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很焦躁。
越是想冷静地思考,脑子里就越混乱,甚至还头昏眼花了起来。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都是我的错,那是我不好。那时,如果我有认真为她着想就好了。
……可是,或许她已经不需要我了。
我对她来说,到底是什么呢?
它的心里似乎开始萌发出一股将它的身体紧紧绑住,让它变得无法动弹的念头。
即使如此--
它甩掉那个坏念头。
然后,它摆脱那个咒语的束缚,猛然从家里飞奔而出。
它在巷口、大马路的对面以及人群中寻找她的身影。
可是,却不见她的踪迹。
是跑了多远呢?时间已经过了多久了呢?它无从得知,它可以确定的,只有体力已然用尽,取而代之的疲劳感渐渐地在身体里涌现。
然而找不到她这件事,让它的身心更加沉重。
最后,它终于停下脚步。
该怎么办才好?她到底到哪去了?
我果然哪都不能去。
我无法丢下她不管,找其他人帮忙吧?
可是,又有谁会倾听自己说的话呢?
又有谁能了解我的心意呢?
脑海里都快要浮现“放弃”这个字眼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白色影子掠过它的眼前。
----!
它凭着直觉,叫了那个白色影子一声。
“请帮帮我。”
结果,那个白色影子--一身纯白色装扮的少女注意到它了。
似乎是突然被出声叫住的缘故,让那个少女有些惊讶,但她还是问它:
“你怎么了?”
她的身旁,还有一只黑猫愣愣地瞪着它。
花小金井莲,总是仰望着天空。
但不知怎地,她望着天空就会叹气。
她小小的胸口揪得很紧,很难受。
其中夹杂着怀念、悲伤、憧憬和感叹等各种情感。
那里,蔚蓝的天空有朵朵白云飘浮着。
那里,漆黑的夜空,星星像镶嵌的宝石般闪烁不停。
不过,每次都一样。
都会让她的胸口变得很难受。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抬起头,仰望着天空,天空总是在那里这件事,总是让她的胸口闷得紧。
那里有什么吗?
早晨,从自己房间里敞开的窗户就能看得见的天空。莲在轻轻地、可爱地叹了一口气后,将视线放回自己的房间里。
房间的榻榻米上铺着淡粉红色的地毯,纸拉窗上挂着淡桃色的窗帘。举目所及都是粉红色的陈设。这都是因为她父亲的缘故。房间的一个角落,还堆放着小熊、狮子、大象、小狗、小猫、小猪、狐狸、兔子、青蛙和不明生物等多得快要塌下来的绒毛玩具。不过,那些都不能说是她想要的东西。
那全都是父亲下班回家时擅自买给她的。虽然房间的装饰也是如此,但由男人来看,女孩子的闺房就是这种感觉吧!
然而,莲还不太懂改变房间陈设这种事情。
总而言之,这都因为她还只是个上幼稚园的小孩子。而且她认为自己并没有特别需要那些玩偶。
这其中当然有她的理由。因为莲呢--
一只猫走近她的脚边。
“阿波罗,谢谢你。”
莲饲养的猫·阿波罗嘴里衔过来的,就是莲的袜子。
她之所以不需要绒毛玩具的理由,就是因为她有阿波罗在身边。
莲坐在毛毯上,把袜子套在自己有点圆圆的小脚上。
双脚穿好袜子后,莲站了起来,然后把放在床上的那件鲜蓝色罩衫从头上套下去,最后再把黄色书包斜背在肩上。
她穿衣的这段时间里,阿波罗一直待在她身边。
莲和阿波罗总是腻在一起。
除了莲到幼稚园的时间之外,他们常常待在同一个空间里。
在家的时候,她多半像现在一样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她从不主动跟他人沟通,也不显露任何感情。
唯一的例外,只有阿波罗,她只有跟阿波罗在一起时,才会露出笑容。
虽然阿波罗因为少根筋而偶尔会出点差错,但它很聪明,是只常常为她着想的猫。
莲到幼稚园之前的准备工作,全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只有一小部分是跟阿波罗一起)完成的。
虽然幼稚园的其他小朋友当中,没办法自己将所有的东西打理好的人也不在少数,但莲一个人就可以搞定。
她有一个强烈的念头:“我一定要自立自强”。
这是周围的环境所使然。
现在是夏季。温度跟是不是早晨无关,已经开始上升了,感觉上稍微动一下,脖子就会微微冒出汗珠。
“好!我差不多该走了。”
莲说完,阿波罗就“喵”地回了一声。
莲走出房间。虽然它也想跟在她后面走出房间……但却因踩到掉在毛毯上的纸,不由自主地滑了一跤。然后,顺势撞进位于房间一角,那个堆得高高地、仿佛现在就要塌下来的玩偶堆里。
埋在玩偶堆中的阿波罗,让人难以分辨哪个是阿波罗,哪个是玩偶。
而且,这个冲击力还让它漂亮地套进操绳傀儡里。
天外飞来横祸,而无法掌握自己身处何种情况的阿波罗,慌张地在堆积如山的玩偶中乱窜。
“真是的,阿波罗……真拿你没办法。”
莲把手伸进玩偶堆中。
小小的身躯使劲地把有些力不从心的阿波罗从玩偶堆中给拖救出来。
阿波罗小声喵了一下,像是在说“谢谢”。
莲上的幼稚园因为邻近小学,所以她都和附近的小学生一起上学。马上就是集合的时间了。
从莲的房间到玄关,一定得经过客厅,由于花小金井家是栋旧式的建筑,所以基本上无论想要去哪里,都得经过客厅。
莲和阿波罗一走进客厅,刚好遇到莲的父亲·宏。他把公事包夹在腋下准备要到公司上班,而现在他正重新调整着领带。
宏对莲露出靠不住的笑容,说:“莲,你要出门了吗?”
