伊织的态度感到不满。
眼神变得越来越冷。
「我是说,不管绝壁眼镜女对我说什么,我都不会在意!」
从空太背后露出脸来的伊织,强硬地嘶吼着。
「企图偷窥女子浴室的变态,到底在说什么?」
栞奈摆出要彻底抗战的姿态。
「你们要好好相处啦。」
空太一副放弃的样子如此说着。这一瞬间,吹过一阵恶作剧的风。
栞奈的裙子被掀了起来。
「啊!」
栞奈立刻用双手压住裙摆,两脚呈现内八状态,身体向前倾。
站着的空太看不到裙子里面,只是稍微瞄到雪白的大腿。不过,现在还坐在地上的伊织应该就不同了。从角度来说,大概看得一清二楚吧。证据就是,伊织正张合菩嘴,手指着栞奈。
「妳丶妳丶妳那个是?」
虽然他试图站起来,不过腿似乎完全没力。过了一会儿,鼻血便流了下来。
「妳是因为这样才来樱花庄的吗!」
栞奈连耳朵都涨红了,低着头以锐利的眼神瞪着伊织。那是蕴含杀意的视线。她就这样快步逼近伊织,抓住他的前襟让他起身。接着,利落地给了他一记巴掌。
「啪」的清脆声响回荡在春季的天空下。
「变态!」
「妳才是变态吧!」
「太好了呢,伊织。」
「哪里好!」
「你之前不是说过吗?虽然情况有若干不同,不过,你说过想看可爱女孩子的裙底风光,然后跟她陷入紧张的关系吧。」
那是他第一天来到樱花庄的事。他热烈地说着与转学生在街道转角处相撞……之类的情况。
「我想看的是清纯丶纯白的内裤!刚刚那个是全都露了吧!」
理所当然的,伊织又被赏了一记耳光,喷出更多鼻血。
4
先用面纸塞住伊织的鼻子,空太等人又回到音乐厅。因为伊织说想向比赛主办单位好好道歉,于是决定陪他过去。况且,玻璃窗破了的休息室,也不能就那样放着不管。
伊织精神可嘉地低头道歉,担任评审委员的大人们也觉得很满足似的,离开前还跟伊织说「下次再加油吧」。
至于休息室那边,空太等人回来的时候已经整理好了,也向正好到休息室的总一郎说明过情况。总一郎沉默地听完之后,只简短说了句「这样啊」,没再多说什么。不过,他在离开的时候拿出手机,搞不好是在传简讯给沙织。
空太等人留下还有话要跟音乐科老师谈的伊织,再度离开音乐厅的时候,天空已经染成了茜红色。
时间超过四点。
「青山,妳的练习怎么办?已经没什么时间了喔。」
空太走下音乐厅的阶梯,如此问道。
甄选是在五点。虽然说场地是在同一个大学校园里,不过到录音室还有徒步约十分钟的距离,所以差不多该开始移动了。况且也需要做好心理准备的时间吧。
「可以只拜托你一个场景吗?」
「嗯,当然可以,我没有问题。」
「那么,我先回樱花庄了。因为刚搬过来,还要整理行李。」
空太与七海有了结论之后,栞奈便如此说道。
「回去之后,也要记得穿内裤喔。」
栞奈猛然压住裙摆。
「我丶我知道啦。」
被瞪了。看来是对于刚才完全被伊织看到的事还耿耿于怀。不过,这也难怪……
「椎名呢?」
「我要去美术教室。」
正要开口问要不要一起去的时候,真白如此说道。
「空太,结束之后再过来。」
「我知道了。那么,待会儿见了。」
真白与栞奈一起逐渐走远。
目送她们的背影,空太开口问七海:
「青山,要在哪里练习?」
「嗯~~那边如何?」
七海手指的地方,是剧场的灰色屋顶。
「好久没来这里了呢。」
本以为说不定会上锁,没想到竟然轻易就进入剧场里面。
打开观众席的门,七海面向银幕,笔直走下缓阶梯。因为没有开灯,从门口射进来的光线是唯一的照明。
空太在后面晚了几步跟上七海。
「大概半年没来这里了吧。」
在宽广的空间里,声音没有反射就被墙壁吸了进去。独特的寂静充满了整个剧场。
「因为是去年的文化祭嘛。这样啊,已经半年了啊。」
已经走到最前排的七海,感慨万千地仰望银幕。也许正回想起那天的兴奋感吧。
空太稍微想起了那时的事。事实上,那个经验对于现在的自己造成很大的影响。因为是第一次亲身感受到那种几乎要起鸡皮疙瘩的喜悦,同时也学到了与别人共同制作的乐趣。
