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
铃声.轻微地响起。
睁开双眼,看到三名小学生蹦蹦跳跳地从面前跑过去。
其中一个书包上挂着御守.汇以不规则的韵律晃动着。
看来.自己刚才似乎不小心睡着了。
心脏规律地震动.随着电车发出的隆隆声响.
走在既定轨道上,按照既定时间前进的声音。
同样一成不变的空气。
同样一成不变令人作呕的笑声。
同样满脸苦闷散着眉头打瞌睡的人们
同样一成下变的风景。
同样一成不变的自己。
习惯了,早已经习惯了。
还有几站才会到家,但车内广播传来下一站的站名,自己要先在这里下车。听见如此平板毫无起伏的广播声,任谁都会感到呼吸困难神经紧张吧。
至少几问大辉定这费觉得.
电车减缓速度.慢慢地滑入月台,看不见的力道将身体轻微拉扯。
大辉站起身来,走到车门前.
窗外天色依然明亮,距离黄昏还有一段时间.车厢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污浊空气,
然而当车门一开启,属于一月的冷风便迎面吹来,拂过脸颊。
在这个月台下车.到今天为止已经。是第几次了呢’
在那之后.曾经数度来访,每次都会有种几乎要无法呼吸的沉重感。
最初,是藉着报章杂志的记载内容和照片好不容易才找到地方的,幸亏离车站并没
有太远。到加今已经能够熟练地通过票口闸门,直接走向正确的出口,大辉朝目标场所
迈出步伐。
走了一段距离,眼前出现一栋建筑物,散发出诡异的气息,与周遭环境的宁静显得
格格不入。
这是一栋未完了的,荒废许久的大楼,如今已成为一座废墟。
铁丝网上面挂着禁止进入的牌子,大辉纤瘦的身体从狭小的缝隙间钻进云,走入了工地里面。沿路看到一些足迹,似乎有人与他同样踏进了这块工地,而墙上那些难以称之
为艺术的喷漆涂鸦,更加强了荒废感。
也许那些涂鸦是所谓自我表现的方式.但其实别人根本也看下懂在表达什么东西。
一楼的玻璃全部都被人砸破了.散落在地面上。大辉踩过这曲一碎片,走进建筑物当中,一座垃圾堆积而成的小山,随即映入眼帘。
在垃圾堆旁。有一条小路通往楼梯。
大辉穿过小路,爬上楼梯.就和当时的那个少年一样。
用自己的双脚一步一步爬上高楼,肉体的劳动引起呼吸困难,已经超过了电车到站时精神上的窒息感。虽然大楼有电梯,但是当然了,是不可能有在运作的。
九楼……每一次来这里,都要这样千辛万苦地爬上来。
所以.这层楼不像楼下那样堆满了垃圾,玻璃也没有被砸破.取而代之的.是有如地毯般厚重的尘埃,以及用麦克笔写下的文字。即使事发之後已经过了许久,字迹依然清晰地留在现场……那名少年自杀身亡,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当时正就读中学三年级的少年——就从这里跳了下去。
在这层楼的墙壁上.留下了许多文字,既非遗言.也非诗句。
很没意思。
一切都,很没意思。
活著,很没意思。
活著,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什麼也没有。
很没意思。
为什麼,都没有人或觉到呢?
这些句子成为留给世人最後的讯息。
大辉往那扇少年飞向黄昏天空的窗门走近。在少年自杀後,警察将整层楼的窗户都用胶带封住,但大辉之前已将其中一处胶带撕起,可以从窗口看出去外面。
因为他想要看看少年死的所看见的风景。
他用力推开老旧的窗框.由於前额的头发过长,大辉看起来有些阴沉而忧郁。仿佛拒绝与一切事物交流。从无数黑色的线条之问看到扭曲的世界.太阳正逐渐下沉,再没多久天空就会染成一片深橘色了吧。
一年前.少年也是从这里看着相同的风景。即使发现自己没有翅膀.依然奋不顾身地飞向天空。
是什么促使少年付诸行动的呢?大辉俯瞰著眼中无趣的世界,一年来,他始终思考著同样的问题。
然後,也到了和少年同样的年纪。
同样站在这里,看著同样的风景。
同样充满鄙弃,俯视同样的世界。
少年已经死去,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结束了自己的道路。
而大辉虽然没有死亡,却也没有真正活着。
少年留下的诗句充满了绝望,但大辉从中感受到不可思议的深刻悸动,仿佛在绝望中看见的“光芒”。因此,大辉认为少年是散发着光芒的。
而他也一直觉得。已经看见了那道光芒。
答案,其实很简单。也许很久以前自己就知道了。
我也——和他一样。
和他一样,想要成为一道“光芒”。
该怎样做,才能和他一样,成为一道“光芒”呢?
他为了将自己的思想传达给这个世界,留下了“诗句”。
不只这层楼的墙壁,据说后来还找到许多笔记本,里面写满了各种文字和诗句。
所有的思想,都化为光芒,遗留下来。
那麼,我自己又该做些什么呢?
看过少年的诗句.更觉得自己必须做些什赓.大辉从手提包里拿出素描本,用炭笔在纯白的纸张上,用力地刻画,彷佛要将纸张割裂般。
反正这是个无趣的世界,那就画出无趣的作品吧。
一切都……很没意思。
将眼毫无生气的风景,画成一幅昼,也画下句点。
将视网膜上、大脑中反映出的昼面,以黑线用力刻划,交织成黑白的构图。粗暴地、激烈地、偶尔有微细地,将线条从大辉手中不停延仰出去。
几乎要忘了呼吸,一口气描绘出来的世界是,黑色的。
充满了近乎悲哀的疯狂,快要满溢的孤寂,一个崩坏的世界。
即使用黑色的线条描绘.仍然浮现出背後鲜明的白色。
大口喘息,调整混乱的呼吸。
闭上眼睛,双手缓缓放下,素描本从手中滑落.只剩指头般大小的炭笔轻轻滚落。
厚重的灰尘如棉絮般,在空中飞舞。
呼——呼——呼……呼……
只剩下心脏跳动的声音,与呼吸空气的声音,在寂静中回荡着。
大辉再度睁开双眼,看到自己呼出的雾气,以及夕阳西下的天空。
身体自然产生反应。
强风猛烈地灌进来。像是要吹动沉积已久的念头。
大辉伸手抓住窗框,上半身探出窗外。
“……………………”
底下是遥远的地面。令人晕眩的高度。
这里是被世界隔离的场所,而他没有飞向天空的翅膀
四周飞舞的尘埃.像是飘落的羽毛。
没有翅膀。这件事情,自己老早就明白了。
很没意思。
很没意思。
很没意思。
很没意思。
很没意思——
这句话如同咒语般,在大辉的脑海中不停地不停地回绕著。
飞吧——飞向天空,随时都可以飞出去。
“这个扭曲的世界,死气沉沉的黄昏。再也不会看到了。永别了,虚假的世界……”
大辉的身体。从窗口朝外面倾斜,就在这时候——
——铃。
传来一道钤声,紧接著——
“——你要飞吗?”
