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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在恋爱。
现在回想起来,那大概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吧。
进入水明艺术大学附属高校后迎接的第一个文化祭。
对站在大学音乐厅舞台上的她感到倾心。
1
休息时间从教室走出来的学生们,在走廊上贴出期末考名次的布告栏前闹哄哄的。
到处传来像是「第一次进前五十名,上面有我的名字」、「名次掉得乱七八糟」,或是「这跟一天到晚在补考的我无关」之类的谈话。
学生会长馆林总一郎与人群稍微保持距离,带着不痛快的表情望著名次表上自己的名字。
第九名。
绝不算太差的名次。在一个学年有超过三百名学生的水高,绝对算名列前茅,可说是值得夸耀的成绩。
即使如此,他的表情还是很不开心,因为这对他而言,是有史以来最低的名次。入学以来至今……到二年级第二学期的期中考为止,明明都一直维持在第二名……期末考却从这个固定位置大幅下滑了。
相对于如此的总一郎,这次第一名也理所当然是同一个名字。
上井草美咲。
这个位置自入学以来从没让座过,俨然就是这个学年的绝对王者。
「第九名啊,你这次可输得真惨啊。」
来到站在窗边的总一郎身边的,是一位身材修长的男学生。端正的五官,很适合知性的眼镜。他是已经连续两年跟总一郎同班的三鹰仁。
「只是这次状况稍微不佳而已。」
「学生会长知道状况不隹的原因吗?」
仁轻佻地把手放在总一郎肩膀上。
「因为我太过于意识要赢上井草了。本来念书就不是考虑胜负才做的事,而是为了自己才要念书的。」
「真是有学生会长风格的模范答案啊。」
对于总一郎的回应,仁受不了似的叹了气。
总一郎马上把仁的手拨开。
「真是冷淡啊~~」
仁即使如此说着,脸上依然带着窃笑。
老实说,总一郎很讨厌仁这个同班同学。早上经常迟到,还有中午过后才来学校的情况。而且,脖子上还有吻痕……
对于总是注意要提早五分钟行动,甚至没在走廊上奔跑过的总一郎而言,仁拥有完全不同价值观的悠哉。而且从没看过他在考试前特别用功念书,却有每次考试名字都会被列在名次表上的能力,所以才更让人讨厌。
这次也是,仁的名字在第三十九名。
包含他的聪明在内,像是把人吃死死般的态度,实在是惹人厌。现在也是这个样子。
「模范答案有什么不好。」
「世界上有些问题是无法照教科书解答的。」
「为什么我要听三鹰你讲得一副很懂的样子。」
「因为我比你还了解你的内心啊。」
「那你倒是说说看啊。」
「你不后悔?」
「我讨厌你这个拐弯抹角的态度,都叫你赶快说了。」
「那我可真是失礼了。」
笑容并没有从仁的脸上消失。他还是维持相同的态度。
「是不是因为学生会长啊,最近老是想着某个人的关系呢?」
仁若无其事般如此说道。
「什么!」
还想继续抱怨的总一郎,受到突如其来的攻击而语塞。脑中所浮现的,是一位女学生的脸孔。她是有一头柔软蓬松的短发,总是戴着大大耳机的音乐科学生……
对于总一郞的反应,仁挑起单侧眉毛,彷佛在说「我没说错吧」。
「我、我才没有在想姬宫!」
「我没说是谁啊?」
总一郎察觉自己刚刚自掘坟墓,也很清楚自己已经面红耳赤。
「啊!不,不是,才不是!」
明知现在才否认已经太迟,却还是反射性冒出这些话。
「算了,单恋也该适可而止,别影响学业。」
「……我、我知道。我很清楚我配不上她。」
「咦?我刚刚是叫你趁早告白,然后开始交往的意思喔。」
「我说你,调侃我有这么开心吗?」
「如果是学生会长,要兼顾恋爱与学业应该是游刃有余吧?」
「我说,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是说,既然已经单恋了一年,也差不多该让对方知道你的心意了吧。」
「你、你为什么会知道?」
没想到自己一见钟情会被别人发现。
「那当然是因为去年文化祭,我目击某人对站在音乐厅舞台上的女孩一见倾心的瞬间啊。」
「……」
已经无从辩解,超越了羞耻,只感到愕然。
「学生会长还记得那个时候我就坐在你旁边吧?」
「啊,嗯。」
「你已经不记得我那时叫了你好几声吧?」
「……嗯。」
「反正就是这么回事。」
「……」
总一郎还清楚记得那一天的事。只不过还留在记忆里的,只有在舞台上演奏钢琴的一位女学生的身影。
那是距今约一年前……总一郎还是一年级生时的事。
2
进入水高迎接的第一个文化祭,怀着很忙碌的感想来到最后一天第七天。
总一郎身为文化祭执行委员,从事前的准备就开始东奔西走,即使在活动期间,时间也都被委员会的工作与班上活动轮值占据。
也正因如此,虽然没有自由活动的空闲,却有种比任何人都有成就感的实质感受。
真正有了自由时间,是在最后一天的下午之后。总一郎从学校的顶楼眺望支化祭的模样。
「水高的文化祭果然很惊人呢。」
不但与水明艺术大学共同举办,也和车站前的红砖商店街合作进行,因此水高的文化祭已经是地域性的祭典,而且还持续一整个星期。
莅临的人数不但每年递增,除了学校相关人员与本地人之外,也有远道而来的客人,热闹非凡。
由顶楼看到的景象当中,有带着宣传看板绕行校舍的布偶装队伍,也有脸上画了小丑妆、挑战踩球的学生。校园里到处都是人潮,充满了笑容与欢笑声。
去年目击这个场景,成为决定报考水高的契机,对于这样的总一郎而言,现在自己正置身其中,实在令人感慨万千。
脸部表情自然放松了。
就在这样的总一郎身后,有人出声叫了他。
「喔,副会长。」
不用回头,脑中已经浮现对方的脸孔。是同班同学三鹰仁。
「我还没有当选成为副会长喔。」
总一郎转身的同时如此回应。
水高的学生会选举,在大活动——也就是文化祭期间举行。投票结果当日开票,每年都在最后一天当作祭典的一环公布结果。接着,文化祭结束后进行交接,新的学生会便开始运作。
还有大约一个半小时……下午三点,今年总一郎参选副会长的学生会选举投票结果即将出炉。因此,总一郎过了中午就觉得冷静不下来,为了转换心情才一个人来到顶楼。
没想到现在仁却在旁边,一脸若无其事地靠过来。
「三鹰,领带要打在上面。」
一看到仁松散的领口,总一郎如此指正。
「副会长还是一点都没变,脑袋真硬啊。不傀是曾经被美咲取绰号为钻石脑袋的人。」
仁彷佛想起当时的事,低声笑了。
「我可是花了整整三天才驳回那个绰号,别再让我回想起来。」
「以美咲为对手居然还能坚持三天,实在是值得称赞。不愧是副会长。」
「我刚刚说过了,我还不是副会长。」
「不然,我就像平常一样叫你总一郎?」
「我跟三鹰什么时候交情好到可以直呼名字了?」
「你的话真是让我大受打击呢。」
虽然嘴上这么说,却完全看不出受打击的样子。
「三鹰你干嘛老是缠着我?」
「你是想说像我这样轻佻的人,应该跟正经八百的副会长合不来才对吗?」
总一郎也很不会应付仁的这一点。即使没有全部详细说出口,仁却都能挑出对话背后蕴含的意义,彷佛连内心都被看穿似的,感觉不太舒服。
大概是察觉到总一郎不愉快的心情,仁站到顶楼的围篱边,将视线朝向因文化祭而热闹喧腾的运动场。
「还留有一点痕迹呢。」
苦笑的仁看着的,是使用画线筒在运动场上描绘的图。那是文化祭的第一天,美咲未经申请许可就擅自画的作品巨熊画,大约长五十公尺、宽八十公尺。
没有任何草稿,美咲甩开追上来的老师与执行委员,一边徒手画出来了。总一郎身为执行委员之一,也曾试图阻止美咲的暴行,不过途中就察觉她是在画图,最后也就只是在旁边看着。
花了大约一个小时完成的作品,可说是经典之作,吸引许多观众,美咲也受到了掌声与喝采。美咲就是拥有轻易便突破道理与常识,抓住人心的力量。
「你的青梅竹马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到国中为止,从没过过像美咲这样的人。不但完全不听人讲话,而且行动力非比寻常,才以能拿美术科奖学金的身分入学,却又因为上课老是在制作动画,好像又被剥夺了这个权利……而且竟然还比总一郎更会念书,简直就是未知的生物。
「如果我说她是外星人,你会接受吗?」
「这倒是比相信她同样是人类要来得容易多了。」
「哈哈,这我有同感。」
仁发出声音哈哈大笑。
沉默之后,对话一度中断。
两人并肩站在栅栏前,不经意看着地上画的痕迹。
「我倒觉得我跟副会长满合得来的。」
仁突然如此说道。
总一郎瞬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过立刻察觉是对刚才自己提间的回答。
「哪里合得来了?」
总一郎不感兴趣地反问。反正仁也不会认真回答正经的话题……
相对于总一郎,仁彷佛轻轻致意般说着:
「像是觉得班上的男同学『真是幼稚啊~~』这一点。」
总一郎被干脆地刺中本以为绝对安全的内心深处,心脏激烈跳了一下,一阵刺痛窜了出来。
「……」
身体老实做出反应,总一郎对仁怒目而视。
