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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一章 群星的叹息

1群星的叹息hellomyself

不,也不在这间教室。

现在,“她”做的位子上,摆饰着花朵。

在最后面靠着窗的位子上,只添了个花瓶。

“她”已经不在了——

浅野昂已经死了。

小瞳十四岁的生日即将来临。

唯独那件事在她心中是很沉重的。

那个叫浅野昂的女孩子,是小瞳的同学,很受大家的欢迎,是班上的风云人物。

她五官清秀,是个美人胚子,但朴实,不做作,说话的语气很爽朗,个性有点像个男孩。尽管如此,她很会照顾人,在烹饪课的实习中做菜利落,就女性的魅力而言,也是同济之冠。

她的成绩总是名列前茅。

运动方面,她从一年级起就在所属的游泳社留下卓越的成绩。

到了二年级,还被选为县市的选手代表,参加了有大人一起参赛的盛大运动会。

她的四周总是围绕着许多人。

当大家要选什么组长时,一定先提名她。而且,她都能不负众望。

说到自己,也只能跟着大伙往她所指示的方向前进而已。

总之,小瞳认为她是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人。

自己是由极其“普通”的常见要素所构成,而浅野各方面都比自己出类拔萃。

她总是笑容满面,坚强、漂亮,即使如此,她也由极其可爱、调皮的一面。

自己反应迟钝、脑筋又不聪明,既不可爱,也不漂亮。

而且,右脸颊还有一个又大又粉红的粉刺。

自己平凡的长相和巨大的粉刺,让人心灰意冷。

不只是因为这样的缘故,还是因憧憬而产生的嫉妒,小瞳并不喜欢小昂。

小昂总是坐在离自己很远个地方。

不过,偶尔她们的视线会相遇。只是小瞳太在意小昂,或许不知不觉地多看了对方好几眼。

当她们相视时,她一定会微笑。

薄薄的嘴唇微开,笑得很甜美。小瞳总觉得那个微笑像在嘲笑她一样。

当我们相视时,请不要微笑。当我们相视时,就当作没看到好了。

为什么你要那样笑呢?

自己有那么滑稽吗?

我有那么可笑吗?

不过,小昂并没有回答小瞳的问题。

以后也没有。

总之,她不在了。

仿佛恶作剧似地消失不见了。

大约是在半年前的某个夏天。

她被建筑工地的钢夹砸倒,当场死亡。

小瞳以前几乎没和小昂说过话,当她听到导师转述小昂死亡的消息时,不禁为之一振。

她觉得很冷。

她很想笑出来,这是个很恶毒的玩笑。

小瞳参加小昂的灵前守夜,才真正感受到她真的去世了。

那些经常为在她身边打转的女生哭得死去活来。

它们不停的啜泣,彼此互相安慰。

小瞳没有哭,哭不出来。

在一掬同情泪之前,她对那些哭得不成人形的女生很好奇。

那些人有那么喜欢她吗?

那些哭得稀里哗啦的人,到底知道她什么呢?

小瞳认为至少小昂有吸引人的魅力之处,那些奉承她的人应该比自己更了解她。

不过,有件事让小瞳百思不得气节。

就是守灵的时候。

小瞳和其他同学一样从守灵的会场走到外面时,正发着呆。

这时,她突然听到有人讲话的声音。

那是个很不可思议的声音,听起来老气横秋却又很稚气。

周围有许多同学和参拜者,但那个声音并没有被那些啜泣声和说话声给盖过去,反而很清晰地传到小瞳的耳朵里。

“虽然很不幸,但她一定很幸福吧。”

这句话像是在问谁,不,简直就是对着小瞳说的。

可是,小瞳无法认同这句话。

小昂死了。

在她人生最璀璨、美丽的时候去世了。

她不会变老,永远的保持着她去世时的样子——

真的是这样吗?小瞳想着。

死,死亡真的幸福吗?

不晓得是谁说这话。

是围着小昂打转的那些女生或者是她的家人、亲戚、参拜者中的某个人吗?

或许是因为太悲伤了,所以才讲出这样安慰自己的话。不过,小瞳无法理解。

既然小昂那么璀璨、美丽,也只有在某个人的记忆中而已。朋友、家人或其他人……

不过,如果没有人想起她呢?

如果她被人遗忘了呢?

为什么她一定要死?