身旁有人在说话。
不,声音就在耳边。
出乎意料的发展,令大辉倒吸一口气,吃惊得忘了呼吸。
这里应该不会有别人才对啊,即使自己再怎麼专注,有人走到身,靠得这麼近。也一定会察觉到的。他全身僵硬。努力转动眼球,朝声音的来源看过去。
就在咫尺之间的距离。出现了一张脸。
黑色大眼、淡红色嘴唇、近乎透明的雪白色肌肤。
沿著两颊长长地垂落的,是白色的头发。
身材娇小,感觉有些稚气,却又令人惊奇的梦幻少女。
“……你……”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大辉甚至无法眨眼。
“要飞的话,就必须张开翅膀。还是说——你想死?”
少女用漆黑的大眼直视着他。稚气而柔软的嗓音,说起话来却十分成熟。
“从这里摔下去会非常地痛喔。除非真的很想死,先考虑清楚吧。”
少女微微一笑。
大辉突然清醒过来。想要逃离少女的视线,於是离开窗边。
眼前的少女,仿佛一开始就只是他脑中浮现的幻觉。
比自己略为稚气的容貌。
宛如漂浮在空中的白色洋装。搭配着显眼的红色鞋子。
手中握着比身高还长的铁棍,顶端有一个灰色的大钩。
仔细一看。少女身旁还有一只黑猫。
猫眼有如夜空中的金色月光,红色的项圈上有一个大铃铛,只有向上竖起的尾巴末端,带着一抹奇妙的白。
黑猫动作轻巧地跳到大辉刚才抓住的窗台上。铃铛也随之轻响。
然後,它开口说话了。
“哇!!这里真的很高耶……”
黑猫睁大眼睛,表情丰富地颤抖着。它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名少年。
“丹尼尔,过来。”
少女一呼唤,黑猫便跳回去。
只猫居然会开口说话,这样不可思议的现象。少女却若面其事,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其实。少女本身比会说话的猫更神秘,全身散发出奇特的气息。光看她在寒冬中只穿着一件薄洋装,就已经够另类了。而且丝毫不以为意大方地站着。
一股近乎恐惧的冲动在大辉体内涌起。心跳加速,血液却无法传到脑部的感觉。
眼前出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啊,我奸像忘了自我介绍。”少女回应了他的问题,似乎是听见他心里的声音,又或许是大辉自己无意识地脱口而出。“丹尼尔——”
少女点点头,那只名叫丹尼尔的黑猫便以两脚站立,尾巴向前卷起。然後它前脚俐落地抓住末端白色的部位。
於是猫身形成一个圆圈。少女把手伸进去。
“——咦?”大辉再度停止呼吸。
少女的手伸入圆圈中。却没有从另一侧穿出来,仿佛那道由尾巴围出来的圆形是一个结界,通往异次元世界。
“奇怪?放在哪里啊?”
“喂喂……不要那麼用力啦!好痛!”
丹尼尔痛叫着,但少女完全不于理会,继续把手往前。直到手肘都伸入圆团里。
“呜噢噢噢——”
“嗯……找到了,好——”
“呼——”
“不用作那么多反应吧,你真爱表演耶。”
少女从圆圈当中抽回手,拿着一个白色的小盒子。
丹尼尔已经全身僵硬,像木偶般垂直倒在地板上。
少女依然不于理会,直接打开盒子,将盒中的卡片拿到大辉面前。
“——请看。”
一张类似身分证的东西,上面是少女板着面孔的大头照,旁边印着几个文字——
“死神A—一〇〇一〇〇号”
“……死、死神?”
“如果觉得A—一〇〇一〇〇号不好念的话,可以直接叫我“百百”就好,反正丹尼尔也是这样的叫我的,而且我也比较喜欢百百这个称呼。”
少女——百百她,语气平淡地说出这句玩笑般的台词,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
她的态度非常认真。
可惜对大辉而言,这一切实在太今人难以置信。
“死神?”
这两侗字特别显眼,微微牵动心中的某个角落。
“没错,我就是死神。”
百百非常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就太荒谬人可笑了。
这个世界上,会自称死神的,只有格斗家跟小混混吧。
然而。他连叹息都已经办不到了,
我该为这种事情感到惊讶吗?或者只是一个恶劣的玩笑而已?搞不好这个女孩子脑筋有问题。
即使脑中如此思考,眼前名叫百百的少女,却既不像格斗家,也不像小混混。她手中的确拿着一把大镰刀。但距离死神的形象还差很远,甚至可说完全相反。
白色洋装、可爱的红鞋,加此天真无邪的少女,怎麼可能是掌管死亡的死神。
“别开玩笑了。”大辉的喉咙有点乾涩,用低沉沙哑的嗓音对她说。
“我没有说谎。不过,常常被误会就是了。”百百这么说。
“对啊,百百是很出色的死神耶,虽然……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不像啦。”丹尼尔恢复四脚着地,立刻在一旁附和着。
在周围奇妙的气氛中,猫会说话似乎已经没什麼好大惊小怪的了。
“哈哈,死神?你是死神?哦,是吗?原来是死神啊,那你是来杀我的啰?”
大辉怀着期待,鼓起勇气问她。
“不,我不是。”可惜百百立刻就否定了。
“我只是感觉到死亡的气息,然后就看见你在这里。”
百百无声无息地朝大辉走近。
“你现在正准备要死对不对?”
“……”对於百百的问题,大辉无法回答,这并不是因为喉咙沙哑的缘故。
“真奇怪耶,你不是很想死吗?那就死死看啊。”
这句台词丝毫不带任何情感,令大辉不由得全身发颤。
百百微微一笑,离开他身旁,伸出手比着敞开的窗口。
“来吧,请跳。”
稚气的眼眸,笔直的视线,令大辉无法躲避。
“只要从这里跳下去。你就如愿以偿了……没错吧?那还等什么,快啊。”
死亡的字眼。不停地重复着。
丹尼尔突然紧张地对百百小声开口。
“百、百百,不太好吧。这家伙并没有在名单上耶。如果把不必要的灵魂也带回去,一定又会被局长骂吧。”
“你是指天界已经爆满了,没有办法再接收多余的灵魂吗?没关系,反正把魂魄先放着,而且他这么想死,就让他死嘛。”
丹尼尔无言以对,似乎已经快昏倒了。
“怎麼样,要不要跳跳看?”百百再度对大辉这么说。
大辉依然无法动弹。
“你在做什么啊?刚才不是已经准备要跳了,不是很想死了吗?”
百百用力叹了一大口气。
“结果还是舍不得死啊。刚刚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吗?连自己决定死亡的意志力都没有,真可怜……”百百的眼神充满了悲哀。“一直这样耗下去,你所盼望的死亡也不会到来。我看你应该是把自己周围弥漫的死亡气息,误以为是自己的死讯吧?”
这句话进入耳中,缓慢地传达到脑海里,像融化般扩散开来。
“你看得到我们,就是最好的证明。虽然你身上也散发着死亡的气息。但绝对不是属于你的死讯,这点请你记清楚。好吧……再会了——”
——钤。
一瞬间,大辉眼前突然一片空白,令他摸不着头绪。
环顾四周,当然没有任何人存在。
刚才到底怎麼回事?难道是白日梦吗?