不过,莲像是没看到似的,迳自走进客厅。
宏脸上依旧挂着靠不住的笑容,呆站在原地。滑到鼻头的眼镜,让他看起来更加不可靠。
阿波罗代替莲喵了一声。
这声音让宏回过神来,然后说:“啊!爸爸正好也要出门,我们就一起走吧?”
但是,莲只回了一句:
“不用了。”
她的眼睛一次也没看向宏,就走出客厅了。
阿波罗回头望着僵在一旁的宏,也追在莲的后面离开了。
莲和阿波罗都出门了,只剩下宏一个人还僵在那里。
一个从容不迫的声音,从僵硬得化为铜像的宏身后响起。
“唉,出来了出来了。畅快畅快--”
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这个家的大家长,莲的外祖父·薰。
薰一手拿着报纸,一副像是刚从厕所(大号)里安全归来的样子。
他带着莫名轻松的表情,在客厅的矮桌旁坐了下来:
“啊,宏。今天大了好长喔~……咦,你在做什么?”
“你说这是什么话啊!”宏永远不会这么吐嘈女儿,他依然像尊铜像站着。
因为女儿的一句话,实在太有效了。
莲甚至对父亲感到绝望。
靠不住的父亲。
他不但驼背、而且老是低着头、看起来就是一副没什么自信的样子。
明明只要再更有点紧张感就好了。
虽然莲心里这么想着,但她没把这件事情说出口,而且她也不想说。
那种人,怎么样都无所谓。
母亲就是因为那个人而……
所以,母亲才会--
莲才没有--母亲。
某天,莲的母亲·友里惠突然消失了。
那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
莲虽然还很小,她对母亲的记忆却很鲜明。
她很温柔,
很温暖,有股很香的气味。
也许就感觉上像是晒干的棉被。
她总是对莲露出微笑。
然而,她不在了、已经消失了。
那已是一年多以前的事。
以前,莲曾问过宏一次:“妈妈去哪里了?”
可是,宏没有回答,只露出那个至今依然没变的靠不住的笑容,然后为难似地搔着头。
从此以后,莲再也不问母亲的事了。
所以,花小金井家里就只剩下宏、莲、薰、阿波罗而已。
“没有母亲”这项事实,对年纪尚幼的莲来说,绝非小事。
宏和薰很努力地养育她。可是,莲还是需要母亲。
即使如此,宏还是完全无法体会她的心情,老是随自己喜欢似地一直买玩偶给她。
明明她想要的就不是这些。
所以,莲才会拒绝宏。这个时候,宏依然一如往常露出靠不住的笑容。
她不想看到他那个样子。
因为不想看,所以才会别开视线。
她不想看。
因为,她快要抓狂了。
她不认为宏能了解她。反正也没有任何人了解她。
可是,算了……幸好有阿波罗在。
幸好有阿波罗陪着她。
“那么,阿波罗,我走了”
莲在玄关对阿波罗微微一笑,就前往集体上学的集合地点。那是连父亲和外公都没见过的笑容。
阿波罗“喵”地叫了一声,目送她那小小的背影离去。
阿波罗目送莲走后,回到客厅。
结果,宏还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阿波罗走近宏的脚边,用前脚咚咚地拍了他几下。不过,还是没有反应。他看起来就像是那些摆在莲的房间、跟自己很相似的玩偶一样。
“阿波罗,你就别理他了。”
坐在矮桌前的外公说。
“唉。”薰夸张地唤了口气,摇了摇头,打开报纸。
不过,阿波罗像是在告诉宏上班快迟到了似的,又开始拍起宏的脚。
于是,这次薰说: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阿波罗,你走开一点。”
他无可奈何地站起来。然后,直接将手中的报纸紧紧地卷成细长的棒子。
“--你是要发呆发到什么时候啊!”