那么耀眼的人,就应该要活着。

假如人有优劣之分的话,首先该死的人是自己。

自己既没有什么优点,也不会做什么。

也无法对任何人有帮助。

不过,如果是小昂,这些她都游刃有余。

小昂比自己更有存在的价值,每个人都很喜爱她。

应该死去的人——是自己才对。

没错,我应该赶快去死。既然活得那么没用,还不如死了算了。

她死了。

可是,我却活着。

为什么呢?

自从小昂过世后,小瞳有时会这样想。

那天,小瞳比平常还要晚一个钟头回家,大约五点才离开学校。

放学时,她被国文老师叫过去。

好像在课堂上还骂不够的样子。或者可以说,心情恶劣得老师完全被小瞳给惹毛了。

在小瞳看来,真是倒霉头顶、麻烦死了。

虽然老师的训话没那么长,却给了她很多作业。

“哎呀,天都黑了……”

大一走到外面,雪已经停了,但天色变得暗暗的。

冬天的太阳很快就下山了。

小瞳一年级的时候参加田径队,升上二年级之前退出社团,现在则是“回家社”。

一下课就立即回家。

总觉得今天是很漫长的一天。最近,这种感觉更为强烈。

太阳低垂,白天的时间变得短促。长夜漫漫。

既漫长又灰暗的时间。

“呼……呼……”

既不是呼吸也不是叹气,而是吐气。

“反正都晚回家了,顺便去晃一下好了……”

搭电车上下学的小瞳,站在和回家相反的月台上等车。

在露天的月台上,刺骨寒风把小瞳不长不短的裙子吹得频频摆动。

同校的女生从她面前走过去。

那两个女生和她不同班,但同年级。她们的裙子往内折得很短。黑色的大衣配上一条花俏的长围巾。

总觉得她们或像是从以青少年为对象的时装杂志里走出来的人物。

没有自己的特性……不过,嗯,总比我好吧……

藏青色的连帽呢大衣,平凡无奇,不知品牌的围巾(母亲买的),以及没有骑马师标志的藏青色袜子——松垮垮的,感觉很廉价。

我,真是毫不起眼啊。

平淡无奇到连眼泪都挤不出来。

不久,电车来了。

电车载着月台上的人,开始往前行驶。

外面开始下起雪来,大概是因为窗户太暗了,所以小瞳并没有发现。

她在空位子上坐了下来。

刚才那两个女生正往小瞳斜对面的门走过去。她们聊着天,声音大到别人都听得见。

当然……没有人注意她们,也没有人去制止她们。

因为,与他们无关。那是别人的事。

干他们何事。

有人入睡了、有人闭目假寐。

坐在小瞳旁边,一个看起来像女大学生的人,正入迷地听着耳机中的音乐。

那个女大学生把耳机的音量开得很大。

从咔哒咔哒响着的节奏中,微微听得到音乐的旋律。

那是小瞳知道的曲子。

是前几天收音机深夜播放的一首歌曲。

小瞳那时没事做,无意中就让音乐一直播放着,播着播着,突然意识到那首歌曲,对它有了反应。

那是首英文歌曲,所以不知道歌词的内容,但很吸引人。

是一个女孩子用口齿不清的可爱声音所唱的歌。

——I'mwaitingformygirl.

那时小瞳唯一听得懂的歌词。

不,也不是完全不懂。

小瞳对自己的英语听力并没有信心,或许听错了也说不定。

低沉的声音不断重复唱着那句歌词。

小瞳配合着微微听到的旋律,无意识地哼起来。

哼了好几次,好几次。

I'mwaitingformygirl.

I'mwaitingformygirl.

I'mwaitingformygirl.

我在等她

我在等……

——我在等她。

好像咒语般地在口中喃喃哼着。

I'mwaitingformygirl.

我在等她。

我在等她。

我在等她。

一直在这个冬日的苍穹之下,

一直在这个星星降临的夜晚,

往昔的景色,

以及过去的足迹都消失了,

酷似雨珠那么洁白、圆润。

从天而降。

吐出的气息和阴郁的空气。

兔子哭了——

在这里的话,

兔子哭了——

I'mwaitingformygirl.I'mwaitingformygirl.

I'mwaitingformygirl.I'mwaitingformygirl.

I'mwaitingformygirl.……

当歌词不停的重复时,小瞳心中某种意象或画面在她脑海里逐渐扩大。

“她”在等她。

“她”在等她时,在想什么呢?

一直一直在想什么呢?

或许她不会来,也许她一开始就不会来。

“她”只是一厢情愿地在等待而已。

那么,空等待的“她”在想什么呢?

