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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第一章 也许是会错意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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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人的笑容另一头,一定有某人正在哭泣。

已实现及未能实现的愿望。

已传达及未能传达的心意。

夏季的甲子园、高中入学测验,还有甄选与提报都一样。

然后,在春季将尽时我才知道,恋爱也是相同的。

是她们让我了解了这一点……

1

「我喜欢空太。」

「……」

「即使空太喜欢七海,我还是喜欢空太。」

被夕阳染红的美术教室。

五月三日,三连休的第一天,同时是宪法纪念日。

因为不用上课,校内静悄悄的。仅偶尔传来远处棒球社的吆喝声,还有金属球棒击中球的尖锐声响。

不过,就连这些也没传进神田空太耳里。

因为空太的意识、感觉,还有情绪等,全都被眼前告白的少女──椎名真白连根拔起了。

真白以清澈透亮的眼眸,笔直注视著空太。

雪白的肌肤;纤细的身躯;彷佛一触碰就会破碎的虚幻存在。这样的真白现在浑身散发出温柔安稳的气息,温暖传到了空太身上。

「我、我……」

彷佛梦呓般脱口而出的声音微微颤抖著。不,不光是声音,连膝盖都抖个不停。

空太察觉到自己这样的状态,在心中嘲笑自己。真是窝囊难看啊。

如此想著,心情也自然有了转变,稍微得以恢复平常心。

「空太。」

即使如此,毕竟才刚被告白,光是被呼唤名字,胸口就几乎要炸开来了。

「什、什么事?」

「刚刚的不是。」

「……不是什么?」

空太谨慎地反问。

「跟喜欢年轮蛋糕是不一样的喜欢。」

真白流露出紧张的气氛。大概是真的担心被误会,她一脸认真地倾诉著。

「这、这点我当然知道啦!」

空太为了掩盖心跳声,声音自然变大了起来。

「真的知道吗?」

「嗯。」

「我说的是……」

真白说到一半停顿下来,微微低下目光。她的脸颊泛红,并不是夕阳照射的关系,是从体内隐约透出朱红……

「……」

空太轻轻深呼吸,等待真白继续说下去。除此之外,现在也没其他事可做。

他与慢慢将视线上移的真白目光对上。

「是想成为空太女朋友的意思。」

不过,真白立刻又把视线从空太身上移开。

与真白在同一间宿舍生活已经超过一年,担任照顾她的工作,几乎可以说经常都在她身边,熟知她的各种表情与动作。然而,现在空太眼前的真白完全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真白。不管从哪个角度怎么看,真白脸上都是恋爱中的女孩会有的表情。要是看到这种模样,理性瞬间就会消失无踪。

「没、没问题啦!我知道!」

空太完全控制不住,发出比刚才更大的声音。大概是受到惊吓,真白彷佛遇到天敌的小动物般缩起身子。

「抱、抱歉!突然这么大声……那、那个……我真的知道啦……」

空太自觉自己正变得越来越难看。相反的,在他的视野中,真白却显得越来越可爱。

「这样啊。那就好。」

她露出突然松了一口气的安心表情,沉稳的心情让嘴角勾勒出微笑。

「我好歹也知道这一点啦。」

「因为我是第一次这样……」

「……」

「所以不知道这样是不是恰当……」

真白闹别扭辩解般背对空太。一眼就看得出她很难为情,这也是空太从来没看过的表情。

「欸,空太。」

「什、什么事啊?」

这次好不容易压抑住音量。光是讲一句话就快速消耗体力。

「空太喜欢谁?」

真白依然背对空太。如果面对面就很难问出口──空太感受到了这样的不安。

「我……」

空太被如此诱导,于是开口了。

但是在下一个瞬间,美术教室的门被猛然打开,空太便把几乎要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今天已经要关门了,你们赶快回家吧。」

说出这番话的是空太和真白十分熟悉的美术老师千石千寻。她住在聚集问题学生的宿舍──樱花庄并担任舍监,二十九岁又二十八个月。她也该承认自己已经三十一岁了。

千寻鲁莽地快步走进美术教室。

「快点走吧。」

甚至还拍手催促。

目瞪口呆的空太终于清醒过来,收拾后便与真白一起离开教室。

空太在鞋柜前换好鞋子,带著真白走出校舍。

总之先到校门口。

「……」

「……」

缓步行走的两人之间没有对话。

况且,真白并没有跟空太并肩而行。她保持三、四公尺的距离,小步伐跟在后面。空太停下脚步,她就跟著停下脚步,空太走得快一点,她便小跑步跟上。

视线始终锐利地刺著空太的背。这实在叫人很难不去在意。

空太很清楚真白的意图。她是希望自己回答刚才的问题吧。

──空太喜欢谁?

不过一旦错失时机,空太便丧失了说出口的机会。不,更重要的是,空太越来越不清楚当时自己想怎么回答。

是想说喜欢真白吗?或是想告诉她其他想法呢?错过了那一瞬间,虽然是自己的答案却已回想不起来。

真白倒也没明确追问。

如果是平常,她一定会毫不在意空太的心情,一直追究到自己能接受为止。然而,今天的真白似乎很内敛低调。

因此,这又演变成新的紧张感,束缚空太的身体。

无可奈何下只能默默走向校门口。

「啊。」

这时察觉到什么的真白发出声音。

「怎么了?忘了拿什么东西吗?」

空太问著回过头去。真白手指著的不是空太,而是他背后……校门的方向。空太好奇是什么事,再度转过身去。

「啊。」

看见某人的瞬间,空太口中也发出同样的声音。

心脏扑通扑通激烈跳动,鼓动变得剧烈快速。脉搏也跳动得近乎疼痛,震动几乎传遍全身。

在校门口的是一位十分熟悉的人物──空太的同班同学,同时也住在樱花庄203号室──青山七海。她正要从连接大学校地的花圃方向走过来。

应该是刚结束三鹰美咲──三月时从水高毕业的前三年级生,现在就读水明艺术大学影像学系,旧姓为上井草──制作的动画声优甄选会,正要从大学录音室回来吧。

如果是昨天之前,还能轻松向她打招呼。反正回去的地方同样是樱花庄,一起走就好了。然而,空太没能立刻叫唤她的名字。

──人家乱喜欢神田同学的。

就在真白告白之前……正要前往甄选会的七海,也向空太表明了心意。

在那之后,时钟的指针不过走了一个半小时左右。

现在这种真白也在一起的状况下,究竟该以什么样的表情见她呢?

往校门前进的脚歩,在看到七海的身影后便停顿下来。

不过,这样说不定反而更糟。不自然的气氛似乎流露出来,七海将脸转向空太与真白的方向。她瞬间露出吓一跳的样子,浑身抖了一下。

目光也确实对上了。

「……」

「……」

空太与七海都没开口说话。

相距约十公尺,沉默的对看持续了好一阵子。

既然目的地同样是樱花庄,不在这里会合而各自回家也显得不自然。不清楚七海是否也是同样的想法,即便几秒后彼此都别开视线,却也像是死心一般逐渐缩短距离。

只是并没有靠近到身旁,彼此隔著微妙的距离。就在距离三、四公尺前,七海停下脚步。而真白也与空太保持差不多的距离。

因此空太、真白与七海的位置关系,三人各自成了正三角形的顶点。

对空太而言,这简直就是别具深意的位置。

要是现在保持沉默,结果绝对会变成什么也说不出口。空太如此想著便先开口:

「啊,青山,甄选结束了啊?」

不自然的气氛;生硬的笑容。

「嗯、嗯。」

「怎、怎么样了?」

拚了命压抑几乎要变调的声音。

「我觉得刚刚已经尽全力了。」

七海也是,看著莫名其妙的方向回答。

「这、这样啊。」

「都、都是托神田同学的福……那个……谢、谢谢你。」

「没、没有啦,不过是青山很努力罢了。」

没办法正视七海。

不小心与刚跟自己告白的对象碰个正著,一般人都会以什么样的表情说什么样的话呢?