啪!
薰使尽全力地用那根纸棒狠狠往宏的头上打下去。
外公的举动让阿波罗吓了一跳。
不过,多亏了那一击,才让宏不得不回过神来。
这一击让他的眼镜歪得更夸张了,只见他的视线透过歪斜的镜眶,然后困惑地开口:“哇!……咦、咦……?这里是……哪里?”
再次陷入发呆状态的宏,这次又再度被薰力道稍减的纸棒攻击。
“好痛!爸,你干嘛啊?”
“你是笨蛋吗!赶快去上班!”
薰的声音很激动,口水喷得满地。可是,仍旧自顾自地发着呆的宏却说:
“什么,上班……?”
他看了一眼便宜的仿冒名牌手表。
“……哇啊,已经是这个时间了啊?”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你想迟到吗?”
“迟到?赶一点的话还来得及喔!哈哈哈”
宏一边说着,脸上一边露出靠不住的笑容。不过,从他身上丝毫感觉不到他有想要快一点的样子。
“爸,你时间不要紧吗?”
“大笨蛋!我不是说过今天是中午出门吗!好了,你快走吧!”
“啊,是吗?原来如此。那么,我走了。”
这么说完,宏把眼镜重新戴好,终于往玄关走去。
女婿的生活步调和迷糊举动,让薰无力地垂下肩来。
“真是的,那家伙不管过了多久还是没长进啊……这时候,友里惠一定也会不以为意地笑着呢!对吧·阿波罗?”
虽然薰这么对阿波罗说,但实际上,阿波罗和莲的母亲·友里惠并没有一起在这个家生活过。
因为·阿波罗是在友里惠消失之后,才来花小金井家的。
阿波罗一出生就被人类遗弃了,之后,它成为流浪猫,拚命地在人类世界的角落里求生存。
然而有一天,它却发生意外。
它被一辆车子辗过,然后被撞飞了有数公尺,不,应该是十几公尺远吧?它重重地撞上地面,力量慢慢地从身体里面流失,让它只能蜷曲着身体。
它没有因此当场死亡,简直就是奇迹。
一个年轻人从车子里走出来,看了一眼快断气的阿波罗,咕哝着“真倒楣,恶心死了”。然后,就这样回到车子里,把车子开走了。
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那时,阿波罗并不恨那个年轻人,只是模糊的意识里感觉自己即将死去的命运,它还回想起了自己那连长相都记不得的母亲。
阿波罗也有母亲。
虽然它一点都记不得了。它说不定也有兄弟,说不定有大哥、二哥和可爱的弟妹。也许,还有一位漂亮的姊姊。
不过,它再也无法确定了。
况且,它自己就要死了。
以一只连名字也没有的流浪猫这个身份。渐渐地在这条路旁腐朽。
就只是这样而已。
这就是一只流浪猫的一切。
阿波罗是这样觉得的。
--不过,有人跑近阿波罗身边。
是个人类。
接着,他也不管自己的衣服会沾上阿波罗的鲜血,就把它抱起来。
他就是目击整个意外事故的人--宏。
宏为了帮助阿波罗,立刻跳上一辆计程车赶忙前往动物医院。
到医院之前,宏不断对阿波罗说:
“你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拜托,你要活下去啊!”