电车到站了。那个地方比小瞳的住处和学校要热闹得多。

百货店、百货公司和便利商店林立。

她下车后,发现四周一片雪白。

“哇,好冷……”

她弓着背,缩着身子。

打开经常塞在包包里的折伞,走到街上。

雪,像薄薄的白色绒毛般轻飘飘地下着,铺满了整个地面。

她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

在搭电车之前,她想过要做什么、看什么,但就是想不出来。

感觉一切都无所谓。

下午五点五十分,灰暗的天空和亮煌煌的街灯。

照出一家服饰店。

小瞳走进店内,一个和她同龄的女孩到处挑衣服、试衣服,和朋友嘻嘻哈哈的。

小瞳一个人在店里闲逛。

即使她有朋友,也没有那种称得上是死党的深厚友谊。

它既没有用手机和朋友联络,放假时也不会找朋友出去玩。她们只是偶然同班,偶尔讲话而已。

就只是这样,再无其他。

即使我死了,不在了,也没有朋友会为我担心、哭泣。

最后,还会被人遗忘。

雪降下来之后,之前的景色、人的足迹、小猫的叫声和孩子的笑声都被淹没消失。

一件展示的服装突然映入小瞳的眼廉。

圆圆的领子,纽扣镶边,还适当地加上荷叶边。

我觉得很可爱。

不过并不适合我穿。

我没穿过这样的服饰。那时我一辈子都不会穿的衣服。

虽然大家称赞她帅气,但这样可爱的衣服也很适合她穿吧。

要是她的话,一定很合适。

因为——是她。

小瞳这样想。

尽管如此,为什么只有她不在了?

尽管如此,为什么她死了?

“…………又……”

又来了。

又想她了。

小瞳没有一天忘记过她。

那个叫浅野昂的少女,对小瞳来说到底是什么呢?

“咦……?”

——铃。

有个影子从小瞳的眼前掠过。

是在店铺的窗外。

小瞳被它吸引跑到外面去。

就在马路的对面,站着一个少女。

全身雪白的少女。她的衣服、头发和肌肤都是洁白无瑕的白色。好像洋娃娃一样。

那名少女明明就站在那里,小瞳却觉得她像个幻影。

——仿佛一不小心就再也看不见了。

她和那个少女的眼神相会。

结果——

少女微微一笑。

那个笑容很美丽、很哀伤,不知何故小瞳觉得跟“她”的笑容很像。

而且,她觉得以前好想在哪里见过那个少女。

不过,想不出来是在哪里。

每次关键的时刻,总是记不清楚。

“啊——”

瞬间,一两大货车遮住了她的视线。

当那辆大货车驶过时,白色少女的身影早已不见了。

只是在耳朵深处,

——铃。

微微听到一个像铃铛发出来的声音。

有一个叫“昨天”的日子,现在不再此处。

有一个叫“明天”的日子,不晓得那是什么。

小瞳回到家时,已经八点多了。

“我回来了……”

没有人应她一句“你回来了”。

这个时候,父亲还在公司,弟弟去补习了。

厨房又传来拃板的切菜声。

父母都外出工作的田中家,母亲大约七点回到家准备晚餐,所以全家很晚才吃晚饭,是很平常的事。

母亲最近神经很紧绷。

原因是弟弟。

小瞳的弟弟即将参加国中考试。他比她还会念书。母亲对弟弟有许多期待,但最近成绩不见起色,顶多在志愿学校的合格分数边缘游走。

待在厨房的母亲,一反常态愉快地跟走进客厅的小瞳说:

“怎么这么晚啊。”

“嗯。”

小瞳只应了一声。把书包往沙发一丢,就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劈里啪啦地按起来。她并没有特别想看的节目,总之就是心不在焉地看着充满知性的综合频道。

从母亲最近焦躁的样子看来,绝对想不到她会温和地说:

“小瞳,去洗洗手、漱漱口,万一感冒了,怎么办?”

“噢。”

小瞳回答。为了遵照母亲的话,她站了起来。

“明天早点回来喔。小悟不用去补习班,而且我明天和舞蹈老师们有聚会。所以,明天的晚饭就拜托你了。”母亲边哼着歌对正要走出客厅的小瞳如此喊道。

这次小瞳没有应声就走向盥洗室。

明天要早一点……啊。

叫我照顾弟弟吗?要准备晚饭吗?