至今的人生,从来没有人教过自己这些事。

不过,空太这样的烦恼以意外的形式解决了。

「真、真白的作业今天结束了啊?」

「啊,嗯嗯。因为椎名的画已经完成了。」

只是不经意的回应,却让七海的态度完全改变。

几秒钟前还静不下来的气氛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七海清爽的表情。

真白只是注视著空太与七海。

「青山?」

空太感到疑惑而出声叫她。

「这样啊,画已经完成了啊。」

七海彷佛说给自己听似的喃喃说著。

「画完成所代表的意义……就连我也很清楚。」

她脸上是有些困扰的笑容,中途目光便转向真白。

比起言语或表情,真白的画更能表现出她的感情。这就是在懂事前就开始持续画画的天才画家──椎名真白的画作。

「这样啊……」

空太以暧昧的表情回应,已经是极限了。不知是在笑、困扰、不知所措、泫然欲泣还是认真以对……这些全都混在一起。

「……」

「……」

空太与七海陷入深深的沉默。

彼此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因此,点燃导火线的真白,也许正是必然的。

「七海。」

真白率直地凝视七海。她只注视著七海,彷佛现在这一瞬间,在这个地点也忘了空太的存在……也许是真的忘了。因为空太表示「你打算说什么?」的强烈视线,真白始终没有察觉。

「什么事?」

七海以紧张的声音回应。

听到她的回答,真白再度张开双唇。

「我喜欢空太。」

因为眼前的光景与对话,空太的心被紧紧揪住。他无意识咬著唇忍耐著。也许是为了斥责想逃脱的自己,所以身体擅自动了起来。

「嗯。」

七海微微低垂双眼,柔和地接收了真白的话。

「只是这样。」

「我知道了。」

七海点点头,深呼吸了一下。接著出声叫唤:

「真白。」

「什么事?」

「人家啊,喜欢神田同学。」

「嗯。」

这次则是真白点点头。

「我想说的只有这个。」

「我知道了。」

以时间而言,大约是十秒。然而,对于身为当事者的空太来说,感觉就像永远那么长。彷佛有人要压碎自己全身,心脏被一双大手紧紧掐住。止不住的冷汗;脉搏紊乱;口中乾渴不已。

甚至忘了呼吸,空太只是不发一语。因为没有自己插话的余地,就算有也不知该说什么。

只是,事实上也不能一直保持沉默。

就像串通好似的,真白与七海的视线同时转向空太,眼眸深处倾诉著某些讯息。空太很清楚她们是想要答案。

「……」

「……」

「……」

在短暂的沉默中三人交错的情感;紧绷的气氛;不断攀升的紧张感;拒绝外人介入的寂静。这里是只属于这三人的世界,能使其终结的只有空太。

就在空太产生这样的自觉时──

传来倾诉著不安的声音……

似乎不是自己多心,就连真白与七海也发出「嗯?」的声音。

仔细倾听,再度传来了声音。是动物的叫声。

大概是猫,而且还是小猫。

三人循著叫声穿过校门,接著就在旁边刻著「水明艺术大学附属高等学校」的石柱下,发现了橘子纸箱。

以空太被夹在中间的排列方式,三人同时探头看。里头有三只小猫──黑白猫、黑白鲭鱼虎斑,最后是纯白色的。小猫发现空太等人便抬起脸来,圆滚滚的眼珠似乎想说些什么。

「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与被丢弃的小猫相遇,已经是一年级冬天的事了。最后捡到的猫是朝日。

空太发出「哟」的吆喝声抱起纸箱。

真白不可思议似的看著小猫,七海则稍微露出傻眼的表情。不过,两人都没说什么。

应该已经很清楚空太打算怎么处理这些小猫了。

所以,空太率先开口:

「我说啊。」

「什么事?」

「嗯?」

真白与七海的视线集中在空太身上,他差点就要败给这样的沉重压力而将话吞回去。即使如此,也不能含糊带过。空太轻轻深呼吸之后继续说:

「我有话要跟你们说。」

「……」

真白不发一语。

「什、什么话?」

七海明显吓了一跳。

两人的反应截然不同。空太看著这样的两人,毫无吞吐地清楚说出口:

「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考虑?」

产生一瞬间的空白,眨了三次眼睛。

七海放下心来,安心地缓缓舒了口气。

也许是原本以为空太现在就要在这里回应告白。既然说了有话要说,会这么认为也是理所当然吧……

令人意外的是,真白也像松了口气,表情变得柔和了些。

「我还一团混乱……今天两人──也就是椎名与青山,那个……对我说喜欢我,虽然我很清楚这是现实,不过脑袋还是非常混乱。啊,不过,我当然很髙兴开心,正因为很开心,所以不能被冲昏头,想认真考虑。」

不是凭著当下的一股劲儿,也不是被气氛影响,空太想重新正视自己的感情,也感觉到是自己该面对的时候了。

「我没问题。」

率先回答的人是七海。

「况且是我自己要你仔细考虑的……」

说到后面就开始含糊支吾,不过余光还是飘向真白。

「我也没问题。空太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谢谢你们。」

「那个,神田同学。」

「嗯?」

「虽然才刚说没问题好像有些奇怪,不过,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七海的眼神毫不回避地凝视空太。

「什、什么事?」

声音因紧张而变调。

「我希望能订一个期限。」

七海的手微微颤抖。

「嗯,我知道了。我当然会这么做,不过,要什么时间……」

明明没挂著月历,却不由自主地看向天空。太阳几乎已经西下,夜晚即将造访,风也开始变冷了。夏天还很遥远。

「就我个人而言,希望能订在教育旅行结束后。」

「教育旅行吗……」

五月下旬,四天三夜北海道之旅。

距离现在还有三周以上的时间。

「这么久可以吗?」

就算宽估大约也是一周。空太原本以为至少要在这样的时间内做出结论。

「教育旅行前还有期中考吧?」

考试正好是从教育旅行的一周前开始。

「神田同学还要忙推荐直升的事,所以不想妨碍你……不过事到如今才说这个,可能已经太晚了。」

「我也是,这样就可以了。」

真白这么说了,眼神同时倾诉著,大概是想说包含期中考及推荐直升在内,自己的意见与七海相同吧。

「总觉得很抱歉……不对,谢谢你们。真的很谢谢你们。」

可以的话,应该尽早做出回应。

「那么,这个话题先就此打住啰!」

七海刻意发出开朗的声音,看来也像是无法继续忍受这样的气氛。

她摸了摸箱子里的小猫。

「得帮它们取名字呢。」

「这我已经想好了。」

五月三日。

这一天,樱花庄会议纪录上如此记载。

──樱花庄有了新伙伴,黑白猫是瑞穗,鲭鱼虎斑是小燕,还有白色小不点小樱(注:皆为九州新干线列车名)。大家要和睦相处喔。书记‧神田空太空太写完便去睡觉了。

2

日期由五月三日变为四日。

已经是距离现在约三个小时前的事了。

被夜晚的寂静包围的樱花庄101号室……当中的居民──空太还未能成眠。不,是早就放弃睡眠。

空太躺在床上,睁开的双眼从刚才就一直朝向天花板。伸展四肢呈现大字型,仰望著再熟悉不过的木头纹理。

身体彷佛轻微发烧,总觉得隐隐作痛。实际上并没有感冒,这个热度是内心的兴奋引起的。原因也显而易见。

因为空太独处之后,一句话与一幅画支配著他的思考……

──人家乱喜欢神田同学的。

七海如此倾诉的声音在耳里挥之不去,紧贴著鼓膜,烙印在脑海中。肌肤记住当时的紧张感,现在还残留著余韵。

身体无法停止思考、感受,内心平静不下来,窒息感也逐渐涌上。

他试图稳住情绪,闭上眼睛,这时又看见一幅永久保存在眼皮底下的画。真白描绘空太的画,沉稳的表情满溢著空太希望能像这样露出笑容的温暖。

看一眼就绝对忘不了。

真白画出的空太带有这样的冲击性。

──我喜欢空太。

因为远超过言语的情感都蕴含在画里了……虽然不太懂艺术,即便如此,空太还是比任何人都更正确地接受到了真白的情感。

告白。

人生中最重大的事件。

而且还同时发生了两次。

虽然故事里的主角遇到匪夷所思的事件时,都会说「还以为自己是在作梦」,但空太却没有这样的感觉。

全都是现实。

不论是被告白那一瞬间非比寻常的惊愕,或是晚了一点才涌上来的喜悦,甚至是一个人喜不自胜地在床上滚来滚去的飘飘然……更不用说还从床上掉下去撞到头,还有痛苦到快昏厥过去的状况……

「啊~~这是怎样?」

或是──

「呜哇~~真是不妙啊。」

到刚才为止,还因为难以应付的情绪而不断自言自语,就连脑中不断响起喇叭吹奏乐,还举行了舞会──这些都是真的。在每一个瞬间,空太都真实地感受到了。

还有,现在内心逐渐恢复平静也是……

全都是真的,全都是现实。

闹哄哄的感觉离开之后,剩下的是胸口的骚动与疼痛。

空太试著探寻其真面目,拨开惊愕与不知所措,继续往内心深处前进,以自己的意志碰触超越开心与喜悦的更前方。

有个想法在那一头等著。

──还没到达任何地方。

静待在内心森林深处的,是这样的话语。

──还没追上任何目标。

没错,正是如此。

光是自己的事就已经焦头烂额,完全没有余裕。然而,要是跟某人交往,真的能好好珍惜对方吗?