对七海来说,一定也拥有类似的意义吧。虽然无法隶属声优事务所,不周,这或许也成为让她想再努力看看的原动力之一。
「那么,来练习吧。」
七海带着雀跃的动作,转身面对还在阶梯中间的空太。两人距离大约五公尺左右。
「要练习哪个场景?」
「最前面……告白的地方开始吧。」
「我知道了。」
为了集中注意力,空太一度闭上眼睛。这么做比较容易面对自己的情绪,也不会因为不小心与七海目光对上,而在还没开始前就先感到不好意思。
虽然平常总是会花更多时间,不过今天在心理准备上倒是很容易。即使不用特别酝酿,即使不需要演技,内心也已经准备好了。
——那么,这次的甄选结束之后,我再告诉你吧。
跟被女主角叫出来的男主角一样,空太也与七海有了约定。
剧本的内容与空太所处的状况极为相似。所以好像在演自己,心情上也能直率地融入角色。
空太缓缓张开眼睛。七海依然站在银幕前。
「『妳说突然有话要对我说……是什么事?』 」
用力吸了口气之后吐出来的台词,应该没有不自然的地方。
听到空太声音的七海,微低着头看着空太。
「『嗯,是还满重要的事……吧。』」
不知已经重复几次,已经听了几次的台词……即使如此,七海的第一声还是让空太悸动了一下。与以往有着某种决定性的不同。
还是熟悉的七海的声音。不过,散发出来的气氛完全不一样。紧张与不安,害怕与难为情……这些全部混杂在一起。只是一句话,就足以将空太的冷静连根拔起。
「『……』」
「『我……一直有话想对你说。』」
七海小心翼翼地发出每一个字丶每一个音节,彷佛要将情感汇集为一……七海的言语,逐渐渗透到空太身体里。
这时,空太终于懂了。这次与以往不同的地方……
「『这样啊……』」
彷佛呼气一般,自然回应着。
「『嗯,我……』」
七海微微上扬丶颤抖的声音,将自然的情感强烈传达过来,转变成紧张涌了上来。
「『我一直丶一直……』」
七海拚命试图战胜胆怯的自己。
「『……』」
「『……我一直喜欢着你。好喜欢你。』」
停顿了一拍之后,七海鼓足勇气说出了这句话。
听到的瞬间,空太全身激烈感觉动摇。每一根神经都慌张地做出反应,毛孔全都打开来觎出汗水。心脏剧烈跳动到让人怀疑是不是要爆炸了,彷佛其他生物一样,扑通扑通地大闹着。
「……」
空太已经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半张着嘴,一动也不动。
脑中有台词,要说出口的情感也了然于心。
「我也一样,有同样的心情。我也……」
好不容易挤出的是因紧张而沙哑的声音。明明应该讲得更确切,接下来的台词却说不出口。
「神田同学?」
「啊,呃……」
「台词才讲到一半喔?」
「啊,喔,说得也是。」
这个场景,应该在空太的「我也一样,有同样的心情。我也……一直喜欢妳」这句台词之后结束。
空太的脑袋有些放空。
「抱歉。总觉得好像被青山的演技给吞噬了。」
「我的演技有那么好吗?」
「啊,嗯。真的很棒。是目前为止最棒的一次,我就好像真的被告白一样紧张。之前美咲学姊所说不加修饰的自然感觉?我觉得刚才那个就是了。」
「这样啊,太好了。」
七海露出放心的笑容。
「不过啊,那是理所当然的喔。」
这次彷佛自言自语般,七海闭上了眼睛。
「咦?」
她轻轻深呼吸。接着缓缓睁开眼,抬头看着空太。
「因为刚才并不是在演戏。」
七海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剧场里。
「……青山。」
七海直率地凝视着空太。蕴藏着决心与不安的暧昧眼眸,眼眸深处微微闪烁着。仔细一看,七海的脚也在发抖,胆怯有一半已经显露在脸上。
即使如此,七海并不打算把接下来的话藏在心里。
「我啊,最喜欢神田同学了。」
在只有两人的剧场里,声音听得很清晰。
「……」
「……」
一瞬间的寂静。
「抱歉,我说错了。」
不过,七海立刻如此说道。
「咦?」