「别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嘛。」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哎呀,你不否认啊?」
「我现在是在问你问题。」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啦。看就知道了,副会长是以鸟瞰的角度看事物吧?也可以解释为只懂得这样看事物,所以也是从旁边的角度看自己。」
「……」
「也就是说,你是依据外在的价值观生存的人,所以只会照着教科书的模范解答回应,是如同周遭期待的优等生。不过也因为这样,以副会长的情况来说,不管进行多少交谈也不会太深入,而且也不让别人涉入太深,结果彼此都不知道到底哪些才是真心话啰。」
「看不到真心话这一点,我要原原本本奉还给三鹰。」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我跟副会长很合得来。」
仁故意露出得意的笑容。
「别再叫我副会长了。」
就像要改变话题似的,总一郎提出第三次指正。
「只要再过一个半小时,选举的结果就会出来了,所以应该无所谓吧。」
「这是什么理由啊?也有可能落选啊。」
「我可是还特地投票给你呢,怎么能落选啊。」
「你投票给我吗?」
老实说很意外。比起仁投票给自己,仁会乖乖去投票这件事更让人觉得意外……
「身为朋友代表,当然要投票啰。」
「我并没有把三鹰当成朋友代表。」
「你讲的话真是叫人觉得落寞耶。」
与说出口的话相反,仁干笑着,当中并没有真心话。
「不过你当选的时候,能不能利用副会长的权限废除宿舍门禁,做为投一票给你的回礼?」
「你老是无故外宿才被流放到樱花庄,事到如今已经来不及了吧?」
「这么说也是啦。」
「三鹰你是为了讲这种无聊的事才特地跑来吗?」
「不,我还有其他目的。」
「说吧。」
「我来邀请副会长一起约会。」
对于如预料般说出不正经发言的仁,总一郎当然是投以锐利的眼神。
被仁带来的地方,是大学校区里的音乐厅。
最多可容纳约六百人,据说拥有国内首屈一指的音响设备,也会出借一般音乐公演,是水明艺术大学引以为傲的多用途设施之一。
总一郎踏进会场时,席间已经坐满了八成,因谈话声与气息让空气喧闹不已。
「喂,三鹰。」
总一郎出声叫唤,便看到仁像是在找人一般环顾会场。
「喔,找到了。」
「找到谁啊?」
「美咲啊。」
回答得极其理所当然的仁,快步往前走。
「上井草在哪里啊……」
这个环境并不是视线大致扫过一遍就能找到特定人物。现场看来大约有五百人。
总一郎没办法,只能跟着仁走。走到很前面的地方,总一郎这才终于发现美咲的背影。
她坐在前面数来第三排的座位上。
「美咲。」
仁出声叫唤,美咲奋力回过头来,大大挥舞着双手。
「这边!这边!」
看来她似乎先帮忙占了位置。
三人以美咲、仁、总一郎的顺序并肩就座。
话说回来,仁竟然能在这种状况下轻易找到美咲的踪影。总一郎感到不可思议似的看着仁。
「干嘛?」
仁如此问道。
「没事。」
「喔,是吗?」
「比起这个,你也差不多该说明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了吧。」
「是皓皓喔,副会长!」
回答的人是美咲。
「连你也这样啊,上井草。我跟三鹰说过了,我还不是副会长。」
「提起精神来,副会长!」
完全没在听。
「你一定会当选的啦~~!」
「你有什么根据……」
「我投票给副会长了喔。」
美咲自信满满说道。
「然后等你当选时,就要利用副会长的权限,把学校改造成机器人喔~~!」
「我问的明明是根据。况且,机器人又是什么啊……」
就连现在的小学生也不这么说了。多亏如此,总一郎只感到越来越虚脱无力。
无法理解美咲的思考回路,在各层面都太自由奔放了。毫不在意旁人的评价或批判,不畏惧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美咲,是与总一郎完全相反的生物,实在叫人难以理解。
「事情就是这样,是皓皓喔。副会长!」
副会长的事就先不管了。虽然要是落选就太悲惨了,不过即使在意也不能拿美咲怎么办。
相较之下,现在倒是比较在意「皓皓」这个单字。因为自己的个性遇到不了解的事物就会沉静不下来。
「三鹰,把刚刚上井草的话翻成日文。『皓皓』是什么东西?」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看来仁也觉得被美咲耍得团团转的总一郎很有趣,所以完全不可靠。
只是就如同仁所说的,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接下来,在上个月举行的全日本音乐比赛,学生钢琴组获得第三名的水明艺术大学附属高校音乐科一年级姬宫沙织同学的凯旋演奏会即将开始。
「是皓皓耶!」
美咲往前探出身子。
自然爆出如雷的掌声。不过,立刻又像串通好似的停下来,十秒后会场便陷入一片静默。
寂静。
紧绷的紧张感支配整个会场。
在这之中,听到了一个脚步声。
喀哒喀哒在地板上前进。
从舞台边走出来的,是一位身穿漆黑禝服的女学生。蓬松柔软的短发,看起来像刚睡醒乱翘般可爱。然而,她挺直了背脊,凛然的五宫看来很成熟。原以为她的年纪应该较大,不过刚才的广播说她是一年级生,也就是跟总一郎同年。跟仁与美咲也一样。
无法乖乖相信,因为同年的学生身穿礼服,无所畏惧、落落大方站在舞台上的样子,对总一郎而言毫无现实感。
她站到钢琴旁边,优雅地向会场行礼致意。
接着确认椅子的位置,在钢琴前面坐下。
才看到她把手指放到键盘上,没有任何信号与预备动作,就开始弹奏起优美的音色。
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的总一郎,首先是对于演奏开始的方式感到吃惊。
那是连对古典音乐不熟的总一郎也知道的曲子。虽然想不起曲名,但确实是萧邦的乐曲。
每一个音符都显示出存在感,却又刻划着协调的节奏。
脑袋的运作只封此为止。
意识集中在乐曲上,把心交给她弹奏出的音色里。
感情丰富彷佛歌唱般,她弹完了第一首曲子。
众人为她的演奏鼓掌。
总一郎也自然送上掌声。虽然隔壁的仁似乎正在说些什么,不过总一郎并没有听进脑袋里。
这个时候,总一郎的所有意识都已经被舞台上的女孩夺走。
演奏会在三首曲子后结束。结束时总一郎才知道,这些演奏曲听说都是比赛指定曲。
演奏结束之后,总一郎还有些茫然恍神,乐曲还留在脑海里,视网膜烙印下身穿礼服演奏钢琴的她的身影。
「怎么样啊,副会长!皓皓很棒吧!」
美咲像是在说自己的事一般夸耀着。
「为什么上井草那么引以为傲的样子啊?」
「因为皓皓是我的朋友啊!」
如此斩钉截铁说着的美咲露出满脸笑容。总一郎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对她的发言感到有些在意,而对于会与美咲交朋友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也单纯感到兴趣。
「那么,我们走吧。」
仁不管还在准备接下来的演奏曲目,率先站起身来。
「要去哪里?」
「当然是去休息室啰!」
美咲用力回应。
总一郎一步接一步被美咲与仁带到音乐厅后台。在沿着舞台形状划出弧线的走廊上有几间个别房间,这就是演奏者的休息室。
沙织的休息室在最里面。门上除了演奏时间表,也贴了名字。美咲没敲门就似踢馆的气势打开门,而且还不由分说就冲进房里。
「麻烦了~~!」
「唔哇!美咲?现、现在不行!不要抱住我!」
休息室里传来很大的声响。
站在门口的总一郎感到在意,便看了一下房里,出乎意料的光景映入眼帘。
沙织似乎正在换衣服,全身只穿着内衣裤。她一副不应该出现的姿态被美咲推倒,脚不停挣扎着。
「黑色的啊。」
旁边的仁仔细观察房里。
「会穿黑的是因为要是不配合礼服颜色,就会透出来啦!」
沙织大概是在辩解,冒出这样的说明。
「你到底要看到什么时候啊!」
总一郎立刻拉住仁的手臂,离开门口。离开前还不忘关上门。
过了一会儿,听到上锁的声音。
「美妙的演奏之后,还能看到美妙的景色,真是太好了呢。」
「你在说什么?」
总一郎不理会寻求同意的仁,内心忘不了刚才刺激的光景,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你没看到吗?真可惜啊。那可是难得一见的美少女裸体呢。」
「明、明明就有穿内衣裤吧!」
总一郎反射性如此回答,仁便露出窃笑。
总一郎的视线自然变得锐利。
「别那么生气嘛。」
「我只是受不了你的态度而已。」
这时,休息室的门打开了。
从礼服换回制服的沙织露出似乎在闹别扭的表情,向美咲与仁抱怨不满。沙织脖子上戴着大大的耳机,商标名称印有「HAUHAU」。看来这似乎就是绰号的由来。
大概是察觉到视线,总一郎首次与沙织目光对上。
「呃~~咳咳……」
他刻意清了清喉咙。接着——
「跟你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我是音乐科的姬宫沙织。」