「……就是因为不知道这一点才烦恼吧。」

空太自言自语,声音在房里消散而去。

他想转换心情而坐起身,脚边刚捡回来的小猫们被白猫小光与黑猫希望包夹,很幸福似的睡著了。

空太自然地露出笑容。

看著这景象一会儿,察觉到口渴了,便走出房间到饭厅去。

原以为饭厅里没有人,没想到已经有人先到了。

坐在最靠近冰箱的椅子上的,正是姑且算是被交付任务要让问题学生改邪归正的千寻。明明就在学生面前,却咕噜咕噜地灌著罐装啤酒。因为平常就是这个样子,事到如今既不会感到惊讶也不会傻眼了。当然,即便圆桌上放著三瓶空罐,也不令人在意。

空太将水倒到玻璃杯里,在千寻旁边坐了下来。

「呼~~」

然后无意识地舒了口气。

「你干嘛故意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叹气给我看啊?」

「我刚刚只是缓慢地吐气而已。」

「搞什么啊,还强词夺理,一点也不像神田的作风。」

「我的作风又是怎样啊……」

「呜哇,你好烦啊。」

「明明是老师自己先提的吧!唉……」

这次同样是毫无自觉。看到千寻皱眉,空太才注意到自己又叹气了。

千寻不发一语地起身。本来还以为她要回管理人室,她却打开冰箱。看来似乎只是因为酒喝完了。

「来,这是给你的。」

某个冰凉的东西压在脖子上。

「呜喔!」

空太忍不住发出粗厚的叫声。

「干嘛发出这种美式喘气声啊?」

「还不是老师害的!」

总之先收下冰凉的物体。大概是罐装飮料吧。

「姑且跟您说声谢谢。」

空太向千寻道谢。不过,空太知道了罐子的真面目,声音变得激动。

「这不是啤酒吗!」

「是酒精浓度零的无酒精啤酒,不用担心。」

「唉,这样的话……」

虽然无法释怀,空太还是打开了拉环。

「因为标签跟普通啤酒很像,所以搞错买回来了。真是给我找麻烦。」

「喔,这样啊。」

空太随意回应千寻,拿起罐子递到嘴边。些微的碳酸,苦味在嘴里扩散开来。在这个时间点已经够苦够难喝了,吞下去之后更是惨烈。口中余味简直糟透了。

「这是什么啊,好苦!好难喝!」

空太立刻扑向装了水的玻璃杯,忍不住觉得水好喝得不得了。

「你果然还只是个小孩啊~~」

「味道好像抹布。」

「我跟你不同,没有吃抹布的习惯,所以不清楚。」

千寻露出像是看著怪人的目光。

「我也没吃过啦!只是从味道联想!」

「真是的,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不会喝啤酒啊。」

「这不是该对未成年人说的话吧。」

「你迟早也会变成用威士忌加苏打水乾杯的那种大人吧。」

为什么要被那种彷佛看著父母仇人的眼神瞪呢?

「请不要跟学生聊酒精的话题。」

「也有可能是喝姜汁汽水或乌龙茶啊。」

「老师,您也该可而止了吧。」

现在的空太没有余力理会醉鬼。

「我才想叫你适可而止呢。大半夜从房间走出来,这是在干什么?做出这种像是烦恼得失眠的高中生的事。」

「我正是烦恼得失眠的高中生啦!彻头彻尾现役的啦!」

「就算这样也不用表现出像是会出现在画里(注:日本惯用语,意指典型)的不安定感吧?」

「那可真是对不起啊。」

「不过,实际上的确是被画成画了,所以这也无可奈何。」

「啥?」

「我也不是不了解你的心情啦。」

「那个……老师?」

摸不著对话的方向,醉鬼就是这点叫人困扰。才正这么想,千寻说出了意想不到的话。

「竟然要求选择一方,被迫选择的人也不好受吧。」

「什么?」

空太发出痴呆的声音。

「选择真白,或是青山。」

他对于决定性的一句话,除了惊讶还是惊讶。

「咦!为什么您会知道啊!」

「也许神田不知道,不过我可是美术老师喔。一看到真白画你的作品就知道了。」

「……」

无言以对。

话虽如此,为什么连七海的事也知道呢?

「青山也是回来以后就怪怪的。只是要用浴室,却莫名在意你的房间……强烈散发出『才刚告白,要是不小心碰个正著怎么办』的气息。」

「这、这样……啊。」

「再加上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就更确定了。」

「我看起来是什么样子?」

「至少不像是被两位女孩子告白就飘飘然得不能自已。」

「……」

之所以无法反驳,正是因为被说中了。

「你要是那种不知好歹的态度,当心被揍飞喔。」

「被谁?」

「首先是被我吧。」

「老、老师跟藤泽先生不是交往得很顺利吗?」

「那个跟这个是两回事。」

「为什么!」

「你真是有够麻烦的。」

真不愧是醉鬼,对话不但自私任性,而且也很随便。认真跟她交谈也只是浪费时间。空太这么想著,正准备起身的这一瞬间──

「看起来像是正在烦恼要选择三个选项中的哪一个──你是希望我这么说吗?」

明明喝了不少,千寻却能确实拉回脱轨前的对话。

「第一个选项,跟真白交往。」

「……」

「第二个选项,跟青山交往。」

「……」

这时两人目光对上,千寻从鼻子发出笑声。因此,即使还没听到接下来的话,空太也知道自己已经被看穿──被看穿目前内心倾向哪个选项。

「第三个选项,两个都甩掉。」

「!」

虽然早就知道,但被说出口的冲击性还是不同。

「第四个选项,两边都交往。」

「才没有这种选项!况且老师刚刚说的明明是三个吧!」

「你到底是怎么看三鹰的?」

「虽然我很尊敬仁学长,唯独这一点不想向他看齐!」

「喔,这样吗?」

大概是对话题腻了,口气突然变冷淡的千寻把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吐出充满酒臭的吐息。

「不过,你会错意了。」

千寻斜眼看著空太,似乎跟刚才喝醉酒的眼神不同。

「所谓的会错意是指什么?」

「看来你是真的没发现呢。」

「所以说,到底是指什么?」

「我只告诉你一件事。」

千寻的手指在已经空了的啤酒罐口滑动。

「神田你应该重新思考,自己究竟在烦恼什么事。」

「我不懂您的意思。」

就是因为已经理解自己的烦恼,才会睡不著觉。

还没到达任何地方的自己,还没追上任何目标的自己,在不知道能不能获得推荐直升水明艺术大学的微妙状态下,内心实在没有这种余力。这样的状况下,能够好好与谁交往吗?能够贴心地为「女朋友」著想吗?