而且,母亲和练舞的老师有聚会。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好吧,好吧。

所谓“聚会”,还不是欧巴桑们数落先生不是的大会。

天啊,从前几天起就一直这么开心,又不是小学生。

啊,舞蹈老师不也是男人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女儿怎么样都无所谓?男人比女儿还重要?

明天,

明天呢——

是我的生日啊。

这种事你会忘记。

反正我就是这么倒霉。

反正——因为是我才会这样。

父母拼了老命贷款所建立的理想房屋。

功能不佳的洗脸台。

转开水龙头。

手掌,温度冷的刺痛。

体温。

冰冷的手,

像要冻僵似地。

冰冷的心,

像要冻僵似地。

冰冷的水。如果能够这样东斯的话,倒乐得轻松。

如果我这个人——就这样——消失的话,

如果这样消失的话……

一定——轻松许多。

小瞳认真地如此想着。

可是,为什么?

会想起她的笑容。

浅野昂在微笑。

她对着我微笑。

我试着思考死亡。

可是,死去的她笑着。

她一定是太阳。

那么,我……就是雪了。

雪被太阳照射,就会融化消失。

太阳西下,要经过很久的时间。

可是,现在仍深烙在我记忆中的,那天的晚霞,非常美丽。

翌日。

我是四岁了。

不过,仍然么什么改变,十四岁又怎么样?

只是不断重复着平凡的日子。

昨天那场雪真的把整个街道染成白茫茫的一片。

小瞳心想外面下雪,所以比平常更早起,比平常更早出门。

母亲心情依旧很开心,早把女儿的生日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小瞳丝毫没有叹气。

外面的天气很晴朗,但路面积雪不好走,所以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迈步。

虽然他很小心走路,但还是被融化的雪水给害得滑了一跤。

摔了个四脚朝天,难看死了。

“好痛……”小瞳这一跤摔得很丢脸,又痛又狼狈,所以无意识地喃喃地说:

“唉,好想死……”

那些和小瞳一样为了通电车上学而往车站迈进的人们,正吐着白气,缩着身子快步走着。

对面有个看起来像高中生的女孩子也和小瞳一样耍了一跤。她顿时满脸通红,比画了装的脸蛋还红,头低得很低,像逃离现场似地一溜烟跑掉了。

跑得那么快的话,又会摔跤喔?

或者你羞得很想死?

跟我一样?

不一样吧……

我……

因为,我——

我是——孤零零一个人。

我在定他的时候,想起过去的某个光景。

我的背影顾忌地嘶喊着。

啜泣着。

很温暖,很柔软,很体贴,

如果能紧紧抱住你就好了。

真得很希望有人爱我。

孤单一人的我,终于有了伙伴。

然而,现在我仍在等她。

衷心地,在等她。

如果能紧紧抱住你就好了。

我的背影孤寂地呼喊着。

我的足迹开满了花朵。

在国王的景致中,等着她。

积雪几乎没什么影响,小瞳顺利到达学校。电车也照着时刻表行驶。

她只是摔了一次跤。

出乎意料地,小瞳太早到学校,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师位子上。

教师没有开暖气,感觉很冷,但她不知道怎么地就那样发着呆。

“——那么,我在做什么呢……”

教师的时钟嘀嗒嘀嗒地刻画着时间。发出巨大的声响刻画着。

嘀嗒嘀嗒,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她在发呆时,脑海里浮现的依旧是“她”。

小昂总是笑容满面。

用她的笑容照亮周围的人。

可是,

可是,

“———咦……?”

连自己也奇怪的不得了。

一滴泪珠从小瞳的脸上流下来。

泪水一下子就决堤。

“为什么我在哭……”

明明没人看见,小瞳还是很不好意思地忙用大衣的袖子擦了擦脸。

温热的泪水立刻变冷,沾在大衣上。

这时,走廊传来女孩子的笑声。

有三个女生走进教室来。那三人憋了一眼一个人孤单地坐在教室中的小瞳,

东西撂在座位上,又聚在一起开始聊天。

那三个人在聊昨天看的电视节目,聊得很起劲。

和往常一样,没有人在呼我。

不过,她都会跟我到声“早安”,因为她的位子刚好在我隔壁,所以才这么做的吧。

不过,我都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斜斜地瞄了她一眼,爱答不答地回她一句“……早安”。

结果,到最后我还是没有正眼瞧着她,跟她打声招呼。

没有人,没有人会……

接着,教师的门嘎拉嘎拉地打开了,有一个学生走了进来。

那个女生一看到小瞳在教室里,就兴高采烈地跑过去。

“早安,小瞳。”

那是个文静、带点鼻音的声音、她调整一下有些歪掉的淡红色薄镜片的眼睛。

她是久保绘理,使小瞳班上屈指可数的朋友。

小瞳认为自己“既迟钝,反映又慢”,而绘理则是“文静”的连小瞳都想照顾她。

绘理今天一反常态,心神不定的样子。

小瞳也猜不到原因,但后来就知道了。

“早……”小瞳还是没看对方,爱答不答地。绘理没等她说完,就从背在肩上的书包内取出一样东西来,说:“生日快乐!”