沙织说着伸出手来要求握手。
「啊,嗯。」
「请叫她皓皓喔!」
就在这时,美咲跑进来搅局,与沙织握手也被从旁打断。对于这样的美咲,沙织嫌麻烦似的把她推开并如此强调:
「要是叫我那个绰号,以后就再也不跟你交谈啰。我会全力无视你的存在,竭尽全力。」
看来她似乎不喜欢这个绰号。不过,对总一郎来说这根本就不重要。看到她穿着内衣裤的样子,是不是应该道歉……不对不对,应该不要拿出来当话题对她比较好吧……总一郎全速动脑思考着。
「我、我会记住。我叫馆林总一郎,是三鹰的同班同学。」
「嗯,我知道你的事。」
「是这样吗?」
总一郎提出疑问。
「会在考试名次表上看到你的名字,而且又是下一届的副会长。」
沙织如此回应。
「我还没当选……」
这个话题也是。今天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这么说也没错,初次见面就让你看到那么难看的样子。如果你能忘掉,我会很开心。」
「啊、不……」
总一郎不知道在看到女学生穿着内衣裤的样子后,该说些什么才好。虽然试着想了许多,却还是没有结论,说不出体贴的回应,只能闭上嘴。
「要他忘记是不可能的喔。皓皓把健全高中男生的脑袋当成什么了?对吧,副会长。」
「别把我跟你混为一谈。」
「嘴巴上这么说,我看你一回想起来脸都红了喔。」
「要是我真的脸红了,那一定是因为我对三鹰感到愤怒!」
「副会长对我有这么深厚的感情啊。真叫人害臊呢。」
「我揍你喔。」
总一郎做出握拳的姿势,仁便夸张地拉开距离。
「两位的感情真好啊。」
「还好啦。」
「哪里感情好了?」
仁与总一郎同时说出相反的话。
「喂、喂,你跟我只是玩玩的吗?」
「不要说恶心的话,害我都冷起来了。」
「真是无情啊。算了,就当作现在是我单相思好了。」
「这种话也不准说。」
「果然感情很好呢。」
沙织暗暗笑了。
「都是你害我们被笑了。」
「能让你觉得开心是我们的荣幸。」
「我跟皓皓是好朋友喔!」
美咲抱住沙织,手摸着她的胸部。
「啊……啊!美咲,别害我发出奇怪的声音。」
沙织再度用力把美咲推开。
「我还没补给今天的皓皓喔!」
「不要创造这种奇怪的营养素。真是的……」
对于女孩们的互动,实在让人很难插话。
「那么,我想吃鲷鱼烧!」
虽然搞不懂哪里来的「那么」,不过美咲发出宣言后就牵起沙织的手。
「等、等一下,美咲!这样跑很危险啦!」
美咲完全不听沙织说话,以猛烈冲刺的速度往外跑了出去,很快便看不见两人的身影,就连沙织的惨叫声也在通道的另一头逐渐远去。
「那么,我们也走吧。」
「走去哪?」
「去吃鲷鱼烧啰。」
「为什么连我都非去下可。」
「总比一个人在顶楼心神不宁好吧?」
「……」
不会吧。
「你是因为这样才来找我的吗?」
不过,仁并没有回答。
「不快点走的话,美咲可是会买断鲷鱼烧喔。」
他如此说着,快步走了出去。
这时也不能闷不吭声就消失,总一郎往仁的背影追了上去。
纵贯大学校地的林荫道因人潮而挤得水泄不通。道路两旁像庙会般并排着摊位帐篷,章鱼烧、鲷鱼烧、炒面、大阪烧、糖葫芦、棉花糖等,诸如此类的食物应有尽有,络绎不绝的客人,热闹而拥挤。
因为处于连要笔直前进都有困难的状况,所以光是买鲷鱼烧就费了不少工夫。
众人拿着好不容易到手的鲷鱼烧,先离开了林荫道。
「皓皓的是什么口味?」
「我的是普通的红豆。」
总一郎也一样,美咲是奶油,仁则挑战了抹茶红豆口味。
「皓皓,给我吃一口。」
「我是无所谓啦……美咲,真的是一口喔?只有一口喔?」
话都还没说完,美咲就大口咬了沙织拿在手上的鲷鱼烧。
「啊,等等!美咲!」
美咲的嘴巴离开后,沙织手上只剩下鲷鱼烧的尾巴。红豆被吃得一干二净,就像炸鱼被吃完后剩下的惨状。
「我的鲷鱼烧……」
沙织愤恨地看着完全变了样的鲷鱼烧。那个样子与在舞台上落落大方弹琴的她完全不同,带着同辈女孩应有的表情。总一郎的视线忍不住被吸引过去。
「不嫌弃的话要不要吃我的?我还没吃过。」
总一郎说着把鲷鱼烧递出去。
「真的吗!」
沙织的表情一下子明亮起来。
「不,可是,要是我拿了,你就……」
然而又欲言又止。
「这样的话,一半就好。」
总一郎用手剥开鲷鱼烧,把填满红豆的头像是硬塞给沙织般递过去。
「谢谢。」
「不,不,这没什么。」
沙织喃喃说着「好好吃」,很幸福地吃着鲷鱼烧。连总一郎都觉得幸福了起来。
「馆林同学人真好。」
「虽然别有居心就是了。」
走在后面的仁一脸若无其事地说着。
「别有居心?」
沙织歪着头。
「三鹰,别把我跟你相提并论。」
总一郎一脸受不了地看着仁,仁则耸耸肩开玩笑。
「看来是还没有自觉。」
「你在说什么?」
「只是在自言自语。」
「接下来要吃章鱼烧啰!要从摊位的这一头称霸到另一头喔~~!」
美咲一个人快速冲了出去,仁也随后追上,所以总一郎没办法问他刚刚话中的含意。
沙织在总一郎身边,一点一点品尝鲷鱼烧。
大概是总一郎一直盯着她看,两人不经意目光对上。
「啊,呃,没事。」
总一郎露出明明对方什么也没问,却莫名开始解释的丑态。不知为何,身体感到紧张:心跳比平常还要快。也不是因为担心学生会的选举结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情愫是……
总一郎偷窥般用眼角余光看了沙织。两人视线再度对上。
「啊,呃……」
差点又要像刚刚那样辩解,总一郎慌张地闭上嘴。
为了瞒混过这奇怪的气氛,他继续说:
「今、今天的演奏……真的很棒。」
感觉待出正把鲷鱼烧送往嘴里的沙织,脸上的表情逐渐放松了。
「谢谢你。」
「虽然我在音乐方面是外行人,不过还是感受到姬宫演奏的气势。」
「大概因为是在音乐厅吧。那边会呈现出很好的音色。」
沙织如此说着,把一半被美咲吃掉的鲷鱼烧尾巴放进嘴里。
「我认为自己感受到的是姬宫的实力……能够在比赛中获得第三名,是很厉害的事吧?」
「不知道耶。」
「不是吗?」
「因为在这世界上,还有很多能弹奏得跟我差不多的人。」
「……」
总一郎无法立刻想出该如何回应。
因为沙织太过轻易,就像在日常生活中都会意识到似的……说出口了。
世界。
对总一郎而言,就像存在于电视画面另一端的感觉。
不过,说不定正是因为如此。
即使在几乎座无虚席的音乐厅舞台上,沙织也没有特别紧张的样子,能弹奏出自己的音乐。今天的演奏,对沙织来说搞不好并不是那么特别的事情。
「……」
「……」
对话中断后,只剩下让人坐立难安的沉默。这不是因为后悔刚才说的话,只是单纯因为与女孩子两人独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旦意识到,不得不说点什么的情绪抢先往前冲,脑袋就越是一片空白。
「啊,那个……对了,姬宫跟上井草感情很好呢。」
好不容易挤出来的是有关共同朋友的话题。
「你看起来也跟她感情很好啊?」
「我很不擅长应付上井草。」
总一郎清楚地说出口后,沙织天真烂漫地笑了。
「我想应该没有擅长应付那个东西的人吧。」
而且还说了颇过分的话。
「因为美咲对自己的『喜好』非常明确。」
沙织彷佛在寻找消失在林荫道的美咲身影,视线朝向人群如此说着。
「她总是在追求自己的『喜好』,所以才会比任何人都自我且直接,才会那么耀眼。」
「耀眼?」
「我会因为某人说『好』,而觉得那个东西是『好』的。不过,美咲却不是这样。不管什么东西都存在于自己内心,从内心去看世界,就像故事里的主角一样。」
听了沙织的话,总一郎想起了刚才在顶楼与仁的对话。仁说了总一郎能够鸟瞰事物,也只懂得如此。
「美咲完全不看周围,也不在意旁人的目光,才会与周围逐渐不同而变得格格不入。」
「我认为要在社会中生存下去,高明地配合周遭是必要的。就连学习避开摩擦的方法也是必须的,不然就只是慢慢消耗衰退而已。所谓的学校不光是学业,也应该能学习这些事情。」
「我也这么觉得。不是赢合别人的意思,而是去看人、感觉人,顾虑别人的情感,这都是很重要的。即使如此,我现在看到美咲还是会悸动,大概是因为对现在的自己抱持罪恶感吧。」
「听起来像是你想成为上井草啊。」
「你没有想过吗?想成为主角的那一瞬间。」
总一郎稍微想了一下后回答:
「……目前没有,我满足于当个旁观者。」
「我有时候会有呢。因为演奏别人期望的东西,总觉得很不自由。」
「……」
直盯着远方天空的沙织侧脸,看来有些无精打采。总一郎察觉自己问了不该涉入的话题,气氛感觉有些凝重。
「嗯。刚刚的话要是被钢琴老师听到,大概会挨骂吧。要帮我保密喔。」
像是要缓和气氛,沙织露出了笑容。
这时,去买章鱼烧的美咲与仁回来了。
「我回来了~~!」
「你回来啦,美咲。」
连总一郎与沙织的份也一起买回来了。
「拿去吧,副会长。」
仁把章鱼烧递过来。
「啊,喔。」
总一郎有些呆茫地收下。
「嗯?被皓皓欺负了吗?」
「为什么我会欺负他啊?馆林同学称赞我今天的演奏耶。」
「喔,那件礼服确实很棒呢~~」
「三鹰,给我仔细听好,我说的是演奏。你到底在看哪里啊?」
沙织直瞪着仁。
「当然是在看皓皓啊?从后背到腰部的线条很性感,实在是非常有魅力……好痛!副会长,你为什么要踩我的脚啊?」