「老师?」

「剩下的就自己想吧。」

千寻说著起身,准备回房间去。

「啊、等一下!」

本以为千寻不会理会,没想到她在饭厅门口停下脚步。她缓缓转过头来,以认真的眼神盯著空太。

「空罐要拿去丢喔。」

说完就真的走出了饭厅。

「……」

被留下来的空太,僵硬地呆立了几秒钟。

餐桌上,千寻喝得乱七八糟的空酒罐有六、七个。

「被设计了……」

千寻漂亮地将收拾残局的工作推给被气氛左右的空太。

空太坐在椅子上,又喝了一口无酒精啤酒。

「竟然可以大喝这么苦的东西啊……」

苦味似乎又比刚才更浓了。

「还是很难喝……」

即使如此,丢掉又很可惜,空太便将玻璃杯的水当成酒后水,花了一些时间喝完整罐啤酒。这时,他仍然不明白千寻所说的「会错意」的意思。

究竟是搞错了什么呢……

3

五月四日,绿色之日。

这一天,空太被三只小猫舔著脸而醒了过来。

四周昏暗,他心想现在应该还是晚上,用手机确认时间。

「……」

很遗憾,并非「还是」,而是「已经是」晚上了。

下午六点五十分。

记得到天亮前还睡不著,所以这也没办法。话虽如此,还是有些后悔居然白白浪费了难得的休假。

现在的空太有许多需要利用时间的事。他想做从四月就开始的射击游戏制作,要改良被龙之介说得一文不值的CPU运作。

或是为了推荐直升,念书准备期中考也好。当然,重新检视自己的心情,思考如何回应告白也同样非常重要。

「回覆啊……这是最重要的吧。」

表情自然变得严肃。三只小猫与这样的空太嬉闹。

之后,空太喂总计十只猫咪吃猫食与牛奶,随意看著成群的猫咪们好一阵子。

晚上八点,举行前天才被流放到樱花庄的普通科一年级生……长谷栞奈的欢迎会,大家围著饭桌吃火锅。

原本应该是昨天要办的,但因为栞奈说想先整理行李,所以改到今天。

「那么,樱花庄全体欢迎长谷栞奈同学。」

「乾杯~~」

地点在樱花庄的饭厅。

参加的人有空太、真白与七海三位三年级生,还有早早在四月就住进樱花庄的音乐科一年级生姬宫伊织。包含主宾长谷栞奈在内,总共有五个人。

座位以顺时针来看,依序是栞奈、伊织、空太、真白,然后是七海。

千寻不在,另一名学生赤坂龙之介则依然足不出户,窝在102号室里。姑且用电子邮件叫他一下。

──龙之介大人现在正要骇入五角大厦,没有余力理会空太大人的儿戏。谨此致歉,盼能获得您的谅解。世界马上就要变成我的了!女仆敬上

收到如此惊人的回覆,空太便决定不再深入追问。

虽然这应该只是女仆的玩笑话……

总之,至少要告诉栞奈还有另一个住宿生的事。

「还有一个叫做赤坂龙之介的三年级生,住在102号室。」

「这样啊。」

之后,大家吃著味噌鲑鱼火锅,由空太开始依序进行简单的自我介绍。绕了一巡之后,火锅的食材也少了一大半。

欢迎会顺利进行。

只是倒也并非没有任何问题。

空太伸出筷子去夹火锅料时,与同样看准了鲑鱼的七海目光对上。

「啊、啊,抱歉。」

「不、不会啦。神、神神神、神田同学先用吧。」

「不不!不不不!青山先……」

像这样彼此把手收回的情形发生过两、三次。

即使告诉自己要像平常一样,却反而更在意起七海。

对真白也是同样不自然地感到在意,欢迎会开始以来,空太一次也没看向坐在左边的真白。老是把目光朝向反方向的伊织。

「空太学长,你是怎么回事?一直对我投以热情的眼神。」

「我没有。」

「话先说在前头,我可没有那种兴趣喔?」

「我也没有啦!」

还被迫讨论这种无关紧要的话题。欢迎会的主宾栞奈则露出打从心底感到受不了的表情。

一想到未来的每一天都得在这种状态下度过,就快昏过去了。不过开口要求时间考虑的人是空太自己,所以也没资格抱怨或说丧气话。

就在火锅料吃完的时候,七海开始准备杂烩粥。放入白饭,熄火后打了蛋花进去。

就在这个时候──

「那个……」

栞奈开口了……

眼镜底下是满溢疑惑的眼眸。

「嗯?怎么了吗?」

空太假装冷静地回应。

「不觉得气氛有些怪怪的吗?」

这是果断毅然的声音。栞奈的意识放在空太、真白与七海身上。应该不是自己多心了。

「我可没有放屁喔。」

在绷紧的紧张感当中,伊织率先说出奇怪的辩解。

「笨蛋就该闭嘴。」

栞奈的眉毛连动都没动一下。

「怪、怪怪的是指?」

「我觉得学长姊们的态度很见外。」

「没、没那回事吧。」

空太拿起栞奈已经空了的碗,帮她盛了许多杂烩粥。

「我先声明,不是指对我见外。」

「……」

也许她已经察觉到什么了。才正这么想──

「我是指学长姊之间。」

栞奈如此补充。

「有、有吗?」

「没、没那回事吧?」

空太与七海几乎同时出声。他们像是徵求彼此的认同,对看了一下。七海的笑容显然很不自然,有些僵硬,而空太大概也是类似的表情吧。

而且两人忍受不到两秒,便面红耳赤地别开视线。

「看吧,现在也是。」

找藉口就是自掘坟墓。看来什么都不要说比较好。

「……」

「……」

这么想著而闭上嘴,却更让饭厅弥漫著诡异的气氛。

简单来说就是尴尬不自然。

一个被等待答覆告白的男孩子,以及两个等待答覆的女孩子处在同一个空间,各自有所顾虑,也难免变得奇怪。

与平常没两样,默默吃著味噌鲑鱼锅的真白反而比较奇怪。

空太余光瞥了这样的真白一眼。

现在才发现自己漏看了一些东西。

也许是因为刻意不看真白,才没发现与平常明显不同的地方。她没有将讨厌的食物移到空太的碗,明明不吃的油豆腐,就在她自己的碗盘堆得满满的剩下来。

「空太。」

突然被这样的真白叫唤,空太莫名感到慌张。有种不好的预感。

「干、干嘛啊?」

他战战兢兢地回问坐在旁边的真白。

真白直率地凝视著空太说:

「我们分居吧。」

「……咦?」

空太忍不住反问。

「分居。」

「这我有听到啦!」

「就是分开生活。」

「这我也知道!」

「不然是什么事?」

「我是想问你为什么突然说出这种话啦!学弟妹也都在看!」

伊织与栞奈各自带著兴致盎然的目光看了过来。

坐立不安。不想被当成笑话看……

真白当然不可能察觉空太的心境,做出如此确切的说明:

「因为空太是男孩子,而我是女孩子。」

「原来如此……」

「所以,分居吧。」

真白强力宣言。

「所以,分居吧。」

紧张感似乎与平常不同,莫名感觉紧绷。是自己想太多吗?八成不是这样。

真白大概是对自己的主张很中意,一个人不断点著头。以不同的观点来看,说不定会觉得她心情很好。

「让空太帮忙选内裤也不太好。」

真白说的话很正确。真的很正确。

不过,实在忍不住想说句话。

「在一年又一个月前你就该察觉了啦!」

「我从以前就隐约这么觉得了。」

「不要若无其事地扯谎!」

事到如今,真白会说出正经话,原因再明白不过。

昨天的告白。除此之外不做他想。

「你们从刚才开始就在说些什么啊?」

完全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伊织一脸茫然。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栞奈的反应与伊织完全相反,自己一个人似乎理解了什么,而且还以自然乾脆的口气说出出乎意料的话:

「空太学长被椎名学姊与青山学姊告白了啊。」

直球中的直球。

「为什么你会知道啊!」

空太以脊神经反射脱口而出?

「咦咦!是这样吗!」

伊织慢了一拍惊讶地起身。

「果然是这样啊。」

接著,栞奈一副冷淡的态度推了推眼镜。

「……」

看来似乎是被套话了。不过,现在才发现为时已晚。

「神田同学是笨蛋。」

七海投以受不了的眼神。

「真是惭愧。」

空太老实地低下头。

「我倒是无所谓啦。比起向神田同学开口的时候,这根本不算什么。」

「咦~~真的吗?空太学长,太厉害了~~也请教教我受欢迎的秘诀吧!」

伊织抓住空太的手臂。

「请务必让我也交到女朋友!」

老实说,被这样拜托令人很困扰,况且自己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所以当然也没办法教他什么。

如果真的想要受欢迎,拜仁为师绝对比较好。虽然仁的情况,也许不太适合一般人参考……话说回来,伊织只要不开口讲话,五官也很端正,总觉得应该很受欢迎,再加上还有弹钢琴这项专长──虽然本人或许不这么认为就是了。

「真叫人意外。原来空太学长很受欢迎啊。」

别开脸的栞奈看来有些不满。

「栞奈学妹?」

「什么事?」

回话也是带刺。

「呃、欢迎会有觉得开心吗?」

总之先露骨地转移话题。

「到刚才为止还算开心。」

「现在呢?」

「感到些许不满。」

「是因为我的关系吗?」

空太战战兢兢地问道。

「是的,是学长害的。」

栞奈斩钉截铁地肯定了。

没办法立刻接话。

「那个,真是对不起。因为我们慌慌张张的……」

七海对这样的空太伸出援手帮腔。

「不,没那回事……」

大概是顾虑到学姊,栞奈挥动双手否定。总觉得她对空太与七海的态度差很多,是错觉吗?

「都是因为我多嘴。」

「不过,过一阵子就不会是这样的气氛了。」

七海面对学弟妹的笑容,已经恢复自然。

同时,从她的话里感受到强烈的根据。空太的答覆有订下期限。只是,让她如此确信的应该不只这件事。

「要说顺便是有点怪怪的,不过,我也有件事要向大家报告。」

七海紧接著如此说道。

四个人的视线全集中在一点。

「这个月下旬的教育旅行结束之后,我就要搬回一般宿舍了。」

七海以甚至带著爽快的直率眼神看著正前方。

空太花了一些时间才理解她的意思。

关于这点,真白、栞奈与伊织应该也一样。因为每个人都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才显露出惊讶。这就是七海的根据,也是确信。

「咦?」口中发出的是仅吐出空气的微弱声音。

即使如此,空太的动摇还算轻微。虽然没听说过时间,但早就知道七海即将离开樱花庄。

为了当做演技的参考,到游乐园约会的那天……

──我已经决定要离开樱花庄了。

在摩天轮里接吻之后,七海曾亲口这么说过。

坐在旁边的真白凝视著七海的侧脸。

「真抱歉啊。明明是欢迎会,我却说这种事。」

「不……没关系。」

栞奈看来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大概也没想过话题会这样发展吧。就这一点来说,空太也是同样的想法。