感觉很不舒服,仿佛胃酸逆流。头晕目眩,他硬撑着不让自己昏迷倒地。
……是恶梦,他做了一场恶梦。
是因为与死亡擦身而过的关系吗?
可惜,已经错矢良机了。感觉像是被死亡一把推开。
看来今天,还是先回去吧。
才踏上月台,身后的电车立刻发出钤响,朝下一站出发。
将月票放到感应器上,通过票口闸门。
到家还有十几分钟的距离。大辉的头脑已经拒绝任何思考。
即使想思考也无能为力,脑中一团模糊。
那栋建筑物的九楼。从他开始画图的当下,记忆便开始模糊不清……
一幕幕影像有如照片般,断断续续地重叠着。
黑色线条构成的图画、深橘色天空、夕阳、不安,冲动。
红色鞋子、悲哀的眼眸、线条、连接、线条、麻木,冲动。
白色洋装、黑猫、少女、文字、风、尘埃,死亡的冲动。
一切的一切,都远离现实,大脑拒绝反应。
那并不是真的,不存在于我的现实生活当中。
“………………”
回过神来。突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家门口。
插入钥匙、转动、握住门把,正要开启的那一瞬间,大辉犹豫了。
已经很久没有产生这样的心情。
曾经,当他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对於这扇门总是……感到排斥。
如今早已没有任何感觉,应该已经不会胡思乱想了才对啊。
他开门进屋,踏上地板。
“我回来了”
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把鞋放好走进客厅。要回自己的房间,非要经过这里不可。
踏入客厅,“那个人”所偏爱的、令来访者眩目的(同时也是夸张而不实用的,让大辉与众人都无法理解的)古董家具,拥挤地陈列着。
在琳琅满目的古董家具中。他看到“那个人”的背影,父亲他——整个人陷在沙发里,手边放着一瓶白兰地。
父亲平日滴酒不沾,只在特殊场合或宴会当中才会酌量喝一点,几乎不曾在家中独
饮。今天发生发生了什么事情嘛?父亲似乎心情很不错。
想必是第几十次的海外个展,又大获好评了吧。
不愧是世界级的名画家——几间一阳。
无论本性如何,只要画出好作品,就能受到世人的推崇。
“爸,您回来啦,晚安。”他以不带任何情感的平板语调说道。
一阳维持不变的坐姿,连看都没看大辉一眼,背对着他开口。
“为什么在外面游荡到这么晚?你的个展已经没剩多少时间了,居然趁我不在的时候偷懒?”
低沉、却非常有力的声音,充满了威严与强势。
相对地,大辉的语气显得特别平淡。
“别担心啦。我不会让爸丢脸的,有持续在画就是了。”
“是吗?那拿来我看看。”
一阳这麼说,大辉便从手提包里拿出素描本。
他翻过一页页的作品,刹那问思绪沸腾。
在大楼上刻出的画面、黑色的扭曲的风景画……原本要成为遗书的作品。
没有真实感的经验,此时真切地浮现出来。
他拼命抵抗。
那些事情,不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那只是一场梦而已,只是幻觉而已。不存在于我的现实生活当中。
“怎么了,快拿来啊。”
大辉还在犹豫着,素描本就被一阳抽走,停留在黑色风景的那一页。
一阳沉默地审视画作。
扑通,扑通,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怎么回事?为何如此焦躁不安?自己在害怕些什么?就算被看到,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就算这个人说出什么话。也无关紧要了。
事到如今,我还在害怕些什么?
他自问自答,在内心对自己说。
於是,大辉心中的思绪和情感,又逐渐退去。
“……这是……什么东西?”
一阳的视线离开手中的素描本,朝大辉看过去。
“你在开玩笑吗?大辉,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
“这次的个展是你正式成为画家的出发点,你自己应该也知道有多重要吧?为什么会在这时候画出这种像涂鸦一样的东西?”
“……对不起。”
“你刚才不是有说过,不会丢我的脸吗?”
“是的。”
“这种东西拿出去岂止会丢脸.根本连垃圾都称不上。画出这种东西,你自己都不觉得难为情吗?你可是几间一阳的儿子啊。”说完便将手中的素描,一口气撕碎。
然而大辉的反应却相当冷淡。
“——对不起,爸爸。”
一阳将画纸撕个粉碎,全部丢进角落的垃圾桶里。然後用力叹了一口气,重新走回沙发坐下。
“再也别画十这种东西了……再也不要有这种……这种……”
一阳似乎想说些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
“算了,你走吧。”
“是的,我回房了。”
大辉离开客厅.朝二楼的卧室走去。
为什麼,那个人永远都只想到自己呢,刚才那句没说完的话,是想叫大辉别丢他的脸,别丢闻名世界的画家,几问一阳的面子吧?
实在是,很没意思。
我只要遵从你的旨意,当个听话的傀僵就好,是吗?
这才是所谓的现实世界。
这才是属于我的现实。
一直以来,我都在听从你的引导。
然後——我才发现,你所引领的道路,是一条没有出口的隧道。
真没意思。
空气中似乎传来一句,隐约的低喃。
在懂事以前,大辉就认识了绘画。除了绘画以外,自己没有其他存在的价值,但他却也无法在绘画中把握到自我。于是现在的他,越来越有否定自我的倾向。
自己只不过是几问一阳的一部分,无法表达自我,也无权反抗。
小学时期的大辉,每天放学后都看着同学们从无聊的课业中解放,到处去玩耍,而自己总是马上乖乖回家。
因为父亲禁止他跟朋友们一起去玩。
跟同年纪的孩子交朋友,会损害对艺术的敏锐感受,也会不小心受伤,基于这些理由,他连跟朋友玩乐的自由都没有。
一开始,绘画只是一种纯粹的乐趣,但时间一久,大辉越来越感觉到痛苦。虽然他一直都瞧不起那些同学,却又羡幕别人可以边抱怨考试边去上补习班。
所有被苛求的痛苦,所有的艰辛,都在绘画中寻求慰藉,希望在画图的过程当中遗忘不愉快。
可惜,还是有父亲的存在。
想要达到父亲的期望,想要被称赞,这些念头太过强烈,太过沉重,终于把自己的心也给压垮了。如果依照自己的喜好随心所欲地作画,就会被父亲驳斥,说是上不了楼面的作品,但迎合父亲的标准去画,又被批评得体无完肤,硬要逼他压抑内心的情感,画出能够得奖的作品。为了逃避痛苦的心情,只好让自己没有想法,成为一座机器,自动地画出父亲要求的作品。
跟别人保持距离。不对任何人产生情感。对谁都不感兴趣。只是看着时间走过。
牺牲内心真正渴望的事物,只为获得出色的画技。
之俊,他得奖无数,终於受到大出版社的赞助,准备筹办个人画展。
即使如此,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丝毫没有雀跃的心情,无法发自内心地欢笑。
无趣的人生。
无聊的世界。
这就是我的现实生活,所谓的现实仅此而已。
这一定是—一某种报应吧。
因为我诞生到这个世界上。
因为我的存在是不被允许的。
这是一种报应。
“——几间。”
下课铃响,大辉从座位上站起来,准备移动到下一堂课的理科教室,突然被人从背后叫住。回头一看,是两名班上的男同学,正神神秘兮兮地笑着。
在他们身后还有几位男同学跟女同学,也都一起看着大辉。
看来是有话要对他讲,派两个同学来作代表。
那个伸手拍他背后的家伙开口了。
“你最近要开个人画展对不对?听说还接受了电视采访,是真的吗?”