「抱歉,我没注意到。」
「嗯~~算了,无所谓。」
仁即使如此说着,还是露骨地强调脚痛。
「少啰嗦,三鹰。」
看着两人对话的沙织,一副很满足的神情。
「呵呵,三鹰也交到朋友了呢。那我就放心了。」
「皓皓把我当成什么了?」
「女人的敌人。」
「我可是站在女性这边的喔?」
「你的发言就是敌人。」
沙织再次郑重强调。
「哎呀,真是严厉呢。啊,对了,皓皓,下次的比赛不是快到了吗?」
大概是判断难以扭转局势,仁一边吃着章鱼烧一边露骨地转移话题。
「这个月底就要开始了。预赛是连续两周进行第一次、第二次比赛,通过预赛的话,两周后才是决赛。」
「我一定会去帮你加油。」
美咲的双颊因为吃章鱼烧鼓鼓的,宛如嘴里塞满果实的松鼠。
「你要来我是很开心啦,不过可别吵吵闹闹的喔。」
大概是之前有被闹场过,纱织的表情有些不痛快。
「而且又快考试了,真是辛苦呢。」
因为总一郎不经意的一句话,沙织发出深深的叹息。
「比赛倒还好……期末考就真的让人觉得很沉重……」
她忧郁地表情黯淡下来。
「因为皓皓意外是个笨蛋嘛。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还漂亮地拿了不及格的成绩呢。」
「那、那个不准说,三鹰!我只是对理科有一点不拿手而已!」
「原来如此,有一点啊。」
「我出生至今还是第一次看到五分的考卷耶!」
「啊啊!真是的!连美咲都这样!」
大概是不想被知道的秘密,沙织难为情地低下头。
「看来确实是有点不拿手呢。」
「连你都要这样欺负人吗?」
沙织闹别扭地往上瞪了过来。这个动作实在太可爱,总一郎因为不好意思,立刻别开视线。
「我真是不懂为什么你们能够理解那种东西呢。就算我请班上同学教我,音乐科的学生大家普遍都不擅长。」
沙织喃喃自语说了些抱怨的话。
「请上井草教你不就好了吗?」
毕竟美咲可是全学年第一名,连总一郎也不是对手。
「之前的期中考我试过了……不过,听了美咲的说明之后,就变得更搞不清楚了。话虽如此,就身为一个人的立场,也不允许自己去拜托三鹰。」
「不然就请副会长教你啊?」
仁就像在聊天气般一派轻松,如此说道。
「啥?」
完全出乎意料的发展让总一郎着实吓了一跳。
「成绩是学年第二名,个性又很认真,是很不错的物件喔。是吧?」
仁说着把手放在总一郎肩上。
「不,可是,这样会造成馆林同学的困扰吧。」
「是没有什么困扰啦……况且教别人也等于是自己在念书啊。」
总一郎如此说着,开始想像在放学后的教室里教沙织念书的景象。夕阳时分的图书馆,两人并肩坐着解题,肩膀几乎就要碰到了。沙织提问,总一郎回答……想到这里,总一郎回过神来,猛摇头甩开妄想。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啊……
「副会长都说没问题了喔?」
「嗯~~……那么,可以拜托你吗?」
「咦?啊,嗯。」
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所以隐藏不住内心的动摇。不过,总一郎心里有更巨大的情感,察觉自己在脑袋里做了一个胜利姿势。接着,因为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更让总一郎内心感到不安。虽然试图叫自己冷静下来,邰离冷静越来越远。
「那么,你们就交换一下手机号码吧?」
仁极为自然地切入,诱导总一郎与沙织。
「说的也是,就这么办吧。」
沙织毫不犹豫地拿出手机,可爱的猫咪手机吊饰垂挂着。以带有成熟气质的沙织而言,这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协调。
「这个叫做『咬人山喵~~』,是我最喜欢的『咬人熊~~』的朋友喔!」
咬人山喵~~所指的大概是西表山猫吧。就猫咪而言,设计上确实是带有一些野性的味道。
「这是美咲擅自系上去的,可不是我自己弄的。」
或许是在意总一郎的视线,沙织开始解释。总一郎想不出比较适合的回应,也拿出手机,准备红外线通讯。
「我先送出就可以了吗?」
「嗯。」
使用红外线通讯交换号码。总一郎拿着行动电话的手微微颤抖着。仔细想想,这好像是第一次与女孩子交换手机号码。
仁正以想说些什么的目光看着总一郎,总一郎死命假装冷静。
登录完毕后,立刻收到来自眼前的沙织的简讯。
——请多多指教。
后面还加上了可爱的猫咪表情符号。
——彼此彼此。
总一郎回覆了简单朴素的简讯。
「真是生硬啊,副会长。」
从旁边窥探画面的仁,露出真是受不了的表情。
「不要偷看别人的手机。」
「真抱歉啊,刚好看到了。」
就在进行这样的对话时,喇叭传来广播的声音。
——接下来即将发表水明艺术大学附属高校的学生会选举投票结果。相关人员请至水高的运动场集合。
「到运动场集合吧!」
美咲把剩下的所有章鱼烧大口大口塞进嘴里,率先走了出去。
「啊!我的章鱼烧!」
「皓皓,快一点!快一点!」
「她一定觉得事不关己吧……真是一点都不紧张。」
「那就是美咲的优点。」
连章鱼烧都被抢走,垂头丧气的沙织也开始往前走。不过,立刻又停下来,转向总一郎。
「况且,一定没问题。你会当选的。」
「你是哪来的信心啊?」
「因为我有投票给你。」
沙织说完,调皮地笑了。
这样的对话,今天是第三次了。然而,对于这第三次,总一郎决定试着相信。
「如果因为姬宫投票给我而当选了,我该做些什么?」
「嗯~~……啊,对了。我希望放学后也能到顶楼。」
「姬宫喜欢高的地方吗?」
「我可不是因为是笨蛋才喜欢高的地方喔(注:日文当中有「笨蛋与烟往高处爬」的说法,指笨蛋不知高处的危险,用来隐喻想出头的人)。」
沙织微眯着眼瞪了过来。
「我什么也没说。」
「那就好……因为感觉很舒服,所以我很喜欢。像是练习快要有结果的时候,就常常想着要是能上去顶楼就好了。」
「这样啊。」
两人一边聊着,往运动场走去。
接着,几十分钟后——
——当选下一届学生会副会长的人,是一年一班的馆林总一郎同学!
广播声响彻校园。
3
正因为是从那之后已经过了一年的现在,所以很清楚,一年前的文化祭……那一天,姬宫沙织的存在已经在总一郎的心中扎根。
那天之后,发生了许多事。
第一年结束,第二年也与仁同班;经历了第二次的文化祭,也挑战了第二次的学生会选举,结果漂亮当选,现在担任学生会长。
在这期间,已在心中扎根、萌芽的种子正慢慢成长。
只要像是始业式或结业式这种全校学生集合在体育馆的情况,总一郎就会下意识把视线移向音乐科的队伍,寻找沙织的身影。
中午到学生餐厅,也会不自觉确认沙织在不在。
如同那天的约定,每当期中、期末考期间在图书馆办读书会,也经常会看坐在隔壁的她的侧脸看得入神。
刚开始只是小小地萌芽,现在已经开出硕大情愫的花朵。
已经无法视而不见。即使不愿意,仍自觉到对沙织的情感。
而且这次以成绩排名下滑的形式,突显出自己浮动的感情。沙织的成绩明明因为读书会而有明显的进步,上次的期中考还勉强挤进了前五十名……
贴在走廊公布栏上的期末考名次表再次映入眼里。
不管看几次,总一郎在第九名的情况还是没有改变。
因为在意的女孩就在旁边而无法专心念书,原以为这种事只会出现在故事里,没想到自己居然也会变成这样……
该说很没用,或者很难看……实在是复杂的心境。
就在总一郎陷入自我厌恶时,身后传来这样的声音:
「这次的结果怎么样?」
总一郎猛然回过神来。现在这声音耳膜已经记得。光是听到就能让自己觉得幸福的音色,正是来自沙织。
「原、原来是姬宫啊。」
「只不过是跟你讲话而已,不需要这么惊讶吧?」
「不,因为刚好在想事情。」
「想事情?」
沙织微微歪着头。对于这个很有女孩子味道的动作,总一郎的笑容忍不住都要绽开了。为了不被察觉,他绷紧了表情。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总不能说是因为正在回想与沙织的相遇。擅自沉浸在回忆中,有种对不起或是心虚内疚的感觉。总一郎将视线从纱织身上别开,结果更惹来纱织可疑的目光,像是在说:「真的吗?」
即使想转移话题,却恕不出自然的对话。
就在这时,旁边的仁向沙织问道:
「皓皓不问我的结果吗?」
「我对三鹰没兴趣。」
沙织说得斩钉截铁。
「却对学生会长有兴趣就是了~~」
仁投以意味深长的视线,总一郎视若无睹地敷衍过去。沙织则是在人群后方伸直背脊,确认公布栏的名次表。
「咦……」
接着发出这样的声音。大概是对总一郎的名字不在平常的位置上感到吃惊吧。
「这次是第九名。」
总一郎像是要辩解般,抢先小声地说了。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沙织的双眸担心似的闪烁着。
「并、并不是那样啦……」
即使把嘴巴撕开,也不能说出真正的原因。
「是因为你刚刚所说,正在想的事情吗?」
没想到沙织却逐步逼近核心。
「啊、不,不是。那个……只是因为稍微欠缺专注力。」
总一郎冒出了莫名的汗水。
「是因为刚刚在想的事吗?如果不嫌弃,可以跟我聊聊啊。」
沙织的眼神极为认真,更让总一郎动摇了起来。