接著──

「咦咦!」

一直到最后都僵硬不动的伊织,大声地反应。

「青山学姊要离开了吗?」

腿软的伊织从椅子上跌落,四肢著地,沮丧地低著头。

「怎么会这样……」

好不容易才挤出极为气馁的声音。

「我没想过伊织学弟会为我感到这么遗憾。」

空太也有同感。伊织来到樱花庄才没多久,大约只过了一个月的时间,似乎就已经有了相当的感情。

「因为要是青山学姊不在了,樱花庄的胸部战力不就会大幅减弱吗!」

「嗯,我就想应该是这么回事。」

七海的声音夹杂著叹息。

「这是毁灭性的!这样一来就无法战斗了!」

「你好歹也看一下现场状况。」

栞奈以轻蔑的眼神俯视伊织。

「唉……」

听到这声音而抬起头的伊织,一看到栞奈便垂下肩膀。

「你这是什么意思?」

栞奈的目光带著杀气。

「绝壁戴著眼镜……」

「谁是绝壁啊?」

「如果觉得不甘心,就先把胸部弄到手吧!这样才有资格说话!」

伊织彷佛站在法庭里的辩护律师,手直指著栞奈。当然,栞奈的表情越来越不爽快。

「要是请空太学长帮忙搓揉或吸一吸,不知道会不会变大?」

伊织一脸笑容扯废话。

「可不可以别把我拖下水?」

栞奈用双臂遮住胸部,转身背对空太……接著只转过头来,将视线投向空太。

「我不会让你碰的。」

眼神充满轻蔑。

「还用你说!」

「更、更不会让你吸的。」

「我知道啦!」

空太感受到某种责难的视线。是真白与七海。她们极为不满的样子,这时最好不要轻率地跟她们说话,否则绝对是自找麻烦。

「啊~~怎么会这样……我的青春已经结束了。虽然椎名学姊超可爱,所以还无所谓……」

伊织再度看了栞奈后感到失望。

「没有啊~~」

「你还真敢说。昨天明明还因为看了我的裙底风光而感到兴奋。」

栞奈似乎比外表看起来更火大,也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向伊织挑衅。

「那、那是!那是那个!就是那个!」

伊织的表情看来显然开始动摇。

「那个是哪个?」

双手抱胸的栞奈,居高临下俯视坐在地上的伊织。

「等一下,我马上回想起来。」

他将手心朝向栞奈,闭上了眼睛。

「不、不要回想!」

栞奈用力踩下伊织的脚。

「好、好痛~~啊!」

「自作自受。」

栞奈一副话题到此结束的态度,但一看到起身的伊织的脸,表情又紧绷了起来。

「不是叫你不准再回想吗……」

声音听来彷佛从地狱爬上来般惊悚。

「我、我又没有回想……」

伊织立刻装傻。

不过遗憾的是,他的鼻子开始滴落红色液体。

啪答啪答滴在地上。

「啊、糟了……」

伊织终于也发现了。

「我、我吃饱了~~!」

说完便逃出饭厅。

「真是个小鬼。」

栞奈并没有上前追赶伊织,只是冷冷撂话。

接著吃完最后一口杂烩粥,说了「我吃饱了」便开始整理餐具。她从椅子上起身时,瞥了空太一眼,走出饭厅。

现场只剩下空太、真白还有七海。

「七海要离开了啊。」

真白轻轻说著。

「嗯。因为我觉得那样是为自己好。」

七海曾经说过待在樱花庄就会变得爱撒娇。因为待在这里感觉很舒服,所以才会想撒娇。空太并不觉得这完全是不好的事,不过既然七海烦恼过后决定了,也没办法挽留。空太自己也很清楚,即使挽留了,七海的决心还是不会改变。

「虽然我会来樱花庄是因为积欠了一般宿舍的住宿费……不过我现在知道了,会变成那样是因为别的原因。其实原本就很勉强,却自以为能把课业、打工,还有训练班的一切都做好。」

「……」

真白以认真的神情凝视缓缓道出的七海。

「本以为能自立更生,结果却完全不行。即使以为自己都能做好,却可能在不知不觉间给别人添了麻烦──我来到樱花庄才开始这么想。」

「这样啊。」

「嗯。虽然今年少了训练班,不过正因如此,我才想先从课业与打工……从这些方面开始好好独立。之前做不到的事,希望现在能一件件做到。」

「七海要毕业了呢。」

「咦?」

「从樱花庄毕业。」

「说得夸张一点,算是吧?」

七海难为情地笑了。

「七海。」

「什么事?」

「不管七海到哪里,七海都属于樱花庄喔。」

「……」

「大家就是樱花庄。」

这是美咲与仁的毕业典礼之前,空太对真白说的话,是真白感受到的心情。

「我也是这么想的。」

七海露出爽朗的笑容,绝非没有任何眷恋。即便如此,她还是决定启程出发──她的话语及表情蕴含了这样的坚强。

所以如果那个时候到了,希望自己能笑著送她离开──空太如此想著。

4

黄金周结束,世界再度恢复平常的运转。就连几乎每天都报导观光胜地人山人海的新闻节目,从连假结束之后便开始播报对迟迟没有进展的国会审议的不满,以及毁坏农地的棘手动物特报等。

配合社会现状,空太也恢复每天通学的日子。

只是,唯独有一点与休假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那就是照顾真白。

早上真白还没起床,空太到她的房间,她便用紧张的口气说道:

「空太,不要进来。」

还被赶到外面去。

要帮她准备换穿衣物时──

「我自己来。」

她就以强硬的态度把制服抢走。

不小心拿到内裤时──

「还给我……」

她还会鼓起脸颊企图恐吓。

「空太好色。」

甚至现在才说出这种话。

虽然这些就女高中生的反应而言很正常……

即便只是换个衣服,如果全交给生活白痴真白,说不定会引发超乎想像的大惨剧。像是没穿内衣裤就到学校,还算是比较容易想像的程度。

因此,每天早上真白换好制服从房间出来时,空太都得再次确认她的服装。

「我很完美了。」

换好衣服的真白还刻意转了一圈,强调换装的成果。

从外表看来确实是很完整。不过因为对象是真白,即使这样还是不能放心。

「内裤呢?」

「白色的。」

真白洋洋得意地这么说了。

「我没在问你颜色!」

就在进行这样的对话时,栞奈也几乎同时间从隔壁201号室走出来。

「算是顺使问一下,栞奈学妹呢?」

栞奈之所以被流放到樱花庄,原因在于她有些奇特的纡压方式。这个方法就是在公众面前不穿内裤……这件事被一般宿舍的女舍监发现了,因此被流放到问题学生的巢穴。

「一大早就问学妹内裤的颜色,真是让人瞧不起。」

「我是在问你有没有穿!」

「我觉得这个问题更让人瞧不起。」

说得一点也没错。

「是啊,一大早的我这是什么对话啊。」

就像这样,持续与自我厌恶对战的日子。

在结束大型连休的学校,因为教育旅行即将来临,三年级生显得静不下来。

利用班会时间分组,空太、龙之介、七海……还有与七海感情很好的同班同学高崎茧、本庄弥生被分在同一组。这几乎是自然形成的。

男同学没有人想与樱花庄住宿生──空太与龙之介同一组,两人相当于以剩下来的形式编入同一组。

然后,在男同学与女同学的小组合并为一组时,基于同样的理由,必然是与七海的小组并在一起。也只有七海这个小组愿意跟空太他们合并。

因此,实际上在分组的时候,空太什么也没做,回过神来就决定好了。这样倒也无所谓……

只是,还有一个小问题。

「小春老师,我有疑问!」

分组结束后,空太猛然举手。

「好,神田同学,驳回。」

「至少听我把话说完吧!」

「反正一定是赤坂同学会不会来参加的问题吧?」

「没错!」

「他应该是不会来吧?真是太好了呢,神田同学。北海道就是你的后宫啰。」

「就是因为这样太累了,所以才要跟小春老师商量啊!」

「好~~那么各组就开始研拟计画啰~~还有,期中考也快到了,就随便念一下书吧。」

「等一下啊,老师!救救我啊!」

完全无视空太血泪的倾诉,下课铃响,小春便立刻走出教室了。

空太无可奈钶,只好试著传简讯问龙之介……

──赤坂,你会参加教育旅行吧?

──大型连休我都计画要专注在工作上。

──可不可以不要把学校所有活动都当成休假日啊!

──有什么问题吗?

──希望你无论如何一定要参加!

──理由创来听听。

──因为我会落单啦!