“……嗯。”
“美术本来就是你的专长嘛,对了,校长室门口挂的那张图也是你画的没错吧?”
“……嗯。”大辉敷衍地点点头。
眼前当然都是熟悉的面孔,但彼此从未有过如此亲近的交谈。总之,随便敷衍几句就没事了吧。结果——
“这也是应该的啦。你老爸是那么有名的画家,身为他的儿子一定——”
下一瞬间。大辉立刻瞪向那个多嘴的家伙。
那家伙被大辉犀利的视线给吓到,突然说不出话来。
大辉没有等他说完,直接转身定出教室。
——碰!
门板被用力关上的声音回响着。
真是无聊透顶,这些家伙。
我父亲很有名又如何?
我终究比不上他是吗?
永远无法超越那个存在。
没有人了解我,没有人知道我的价值。
这也难怪,因为我根本没有价值啊。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在做什么?
活在这个毫无意义的世界,我的存在也毫无意义,是吗?
不,不对,不应该是这样子的,我应该还有救。
倘若我能得到救赎,想必——只有在那个地方才办得到吧。
太辉离开教室之后。对於他的态度。包括刚才开口说话的家伙,以及跟在后面看热闹的同学们,全都一脸的不爽。
“什么东西嘛。”
“睥气直大。”
“太差劲了,那是什么态度啊?”
“只不过是问一下画图的事情而已。”
“其名其妙,去死啦。”
其中一人不眉地说。一旁的女学生听到了,立刻脱口而出。
“对了,我听一个国小跟他同班的人说过,去年不是隔壁那问中学有学生跳楼自杀
吗?那家伙常常跑去那栋大楼耶。”
“真的假的?”
“那又怎样?”
“笨蛋,如果他偏好那种地方的话……”
“怎样?”
“说不定也会跑去自杀啊。”
“哇——有可能耶。那家伙老是阴阳怪气,超恐怖的。”
“无所谓啊,要死就赶快去死。这种碍眼的家伙早点消失掉,对大家都好啊。”
“说得也对。”
说完这些人都笑了。
张大嘴巴,高分贝地拍手大笑。
将别人的死亡拿来说笑的画面。
那一天,少年产生了什么样的念头?
他心里在想什么?
是什么动力,让他从这里跳下去?
大辉再度爬上九楼。
眼前的景象与前几天没什么两样。
之所以再度进入这栋大楼,就是因为那天发生的事情。那个脱离现实的“梦境”感觉太过逼真,让他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记忆。
本来,待在这里能令他感到安心。有种酸酸甜甜、又有点苦涩的,彷佛回到出生之地的感觉。只要一站上这里,彷佛就能明了少年心中的思绪,跟少年渐渐“同化”。
向来都是如此,然而今天却不一样。
无法同化。什么也感觉不到。
少年所留下的诗句,也没有给予任何启发。
都是那场“梦”造成的,是那场梦扰乱了现实生活。
他专注地盯着灰色的墙壁,希望能看到些什么。
仿佛咒语般,低声念出映入眼帘的文字。
很没意思,很没意思,很没意思……
夕阳西下的景色、黑色素描、脏污的双手、血液的颜色。
黑色线条、破碎的构图、无聊的言语。
描绘这个无趣的世界,实在很无趣。连这一点都不了解,更是无聊透顶。
很没意思。很没意思,很没意思
文字在大辉心中化成一支笔,描出巨大的图像。
终於开始同化了,无法抑制的冲动,在体内汹涌。
没错,这是一种报复。
对於生存意义的报复。
对那个人的报复。
什么表现自我,传递思想,说到底只不过是藉口罢了。
如果那就是所谓的艺术,我宁愿舍弃。
舍弃一切。
只有那幅画,以及我自己,才是直正的艺术。就像那天……少年让自己成为一首“诗”,我也要让自己成为一幅画,成为最强最大最后的艺术。
大辉打开窗户,爬上窗台,将上半身探出去。
心中的画笔挥舞着,宛如交响乐团的指挥,描绘着那张被父亲批评得一文不值的黑色素描。
通往天空的高塔,穿入天空的高塔。
如果没有翅膀,就用双脚爬上去吧。
化身为那天的少年,想像自己站在一年前的现场。
只活了短短十四年,却已经看到世界尽头的少年。
活着很无趣,少年舍弃了一切,还谁能阻止他的飞翔。
所以,我也要去飞。
飞到尽头,飞到最高点。
没有谁能阻止我。
即使是操纵死亡的死神。
死神——?
恍然惊觉,全身冷汗如泉涌。
“……怎么可能……那只是梦而已啊……”
不必回头也能感觉得到。
——铃。
“你所盼望的死亡并下会到来——我下是说过了吗,”
少女就站在身后。
百百依然无视寒冷的天气,依然穿着白色洋装搭配红鞋子。手中握着巨大的镰刀,身旁跟着黑猫丹尼尔。
她微启红唇,开口说话。
“虽然你直接跳下去也无所谓,但是不在名单上的灵魂。我不能带回天界。没有按照预定安排死亡的灵魂,无法得到天界的指引。会暂时被放逐在人间游荡。甚至可能永远都无法升天,永远要当个游魂喔。总而言之,你无法到达心中所向往的地方。”
“喂,小子,听懂了吗?别给我们添麻烦。”丹尼尔不客气地说。
“……什么跟什么啊……”“
“嗯?小子,怎样?”
“吵死了!”大辉突然吼出来。
丹尼尔被他的声量吓到,全身毛都竖起来,一溜烟躲到百百身后。
“莫名其妙地出现,还一直讲我听不进的话——”
大辉从窗口回到室内,朝百百走近。
“不要来扰乱我的现实!不要随便干涉我的心情!”
“……”
“你只不过是个幻觉而已!不可能存在的!我才不怕你!一点也不怕!”
“哦……真的?你其实很害怕吧?”
听到百百这句话,大辉表情僵硬,一脸的狼狈。
“你所害怕的是我——还是死亡?”
“我才不怕死!我也不怕你!跟活着的痛苦比起来,死亡根本不算什么——”
“如果真的不怕,那你就快点去死吧。”
百百的声音变得相当冰冷,仿佛足以镇定一切。
如此天真无邪的外貌,为何会有那么充满魄力与威严的声音?
原本躲在她身后的丹尼尔,也被吓倒在地上。
然而更令大辉惊讶的是,方才回头那一瞬间,她脸上悲痛的表情。如此令人窒息的美丽容貌,却带着前所未见的感伤,双眼直视着大辉。
为何她要如此哀伤地看着他,大辉无法理解。
“你是不是正想说死了此活着还轻松,这就是你的想法吗?”