小瞳不由得“咦”了一声。

可是……

怎么会……

绘理递过来的那个礼物,外包装是天空色,上面还打了一个亮蓝色的蝴蝶结,是她自己精心包装的。

……她居然记得我的生日。

可是,我却没有送他任何东西。

“可以打开吗?”

小瞳问。绘理有些难为情地点头答应。

“哎呀……”

打开包裹,里面有一只象牙色的泰迪熊。

“不好意思,我只想得到送这个。不过,这是我拼命做出来的。”

“咦?”

小瞳又被吓了一跳。

这只泰迪熊连细微的部分都做得很精致。绘理的时间在另一个空间里慢慢流逝。这一定花了她很多时间。

手中的泰迪熊很温暖,让小瞳的眼泪直打转。

“谢谢你,绘理。”

“嗯。小瞳,生日快乐。”

绘理害羞地笑了一笑。

小瞳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不过,她想了想。这件事总有一天也会被遗忘。

她一定会忘记。

忘记我这个人……

小瞳在心里这么说。

啊,我真是个坏家伙。

绘理都送我这么温馨的礼物了。

我是——雪。

或许一切都会变成白茫茫的一片。

绘理的体贴和今天的回忆也一样。

我死掉就好了。

我最好死掉算了。

因为,我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死掉才好。

早上的课业辅导结束后,导师叫了小瞳一声。

“中田,来教职员室一下。”

不知道导师叫我去做什么?小瞳只能想到,顶多是像昨天上国文课时发呆被训话吧。

难不成那个老师昨天还骂不够?

所以……连导师都要教训我一顿?

小瞳跟着导师走到教职员室的那段时间,脑子里不断地胡思乱想。不过,她全都想错了。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并且,还吓了她一跳。

导师扑通地坐在椅子上,把靠背弄得嘎嘎作响,问道:

“你和浅野很要好吧。”

咦?

导师问的问题真奇怪。

我和她?

我们几乎没讲过话。

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

不过,小瞳没有说出自己心中的疑问,只是含糊其辞地回答。

然后,导师从撂在脚边的包包中随手取出一个淡蓝色的信封。

“这是写给你的。”

导师随手把信封递给小瞳。

信封是封住的,上面没有写地址,却横式书写着自己的名字“中田瞳同学”。

这——

“………………”

小瞳怀疑自己是不是停止呼吸了,脉搏跳得很快。

写这封信的人的名字——

是“她”。

是现在已经不在的,

浅野昂——写的。

月光摇曳。

她伸出双手。

在天空的劲头叹息。

群星有坠落,消逝。

在天空的尽头叹息。

她伸出双手,离开了。

嘴里哼着旋律。

指尖想着旋律。

月光摇曳。

她伸出双手。

小瞳以前曾经梦到。

这大概是梦吧。

非常真实,就像白日梦一样。

许多白色的小花。

一大片的小花。

触摸它们之后,才发现那是雪。

“好冷……”

凛冽的寒意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全身。

——铃。

耳朵深处,不,就在身旁响起一个铃铛的声音。

有一只黑猫不知何时就在那里。

他的脖子花了一个很显眼的铃铛。

那黑猫的眼睛有如金色的月亮,一只盯着小瞳。

然后,对着另一个方向说:“人类果然不行,连自己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

是个可爱的少年的声音。

和他高傲的语气很不搭调,感觉有点可爱。

就在小瞳这么想时,另一个方向——那只黑猫对着那个方向说话的地方,有个身着白色装扮的少女不知何时站在那里。

那个少女像是盛开的白花幻化而成,非常漂亮,看起来很不真实。

“不是不明白,只是不知道而已。知道的话,大家就不会做梦了。而且即使发现了,那又怎么样。”白衣少女说。

那个老气横秋却又稚气的声音。

咦?