──驳回。

被拒绝了。

之后空太也定期联络并邀请龙之介参加,只是到目前为止还没获得期望的回应。

在这样的状况下,黄金周之后又很快地过了一周,阻挡在教育旅行前的关卡……对空太而言,则是影响是否能获得推荐直升的重要期中考,已经逐渐逼近。

期中考在即的五月十五日周日。

明天起的三天是考试的日子。

空太在樱花庄的房里默默念书。

面对书桌很快已经过了三个小时。除了中途去上厕所,其他时间都在解考试题库集。

头脑大概是累了,面对积分算式,空太握自动铅笔的手停顿下来。

「……」

虽然尝试摸索解题,不过始终想不到导出答案的方法。试著努力撑了五分钟,还是不行。

注意力一下子就中断了。

这时才注意到手边已经变得相当昏暗。

空太拉了拉电灯的拉绳。

室内整个亮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注意力中断,背后原本毫不在意的说话声逐渐贴上耳膜。

「欸,栞奈。」

「什么事?」

「这里我搞不太懂。」

「用课本例题的同样做法就能解开。你看,这里有写。」

「啊,对耶。」

如果空太记得没错,这里应该是自己的房间……

他不发一语地聆听著。

「欸欸,栞。」

「什么事?」

「这里我也不懂。」

「这里啊……」

类似这样的对话,两人不知重覆了多少次。

看来似乎没有一题是向人讨教的少女会的……

「我说啊……」

空太把椅子转了过去。

「什么事?哥哥!」

大概是因为被呼唤而感到开心,妹妹优子一脸兴高采烈抬起头来,脸上是让人觉得刺眼的灿烂笑容。

「为什么优子会在这里啊?」

「妹妹待在哥哥的房里,这可是常识喔!」

完全让人搞不懂的常识。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值得眼睛闪闪发亮诉说的事。

「我可是正值能不能拿到直升推荐的重要关头,所以希望尽可能在期中考拿到好成绩。」

「那么,只要优子帮哥哥加油就行啰!」

「不是。」

「教哥哥功课就好了。」

「哥哥我没有什么事是需要你来教的。」

「不然,优子到底该做什么才好啊!」

她鼓起脸颊噘著嘴。

「乖乖离开我的房间。」

空太直接这么说了。

「为什么?」

但优子却一脸认真地反问,歪著头发愣的样子,完全是个笨孩子。

「原来优子是比我想像中还要可怜的家伙啊!」

「正因为这样才需要哥哥啊!在这个世界上,最需要哥哥的人就是优子啰!」

她紧紧握著拿铅笔的手,又在极力主张什么奇怪的理论了。

空太放弃与她正常的沟通,决定向规矩地跪坐在桌前的另外一名少女开口:

「为什么连栞奈学妹都在这里?」

栞奈在宿舍也穿著端庄的便服。

「看就知道了吧?」

桌上放著课本与笔记,当然一目了然。

「正在教优子功课。」

「既然知道,就请不要故意问我。」

「真是抱歉啊……」

「学长就是这个样子,才会从刚才就解不开数学问题。」

「那可真是对不起你啊!」

「不懂的话,问七海姊不就好了吗?」

天真烂漫地这么说著的人是优子。

「七海姊很会教人呢。」

这是当然的吧,毕竟她是让优子考上水高的重要人物。关于水明艺术大学的直升推荐,七海也在合格的安全范围内。

「不,青山是那个……」

空太忍不住吞吞吐吐。

「……」

栞奈则贯彻富饶意味的沉默。

「如果觉得不好意思,优子去帮你拜托她。」

优子边说边站起身。

「啊~~给我等一下!」

空太慌张制止后,优子也忍不住歪著头。

「……哥哥,怎么了?」

「没、没什么啦,优子。」

「啊~~一定是跟七海姊吵架了吧。」

「没有。」

「应该说正好相反吧。」

栞奈轻声说了不该说的话。

「栞奈学妹!」

「啊,莫非这个不能说?」

绝对是明知故犯。之前就这么觉得了,栞奈对空太在精神上有S的倾向。明明是会做光著屁股上课这种惊险特技的M体质……该说是一体两面吗?

「唔!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哥哥!」

「优子用不著知道。」

「无所谓,我等一下去问七海姊。哥哥最讨厌了!」

优子说著吐出舌头。

不过……

「咦?优子应该没有最讨厌哥哥吧……?」

立刻又开始喃喃自语,然后如此告白:

「我最喜欢哥哥了!」

「你情绪真是不稳定啊。」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优子一脸得意,不修边幅地嘿嘿笑了。

「……优子觉得幸福就好了。」

空太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

「欸,哥哥。」

「这次又是什么事?」

优子直盯著房门看。

「话说回来,真白姊都没来这里呢。」

今天确实还没来过这个房间,也许是在自己的房里画漫画原稿吧。因为她并没有准备考试这个选项……

空太与将视线从课本上抬起的栞奈目光对上。

他投以「什么都别讲喔」的眼神。

栞奈点点头。眼神沟通成功了。

「现在两人处于很微妙的关系,所以见面有些尴尬吧。」

「栞奈学妹?」

对于栞奈语带玄机的发言,优子露出了狐疑的眼神。

「你们从刚才开始就在说什么!」

「跟优子无关的事。」

「欸,哥哥。」

还以为优子会对真白的事感到在意,她却以专注认真的眼眸来回看著空太与栞奈。

「哥哥什么时候跟栞奈变得这么要好了?」

「我们感情并没有特别好。」

栞奈在笔记上写著英文,语调平淡地说道。

「是这样吗?」

优子并不接受的样子。

「感情没有很好。」

栞奈又重覆了一次。

「嗯,我想也是。」

这次优子爽快地接受了。

虽然不清楚她是在哪时改变心意的,不过她一定有她自己的世界,还是不要深究得好……

正在想著这些事的时候,原本半开的房门由外侧被打开了。不敲门就现身的正是真白。

她很珍惜似的将某个东西抱在胸前。那是旅游书,封面斗大的字写著「北海道」。

真白一与空太四目相交,便笔直走到书桌旁。

「啊,是真白姊!还以为你已经怕优子怕到逃跑了呢!」

真白完全无视优子,看也没看她一眼。

「空太,我想去这里。」

真白把翻开的旅游书递到空太面前。

「呜哇!太近了,近到我都看不到了!」

空太拉开距离。被翻开的是介绍小樽的页面,就在运河的照片旁边贴著写了「背景」、「要去看」、「绝对!」的粉红色标签。

小樽是教育旅行第二天会去的地方,也有自由活动的时间。

「空太,要去这里。」

真白强硬地用力把旅游书递过来。

「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你快拿开!」

「接下来要画旅行的故事。」

真白的攻势仍然没有要停止的迹象。

「这我也知道啦!我会陪你去收集资料!一定啦!」

这时真白才终于把书拿开。

「约定好了喔。」

「嗯,我答应你。」

还以为已经没事了,但真白没有要走出房间的意思,反而以自然得彷佛原本就坐在这里的脚步移动到床边轻轻坐下,背靠著墙壁,双腿向前伸展,一副放松的姿势。她心情似乎很好,不停翻著放在大腿上的北海道旅游书。令人惊讶的是她竟然还哼著歌,是去年文化祭制作的「银河猫喵波隆」的主题曲。真白随著节奏,身体微微左右摇摆。

这几天来,真白一直都是这样。

情绪异常高昂,给人充满干劲的感觉。

「总觉得真白姊很兴奋呢。」

竟然连优子都注意到了,表示与平常的她有很大的不同。

「而且,是不是又变得更可爱了?真白姊在闪闪发亮耶!好耀眼!优子都要溶掉了啦!」

「你是僵尸啊……」

倒也不是不明白优子所说的……真白至今蕴藏的活力满溢而出,明明给人纤细易碎的感觉,最近的她看来竟然也变健康了。虽然和优子有同样的感想令人感到无可奈何,不过空太也觉得真白十分耀眼。

「女性谈了恋爱就会变美,原来是真的呢。」

栞奈一边解题一边又说出不当的发言。

「栞奈学妹,你过来一下。」

「什么事?」

「能否把耳朵借给我一下?」

「想对我耳语下流的话吗?」

「你当我是什么啊!」

正当空太的注意力放在栞奈身上时,抬起头的真白呼唤优子。

「对了,优子。」

散发出轻松的气氛,彷佛要开始闲话家常。

「什么事啊?真白姊。」

优子会回答得如此天真无邪也不是没道理。

大概没料想到真白紧接著会说出这种话吧……就连空太也太大意了。

「我跟空太告白了。」

「啥!」

空太的时间为之冻结。

「啊,这样啊。」

不过不知为何,优子的反应非常普通,毫无可看性。

「喔,真白姊向哥哥告白了啊~~啊,栞奈,这个问题要怎么解?」

「这个是有点困难的算式呢。要先计算这个。」

「嗯、嗯。」

「之后再代入就好了。」

「哇~~真不愧是栞奈,什么问题都能立刻解决!不对、咦咦~~!再说一次!咦谊!真白姊跟哥哥告白?」

看来刚才只是面临重大事实,导致脑袋冻结而已。

「你、你们要交往了吗!」

「这要问空太。」

优子极具魄力地转向空太。

「到底是怎么样啊?哥哥!」

「好啦,我要出去买东西。这周轮到我采买呢。」

空太刻意发出吆喝声,站起身来。

「优子,我帮你买冰淇淋回来吧。」

「啊,嗯!我要汽水口味的!」

「我知道了。先出门去了。」

空太迅速走出房间,在玄关俐落地换上鞋子。接著──

「啊~~!我被设计了!哥哥~~!」

他听著优子从远处传来的声音,逃出樱花庄。

5

这天晚上,空太把优子赶回一般宿舍后,一直念书持续到超过十点。正想要喘口气时,桌上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