百百缓慢地摇头,声音如雨滴般,在空间里反弹着。
“别闹了,那是下可能的。我曾经夺取过无数人的姓名,无视于他们的泪水或笑容,将所有想活下去的心声置之不理。”
丹尼尔在她冷静的语调中恢复正常。
“百百,别露出那种表情嘛,我也会被感染耶。何必为这种家伙让自己伤心啊……”
她盯着丹尼尔,以眼神表示并非如此,然后将他抱到胸前,转过身面对大辉。
“可是,我真的想死啊。”
“就算死了又怎样?”
“死了以后就能成为一道光,永远散发出光芒。”
“不可能的。”
“有可能啊。那些生前默默无闻的画家。死后一幅画的价格就变成天文数字,因为他们都成为永恒的光芒了!死后永远都会发光发热!永远不会消失!我也会一样成为不灭的光芒!”
“你错了。”
“我哪里有错!”
百百看着他的眼神依然充满丁悲哀。同时也充满了怜悯。
“人不会因为死去而发光,真正会散发光芒的,是一个人努力生存,认真活过的痕迹。“死亡”,并非单纯地等于“永恒”你呢,你有认真,努力地活过吗?”
大辉无法回答。
内心一阵刺痛。原本已经丧失情感的,机械般的内心世界,开始疼痛。
“一年前,我曾经来这里看着那位你想效法的男孩。当他亲自结束自己的生命时,说出‘这是我所期望的结果’。然而却承受了非常多的痛苦、非常地孤单。这是当然的,因为真的很悲哀啊。人在想死的同时,却又渴望活下去。”
“百百……”听着从头顶上传来的话语,丹尼尔低喃道。
为什么,你会如此悲伤?
为什么,要用如此悲哀的眼神看着我?
不要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我!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大辉从百百身旁快速走过,头也不回地跑下楼梯。
现场只剩下少女和黑猫。
“百百。干嘛要对那种家伙特别在意啊。”
“……没有啊……”
“身为死神,你未免对人类太过关心了吧。”
“没有啊……”
“那你到底准备怎么做呢?”
“没什么……”
“真是的,那就别多管闲事嘛……算了,阻止也没用,反正你就是爱管闲事。”
“……还是你了解我。”
百百将黑猫举高到面前,丹尼尔立刻用灵活的尾巴轻抚她的脸颊。
“明明是个爱哭鬼还要逞强。这样干涉人类的事情,被局长知道一定没好脸色看的啦。为那家伙延长寿命也于事无补啊,我可不想惹麻烦。”
“唉……真伤脑筋。”少女叹息着说。
拉。为那家伙延长寿命也于事无补啊.我可不想惹麻烦。
[唉……真伤脑筋。」少女叹息着说。
迷失在灰色的合影中。
不知道究竟哪里是出口。无边无尽的黑暗。
没有光线,不见天日。
失去自我,失去一切。
失去一切————
……大、大辉……大辉!」
突然听见这声呼唤.他回过头去.
身后那名男于是负责筹办画展的出版社代表.年纪轻轻却已担任现场总监的职务。
「你怎么了吗,好像从刚才就一直在发呆.」
男子看着精神明显不集中的大辉.露出讶异的表情。
「不好意思.我有点累了……」大辉随口敷衍着。
「啊.个展只剩下倒数几天而已,很紧张吧.这可是你画家生涯的起点呢。」
对方似乎很能体谅的样子,边说边眺望四周。
眼前是大辉的个展会场,以最近一次的得奖作品为主,展出他历年来的所有昼作。
不只是单调地把昼挂在墙壁上排列展览,为了突显出大辉的年轻而刻意营造出新潮的时代感,希望能吸引与他同一个年龄层的新世代族群。
大辉具有「年轻」这个话题性,开幕当天将会有许多电视台跟媒体前来采访.
对于出版社而言,肯定是最佳宣博。
对于担任总监的年轻男子而言。这也是大展身手的好机会。
大辉第一次见面就将对方的企图心看得一清一楚.
「别担心,一定会很成功的,因为作品本身非常精采嘛!这种捕捉光线的高超画法.可以感觉到你独特的风格!
男子就像购物台的主持人,滔滔不绝地说若.
这些话应该是从什么评论家口中学来的吧这个人并不了解作品的价值.只会附和
别人的意见而已。而且这问所谓的出版社。其实也是与几间一阳有关系的企业,这次个展多少也受到上面的指示吧。
实际上出版界对他的作品究竟评价如何,是个很大的疑问.
大辉始终用冷淡的眼神看着对方。
连绘画的价值也不懂,对我这个人也不清楚.少用一副自以了解的口气说话。
他总是在心中如此想着。
然而今天对方的声音都没传进耳朵里,大辉一直觉得意识模糊,似乎连自己人在哪
里都有点不太明白。
「………………」
为什么,我会在这种地方?
为什么,我还活着?
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你还不该死啊。」
「唔……」
——钤。
那个少女的声音?
「……咦!」
猛然回头,却没看到少女或黑猫的踪影·
环顾四周,也没看到什么。
是幻听吗?可是刚才明明……
脑中浮现那名身为死神却一脸哀伤的少女。自从那天逃出大楼以后,总觉得双脚轻
飘飘地,没有踏在地面上的感觉,忍不住想知道那双眼眸为何会充满了悲伤。
负责掌管死亡的死神,居然想要阻止死亡。
少女说过的话,有如滋润旱地的雨水,深深沉入大辉的心底。
为什么会出现在我面前?
她悲伤的理由又是什么?
不明白。明明觉得没有活着的意义,却依然活着。
如果她没有出现,我已经可以成为一道光芒了·
为什么——
「怎么了吗?」
男子一脸吃惊地瞧着大辉的脸·
「你好像真的生病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好。」
大辉如此回答,便随着男子的脚步朝出口走去。结果——
「啊……」
男子突然停下脚步,正在发呆的大辉不小心撞上对方的背。
对方差点跌倒,却还是迅速地朝入口跑过去。
「几、几间大师!」
男子向突然来访的人人物深深一鞠躬。
秘书将门推开,迎面走来的大人物——正是几间一阳。
「怎么没听说您要来呢?来不及出去迎接,真是抱歉!」
面对大人物突然登场,男子额头冒出大滴汗水,完全不知所措。
然而一阳只轻轻举起一只手制止对方再说下去,便直接朝大辉走近。
「准备得怎么样了,」
一如往常.令人备感压力的语气。
「报告爸爸……很顺利。
「是吗?」
太辉对于父亲的出现也感到困惑。即使画作的摧放和布景装饰都已准备完毕,但展览尚未开始,像父亲这样的知名人物,就算对自己儿子也很难想像会特地来关心。
绝对不会因为担心儿子才来的吧.想必是先来审查看看,这个展览会不会有损几问一阳的名声。大辉如此揣测着.
果然,一阳立刻接着开口。
「那就先让我看看吧,我想大致浏览一遍」
明明已经没时间了,还提出这种找麻烦的要求.