他祈求着。
虽然那是非常微小的声音,却是一个真诚的请求。
阿波罗像是受到那个愿望引领般奇迹似地捡回一条命。
它被人类遗弃,几乎命丧人类之手。
却又被人类救回一命。
阿波罗一睁开眼睛,就看到眼前小女孩的双眼。
只是,那双眼眸暗淡无光,让人觉得既空虚又梦幻。
总觉得跟它自己很像。
小女孩伸出手,摸了摸阿波罗。
少女温柔地抚摸着它。
“我们或许很像。”
它已经没有意外时的记忆了,可是,腹部至今仍留有手术的疤痕。
在这之后,没有名字的猫咪就得到了“阿波罗”这个名字。
然后--它第一次有了家人。
第一次感到自己活着。
也许是它第一次感到有人需要自己。
它这样认为的。
圆圈里。
圆圈外。
那是满是补丁的圆圈。
那是脆弱、易碎的圆圈。
不过,每个人都需要它,想要拚命地守护着它。
那是脆弱、易碎的圆圈。
莲独自在教室的一个角落发呆,风景映在她的眼里。
幼稚园的小朋友们配合老师所弹的电子琴声,唱着歌。
他们的歌声五音不全却很纯真。
小朋友们都在教室的正中央围着老师和电子琴,只有莲一个人孤独地远离他们站着。
莲上的幼稚园一如它的外观般老旧,其中还有小朋友画上去云的刻痕。
像是要掩盖这些刻痕般,从墙上,甚至到一部分的窗子上,都贴满了园生绘制的画作。而且,每一张画都有老师特地加上去的评语。
也许以幼稚园的经营方针而言,他们是希望能够藉由这种方式向家长们展现如何尽心尽力地照顾孩子。
虽然这项工作很辛苦,但幼稚园老师们并没有让小朋友看到那个部分。
就这样,老师今天也跟着小朋友一起唱歌,和她们最爱的孩子一起度过时光。
不过,尽管老师这么为孩子着想,莲还是不领情,只有她一个人不唱歌。
莲心里想着:
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明明我就不想唱歌,为什么非得要唱呢?
莲觉得那些小朋友和老师唱歌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远方的风景似的。
总觉得这像从电视里看到的景象,一点儿也不真实。
这个近在眼前的景象,对莲来说感觉上并不是属于她“这一边”,而是在远方的“那一边”。
她的现实:永远就只有她跟阿波罗在一起的时间、空间,只有这些才是现实的“这一边”。
不过,以其他人的角度来看,这一切全都是被当成理所当然而存在的现实。莲不守规矩的行为,当然看起来就极不合理。
即使上幼稚园已经过了三个多月,不合群的莲还是让那些老师伤透脑筋。尽管如此,那些老师还是很有毅力地想打开她的心房。
然而,莲依旧紧闭自己的心扉,没有对任何人敞开。
有一个陪小朋友唱歌的老师(弹琴的是另一位)走到莲的身旁。
“小莲,要跟大家一起常喔!”年纪还很轻的女老师说。
“不用了。”
可是莲却把今早对父亲说过的台词,用同样的语气再说了一遍。
“你看,很好玩喔?大家都在唱歌耶?”
虽然那老师一脸为难,但还是设法想让莲加入其他的小朋友。
“我不是说过不用了吗?”
莲仍然一直拒绝着。
其实,她不想来这里。
虽然她想跟阿波罗在一起,但平常父亲和外公都出去上班而不在家。因此,她才不得不来幼稚园。
莲并不是特别讨厌跟其他小朋友在一起玩,也不是觉得唱歌是件让她不好意思的事。只是她在这个迫不得已才来的地方,找不到任何价值。
她找不到她待在这里的意义以及这个地方的任何意义。
不过,对那些不知道这一点的老师来说,自然就认为她是个麻烦的孩子。
--奇怪的孩子。没办法啊……因为,她没有母亲。
因为她的家庭环境复杂呀。
那些老师只注意到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和事实。
她们认为莲的偏差行为全部跟“她没有母亲”这件事情有关。
莲和其他的孩子不一样。
虽然那些老师原本就知道自己不应该去想这种事,但她们无论如何就是会这么联想。
宏因为莲这样的反应被叫到幼稚园去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这个时候,他都会鞠躬道歉。
不停地鞠躬道歉。
他的举止已经倒了让幼稚园老师们哑口无言的程度。
“我们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对于这么说的老师们,宏也只是回答:“对不起,都是我管教不力。”
然后,又再次地鞠躬道歉。
不断地说抱歉、抱歉。
他会这样,是因为在公司当万年小职员的天性呢?又或者他原本个性就是这样?
不过,如果有什么方法可以改善自己和莲之间的关系,宏衷心期盼对方能告诉他。
连儿童专家都没辙,自己这个门外汉又有何办法?
不,事实上,这是作为一个父亲既不可以说也不能去想的事情吧?
可是,宏实在不晓得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说到他能做的事,就只有低头道歉而己。
然而,莲讨厌父亲的那个动作。
一看到低头道歉的宏,她就觉得很可耻。
因为,靠不住的父亲,看起来又更加不可靠了。
在电话里被上司责骂了,就不断鞠躬道歉。
走在街上,肩膀不小心擦撞到别人,还是低头道歉。
没出息地、不断地深深鞠躬道歉。
宏并没有为莲做什么,也没有对她说什么。虽然他已经和幼稚园老师已经商谈了好几次,但莲还是依旧故我。
宏依旧没变。
只能露出靠不住的笑容。
“喂,小莲--”
对幼稚园老师的呼唤,莲再也没有反应。
她以空虚的眼眸呆呆地瞪着另一个方向,
啊,好想赶快回家。
阿波罗现在在做什么呢……?