空太发出疑问与惊愕的声音。不过,这两者立刻就消失无踪。
「人家乱喜欢神田同学的。」
七海带着有些勉强装出来的笑容说出的情感,正中红心射穿空太。
「……」
空太有种腿软的感觉。毕竟这只是错觉,他现在也还站在刚才站的位置。虽然站着,却没有站着的实感。脚底没有知觉,膝盖也使不上力。即使如此还是站着。
「啊~~竟然说出来了。」
七海仰天说着。
「对不起喔。」
她维持仰望的姿势,如此说道。
「为什么要道歉啊?」
空太的声音有些变调沙哑。
「因为本来跟你约好甄选完再说……让你吓了一跳吧?」
七海这次则是微微低着头,视线朝上问道。
那个约定果然就是指这件事。
「现在……不要给我答复喔。」
「因为接下来还有甄选嘛。」
空太拚命想让迟钝的脑袋开始运作。话语似乎轻飘飘的,对自己说的话感觉不太协调。现在不管说什么好像都不太有自信的感觉。
「这也是一个原因,还有就是,希望神田同学能仔细考虑看看。」
表情紧绷的七海,光明正大地正面说出她的情感。
「……」
「我知道神田同学喜欢的人是谁。」
「……」
「不过,请利用这个机会考虑一下。」
「……」
「也请你思考一下跟我成为男女朋友的未来。」
七海露出神清气爽的表情,眼角及嘴角露出微笑。
空太深呼吸了一下,在心中反刍七海的情感,并确实收下。在确实理解了其中的意义之后,清楚回应:
「我知道了。我会考虑看看的。」
「谢谢你。那么我去参加甄选罗。」
「加油喔。」
空太对着已经跨出脚步的背影如此说道。
「嗯。」
回过头来的七海,以灿烂的笑容回应。
「我好像终于知道女主角的心情了……我会努力的。」
七海说完便跑了出去。
在那之后的二十分钟后……空太在水高的美术教室里。照真白所说的,结束与七海最后的练习之后,便来到这里。
在窗户边准备了圆椅,眺望着傍晚的天空。
不过,空太并没有正确认知映在自己眼里的东西。老实说,就连刚刚是怎么来到美术教室的都不太记得。虽然有片段的记忆,却完全想不起来是走过什么路过来的。
与真白之间也几乎没有对话。
「那么,就开始吧。」
「嗯。」
来到美术教室之后,两人只有这样的对话,之后便没再说什么了。
脑中只有七海的事。
——人家乱喜欢神田同学的。
那个声音紧黏在耳膜上,剥也剥不下来,不断在脑内重复播放。
向空太告白的那一瞬间……甚至还企图隐藏逞强的七海,拚命又勇敢的笑容让人无法忘怀。空太的身体里彷佛开了一个大洞,全部都被七海给夺走了。取而代之留在空太心中的,是七海的情感所转变成的难为情与开心。
空太受不了沉默,瞥了真白一眼。
她的身体有一半都藏在画布后方。
「欸,青山。」
空太完全出于无意识,说出口的一瞬间,感觉到「糟了!」的心情化为紧张,流窜到全身。不过,事到如今才慌张也无济于事。
「……」
真白似乎没有特别反应,精神集中在画画上,说不定并没有听到。就算这么想,内心还是平静不下来。
过了一下子,真白从画布后方露出脸来。
「我不是七海。」
笔直凝视着空太。
「我是我。」
彷佛带着质问的眼神。
「抱歉,我弄错了。」
到底怎么回事?连自己都不禁怀疑自己。
「为什么?」
「……」
「从来就没有弄错过。」
「……这种事,偶尔也是会发生啊。」
空太内心很清楚那是因为受到刚才七海告白的影响。不,或许该说,最近与七海之间关系的变化才是原因。陪她练习固然也是,在游乐园的约会也是如此,还有接吻……全都成为鲜明的记忆,刻划在空太心中。七海在空太心中,从以前就是重要的存在。
「我不会弄错。」
一如往常沉静的声音,却又带有明确的意志,蕴含不容动摇的意义。
「我不会把空太弄错。」
空太对她重复的话,无话可说。
不管怎么辩解都无法挽回,没办法重新来过,也已经不能以开玩笑敷衍过去。
「空太。」
「抱歉。以后我不会再弄错了。」
空太好不容易才能这么说道。
「不是那样。」
不过,真白的回答与预想的不同。
不是那样指的到底是什么事呢?