这件事情实在无法找她商量,唯独对沙织说不出口的烦恼,毕竟她可是自己单相思的对象。如果回答是因为在意沙织的事而无法集中精神念书,那就跟告白没两样了。
「反正机会难得,你就跟皓皓商量看看嘛?况且也跟她有关。」
「嗯?是这样吗?」
「三鹰,你少多嘴!」
不过,仁可不会因为这样就保持沉默。
「因为学生会长的成绩之所以会下滑,皓皓就是原因啊。」
而且还继续说出爆炸性发言。
「我是原因?」
大概是没料想到,纱织楞了一下。
「不、不是那样啦,姬宫!姬宫完全没有错!没有哪里不对!」
虽然立刻否定了,不过沙织已经陷入思考。接着立刻像是发现了什么而心里有数,一边挑选用字遣词向总一郎问道:
「这样啊……说的也是。是因为我在考试前请你教我功课吧。」
「我都说不是了。」
「对不起,馆林同学。这也难怪了,因为我耽误了你用来念书的时间。真的很抱歉。」
「别道歉了,真的不是郡样。我念书的时间很充裕,不是姬宫的错。」
即使如此,沙织还是无法释然。这也难怪,因为不管怎么否定,总一郎始终没把真正的原因说出口。
「……不然,原因到底是什么?」
沙织将卡在喉咙深处的疑问丢了出来。
「那是……」
话虽如此,却也不能回答她的问题。
「可以对三鹰说,却不能跟我说?」
「不,那是因为……」
「我的存在比三鹰还不如吗?」
「皓皓,这样对我很失礼耶?」
「到底怎么样?」
沙织无视于仁,继续追问。
「没有人在听我说话就是了。」
「三鹰你闭上嘴。」
「是、是。那我先去上个厕所。」
仁说着便真的准备离开现场。
「啊、喂,三鹰,不准逃跑!」
要是现在跟沙织独处就完了,况且有必要让仁负起说出爆炸性发言的责任。
不过,仁完全不听制止。
「我说的都是真的吧?」
他悠哉地留下这些话,便往厕所的方向走去。
他说的都是真的。确实如此。虽然不过是玩文字游戏,不过就「沙织是导致无法专心念书的原因」这一点,当然没有错。
「是不能对我说的事吗?」
「……没错。」
也不能随便敷衍过去,于是总一郎认真回答。
「你不太把自己的事告诉我呢。」
「……」
这时,响起了代表休息时间结束的钤声。
「我要走了。」
「嗯。」
转过身的沙织,在走廊上远去。
总一郎一度想叫住她,不过在伸出手想开口叫她的时候,身体便不听使唤。没办法。虽然想留住她,却什么也说不出口。想这么做的心情,与无法这么做的现实背道而驰。
马上就要开始上课了,得赶快回教室,所以对自己辩解现在没办法,然后转过身去。接着,朝与沙织相反的方向迈开脚步。
总一郎之后将为这天的事烦恼得要死。
4
没有收到简讯。
毕业典礼已经结束,三天后就是第三学期的期末考。在这样的三月某天放学后,总一郎在学生会室里。
虽说是在期末考前,但身为学生会长还是有些非做不可的工作。
最大的课题,就是准备明年度很快就要来临的迎新会。仔细审查各社团的节目活动申请,必须在期末开始前回覆是否许可。再加上还有各委员会的介绍与说明……当然也必须向一年级新生宣传学生会。这个时期有许多重要的工作。
不过,老实说总一郎并没有很专心。
「呼~~」
还发出类似叹气的声音。
郁闷的总一郎视线,再度看了手机。
还是没有收到简讯。即使问了客服,也没收到新的简讯。
如果是平常,只要到考试前一个星期,纱织一定会传来这样的邮件。
——办读书会吧。
唯独这一次,今天离考试只剩三天,却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其实总一郎已经确实明白其中的原因。
是受上次考试……第二学期的期末考,总一郎成绩下滑的影响。
沙织深信就是两人的读书会扯了总一郎的后腿,所以这次不想给他添麻烦,就没寄出想办读书会的简讯。
不只如此,这两个星期几乎都没能好好见到面,也没有谈话。
等简讯等得焦急的总一郎,心情一天比一天不安。
第三次看了手机,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从刚才开始便每隔一分钟就确认一次。
总一郎察觉到自己的动作,刻意把手机放到远处桌子的边缘。接着想开始进行学生会的工作,便开启桌上的笔电。
启动后,照平常的习惯,打开了一个档案。
就在这时,在斜对面的座位上一边呻吟一边整理文书的一年级副会长,突然趴倒在桌上。
「会长~~」
一脸亲昵的表情,缓缓发出甜腻的声音。老实说,被男孩子如此称呼也只是觉得恶心而已。
副会长把一边的脸颊贴在桌上,呈现完全无力的姿势。
「会长~~请不要无视我啦~~」
「有什么事?副会长?」
看来要是不回话,不知道会持续到什么时候。总一郎没办法只好回应。
「我有事想找你商量。」
「你那是找人商量的态度吗?」
「拜托你啦,请听我说。」
「知道了。你说说看吧。」
不断一一指正也很麻烦,总一郎便催促副会长说下去,不过视线依旧放在桌上的笔电萤幕。
「我想要交女朋友。」
「你找错对象商量了。」
「那就退一百步,我想跟女孩子说话。」
「目标还真是一口气降低很多啊。」
副会长叹着气,挺起身子。才刚这么想,他便开始诉说莫名的强力主张。
「因为,我本来以为进了学生会,里面也会有女孩子,在准备活动的时候感情就会加温,然后发展成恋爱。没想到会长、会计、书记、总务竟然全都是男的,根本就是诈欺嘛!我读的可不是男校啊!」
「跟班上的女孩子感情加温不就好了?」
对于这样的副会长,总一郎随意敷衍。
「要怎么样才能让感情加温啊!」
没想到副会长不懂得察言观色,继续紧咬不放。
「我怎么可能知道啊?你要是有空废话,还不如赶快整理各社团的申请书。」
「那些我已经整埋完了!」
副会长拿出整理成两堆的纸叠。绿色夹子是通过的,红色夹子则是没通过的。比例大约各占一半。
「如果整理好了,就赶快回家准备期末考。虽然并没有明文规定,不过你应该知道有所谓学生会成员的成绩要维持在五十名以内的不成文规定吧。」
「所以我才不回家,而要在这里念书。」
插话的人是坐在副会长对面的学生会会计。他到去年夏天为止还隶属于棒球社,不过据说因为受伤难以继续,转念便进了学生会。基于对棒球社时代的眷恋,现在还是维持光头造型。身形魁梧,即使是会计,大部分人的感想都是不太适合。与总一郎同样是二年级生。这一届的学生会成员当中,一年级就有三位,二年级只有总一郎与会计。
「要是在这里,有不懂的就可以问会长,所以赚到了。」
书记与总务这两位一年级生像是同意会计的意见似的,也点头称是。
「我可不打算当你们的家庭教师喔。」
「会长真是令人羡慕啊~~不但成绩优秀,最重要的是还有感情要好的女孩子呢。」
「你说的是谁啊?」
「你不是常跟上井草学姊聊天吗?」
那可以称为「聊天」吗?那位外星人只是单方面把想说的话说完,总一郎的话却一句也没听就走了。
前几天也是,休息时间突然进教室说出谜样的宣言:
「我的炸猪排咖哩不要炸猪排喔。」
「那你一开始点普通的咖哩不就好了吗?」
总一郎姑且先如此回应,但美咲完全不听人讲话,已经跑到教室外面。
「啊~~那个人真是超可爱的啦。是我喜欢的类型。」
原本一直默默工作的一年级总务加入对话。他与副会长同样都是现在学生会里的开心果。
紧接着——
「我第一次见到她时也是心跳加速呢。」
个性比较老实温顺的书记也跟着说。他的脸无论何时看来都很稚嫩,就算说他是国中生,一般人也会相信。
「那我可不建议喔。烦人的程度可是非比寻常啊。」
最后补充的是会计。
「不过,她的确是校内第一名的美少女吧!」
副会长开始有些兴奋。
「我投游泳社的朝霞学姊一票。那个胸部实在太棒了,好性感!」
总务如此说道。
「不、不,你们太不了解了。不管怎么说,都是小春老师才棒吧。」
会计也说了。
「出现了!学长喜欢年纪比自己大的!」
曾几何时,学生会里开始了Boys' talk。
「我喜欢音乐科的姬宫学姊。」
最后,连书记都说出这种话。
「啊~~这我懂,我能理解。」
「那种很酷的感觉?真的很棒呢!」
一年级的三个人彼此点点头。感情好是件好事。
「你们还真是大胆啊。像那种美人类型很有魄力,我可是紧张到没办法跟她正眼对看呢。」
会计自嘲地笑了。
「我也一样啊。虽然跟她讨论迎新会演奏,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从头到尾都在模仿金鱼,然后就结束了。」
副会长说着嘴巴不断张合,引起哄堂大笑。
「还好有会长在,我才获救……这么说来,会长也跟姬宫学姊感情很好不是吗?」
「没有啊……很普通。」
就现在的状态来说,反而算是交恶吧。就连简讯都没有要传来的迹象。
「撇开这些不谈,你们如果要聊废话,就赶快回家去吧。」
总一郎以稍微严厉的口气说着,会计、书记、总务三人便立刻继续念书,只有副会长不满地鼓着脸。男生这么做一点也不可爱。
在这其中,总一郎在内心深深叹了口气。自己究竟在做什么,这完全只是迁怒他人而已。只要出现沙织的话题,就变得无法冷静。
他的目光彷佛受到吸引,飘向放在桌子边缘的手机。
问题并不在于没收到简讯,也不是成绩下滑,更不是因为遇纱织之间的气氛变尴尬。
说不定根本连问题都称不上。
只是很单纯的,总一郎喜欢上了沙织,被这样的情愫耍得团团转。
这就是本质。
究竟该拿心中的烦闷怎么办才好?