来电者是三月从水高毕业的三鹰仁──原本住在103号室。这个房间现在住著伊织。竟然过了一个月就有新的住宿生,恐怕连仁都料想不到吧。

空太在床缘坐下,按下通话键。

「啊,是我。」

『空太接电话的方式还真怪啊。』

「咦?啊,呃,因为是自己的手机,没关系吧。」

之前曾以同样方式接电话的某人的脸隐约浮现,那是让人不太想承认拥有他的遗传因子的亲生父亲。空太也还清楚记得自己曾经数落他这样很没常识,没想到自己居然做出同样的事……

「仁学长,怎么了吗?」

『嗯?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啦。』

「喔。」

空太不清楚仁的用意,只能暧昧地回应。

『只是想说你之前说过的小说家女孩,之后不知道怎么样了。』

「啊,真是抱歉,应该由我主动联络才对!」

最近发生了许多冲击性的事件,导致完全忘了跟仁道谢。

空太曾找仁商量关于烦恼写不出第二部作品的栞奈的事。

「多亏仁学长提供的资料,她好像已经抓到诀窍,大纲也已经获得责任编辑认可。」

『这样啊,那就好。』

「是的。」

『其他有什么特别的事吗?有趣的事之类的。』

「虽然并不有趣……不过,确实是发生了一些事。」

『不有趣的话就不用了。那么,打扰你啦。』

「啊,仁学长!」

空太立刻叫住准备挂电话的仁。

『嗯?』

「啊,呃……」

『干嘛啊,找我商量恋爱问题吗?』

仁开玩笑般的口吻,半带著笑意。

不过对空太而言,这件事完全笑不出来。

「……那个,呃,是的。」

『哪一个?』

简洁的问题。即使只有这样,空太也明白其中的意思。

真白或是七海……仁问的是这个。

「都有。」

『真厉害啊。』

说是这么说,仁并没有真的很惊讶的样子,也许是早就预见空太总有一天会变成这样。

『我先把话说在前头,「真厉害啊」指的不是空太,而是真白跟青山学妹。』

「我想也是……」

空太什么都还没做。

『那么,你在烦恼什么?我认为两位都是好女孩喔。』

「这个……我自己也很清楚。不过,该怎么说呢……」

『觉得「还太早」吗?』

仁果然很清楚空太的想法,不禁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会读心术。然而,并非如此。正因为仁也曾经历过相同的事,才会这么清楚现在空太的心境。

「因为我还是什么也没做到……所以觉得还太早。」

『原来如此啊~~话说回来,我以前烦恼类似的事时,有个嚣张的学弟好像说了「我认为美咲学姊才不会在意这种事呢」之类的话。』

那个学弟正是空太。

「我那时实在是太失礼了。」

『我也觉得真白跟青山学妹不会在意这种事喔。』

大概是得以报当时的一箭之仇而感到满足,带著开玩笑口气的仁似乎打从心底乐歪了。

「所以我都说对不起了啦!」

电话那一头传来仁的笑声。

不过,他很快又恢复平常的样子,提出含糊的疑问:

『那么,空太想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觉得还太早吧?』

「是的。」

『那要到什么时候才不算太早?』

对话一点一点深入空太内心,因此他也做好准备,详实摸索自己的情感。「大概是……等到成为称职的开发者。」

『你所说的「称职」,指的是什么?』

「……」

很难以一句话说明。即使不是一句话也很难说清楚。

『比方说,我想想看……大学毕业之后,空太会到电玩公司上班吧。』

「是的。」

『那么,如自已所愿被分派到开发现场,对空太而言,这就可以说是成为开发者了吗?』

感觉仁刻意说得拐弯抹角,大概是希望空太一边思考一边听自己说话。

「……」

正因如此,所以空太认真思考。

对于仁的提问,空太的直觉做出了「那与自己所想的开发者不同」的结论。

什么不一样、哪里不同──空太思索著确切的答案,不发一语等待仁继续说下去。

『虽然几乎是靠美咲的力量,不过我好歹也算是在这个世界上推出过作品。只是,我还不认为自己已经是个剧本家了。』

这应该是真心话。仁为了成为剧本家,选择去念大阪的艺术大学,现在正在学习相关的东西,甚至不惜出生至今首次与美咲分隔两地……

「我大概知道仁学长想说什么了。」

『我觉得啊,所谓的开发者、剧本家、漫画家,不是马上就能当成,而是要一步步接近。』

「……一步步接近。」

空太为了仔细体会其中含意,无意识地反刍仁的话。

『进入电玩公司工作,或者得到新人奖,完成某件确实的事来得到别人的认可或许可,这是办得到的。但是,那一定不是最终目标吧。更严格来说,其实那才算是终于站上了起点而已,不是吗?』

「……或许是这样。」

只要看真白就知道了。她努力并不是为了在杂志刊登短篇作品,也不只是为了获得连载机会。她的目标是在未来,画出有趣的漫画,让读者看得开心。继续连载是手段,不是目的。

以立场来看,会觉得获得月刊连载机会的真白已经是漫画家。不过,真白应该毫不在意这种头衔的东西吧。重要的是,究竟有多接近心中描绘的未来的自己……还有多少距离……

所以,仁才会说「一步步接近」吧。

『我认为恋爱也一样喔。』

「一样?」

恋爱也是……

空太突然回过神来。没错,找仁商量的是有关恋爱的问题。

『也就是说,开始交往并不是终点。「我喜欢你,跟我交往吧。」如此告白之后,对方答应了,两人当然就成为男女朋友。但不是这样就圆满收尾了吧?』

「……」

老实说,空太觉得这样就圆满解决了。

『我说啊,空太,交到男朋友或女朋友,一时当然会觉得很幸福,甚至会觉得现在就可以飞上天了。不过,只是告白跟答覆,并不保证两人未来永远都是幸福的吧?』

没错,稍微想一下就懂了。

「因为也有情侣会分手。」

依比例而言,反而是分手的男女朋友较多吧。

『就是这样。所以说,所谓的男女朋友并不是一下子就当成了,而是决定交往之后才一步步慢慢接近。』

仁若无其事说出让空太恍然大悟的事实,这些话逐渐渗进空太的心里。

「由仁学长口中说出来,说服力果然不同凡响呢。真不愧是已经抵达结婚这个终点的人。」

『你到底有没有听懂?』

仁用傻眼的声音回应。

「我说了什么不对劲的话吗?」

『结婚也一样,并不是送出结婚申请书后就成为夫妻了,而是两人接下来才要一步步前进。这是很辛苦的……不过,两人抱怨东抱怨西却还是在一起,会是很开心的事吧。』

也许不全是笑容,会吵架,也可能会用难听的话语伤害彼此。

不过,空太从仁说的话感受得到承担、接受包含这些在内的一切,两人一同继续走下去的莫大温暖。

『所以我觉得烦恼要不要交往是很没意义的事。反正不管决定如何,还是要继续烦恼下去。既然这样,不如多想想交往后开心的事来得比较具建设性。』

「开心的事吗……」

『有了女朋友才能做的事。有很多想一起做的事吧?』

「嗯,毕竟我也是男人。」

『突然就提到色色的话题,空太真有一套啊。』

「明明是仁学长把我引诱到那个方向吧!」

『就我的判断,如果是青山学妹,即使觉得难为情还是愿意尽力做各种事吧。』

的确,七海不管对什么事都认真应对,所以说不定会是这种情况。

奇怪的妄想不禁膨胀了起来。

『喔,你想像了什么玩法?』

「我、我才没有!请、请回到正题。」

『好,好。那就回到我真正想说的事情。』

「是什么?」

『不要一脸严肃地继续烦恼了,稍微开心地想一些快乐的未来吧。你懂吗?是那个真白跟青山学妹喔?你可是乱幸运一把的呢。所以,当个健全的男高中生吧。』

「我、我都说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况且啊,不管怎么慎重考虑,不开始进行是不会知道结果的。男女之间的事,几乎不会照自己的盘算发展。』