「已经完成了。」
「……」
刚刚真白说了什么?
已经完成了。
她是这么说的吗?
空太晚了一拍才感觉到惊讶。
「完成了?」
与刚才的对话毫无关联。不过,空太没有馀力注意这些。「这个时刻终于来了」这样的情绪,单纯地动摇着空太。
「画完成了吗?」
空太以颤抖的声音向真白确认。
「是啊。」
没错。真白描绘空太的画,已经完成了。
「成果呢?」
空太提问以镇静动摇。
「最高杰作。」
真白不是不服输,也没有自以为是。那句话,只是单纯叙述事实罢了。
「可以看吗?」
她曾经答应,要是完成了就会让空太看。
「好啊。」
空太慢慢走向真白。
每走近一步,身体就变得紧张僵硬。
因为一直都有预感……
这幅画完成的时候,就没办法跟以前一样了。空太与真白的关系将会产生变化。
「空太,我啊……」
「……」
「我没办法像美咲那样。」
空太搞不清楚她的用意为何,所以只是随意回应:
「不管是谁都没办法像美咲学姊那样吧。」
不过,真白并不是在说这个。她一脸认真地说着。
「我没办法像丽塔那样。」
「……是啊。」
「我没办法像栞奈或志穗那样。」
「……」
空太没有作声,彷佛被吸引过去似的靠近画。一步又一步朝真白接近。
「我没有办法像普通人一样。」
真白就在眼前。
「因为我没办法像七海那样。」
「椎名?」
「我能做的只有这个而已。」
真白在画的前方让出位置给空太。
画满满地飞进空太的视野里。
一瞬间,感受到春天的强风掠过。当然,这只是自己多心了,因为窗户是关着的。
真白的画让风吹动了起来,吹起了感情的风。
拂过脸颊的风停止后,空太的脸已经涨红。
那是一幅空太成大字形睡在成堆的樱花瓣上的画。
周围还有七只猫咪,传达出温暖与温柔。
睡脸显得很沉稳安详,充满了感情与安心感。
空太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表情。那是从未见过的表情,却是令人憧憬的温和柔软。彷佛能够承受一切的坚强,就蕴含在温柔当中。
空太在真白眼里是这个样子吗?这是太看得起他了。对他来说,实在是承担不起的评价。
「不过,还好完成了。」
「……」
「我全部的情感……」
「……」
「已经描绘在这幅画上了。」
「……」
支持真白画画的人,看到这幅图会作何感想?
在英国的时候,教真白画画的老师,看到这幅画会有什么感觉呢?
担任职业画家的丽塔,看到这幅图会说什么呢?
评论家们,看到这幅画会有什么评价呢?
对他们而言,说不定这是一幅没有任何价值的画,说不定是不值得评论的人物画而已。因为,模特儿是空太。
也可能根本就没有艺术价值。
不过,对身为一名高中男生的神田空太而言,真白所描绘的画,率直无误地传达了几乎要把世界翻转过来的意义。
当中充满了一种情感,是真白想着空太的情感。
不需要其他语言。
看了真白的画,空太打从心底这么想着。
「欸,空太。」
「……」
「虽然我不知道明天会变成怎样……」
真白就像要确认自己的心情一样,一度停顿下来。
「可是,我啊……」
「……」
「我觉得自己是为了画这幅画,才一直画画到现在。」
真白流露出满足的神情。
释放出一切之后的安心笑容,沐浴在夕阳下闪耀着光芒。
「我的情感,空太收到了吗?」
「嗯。」
「我喜欢空太。」
「……」
「即使空太喜欢七海,我还是喜欢空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