这性上似乎有种被称为告白的东西,那么总一郎这么做就好了吗?不,他绝对难以面对沙织说「我喜欢你」。
即使说出口,也一定是像意外事故那样的状况吧。
「唉~~」
「学生会长竟然在叹气,你从刚才就在做什么?」
副会长依然带着像河豚的脸,窥视笔电画面。
画面上显示的是一个档案。
开头写着「关于放学后的顶楼开放事宜」。这是由学生会接受全校学生的申请,并向校方要求重新检视校规或变更规定的申请书。
「啊~~开放顶楼啊。」
听到这个声音,书记便抬起头来。
最实际的就是运动社团,想把顶楼做为放学后的活动场所,因此希望开放的建议非常多。其他还有想用来画风景画的美术科学生也来了许多意见。除此之外,还有想尽情吹喇叭、想在顶楼告白等各种个人主张。
「那个去年学生会也跟学校协商过,可是却遭到驳回了吧?」
总一郎听到疑问,轻轻点点头。前几天才毕业的前任学生会长,曾经死缠烂打地与副校长协调,结果还是未能实现。
「学校方面的主张,认为在安全管理还不到万全的情况下,放学后也开放将伴随着危险。听说在我入学之前……大约四年前,曾经是一般开放的。但那时的学生开始打起排球或棒球,发生过很多球飞到外面的情况。」
「在顶楼打棒球啊~~要是开放了,确实会想这么做呢。」
开心地如此断言的人,正是原隶属于棒球社的会计。
「就因为有像会计这样冒失鲁莽的学生,学校才会不准。」
「是我害的吗?」
「不过,简单来说,不也表示如果发生了什么问题,谁也不想负责任的意思吗?」
靠在椅背上的总务,嘴里含着自动铅笔。
「直截了当说的话,就是这样。」
「这种不就是大人觉得最麻烦的事吗?」
副会长说得一副很了解的样子,跟他的脸实在不搭。
「学生会长想送出提案书吗?」
书记表情有些紧绷,如此问道。
「着来书记好像是想反对呢。」
「虽然不能说是绝对反对……不过听说因为顶楼开放的事,前学生会长跟老师们的关系变得不太好。这样就有点……」
「原来如此,是这样的意见啊。」
没有必要故意掀起原可避免的摩擦。这个想法是可以理解的。
心想这正好是个机会,总一郎彷佛要征求意见般,将视线投向全员。
这时,副会长率先回答:
「我也反对。还有很多想通过的提案,要是因为拘泥于去年被驳回的提案,而跟老师们有了争执,导致连其他提案也被否决,不但超棘手,而且会变得什么事也做不了,那就失去加入学生会的意义了。」
「我跟副会长意见相同。」
总务举手主张。
还没回答的只剩下会计。
「我的真心话是怎样都无所谓,不过,我觉得要是不管即将毕业的我跟会长,剩下你们这些一年级的,如果还想干学生会,就没必要在这里争执吧。以副校长来说,之前的学生会已经解散,所以大概会觉得放学后开放顶楼的事情已经解决了,要是拿来旧案重提,可能会演变得比想像中更棘手。」
「这样啊,我了解大家的意见了。我也不是为了要现在立刻提出来而准备的。」
「那又为什么要准备提案书?」
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总一郎身上。
「你们也知道,在全校学生提出来的要求当中,就属这个最多吧。好歹要先准备一下。」
「说的也是呢~~正因为如此,所以会觉得要是能实现就太帅了。」
虽然副会长看来已经理解,不过总一郎一点也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
之所以会做提案书,全起因于一句话。
——我希望放学后也能到顶楼。
沙织说过的话。
要是没有这段记忆,总一郎大概根本不会想做提案书。即使要跟学校协商,也觉得在任期即将结束时再来做就好了。
在那之前,跟老师们建立良好的关系是比较聪明的做法,因为各项事务都会进行得比较顺利。以目前来看,老师们对成绩优秀、生活态度稳重的总一郎有深厚的信任,甚至在候选学生会长之前,就已经有好几位老师挂保证「要是由你来担任就让人放心了」。而现在,总一郎已经充分回应了这样的期待。
况且,关于顶楼开放的事宜,他也能理解学校方面的主张。要是真发生什么坠楼事故,没有人能负起这个责任。慎重考虑这些层面,是非常重要且必要的。
如果是仁,大概会说自己脑袋僵硬、太正经八百或枯燥无趣,不过为了度过安全健全的高中生活,还是有必要的规范,而且必须遵守这些规范才有意义。
「这个提案书不会提交出去。」
总一郎重新如此宣言。
接着,众人各自念书的念书;进行学生会工作的人工作,约三十分钟后就解散了。
最后离开的总一郎,将学生会室上锁后来到走廊。
往出入口方向走了一会儿,途中与走下楼梯的仁碰个正着。
「会在这种地方遇到,真让人觉得是命中注定。」
「你快用你的那双脚去医院吧。」
「身为学生会长,居然这么冷漠。」
「只限对三鹰。」
「那真是感谢你的特别待遇。」
「……」
「……你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呢。」
「没那回事。」
「该不会是跟皓皓吵架了吧?」
「……」
总一郎送上要仁闭嘴的锐利视线,仁却轻松闪避开来。
「刚刚看了一下图书馆,发现皓皓正一个人很寂寞地念书喔?我差点就要送上温柔的甜言蜜语了。」
「你以为是因为谁。」
「听起来好像是我害的。」
「不用加上好像,原因就出在你之前多嘴说的话吧。」
「就是『学生会长成绩下滑是因为皓皓的关系』那段话?」
「没错。」
「那她当然会觉得责任在自己身上啰~~不好意思,学生会长可不可以帮我去把那段话的意思好好说明一下?皓皓绝对是误会了。」
「你自己去道歉,然后解开误会。」
「我可是不被信任的喔。皓皓不会相信我啦。况且,我可以说吗?『学生会长的成绩之所以下滑,是因为老是想着皓皓,所以没办法专心念书。』」
「你要是继续说下去,我就揍你喔。」
仁夸张地摆出投降的姿势。
不过,那也只是态度如此,实际上并没有闭嘴的打算。
「我想即使我不说你也知道,不管我要不要对皓皓说,她还是会发现原因出在自己身上。」
「……所以你想说错不在你?」
「要是以卖人情的方式来说,归咎在我身上.你也会觉得比较轻松吧?」
「……」
「事情就是这样,皓皓的事就交给学生会长了。」
「为什么我要帮你擦屁股啊?」
「真是的,头脑僵硬也该有个限度。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因为想跟皓皓办读书会的人不是我,而是学生会长啊。」
「……!我、我才没有!」
对于仁直捣核心的一句话,总一郎语塞了。
「再说,皓皓在等待的人并不是我,而是学生会长喔?优等生学生会长,你不是很擅长回应他人的期待吗?」
「……」
虽然仁一副轻浮的调调,但他说的话都锐利地剃进总一郎的内心。
「要俯瞰这世界,决定只当个旁观者倒无所谓,不过要是因为这样而伤害了身边的人,那就跟学生会长你所讨厌的我没两样了。」
仁的眼神说着「不想这样的话,就自己去解决」。
「偶尔就当作自己是主角,向皓皓说『这次的期末考我会拿第一名,所以你不用担心』吧?她一定会很高兴。」
「少说得那么简单。」
「因为事不关己,当然会说得很简单啊。」
「对于老是从上井草身边逃开的三鹰而言,不算事不关己吧。」
为了发泄老是被挖苦的窝囊气,总一郎尽全力冷嘲热讽。
「我们彼此都对别人的事很了解呢。我果然跟学生会长很合得来。」
仁如此说完,便挥挥手走远了。
总一郎看不到仁的身影之后,愤怒般的情绪突然泉涌而上,炙热地充满全身。受到这情感驱使,总一郎将双手用力打在墙上。手心传来灼热的痛觉,却无法就这样忘记不痛快的情绪。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仁的话还紧黏在耳膜上。虽然不甘心,但确实就如仁所说,结果这只是总一郎的问题而已。
「可是,就算如此,我又该怎么做才好!」
总一郎紧紧握住打在墙上的拳头。其实早就知道了,答案早就出来了,只是还缺乏勇气。
「可恶!」
即便如此,最后还是固执驱使了总一郎。
他往刚才来的方向折返回去,前往图书馆。
来到图书馆的总一郎,毫不犹豫朝向某个地方。
离门口最远最里面的桌子。那是一直以来每到考试期间,总是会与沙织办读书会的自己喜欢的地方。
穿过书柜的后面,果然在那个座位上看到了沙织的身影。她正一脸彷佛头上就要冒烟的严肃表情,与教科书上的问题进行格斗。
她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总一郎。
大概是因为一边听音乐一边念书吧。
虽然没看到平常的耳机,不过从蓬松柔软的短发当中看到垂放的耳机线,连接到放在桌上的随身音乐播放器。
总一郎踩着紧张的脚步,移动到沙织的身边。
即使已经来到旁边,沙织还是没有察觉。
意识似乎集中在顽强的数字上。
总一郎偷看了笔记,知道是微积分的问题。
「先改变算式的形态,用跟这个例题同样的解答方式。」
总一郎用手指着教科书上的例题指正,惊讶的沙织猛然抬起头来,圆睁的眼眸里映着总一郎的身影。
接着沙织又立刻难为情似的把视线别开。
「是你啊……」
「如果一开始的算式很难处理,就藉由展开或整理来改变形态。」
总一郎说着,在沙织旁边的座位坐下。
沙织照着总一郎所教的,在笔记上写下计算公式,不发一语地开始计算。过了一会儿便导出答案了。
「算出来了。」
她如此说着,突然转为开朗的表情面向总一郎。
不过这次也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马上收起笑容,把脸别开。
然后无视总一郎的存在,继续做下一道题目。
「你在听什么?」
总一郎手指着耳朵示意。
斜眼看过来的沙织露出些微烦恼的样子,只拿下一边耳机,往总一郎递了过去。
他把接下的耳机塞进耳朵里。
流泻出的是古典音乐。沙织的音乐兴趣非常广泛,除了流行乐、摇滚与爵士,就连动画或游戏音乐也听。所以老实说,要以音乐的话题与她交谈并不容易。
两人沉默地持续听了音乐一会儿。
沙织趁这空档又解开了两道题目。
就在她对完答案时,总一郎问道:
「这是莫札特吗?」
沙织露出感到意外的表情,大概是没想到他会知道。
「你竟然会知道啊。这明明不是太有名的曲子。」
「因为我做了功课。」
「咦?」
「那个……为了能好好跟你聊天。」
「……这、这样啊。」
「嗯、嗯。」
「你那是……什么意思?」
低着头的沙织脸颊泛红。
不过,总一郎并没有欣赏她表情的余力。他的脸应该更红。
「也就是说,那个……」
「也就是说?」
「我、我……」
「……」
感觉得出沙织屏住气息。
心脏激烈跳动到感觉疼痛的地步,几乎都要听到心跳声了。
「我想说的是,我没问题!」
「咦?」
沙织瞬间露出愣住的表情。
「你不用在意我成绩下滑的事。你不用顾虑,我也想继续之前的读书会。没问题的。」
这时对话一度中断。
「下次考试,我一定会拿第二名。」
接着,总一郎坚定地断言。
「我保证。要打勾勾也可以。」
然后立刻如此补充。
「……」
沙织什么也没说……才正这么想,她突然发出声音大笑。
「你、你为什么笑啊?」
「因为依刚才的对话来看,还以为你绝对会说『会拿第一名』。」
沙织的笑声依然没停下来。虽然仁也建议应该这么说,不过这样未免太无趣了。况且依照总一郎的个性,也不会承诺不确定能不能做到的事。
「我话说在前头,要赢过上井草可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喔。」
「说的也是。因为你是赢不了的。」
沙织还在笑,用手指拭去淌在眼角的泪水。
「没必要笑成那样吧。」
「抱歉。」
结果,沙织止住笑意大约是在又过了五分钟之后。
在那之后,他们两人听着同样的音乐,念了约一小时的书之后便回家了。
一起离开图书馆的时候,总一郎在沙织随身带的物品里,发现了像是乐器盒的东西。
里面应该是小提琴吧。虽然沙织的专长是钢琴,不过当音乐科全体学生进行管弦乐演奏时,沙织是拉小提琴。虽然她本人说只是兴趣程度的拙劣技术,不过只就在文化祭或毕业典礼上听到的部分,总一郎不太明白哪里拙劣。因为她优雅演奏小提琴的姿态,简直就像一幅画。
「回家之后还要练习吗?」
「嗯?喔喔,你说这个吗?」
沙织提起小提琴盒。
「算是转换心情的东西吧。虽然我喜欢音乐,不过没办法轻松弹奏钢琴,忍不住就会认真起来。不过,小提琴就算是不上手也无所谓,所以该说是觉得很放松……我也喜欢它的音色。」
两人一边聊着天,并肩走在走廊上。
来到楼梯,走在前面半步距离的总一郎,视野捕捉到了某样东西,之后立刻心一惊,把已经踩出去的脚收回来,身子挨近走廊的墙壁。
「怎么了?」
提出疑问准备走下楼梯的沙织手臂也被拉住。
「你突然做什么啊?」
「嘘~~」总一郎面对不满的沙织,将手指抵在嘴唇上.