「……」

『所以不要害怕失败,好好努力吧。越是想要毫无失误地顺利进行,就越是什么也做不了。与某人交往,意味著将让对方看到自己窝囊的一面。』

「是这样吗?」

无法实际感觉,因为没有交往的经验,这也无可奈何。不过,好像有点理解仁所说的话了。不管是真白或是七海,空太并非全都了解了。一定还有许多不知道的部分,而逐渐去了解这些,应该就是仁所说的一步步成为男女朋友这件事吧。一旦这么想,就觉得前途多舛。

『空太。』

「是?」

『好好加油啊。』

仁温柔地说完,便挂掉电话。

空太把结束通话的手机丢到枕头上。

自己也躺在床上。

「只能去做了。」

相对于自己的心境,倾诉饿了的肚子难过地叫出声。

「肚子饿了啊。」

「嘿!」空太发出吆喝声,从床上起身。

离开房间,走向饭厅。

首先往冰箱直线前进。

看看里面,却没有什么适合的好东西。

只有刚才去采买时帮真白补货的年轮蛋糕。

「就吃这个吧。」

他抓了一个,坐在以前仁坐的椅子上……现在已经是伊织在饭桌的固定座位了。景象看来有些不一样。

空太伸直了腿,靠著椅背。

「有了女朋友才能做的事啊。」

虽然含意不同,不过七海也曾讲过类似的话。

──也请你想一下跟我成为男女朋友的未来。

女朋友。

情侣。

交往。

「女朋友啊……」

曾经有好几次想交女朋友。要是被问想不想交女朋友,现在还是会不加思索地回答想吧。

与女友共度的日子。

空太并非没想过这样的事。

早上刻意约在学校前见面,然后一起上学,课堂上避开老师的视线互传简讯。中午休息时间一起吃便当,对方偶尔还会为自己做便当,两人难为情地说著:「如何?好吃吗?」「嗯,很好吃喔。」

每天放学就相约在鞋柜前会合,聊著今天谁比较早到、昨天又如何如何等不重要的话题一起回家。

即使没有特别想说的话,晚上还是会寄出晚安简讯。

说好假日要约会,会去游乐园、水族馆、看电影或逛街吧。夏天也适合去海边或游泳池,看到女友穿泳装,觉得既兴奋又难为情……两人开心玩闹,或是对其她女生的泳装打扮看得出神,然后女友就大发雷霆。就像这样,不管是圣诞节、新年、情人节或白色情人节,节庆都要两人一起度过。

空太想到这里,脑中不自觉想像的女朋友,不是真白,而是七海。

在那之后,逐渐累积在一起的时间,有时即使吵架了仍不断缩短心的距离。终于发展到进彼此的房间,接吻、身体接触,然后也会有第一次的经验。

「……」

脑海中,躺在床上的七海凝视著自己。

「……啊~~!我在想什么啊!」

空太猛烈摇晃脑袋,甩开不正经的妄想。

自己到底在对表明情感的七海想些什么啊?

空太对自己的不纯洁感到厌恶。

「……不过所谓交往,就是这么回事吧。」

逐渐冷静下来的空太有所领悟般脱口而出。

不能排除这些来思考。

他回想起仁说的话。

──如果是青山学妹,即使觉得难为情还是愿意尽力做各种事吧。

「各种事是什么啊……」

完全被冲昏头了。

空太试图冷静下来,走出饭厅前往庭院的方向。

把脚伸直在边廊坐下。

虽然今天白天写下夏季的高温记录,不过太阳下山后又急速恢复凉爽。

冷风吹过脚边。

过了一会儿,后方传来像是巨大物体倒下的撞击声。

空太感到疑惑而转过头去,发现真白倒在地上,一副像是正在晒太阳的海狗的样子。

「哇、喂!」

空太慌张起身,回到屋内冲向真白。

「喂、喂!椎名?」

他呼唤著抱起真白。

她突然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傍晚到房里来的时候看起来明明没有异状,甚至感觉心情很好,身体状况也很不错。

该不会是生什么病吧?空太脑中净是浮现不好的想法,逐渐没了表情。

就在这时──

「呼……呼……」

传来平稳的睡眠呼吸声。

「啥?」

「呼……呼……嗯~~」

「只是在睡觉?」

「嗯~~」

「不要用呼吸声回答!快起来,椎名!」

空太有些粗鲁地摇晃她的肩膀。不这么做的话,现在的她大概不会醒。

「……什么事?」

真白微微睁开眼,以茫然的眼神往上看。

「还问什么事,你才是突然怎么回事吧!这里可是饭厅喔?」

真白面向右边,接著转向左边……还以为她会这么做,结果中途就放弃而闭上眼睛。

不到一秒又传来睡著的声音。

「不准睡!」

「空太,好吵。」

「要睡就回房间去睡。」

真白稍微思考一下。

「不能睡喔。」

然后做出如此奇怪的回应。

「你刚刚明明就睡著了吧?」

空太忍著头痛问道。

「分镜稿还没完成。」

今天大概也是画漫画直到快睡著吧。明明就要考试了,真白却完全不做准备。

「你一直没睡吗?」

从她的样子看来,该不会从昨晚就几乎没睡了吧。

「肚子也饿了。」

「所以才离开房间的吗?」

「然后就被空太骂了。」

「中间省略太多了吧!」

算了,总之是因为用尽力气而睡著了……似乎是这样。

空太用力拉起真白,让她坐在椅子上,接著把年轮蛋糕递给她。

真白慢慢吃著。

「那个吃完以后,就去刷牙睡觉吧。」

「我要做分镜稿。」

「……」

这就是不管说什么都没用的状况。

即使嘴里吃著年轮蛋糕,意识还是放在漫画上。对空太也几乎只是以自然反射回答,到了明天大概就会完全忘记现在的对话吧。

「你真的很厉害呢……」

「……」

她已经没在听空太说话。

要是跟这样的真白成为男女朋友,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空太试著想像这样的未来光景。

「……」

然而不知为何,想像没办法继续膨胀。

对象是七海的话就能自然描绘出的光景之中,没办法将真白放进去。「咦……?」

就连不重要的互传简讯也是。

「嗯……?」

还有吃著女朋友做的便当也是。

「……」

甚至是假日的约会……全都是隐隐约约、模糊不清。

「……为什么?」

胸口正中央不舒服地刺痛,类似焦躁的情绪急速膨胀扩大,心中开始不安地骚动。

脑袋里头有人说著不妙。

那是空太自己的声音。

「不,给我等一下……」

并没有谁在催促空太,但有种不得不快一点的感觉,从背后整个覆盖上来袭向空太。他拚命压抑动摇,鼓励自己不要紧,然后思考著。

至今都是怎么看待真白的呢?

对真白有什么样的感觉呢?

对真白逐渐发展出什么样的感情呢?

两人相遇是在一年前的四月。

艺大前站的公车总站长椅上。

空太受千寻拜托而到那里接人。

在那里等著的,是纯白的少女……也就是真白。

就像出现在故事当中的妖精般飘渺的存在。

空太的目光一下子被夺走,那天内心就受到了吸引。

然而当时空太所看到的,不过是椎名真白这个人的一小部分。他之后才彻底了解,那只不过是表面而已。

她对于自己拥有受到世界级评价的绘画才能,既不骄傲也不满足。不拘泥固执于自己的地位,即使必须从零开始,依然笔直朝向决定前往的漫画家之路,并且漂亮地出道,现在甚至已经在月刊杂志上连载作品。

不害怕努力,对挑战不感到犹豫。即使不行,还是能立刻爬起来,永远抱持面对自我可能性的勇气。

对于真白这样的姿态,空太一再受到感动而为之倾心。

自己也开始想要做些什么。

让犹豫著不知该不该去挑战目标,什么也做不成而郁郁寡欢的空太觉醒的,正是真白。

遥遥领先的状态,让空太就连她的背影也看不见。

空太希望总有一天能追上真白,现在也还在拚命挣扎,却完全追不上。即便如此,还是想以她为目标。

人们如何称呼这样的存在呢?

以什么样的字眼形容这种情感呢?

「……」

答案已经沉睡迕空太心中。

──憧憬。

化为言语意识到的瞬间,空太感觉自己开始没了血色。即使不看镜子也知道自己脸色铁青,几乎不用触碰就能感觉脸颊的冰冷。

──不过,你会错意了。

现在终于知道千寻为什么会那样说了。一切终于连结起来了。

「所谓的会错意,是指这件事吗……」

空太冒出乾渴沙哑的声音。

「空太?」

似乎已经把年轮蛋糕吃完的真白,盯著空太。

她的声音听来异常遥远。

她站在以一面透明墙隔开的另一端的世界──这种错觉迎面袭来。

──我对椎名只是憧憬而已吗……?

而自己一直误以为这是恋爱吗?

空太陷入彷佛突然掉进陷阱的绝望心境。

眼前被一片黑困住。

「空太好奇怪喔。」

真白歪著头,听来心情很好的声音已经无法传进空太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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