好像在哪里……

不过,小瞳的思绪被打断了。

“你也这么认为吗?”那少女突然问小瞳。

不过,小瞳很难回答,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都是些不知道、不可原谅的事,即使如此,自己却依然在呼吸。无论怎么着急,挣扎、拚命的匍匐在地,自己还是因为那个早就该丢弃的懦弱而跌倒、受伤。即使心灰意冷、狂吼大叫,自己还是在呼吸。”

少女像是叹气,又像是歌唱地说:

“或许大部分犯错的比较多,结果并不一定就是正确的。可是,可是呢,那也是你们为了往前走的轨迹,不是吗?当朝阳升起时,你一定也会发现。你在呼吸,身在此处。不要背着阳光,像耀眼的那一方伸出双手看看。“她”一定会这么做——喂,我看见了,与星光一听闪烁的……”

那个少女消失了。

那只黑猫也不见了。

只是在耳朵深处,

隐约听到铃铛的声音。

在和煦微风中摇摆的白花。

天空出现一弯新月。

“她”就站在那弯新月的下面。

她——浅野昂,像月光伸出双手,试图要抓住它。

她的表情很哀伤,却非常美丽。

她留着眼泪,伸出双手。

想触摸一切事物。

纵使热泪盈眶,也往月光照射之处而去。

她为什么哭泣?

明明那么美丽。

明明沐浴在光辉中,

她看到小瞳。

她想说什么,却没说。

然后她笑了。

纵使热泪盈眶,她依然笑着。

那就像是看了一场很哀伤的电影般,小瞳对着转身开始离去的她的背影大叫——

不要走——

小瞳被自己的叫声吵醒。

冰冷的空气包围着房间。

静谧的早晨。

可是,在心中回荡不已的声响究竟是什么?

“我……为什么在哭……”

星期五,学校放假。

虽然放假,小瞳还是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因为她的目的地位于学校附近。

小瞳不常出门,天气严寒的话更不用说了,但她今天有目的,要出门一趟。

太阳低垂,幸好昨天和今天是晴天吧,只有路边的积雪,所以不是那么难走。

小瞳对目的地的地理位置不是很清楚,所以决定先走到学校,在从那里出发。

快到学校时,她和参加社团活动正在赛跑的学生们擦肩而过。

一年级的时候,小瞳也像他们那样汗流浃背地在学校周围跑步。

不只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开始厌倦这些事情,变得毫无感觉。

如果自己还待在田径社的话,会怎么样呢?

自己的脚受过一次伤,就很少参加社团活动,最后还退出社团。

如果自己坚持跑下去的话,或许会发生什么事。

事到如今已不得而知了。

那么,现在就来确定一下既定的事实吧。

虽然那时自己放弃了。

如果现在能够确定的话,如果有自己能做的是的话。

又一个念头在小瞳的心中开始萌生。

没有必要知道一切答案。

即使不知道答案比较好。

不过,现在我想知道。

“她”给我的——信。

那封信本来应永远不会递到小瞳的手中。

可是,现在它就在小瞳的手里。

连帽粗呢大衣的内侧口袋,装着一个确实的思念。

她不在时,我看这封信好吗?

嗯,大概……

或许她希望自己不在时,我不要看这封信,另一方面又希望这封信能送达我手中。

所以,她没有丢掉。也无法丢掉……

答案是——

“——敬启者:

中田瞳同学。

突然写信给你,或许你会吓一大跳。

因为,你从来没有好好地跟我讲过话。

不过,我一直都在注意你。

我喜欢你——”

是什么时候呢?

我看到她在黄昏中哭泣。

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红色晚霞照在她夏季制服的短袖上,她的背脊在颤动,一直哭泣着。