明天应该没事情要忙的不是吗?话说回来,不论是出国前或回国以后,父亲最近关在昼室里的时间越来越长了.似乎正在进行新作品的样子.
「好、好的.大师请跟我来.」男子不停地鞠躬哈腰。
但是一阳的反应却再度令人出乎意料.
「不.不用麻烦。请两位暂时回避一下好吗’」
两位——指的是男子跟秘书。
男子拿出手帕拭汗。一睑疑惑地跟着秘书走出去。
之梭,一阳什么也没说。开始在室内漫步。
人辉有些错愕,只好跟随在父亲身梭.
——铃……钤铃……
/\
大辉盯着眼前一阳的背影。
正式的西装。以五十乡岁的人而言,体格相当结实,相当有型。
这就是世界级画家的背影,此起自己想必挺拔得多了吧。
仿佛隔绝世界的巨大围墙。
我无法超越这道墙,无法被接受.只能追随而已。
一阳在看昼的时候,一句话也没对大辉讲,偶尔用锐利的目光审视墙上的画作.
如何,满意了吗,
这些都是遵照你指示所画出来的作品。
此刻你所凝视的那幅书,上面的深红色是你为了表现出都市中没有的土壤.硬要我
加上去的.而图中的天使.原本我想画出悲伤的表隋.却被要求修改成充满喜悦的笑容。原本我想表现出痛苦的感觉,却变成温暖的作品。
非常讽刺地,那幅书最终得到很高的评价。
那幅画,那些色彩,那张构图.那上面的一切……都完全符合你的要求吧.我始终都听话地遵循着轨道前进。
在阴暗的隧道里,已经走了许多年。
一阳终于审视到最后一幅画了。
向来不戴手表的大辉.并不清楚究竟过了多少时问,只感觉到相当地漫长。
虽说是最后的一幅画.实际上却正好相反。那是大辉在懂事以前画的,没有任何技巧的涂鸦,是现在回头看来会忍不住奸笑的大胆之作,用蓝色跟红色还有橘色,涂抹出整片天空。连太阳也变成紫色的.
大辉也是直到最近才知道有这样一张被保留下来的图画,刚开始他并不想拿出来展示,但出版社却说『这才是画家几间大辉的起点」。坚持要放进来。
为什么要保留这种乱七八糌的东西,为什么要把没有意义的涂鸦拿来参展,他完全不明所以.
那是原本不知作何用途的纸张。面积将近一公尺平方,如此大幅的涂鸦.居然参杂在其他作品当中,甚至成为画展的压轴。
正因如此,在会场高格调的陈设中显得特别醒I。
而父亲一阳已经在这张图前面伫立许久了,
怎么样,这可是出版社擅自作主的决定,你一定会说简直乱七八糟吧,
……这东西实在是乱七八糟,当时还没开始接受父亲的指导,才会画出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现在我都听从父亲的意见」
大辉说出贬损自己的话,结果始终保持沉默的父亲缓绶开口。
「大辉,你是为了什么而画画的?」
突兀的问题。
他想简单地同答,却答不出来。
这是头一次被问到这种问题,而。大辉并下知道自己为何要画画。
曾经在电视与报章杂志的采访山,被问过「对你而言绘画是什么?]。的问题。
当时他回答——
「是我的心.」
直接将书上看过的画家名言拿来讲,但此刻却行不通,完全是两回事.
对于一直都按照要求去画画的大辉而言,这个问题根本无法问答.
对于并非出于自愿的事情,根本无法回答.
如果硬要回答的话,只能说——是因为你啊。
……答不出来吗?一阳沉静地说。
「难怪你画的作品会如此无趣。」
…………?
听见父亲冷淡的评语,大辉忍不住想反驳。
全部都是照你的意思去画的.你居然还这么说,
我从你那里学来的,就是迎合评审喜好的画法。
而且是被称为几问一阳复制品的,毫无自我的画法.
要求我这么画的人,就是你。
假如我的作品很无趣,那你的应该也一样。
可惜这此想法并没有真正说出口.自幼就被灌输不许仵逆父亲的观念,心中的情绪经过一阵激蛊,终于又逐渐退去。
「对不起。」
听见大辉不知第几次机械式地道歉.一阳轻轻叹了口气。
伴随着叹息吐出的.是末被听见的低语。
……还没有……再多给我……一点时间……拜托
恩?
大辉正要反问。一阳突然转过身,朝出门走去.
那道背影,似乎变得比平常瘦小。
不知为何.看起来像正在在哭泣。
不太对劲。
有点奇怪。
为什么.父亲会问他那种问题,
为什么,现在才批评他的画作,
大辉完全无法理解。
他唯一感觉得到的,是今后也将持续下去,只能不停地持续下去,水远的黑暗与悲一只。
看不见自己的影子,只是.再践踏自己的心。
就在这个夜里,
几间一阳——倒下了.
原因是心脏病发作。
从大辉的个展会场出来,坐上车子离开,没几分钟就发生了。一阳突然按住胸口,非常地痛苦立刻被送往医院。
陷入昏迷状态,失去意识.
什么感觉也没有。大辉认为自己已经彻底麻木了。
一阳进入加护病房,情况很不乐观。几个工作上有合作关系的人士。在病房前来回
踱步。大辉靠在白色墙壁上.背后传来水泥墙冰冷的触感。
眼前甚至有人当着他的面讨论丧礼的筹办跟死后版权的事情。
看来,存活率已经——近乎零了吧。
原本病房是谢绝探访的,后来通融让看护者进入。
随着时间越来越晚,门外众人纷纷开始顾虑自己隔日的工作,一个接一个回去,终于所有人都走光了。
说到底,真正担心一阳病情的人。一个也没有。
即使拥有权力与才能,面对死亡也莫可奈何。
大辉突然很想看看可怜的父亲。
这样至少能安抚自己的情绪吧。
他对负责照顾父亲的秘书说声「换我来吧,你也该休息了」,然后走到一阳的病床边。
巨大的仪器和点滴.延伸出各种管线,连接到父亲的身体。
大辉说不出话来。
彷佛由零件组装成的,机械人般的身体。
死亡的边缘。
活着,究竟是多么残酷的事情?
身不由己地活着,又是多么残酷的事情?
此时此刻,他明白了。
心电图的微弱起伏,显示一阳的生命正藉由仪器的力量维系着。
病房内的机械并未像电视剧演的那样.发出规律的声音,一切都安静而平稳。
正因如此,感觉特别真实。
这是他一直寻求的真实感。
人就是这样死亡的吗?这就是人类的死亡吗?
大辉所期盼的死亡。就近在眼前。
很草率,实在太草率了。
怎么会,不可能的。这怎么会是我一直期盼的东西?
不,不对,才不是这样。
那个少年成为一道光了不是吗?
为什么这个应该要散发光芒的人,会如此虚弱?