「嗯?」
沙织露出不解的表情,不过总一郎只是沉默地用手指着楼梯的方向。沙织从暗处窥探楼梯转角平台后,便露出「啊」的惊讶嘴型,终于理解了。
在楼梯转角处是一对同年级的男女。从穿着看来,应该是棒球社二年级生与社团经理。正好目击这两人接吻的场面。
总一郎将身体靠在走廊墙上深呼吸,站在旁边的沙织同样背部紧贴着墙壁,红着脸惊叹着:「唔哇~~」
「真是的~~不是说好要赢了比赛再接吻的吗?」
从楼梯转角处传来声音。
「反正先再来一次吧。」
「不~~行~~你的呼吸好急促,总觉得我好像会被侵犯。」
随着下楼梯的脚步声,两人的声音也逐渐远去。
「那么,下次比赛赢了的话……」
「嗯,倒也不是不能考虑啦。」
「咦!真的假的?」
「我说的可是接吻喔。」
「搞什么啊~~」
「你要是那种态度,我就不让你亲了。」
「骗你的啦,我刚刚只是随便说说。」
之后的对话因为已经远去,听不到了。
大概是感到安心,总一郎与沙织同时发出叹息。
「看到很惊人的场面了呢。」
「是啊。」
「……」
「……」
「呃、那个,我们回家吧。」
「说、说的也是。」
两人踩着僵硬的脚步走下楼梯。
「……」
「……」
也许是受到刚才的景象影响,即使彼此都想说些什么,却想不出适合的话题。
不仅如此,自掘坟墓的沙织还如此问道:
「那、那个……馆林同学有接吻的经验吗?」
不但没能改善尴尬的气氛,甚至还一脚踩进更深处。
「当、当然没有啊!我又不是三鹰!」
「虽然你跟三鹰完全不同,不过我觉得就算有也不奇怪。我、我们都已经是高中生了……」
「既、既然你这么说,那你自己又如何呢?」
「我、我?我才是,怎、怎、怎、怎么可能会有啊。那、那个……因为,我连交往的经验都没有……」
「那可真叫人意外,你明明那么受男孩子欢迎。今天也是,学生会里的人说想跟你这样的美女交往呢。」
「还以为你们每天都集合在学生会室里谈些什么,原来都是这种内容吗?」
沙织轻蔑的眼神刺向总一郎。
「不,并不是我在聊!」
「推卸责任可不太好喔。」
「……呜,确实是这样没错,我会反省的。不过,我真的没聊这个喔。」
沙织轻轻笑了。看来似乎是在开总一郎玩笑。
下了楼梯,在鞋柜旁换上鞋子。
走到外面,迎接总一郎与沙织的是美丽的晚霞。
「好美的夕阳。」
「是啊。」
即使总一郎表示同意,但他主要看着的,是被夕阳照耀的沙织侧脸。夕阳让沙织看起来比平常更成熟。
「如果从顶楼上看,应该会更漂亮吧。」
沙织不经意地喃喃着,几乎是自言自语。
不过,这句话莫名让总一郎想起了什么。
「顶楼吗……」
总一郎也自然脱口而出。
「回家吧。」
沙织先迈开脚步。
然而,总一郎却没有动作。沙织大概觉得奇怪,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馆林同学?」
「抱歉。我突然想起还有事。」
「咦?」
「你先回去吧。」
「啊,嗯。这样啊,那么明天见了。」
「嗯,明天见。」
总一郎轻轻举手回应挥着手的沙织,一直目送到看不见背影为止。
「那么,动工吧。」
如果是这个时间,副校长应该还在教职员室。
他换上室内鞋,急忙回到学生会室。途中与一位教师擦身而过,他出生至今第一次被教训:「不要在走廊上奔跑!」即使如此,他还是无法停下跑动的脚步。
过了几分钟,气喘吁吁的总一郎在教职员室里。
「副校长。」
「嗯?喔喔,是你啊,有什么事吗?」
「有来自学生会的提案。」
他如此说着,递出写有「关于放学后的顶楼开放事宜」的提案书。
5
二年级的最后一次期末考,正如同与沙织的约定,总一郎漂亮地重新登上第二名。
「拿第一名也没关系啊。」
沙织在贴在走廊上的名次表前如此说道。
「要是第一名就食言了。」
总一郎则这么回答。
「该说你规矩还是死板呢?」
沙织笑了。
这样的第三学期期末考结束后,就是短暂的春假,新的年度即将来到。总一郎与沙织,还有仁与美咲的高中生活也来到最后一年,即将成为三年级生。同时,新进的一年级生入学,水高微微吹起了新季节的风。
一年级生当然不用说了,就连二年级、三年级生在四月里也还无法完全习惯新班级与新环境,学校整体弥漫着心神不定的气氛。
就在这一年也有一个特别的话题。是一位插班进入二年级美术科的女学生。她似乎是一位身为画家的实力受到世界肯定的人物,再加上又是具神秘魅力的美少女,在各学年都已经有许多传闻。而且,她还住在问题学生的巢穴——樱花庄里,不成为话题才奇怪。
包含这些事在内,新学期一开始就慌慌张张的水高,随着过了一周、两周……逐渐开始平稳下来,一直到黄金周结束时,每个人都重复着类似的每一天。
总一郞也不例外,即使到了五月,还是处在平凡的日子当中。
就在这样的五月下旬的星期日。
为了处理学生会的工作,总一郎在中午过后来到学校。天气不巧是阴雨。因为这样,来参加社团活动的学生很少,校内显得很安静。
即使如此,学生会室里还是全员到齐。
往年大约这个时期,就即将开始为秋天的文化祭做准备。
不久前才刚决定分工,现在正在翻阅过去的资料,各自试图掌握自己该做些什么。
正在阅读资料的成员们不时发出「呜哇,有这么多事要做啊」,或是「这个也是学生会的工作啊」,还有「终于明白为什么会长要我们从现在就开始准备……」等近似哀号的感想。
冷静沉稳的只有总一郎。因为去年以副会长身分参加过,知道只要正常进行,应该都不会有问题。
有问题的是,还没找出解决方案的其他案件。
目光落在桌上的资料上。上头写着「关于放学后的顶楼开放事宜」。
一时冲动向副校长提出申请,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
提出申请后,学生会室与教职员室之间难免流窜着紧绷的空气。
然而过了一周之后,就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原因在于总一郎的态度。
去年,前学生会长为了说服以副校长为首的教师们,以强化管理体制、制定顶楼使用规则等为主轴,以确保安全性做为武器奋战。一直在旁边观察前学生会长态度的总一郎,反过来使用不提出安全性议题的作战方式。
「因为是来自许多学生们的希望,恳请老师们给予协助。」
只是不断热心提出请求。
从提出提案书以来,总一郎每天不间断到教职员室露脸,请求协助。
这样也似乎有相当的效果,大约两周前获得了「会在下次的教职员会议上讨论」的回应。
不过,总一郎认为问题才正要开始。
光是被拿出来讨论是不行的,很有可能流于徒有形式就被终结掉。话虽如此,现在也只能静待教职员会议的结果……
「会长~~」
趴在桌上的副会长拉长声音呼唤。
「什么事?副会长。」
「我想接吻看看。」
「啊,我也是。」
搭上副会长顺风车的人是总务。
「真是太好了呢,副会长。找到接吻的对象了。」
总一郎满不在乎地这么说着,两人便互相凝视。
「干嘛这样看我?」
「你才是。」
看来气氛似乎变得有点微妙。才正这么想——
「呜呕~~」
「呕恶~~」
两人同时痛苦地蠕动,大概是想像了接吻的画面吧。
总一郎心想这下子应该可以暂时安静一些吧,没想到副会长立刻就复活了。
「会长~~」
「这次又是什么事?」
「为什么你一个人跑去送顶楼开放提案书啊~~」
正在翻阅文件的总一郎,手停了下来。
「关于这件事,我已经向你们道歉很多次了吧……」
「既然要提出,我也想一起去耶。」
「我也是,我也是。」
「我也是。会长太见外了。」
接在副会长之后,书记与总务也开始责怪了起来。
「真的很抱歉。下次要提出什么的话,我一定会找大家一起去。」
两个月前问大家意见的时候,明明所有人都提出偏向反对的意见,一旦真的提出,比起总一郎已经提出申请,「为什么一个人跑去申请了」这件事更是受到学生会成员们的责难。
就总一郎而言,当然是因为「与校方发生争执,只要自己一个就够了」这样的想法才采取行动,但他们却不允许。
这时,总一郎才发觉自己意外受到学生会其他成员的信赖。
「也请会长多信任我们吧~~」
相反的,同时也被如此纠正,总一郎因而感到很惊讶。
「虽然我们很清楚会长非常优秀,但要是所有事都一个人做,那要我们做什么啊?」
死缠烂打的副会长,即使从那之后已经过了两个月,却还时常像迁样拿出来当做话题,并且不断抱怨。
「真的很抱歉。」
总一郎一如往常道歉后,副会长好不容易终于接受了,坐回座位上进行文化祭的文书整理。
总一郎在心中喘了一口气。对话中断,就在变安静的这时候,从半开的窗户传来小提琴的声音。不知道是谁在演奏,搞不好是沙织来学校练习了。总一郎心想要是这样就好了,这时有人敲了学生会室的门。
「请进。」
回应之后,门从外侧被打开了。
走进来的是总一郎的级任导师高津老师。他是一位年过三十的男教师,结婚第三年,最近与夫人的关系似乎亮起了红灯。
「喔,你们在啊。」
「怎么了吗?高津老师。」
「正想告诉你们教职员会议的结果。」
包含总一郎在内,学生会成员的视线集中在站在门口的高津身上。