她长得漂亮又有型,每个人都喜欢她,让人好生羡慕,可是她却独自一人在啜泣。

她那时其实是害怕孤独吧。

太完美、坚强的人,离开周围的人并不会那么孤独。

但一般来说,每个人都会有个悲惨、懦弱得自己。

一个小小的自我。

浅野昂喜欢的人是,中田瞳。

喜欢上相同性别的小瞳。

小昂一定很烦恼。

不,听该是处于痛苦和挣扎的深渊之中。

喜欢上一个人。

自己太懦弱。

渴望被爱,又不希望被爱。

可是,小瞳仿佛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似地当场逃走了。

头也不回地跑掉。

虽然不管何时她们相视时,她都会微笑以对。小瞳在逃避她。

很羡慕他,觉得很苦闷。

虽然内心有时想待在她身边,想跟她讲讲话。

不晓得自己该不该接纳她的心意。

不过,要是自己有一点点勇气的话,或许会跟浑身颤抖、不停哭泣的她说话。

或许自己会轻拍她的背,说“你不是一个人”。

事到如今我才体会到。

我并不是孤零零一个人。

她也会觉得自己很懦弱、很可怜、很凄惨。

大家都一样。

伸出手,就会立刻牵手。

说“很讨厌”,或许会变成“很喜欢”。

我认为自己并不是她看在眼里的人。

可是,小昂注视着自己。

我斜斜地瞥了她一眼,昨天在暗红色教室中哭泣的她,今天却笑容满面,被许多人围绕着。

真是蠢啊。

如果自己那时能注意倾听的话,如果自己那时张开双手去感受的话,

就会发现某个人的泪水。

如果我有一丁点勇气的话。

我也害怕一个人,很寂寞、很可怜、很凄惨。

不过,我不是一个人。如果大家都是一样地软弱,需要某个人的话,就张开双手,握住对方的手。

绘理那么热情地祝贺我的生日。

她的热情可以改变人心。

所以,我一定会、必定会紧紧抱住——

你的声音、背后的声音以及看不见的翅膀。

从嘴唇吐出的叹息声,随风而逝。

小瞳去拜访浅野昂的家。

她按了按大门的门铃,不一会儿工夫,有一个像选个小学生的活泼男孩跑来迎接她。

她长得很像小昂。

“爸爸、妈妈在家吗?”小瞳问。

“嗯!”

那小男孩点点头,就啪嗒啪嗒地往屋内跑去。

不久,一个看起来像是小男孩母亲的女士出现,小瞳轻轻点头示意后,说道:

“您好,我是小昂的同学,我叫中田瞳。”

她说完,小昂的母亲“啊”地一声,脸上露出笑容。

小昂的信是她母亲递给导师的。

她在整理小昂的房间时,发现有信夹在小昂的秘密日记里。

信封的封口那时已被封起来。小昂的母亲想将这封信送到收信人“中田瞳”的手上。

虽然女儿没有寄出这封信,但她认为自己发现这封信并非偶然。

仿佛希望自己能发现它一样。

于是,她首先和小昂的导师提起这封信,那导师便回答道:

“嗯,我想那是我们班的中田瞳。”

所以就由那位导师把信交给小瞳。

小昂的母亲请小瞳到屋内,她讲了很多小昂的事给小瞳听。

小昂的父母很想要一个男孩子,所以给第一胎的小昂取了个男性化的名字。因此,她就像男孩子般地长大。

小昂的弟弟也和她聊了许多话。

“而且么,我姐很厉害,她很会游泳,好像鱼儿游水一样。以前我和她在一起时,有天夜里……啊,这个,不行!这是我和我姐之间的秘密。”

他才刚开口,就慌忙闭上了嘴。

听到一半,他的右眼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但左眼却泛着泪光。看得出这个弟弟有多尊敬、喜爱他的姐姐。

小瞳又重新认识到周围的人有多爱戴小昂。

小瞳要离开时,小昂的母亲把小昂的日记交给他,是夹了那封信的日记。

“那封信夹在这本日记已经你来到这里,我认为决非偶然。不,是我自己这样希望的。希望你知道女儿曾经活着,曾经存在这里。希望有许多人记得她……”

讲到最后,小昂的母亲和小瞳的眼眶都有些泛红。

事到如今,她才知道守灵时有许多人为小昂的早逝而流泪。

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不,只是不想知道罢了。

回到家时,小瞳的母亲劈头就说:

“对不起,真得很对不起。连自己女儿的生日都会忘记,我真是个差劲的母亲……”

母亲热泪盈眶,不知地向小瞳道歉。

虽然心情有点复杂,小瞳还是对母亲说:

“妈,没关系,不要紧。”

母亲大概是因为忘了自己的生日而大受打击,而且一定也很懊恼吧。

虽然自己的心灵还是有些受伤,但总有一天这个伤痕也会痊愈。

好好地珍惜这个伤痕吧。

因为,现在,现在的话,我能够这样想了。

小瞳走进自己的房间。

平常这时她都会做功课,但现在她没念书,正经八百地坐在书桌前。

她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开始翻开小昂的日记。

好像闻到她的味道。

日记是从国中开学典礼开始写的。在阅读日记的当儿小瞳觉得自己发现了一点关于她在想什么、看见什么的蛛丝马迹。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国中圣乐——