——铃。
「因为这才是属于你的真实。」
穿着白洋装的少女,就站在大辉身旁。
「——是你!」
他惊讶地差点站不稳。
黑猫从眼前越过,跳到一阳的病床上,东张西望地,似乎在确认些什么。
「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病房的门关得好好地,并没有被打开。
「你是怎么进来的?」
「跟你说过我是死神了啊。」百百如此回答。
……」
听不太懂,可是……
「——现实很残忍,在追寻美好幻影的同时,也失去许多手中拥有的东西.你不明白这个道理,大概也没办法体会这种讽刺的感觉吧.」她这么说。
……这才是……属于我的现实……吗?」
「没错,你很快就会懂了,一定会明白的。」
百百说完这句话,丹尼尔立刻开口。
「0K。百百,差不多罗.」
「我知道——好吧,你爸爸在叫你了,快看。」
「咦?一就在下一瞬间,奇迹发生了。
「大……大辉……你在吗?」
一阳恢复了意识,沙哑的声音呼唤着大辉的名字。
原本被医生宣告不会再醒过来,已经陷入绝望状态的父亲。
大辉难以置信地瞪着百百。
……怎么可能……难道是你……你做的吗…………
「对啊,怎么样?」
她直直地盯着大辉。
你要怎么做?
那双眼眸如此质问他。
大辉呼了一口气,重新转身面对父亲一阳。
丹尼尔跳下病床,回到主人身边。
「我在这里,爸爸……」
大辉俯视着父亲.此刻躺在床上的身影非常孤单.
一阳只能转动眼睛,确认大辉的存在,然后用虚弱却仍带威严的嗓音徐徐开口。
……大辉……你一定要继续画画……
……什么?
都到了这时候,还要跟我说这种事情?难道不能讲一句做父亲的该讲的话吗?
几个小时前才严厉地批评过,现在又要逼我画下去。
一阳接收到大辉冷淡的眼神,却仍不以为意地,望着天花板说下去。
「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第一次买蜡笔给你.你就画了好多好多图.」
「恩?」
「当时……你在我的画室墙壁上,画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图案,连刚买来的蜡笔都被用到剩下一小段……真的是很大的一张图。」
大辉对这件事丝毫没有记忆。
因为他一直以来,都将记忆封印着。
尤其是从他发现自己没有光芒照耀的那一刻开始。
「那天啊……大辉……我骂了你一顿.可是……其实我很高兴,真的非常非常高
兴……」
……为什么?」
他不由得竖起耳朵专注倾听。
父亲虚弱沙哑的声音。哈哈哈地笑着。
「那些画我一直收藏着,甚至还要求摆放在展览会场,大概被很多人在心里嘲笑
吧……」
什么?
那张放在最后面的画,是这个人提供的?要求出版社放进展场的也是他!这……怎么可能……骗人.
不理会大辉的猜疑,一阳继续往下讲。
「当时……我确实在你身上看到了光芒。那是我所没有的,描绘出『光芒』的力量……非常耀眼……充满了光辉。一
「骗、骗人,我才没有什么光芒,」大辉一脸狼狈地大叫。
这人在说什么?事情如今又要说什么?
我身上有光芒?他自己身上没有的光芒?
「我一直都在画画,即使从蜡笔换成了画笔也下停止.因为我真的非常喜欢画画!
无论多严格的要求,无论是否被接受.我都相信,总有一天一定会得到认同的。可惜这
一天并没有到来。我只是下停地被你监控着,依照你的指示。像机器一样自动生产出画
作而已……不,不对.那根本不是什么创作,只不过是复制品,是几间一阳的复制
品!」
对于父亲出乎意料的话语,大辉的情绪就像坏掉的水笼头股,一波又一波汹涌而
出.原来这些情感从未消失,只是始终被积压着而已。
「因为我没有才能!就算能够画出符合得奖条件的作口来,就算能够画出模仿你的作
品,却永远都无法超越你!当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觉。你知道吗?根本
是世界末日。原以为顺着你指引的轨道前进也可以找到未来,结果马上就幻灭了。都是
因为有你的存在!你这道墙把前面的路都给阻断了,没有未来可百,实在太悲惨了.什
么也没留给我……还说什么看到光芒.我的未来只有无尽黑暗的隧道而已.」
发泄完几乎全身无力,差点就站下稳。
我已经是一个空壳了。
即使如此,父亲依然平静地对儿子轻轻开口。
「不,你的未来还没有结束……当你画出那张涂满黑色的风景时,我才知道你承受
了多大的压力……只不过、我始终相信自己的做法没错……再多撑一下吧……你一定会
成功的。一定会在全世界发光发热……」
一阳为了不埋没大辉的才能,多年来费尽心力。
为了让他不被任何事物打倒。努力提供可以持续绘画的环境。
「目前的你……只是以我儿子的身分.成为众多没没无闻的画家之一而已……但你
拥有其他人无法模仿的创作力……只不过现在还无法得到认同……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保
守……等到个展成功,受到各界的好评……你就可以尽情发挥自己的创造力……就可以
随心所欲地画自己想画的东西了……呜,」
为了尽快受人瞩目。一直让他画出迎合主流的作口来,强迫他学习得奖的诀窍。这些
对大辉面百很痛苦,却都是为了长远的未来着想。
没想到不知不觉中,他画得越来越像父亲的复制口来。
身为一个画者,这对大辉西百是难以忍受的事情,但也是学习技巧的过程中难以避
免的现象,同时也是让他受到肯定的捷径。
大辉在遇上死神那一天所画下的黑色风景,被一阳生气地撕毁,丢进垃圾桶里。
不只是生气,甚至可说是愤怒。
「那时候……我才察觉到自己带给你多大的痛苦.如果那张扭曲的画就代表了你的
内心……一定是你的死亡意念……没错吧?不要去想死的事情,你还很年轻,只是还没
体会到活着的意义而已。」
一阳的话语和想法,猛烈撼动着大辉。
站在死亡边缘的父亲,正在阻止他去寻死。
「可是,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啊……没有才能没有存在的理由也没有活着的价
值……我很想发光发热……在死前的最后一刻,我想要成为……永恒的光芒……我该怎
么办?这个世界不需要我。请你像往常一样指引我吧,爸爸…………」
听见这番灰心丧志又充满无力感的告白,一阳内心震荡不已。
大辉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用如此悲伤的眼神看着他?
丁……活下去吧,不要放弃画画……你一定可以到达我所到不了的境界。能够随心
所欲地画图。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你应该明白。好好看看你自己.之所以会感觉不
到光芒——是因为你自己就在发光发热的关系.你一定可以照亮这个世界……在我眼中
你就是一道光……大辉……」
说完这句话,一阳朝大辉伸出手。
拾起头,彷佛正仰望天空。
厚实的大手,将大辉颤抖的手紧握住。
传递着温暖,属于父亲的温暖。
……爸……」
——钤.
就在这时候——
毫无预警地,一阳突然全身失去力气。接着便像断了线股.松开大辉的手.