「通过了喔。下个月……六月一日开始,顶楼在放学后也会开放啰。」
学生会成员们先是彼此对看,然后眨了两、三次眼睛。
接下来的瞬间——
「太棒了~~!」
副会长摆出万岁的姿势跳起来,总务也跟着这么做。书记开心地鼓掌,会计则做出了爽快的胜利姿势。
而最重要的总一郎,似乎还不太能理解。
「真的吗?」
「我怎么可能对这种事扯谎啊。不过,就是这么回事。馆林的热忱让教职员全体通过了。啊,这个是顶楼的钥匙,学生会要好好管理喔。」
走进学生会室的高津,把银色钥匙交到总一郎手上。
「还有就是细节的部分……」
总务打断正试图开始说明的高津。
「会长,我们来庆祝吧!我去买果汁!」
他如此说着便冲到走廊。
「既然这样,福利社!要办派对的话,也需要零食吧!」
副会长也追了上去。
「啊、喂!今天是星期日,福利社没开喔!」
「那我去附近的便利商店买!」
「你们好歹也听一下老师说话吧……」
高津有些落寞的样子。
在这之中,总一郎还处于恍神状态。
「喂,会长,振作一点啊。」
会计丢了揉成团的资料过来,击中总一郎的脑袋。
他规矩地捡起滚落在地的纸团,丢到垃圾桶。
「没有啦,总觉得很不可思议。」
「哪里不可思议?这是会长勤于走动教职员室的成果吧。开心点啊。」
「我不是指那个……我没想到你们会这么高兴。」
会计瞬间睁大了双眼,又立刻转为笑脸。
「大概是因为我们比你想的还要喜欢认真处理学生会工作的你吧。」
「这样啊。那真是……让人很感激呢。」
总一郎也自然而然露出笑容。
买完东西回来的副会长与总务,两手满满都是零食与果汁。结果是由还留在学生会室的高津掏腰包请客,大肆庆祝了一番。
散会是在两个小时之后,时间过了下午五点。
众人整理好乱七八糟的学生会室,把大量剩下的果汁放进冰箱,剩下的零食则分配好各自拿回家。
准备要回家时,总一郎一个人来到教职员室,向赞成开放顶楼的老师们致谢。
「非常感谢各位。」
离开教职员室后,前往鞋柜的方向。
在静悄悄的校舍里前进,总一郎察觉身体正被与这寂静不相称的兴奋感支配。
有一股想要在走廊上狂奔的冲动。
不过,实际上他并没有奔跑。他并不是会因为四下无人就破坏规矩的人。
他走下楼梯,途中背后传来叫唤的声音。
「馆林同学。」
回过头去,沙织正从后方追上来。
两人在楼梯平台相遇。
「是为了学生会的工作?」
「嗯,是啊。」
沙织是来练习的吧。只见她手上提着小提琴的盒子。刚才听到的演奏声,说不定正是沙织。
「……」
不知为何,沙织觉得不可思议似的望着总一郎的脸。
「怎、怎么了?」
「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咦?」
「因为你笑咪咪的。」
总一郎慌张地绷紧表情。
「好可惜。刚刚明明是很棒的表情。」
沙织似乎很遗憾。
「姬宫,你现在有时间吗?」
想都还没想,话就已经先说出口了。
「嗯,反正练习也结束了,只是要回家而已,没有什么急事。」
「那么,可以陪我一下吗?我有东西想让你看。」
「想让我看的东西?」
「跟我来。」
总一郎暧昧地回答沙织的问题,默默爬上楼梯。
回到二楼,继续爬上三楼。还没要停下来。
「再上去就是顶楼啰?」
「我知道。」
「现在应该没有开放。」
这时,两人来到连接顶楼的门前。
「每年有许多来自全校学生希望开放顶楼的请求,今年学生会也跟老师们进行协调了。」
「是这样吗?你从来没跟我提过嘛。」
「因为可以的话,我想给你惊喜……然后,今天获得许可了。下个月……从六月一日起,放学后顶楼也是开放的。」
「就算这样,今天也才五月二十三日。」
「我有这个东西。」
总一郎从口袋里掏出银色的钥匙,拿给沙织看。
「正经八百的学生会长要违反规定吗?这就叫做滥用职权喔。」
沙织如此指正,表情看来却很高兴。
「即使假日,我还是过来学校处理学生会的工作。这么一点好处应该不会遭天谴吧。」
「即便如此,馆林同学还是不适合违反规范。」
「是啊。因为我没做过这么大的坏事,所以现在手抖个不停。」
他用还在头抖的手,把钥匙插入固定门把的锁头,正准备转动时——
「等一下。」
沙织出声阻止。
总一郎想提出疑问,这时沙织的手触碰他握着钥匙的手。
「这样就是共犯了。」
两人一起转动钥匙。
手指传来喀嚓声的确实感触。
总一郎与沙织对看,彼此点了点头。
缓缓转动门把,打开连接顶楼的门。
如果是这个时间,眼前应该可见大红色的夕阳……原本是这么想的,没想到现实并非如此。
「啊。」
总一郎嘴里忍不住发出茫然的声音。
天空布满灰色的云,雨滴使视线变得模糊。
「……今天是雨天啊。」
总一郎带着抱歉的心情垂下头的那瞬间,视野当中沙织的脚却飞奔了出去。抬头一看,便看到毫不在意会淋湿,跑向顶楼的沙织背影。
「好棒,好棒喔。」
她发出雀跃开心的声音。
转过头来开心地露出笑容。
「馆林同学也过来吧?」
总一郎回应邀请,踏出脚步。他一边走着一边从书包里掏出摺伞。
来到沙织的身边,为她撑伞不让她淋湿。因为这样,总一郎的身体有一半在伞外。沙织望着总一郎逐渐淋湿的肩膀。
「馆林同学好温柔喔。」
「你突然在说什么?」
「我是真的这么认为。」
映入眼角的沙织倒脸,看起来似乎很开心。
「第一次聊天的时候,你也分了半个鲷鱼烧给我。」
「那个时候……因为你的份被上井草大口啃掉,所以非常沮丧。我觉得你很可怜。」
「我有那么沮丧吗?」
「一脸像是玩具被抢走的小朋友的表情。」
「应、应该没有到那种程度吧……」
沙织露出别扭的表情,把脸别开。
「而且,其他还有像是陪我念书。」
「嗯?」
总一郎还在想是在说什么,后来立刻发现是延续刚才的话题。
「会帮我搬乐器,也陪我一起找乐谱。」
「那些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
「像现在也是,只为了不让我淋湿就把伞移过来。」
沙织得意地从旁边抬头看着总一郎。
「还有,你该不会也记得吧?顶楼的事。」
身体左半边露出伞外的总一郎,肩膀已经变得又湿又重。
——我希望放学后也能到顶楼。
当然记得。
「所以,馆林同学真的很温柔。」
沙织的话不可思议地揪住了总一郎的胸口。
他不由得觉得呼吸困难。
这一定是因为沙织误会了。因为她没察觉。总一郎一旦这么想,伴随着感觉窝囊的心情,与无法承受的情感一起涌上来,自然而然开口说道:
「姬宫搞错了。」
「我吗?」
「我一点也不温柔。」
「你有听我刚刚说的话吗?」
「不是的。」
「什么东西不是?」
「我并不是对谁都如此。」
「……」
「不管是鲷鱼烧或是搬乐器。当然,就连撑伞也一样,还有顶楼开放的事……说什么全校学生的请求,根本只是藉口!」
「馆、馆林同学?」
内心的动摇促使沙织声音颤抖。她应该已经隐约察觉总一郎要说些什么了。即使如此,现在的状况也无法倒带。
「因为是姬宫。」
「……」
「因为是姬宫,所以我才会这么做。」
「……」
「全部都是因为姬宫……所以,不要误以为我很温柔!」
「嗯、嗯。」
「我喜欢姬宫。」
「……」
说了。终于说了。途中脑袋逐渐空白,什么也无法恩考。总一郎并不知道说了之后该怎么办,也没决定要怎么做。
没想到自己竟然告白了……感到最惊讶的就是说出口的总一郎本人。
「……」
「……」
沉默伫立了大约一分钟。
不过,总一郎立刻无法忍受,催促沙织:
「我、我们回家吧。」
「嗯、嗯……」
两人从顶楼返回校舍。
之后便不发一语地下楼梯,往鞋柜走去。
总一郎换好鞋子,等待没带伞的沙织时,听到这样的声音:
「我、我也喜欢你。」
「咦?」
他惊愕地回过头去,只见沙织羞涩地低着头缩着身子,双颊泛红,目光向上看着总一郎。
「呃……」
这种情况该做些什么才好?这是连成绩优秀的总一郎也无法解开的问题。
「你刚刚说什么?」
「你不先再说一次,我是不会说的。」
因为难为情与刚萌芽的幸福感,脑袋完全短路。
「啊、我、我……我喜欢姬宫。」
「我也喜欢你。」
越是试图做些什么就越是焦急,汗水狂冒个不停。
总一郎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结论只有一个。
「明……」
「明?」
「明天学校见!」
总一郎说着把手上的摺伞硬塞给沙织后,朝雨中飞奔出去。
「啊,等一下!」
他没有停下脚步的打算,却因为沙织的声音而浑身僵硬。
「明天见。」
他回过头去,看到沙织轻轻挥着手。
被她这么可爱地目送,总一郎冲刺般狂奔。
回过神来,自己正发出意义不明的呐喊。一看见路上积水,就气势猛烈地一脚踩进去,飞溅上来的水花让人觉得很舒畅。
身体好轻盈。即使想维持平常心,身体却跳跃着,内心感到雀跃。
映入眼中已经见惯的景色,现在看来格外鲜明。
即使还在下雨,但这一点也不重要。
现在,世界正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