社团活动还是参加游泳社——

好,延长练习的时间——

输给前辈……很不甘心——

糊里糊涂忘了作业——

运动会决定参加游泳比赛——

水月虽然是弟弟,但有点臭屁——

或许就是那一点很可爱——

总觉得夏天的星星很大——

好像要追上前辈了——

文化祭的活动是咖啡店——

那件令人脸红的服装是怎么回事——

老是参加社团活动,成绩退步了。加油——

有个男同学跟自己表白——

心里有点七上八下。不过,我没兴趣——

球技大会我们获胜。是因为我的缘故吗?——

想被星星吸进去看看——

翻页。

升上二年级。

换了班级,小瞳和小昂变成同班。

然后,以某一日为界限,“那个人”的关键词增加了。

没多久,小瞳就发现“那个人”是指自己。

自己的记忆和日记中所记载的事件重叠一块。

那个人总是心不在焉——

又惹老师生气了——

很在意额头上的大粉刺——

那个人的刘海剪得太短了。有点好笑——

然后,整天心情好像很郁闷的样子——

不甘心,不甘心!我还能做——

被选为游泳选手——

上美术课,那个人重画了好几次——

不好看也没关系啊——

打篮球时,球砸到那个人的脸——

久保有点迟钝,那个人也相当……——

比来结果,第二名……还不够好——

被那个人看到自己在哭——

怎么办——

那个人跑掉了——

今天,那个人一如往常心不在焉——

为什么表情那么悲伤——

稍微想到——

晚上,和水月一起溜进游泳池游泳——

好开心,我们约好下次再去——

如果也能邀那个人一起去就好了——

真是奇怪,还是很奇怪吧——

喜欢那个人——

把自己的心意告诉她,不,还是不要——

反正会被讨厌——

明天,夜里的游泳池——

到此,日记就结束了。

然后,那天小昂就死了。

我抽抽噎噎地哭着,连自己都无法置信,眼里竟然留了出来。

她曾经活着。

她曾经思考着。

她的苦恼。

她——

我没发现有人爱着自己,觉得自己并不在她的眼里。可是,她一直注视着自己。

上课心不在焉被老师责骂、烦恼刘海剪得太短的时候,甚至自己很在意额头长了粉刺时,她连这么稀松平常的事也注意到。

一直注意着我……

起初,小昂大概是对那个平凡无奇的女孩子——小瞳,深有同感吧。

她常注意小瞳。小瞳的冒冒失失、上课中急忙捂住突然出现的哈欠、肚子咕咕叫就脸红。迷糊的小瞳的自然魅力,不久在小昂的心中变得很可爱。

然后,她发现那就是恋爱的感觉。

小昂烦恼自己或许和别人不同。苦恼着不能跟任何人说,也没有人能理解她。

然后,小昂就抱着自己的秘密、怀着对小瞳的心意而骤逝了。

小瞳想去自己在上课时,常和小昂四目相视。

她注视着自己。

自己既羡慕又妒嫉地斜眼瞧着她。

可是,却装作没看见。

她这样思慕自己,结果即使彼此心灵相通,但我对思慕自己的人连一句“谢谢”都说不出口。甚至一句“早安”或“再见”都没有。

自己想跟去世的她说点什么吧。

在此处呼吸的自己,能跟她说些什么?

伸出双手,知道碰触你。

只见触摸到温暖的体温。

手指按压在心灵之墙,

姑且一笑置之。

昨日会重复,近日也会重复。

在既无过去亦无将来的今日,

姑且一笑置之。

即使对一切感到困惑,亦伸出双手。

碰到你时,以指尖触摸。

闭上双眼——你不是一个人。

侧耳倾听——感受一下看不见的翅膀。

谁都是一个人,

但是并不孤独。

伸出双手,相互碰触,相互拥抱活下去。

指尖握住再打开,

丝毫不用畏惧。

我会抱紧你。

一如往昔的上学路。

学校附近的道路上。

一位驻足等待红绿灯的少女。

风向是要把人减得太短的刘海摞走似地吹着,让小瞳不禁闭上眼睛。

等待黑暗的结束。

然后,缓缓张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

不久,少女开始往前走。

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小瞳,早安。”

“早安,绘理”

少女微笑着回答。

她们彼此会心一笑。

四目相望,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可是现在,

背后的声音变成一双翅膀——

放开捂住耳朵的双手,

必定能清楚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遗憾的是——来不及回答了。

Hello,myself(Al-edit)-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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