「爸……爸爸?」
咚地一声——
宛如没有灵魂的人偶,手臂自床沿垂落,再也不动了。
「爸?爸——」
无论怎么呼唤都没有反应。
「爸,爸你怎么了!」
回答他的不是父亲,
「——时间到了。」
而是掌管死亡的少女——百百。
少女舞动手中的巨大镰刀,在空中划出无数个圆。
晴朗的夜空,只有金色月光和繁星闪耀。
少女为了引魂,也为了镇魂,轻轻舞着白色的长发飞扬。
令人屏息的、美丽而神秘的,轻盈的舞蹈。
黑猫张开鳊蝠般的翅膀,在她周围配合节奏跳动。
旋转的镰刀,将「线]斩断。
刀光一闪。
于是.灵魂与肉体——被分开了.
在真正临别的一刻.死去的灵魂说了最后一句话。
「对不起,我要走了……但是我走得没有遗憾,谢谢……」
如果没有任何东西阻挡.就能看到最远的尽头吧。
也可以看到天空中闪亮的星星。
握在手中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手中握有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失去的太多太多了.
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几间一阳辞世了。
大辉先前并不知道。其实父亲一直都有心脏病。
面对人生最后一刻,他并不是一名伟大的画家.只是一个平凡的父亲。直到那最后
的瞬间,大辉才从父亲的手掌中,体会到自己是如何被深爱着。
几问一阳是个非常笨拙的人。
在绘画上能够长袖善舞尽情挥洒,面对自己的孩子却是连最简单的言词都不擅表
达.当他发觉大辉拥有超越自己的才能时,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为了培养大辉的才能
成长茁壮,作父亲的尽其所能去努力。
他在画坛上看过许多得大奖的潜力新人,后来都因为太过年轻而遭到利用,如流星
般消失无踪,因此对自己儿子特别严厉。
其实在大辉第一次得奖的那天,以及决定举办个展的日子,他都一个人在夜里默默
地举酒庆贺。即使被医生告诫过不能喝酒,他也不在意,只因为实在太高兴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对儿子的爱。
用很笨拙的方式为儿子着想,只是一心想付出。
「爸爸…………」
大辉的声音在屋内回响着。
他正呆立在父亲的画室里。
父亲过世后的现在,对于那份深挚的亲情,他感到困惑。
该如何接受那份父爱,他不知道。
这问画室里遗留有父亲的气息。
此刻彷佛还能看到几间一阳正坐在那里.对着画布创造奇迹。
油画工具和颜料的气味充斥鼻间。
已经不再被使用的器具,都整齐地排放着,令人无限怀念。
——钤。
又是那道铃声。
只要听见铃声。他就会想起父亲;:
以及,那名少年的诗句。
敞开的窗口、夕阳西下。散发光芒。由于太过灿烂,让人几乎要睁不开眼,但是,
他再也不会闭上眼睛了。
以前总是觉得光芒太刺眼,一直都闭着眼睛,连自己身上的光芒也看不到。
睁大眼睛直视前方吧。
二月的冷风吹动窗帘。
彷佛突然冒出一团烟雾似地,百百与丹尼尔就这么凭空出现。
她是死神.
宣告几问一阳的死亡。并且带走了他的魂魄。
其实一阳已经知道自己死期将近。因此提早结束海外个展。赶着回国见大辉一面。
在临终时真情流露,只为了鼓励大辉勇敢向前。
普通人是看不到死神的。
但大辉例外,因为父子之间的牵绊太深。当时他所感觉到的死亡气息,并非属于他
自己的,而是父亲一阳的.再加上他对死亡的盼望,才会遇到百百.
「你来做什么,不是已经把我爸爸带走了吗?」
……恩,对啊。」
「那应该就没事了吧?」
「可是——对不起。」
她在哭。
身为死神,却一脸不舍地流着眼泪。
温暖的泪水有如光线的轨迹,缓缓流过脸颊,滴落。
「为什么要道歉?」
……其实我真的,很想让你跟你爸爸再多说一些话……可是那天,我已经努力拖
延时间了……」
「不只这样啊,百百还因此被局长责骂耶……死神刻意拖延预定的死亡时间.本来
就是违反规定的事情啊,居然还让他恢复意识,甚至可以说话!结果百百——」
「丹尼尔,不要多嘴。」
她捏住黑猫的嘴巴。
「好痛好痛好痛,对不起啦,百百.」
她一松开手,丹尼尔立刻捂着嘴喘气。
大辉看到这个画面,突然觉得很有趣。
「哈哈哈……」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了。
「原来如此,谢谢你,百百。」大辉非常自然地向她道谢。
似乎能够明白她流泪的理由了。
百百并非因为自己伤心难过而哭泣。
当时她想必是因为即将发生悲伤的事情,想到一阳和大辉的心情才会流泪,同时也
是代替再也无法流泪的一阳流泪。
「啊,差点就忘记了,还有那个……
百百眼泪也没擦,就走到昼室一角,拿出一幅画来。
丹尼尔紧跟在后面,沿路留下红色的足迹,似乎是踩到忘记收拾的颜料。
如此令人会心一笑的可爱画面,难以想像少女就是死种,甚至有种温暖的心情。
「来,你看这个。」
放到手上的物品.令大辉突然呼吸困难.
心被揪紧了.感觉到疼痛。
那是一幅油画。
画中有个幼小的孩子正在笑——那是他.
这是你父亲临终前最后的画作,是他托我交给你的。自从被宣告死期将近,开始
接受事实以后.他就急着要完成这幅画,为了祝贺自己孩子画家生涯的起点.也为了想
留给你一些东西……百百温柔而平静地说.
无论是笔势或光线,一切都慈爱地包围着那张笑脸.比过去任何作品都更耀眼的色
彩.彷佛为这幅画竭尽生命也在所不惜.
水滴滑落脸颊,沾湿了画布.
油画颜料尚未全乾,水滴聚集成珠,在画上打转。
这是自父亲过世以来,他第一次哭.
泪水无法克制,如漫画人物般泉涌.
看到他的泪水,百百又忍不住哭了。
「在你爸爸心里,永远都记得……你小时候的笑容……所以……
最后的话尾凝结在泪水中,没有办法说完。
「别哭了啦,百百,很难看耶」
丹尼尔用尾巴敲了主人的红鞋子好几下.
这似乎是它和她之间独特的安慰方式。
让大辉再度笑了出来。
仔细一瞧.眼前竟是如此瘦小如此脆弱的存在——纤细的手脚、稚气的嗓音和容貌.虽然说起话来语气很成熟。其实百百真的很娇小.
不可思议的死神,为了别人的死亡而哭泣。
没有擦掉泪水,是对逝者的尊敬,也或许是她特有的倔强.
「谢谢。」
大辉温柔地摸摸死种的头.她脸上还挂着泪痕.
「真是个爱哭鬼耶你.」再附加这一句.
.结果少女立刻接着说——
「而且还是个管家婆,」
眼中含着泪水,笑得很美丽。
画家几间大辉的个展,在掌声中成功地落幕了.
尤其是那种捕捉光线的逼真画法,备受瞩目,赢得相当高的评价。
还有,摆放在最后面的两幅作品。
一张的主题是《由儿子献给父亲》.
另一张的主题则是《由父亲献给儿子》。
当时父亲的笑容.温暖的声音,厚实的大手.都在大辉心中留下鲜明的色彩。
——成为精采的画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