说到阿波罗,此时它的嘴巴正街着一个“钱包”,上面有咖啡色和金色符号的图案。它散步的时候,看到前方有一个粉擦得厚厚的欧巴桑正想要把拿出来的钱包放回皮包里,却一个没放好地掉到地上。
虽然它以“对不起,你的钱包掉了喔”的意思,如此“喵”地叫了一声,然而人类是不可能听得懂它的语言的。即使“它能理解人类的语言”也是一样的。
于是,它慌忙地把钱包叼起来,开始追着欧巴桑的背影跑了起来。
可是,欧巴桑虽然看到了阿波罗,却没注意到它嘴里衔着的钱包。只说了句“这只猫是怎么了?突然跳出来,好挡路啊!”就皱着眉头闪开阿波罗。
哎呀?虽然阿波罗侧着头想了一下,但它又再一次进行拦阻欧巴桑的攻击。
结果:
“真讨厌,这只猫是在干嘛……”
欧巴桑才一开口,突然就注意到,阿波罗嘴里叼的东西正是自己的钱包。
“哎呀,为什么?啊……难不成是刚刚……”
欧巴桑总算发现自己弄丢了钱包。
她于是蹲了下来,从阿波罗嘴里拿起钱包。
“该不会,你是要把我掉的钱包捡给我?啊!真是只聪明的小猫!”
她说着,和方才紧锁双眉的样子完全不同,而是露出灿烂得有点过头的笑容抚摸着阿波罗的头。
阿波罗乖乖地让对方在它身上到处抚摸,一直摸到满意为止。
然后,阿波罗就目送那位像是已经摸够了,然后愉快地向它道声“小猫,谢谢了”的欧巴桑的背影离去。
紧接着,阿波罗的背后这次又响起-个声音。
“--嗨,阿波罗。”
阿波罗对笑嘻嘻离去的虎斑猫的背影说:
“如果你觉得我帮得上忙,欢迎你随时来找我。”
阿波罗常在花小金井家的前院里,与临近的家猫进行会谈。
跟这只虎斑猫会谈的内容,是关于它饲主的事。
根据虎斑猫的说法,它的饲主最近变得很冷淡,有时都没有好好给它食物吃。
阿波罗以自己的角度思考,并对虎斑猫提出了“带着真心诚意与饲主相处就好了呢?”的建议。
或许你的饲主现在没有多余的心思照顾你。
所以,你只要默默地支持饲主就可以了。
不过,一开始虎斑猫无法理解阿波罗的话。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猫的个性本来就是惰性、喜欢生活得自由自在的。就算身为宠物也不会做对饲主摇尾乞怜、嘘寒问暖的事。
也难怪虎斑猫无法理解。
可是,阿波罗说事情不是这样看。
那不是讨饲主的欢心,也不是尊敬人类,而是让自己成为饲主的支柱。只要做件小事就行了。就算是只待在人类身边也行。
只要能让饲主的心里能有喘一口气的瞬间就够了。
阿波罗这样说。
不过,虽然对普通的猫来说,是相当的,或者可以说是十分昆款的课题,但对阿波罗来说,却再自然也不过了。
连人类的语言部听得懂的阿波罗,反而显得很独特。
普通的猫,特别是宠物猫,不可讳言总是有点享乐、自我主义。这也是它们和阿波罗的不同之处。
为了弥补这项差异,阿波罗拚命地解说。
以自己的遭遇、想法为例,说明虎斑猫和人类思维的不同之处,阿波罗娓娓道出自己的看法,并设身处地地为对方思量该怎么做。
虽然虎斑猫最后还是不能完全理解,但它似乎有些领悟地说“我就试着做做看吧”。它走的时候神色愉悦,和来访时一脸严肃的表情完全下同。
不管是家猫,还是野猫,也不管是什么品种的猫咪,它们常常会跑到阿波罗这来请教它。虽然在这一代的猫咪里,阿波罗比据说已经活了二十年以上的长老级猫咪要来得年轻多了,而且也不属于任何一方,但不知何故大家都会来找它商量。
阿波罗虽然多多少少有些迷糊,但在先前某次跟只猫咪会谈的时候,它拚命表现出来的诚挚态度和建议,看样子似乎已然博得了大家的好感。
而且,阿波罗自从遇到那次意外事故后,不知何故就听得懂人类的语言。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使得它年纪轻轻却博学多闻,名声自然而然就传了开来,成为这一带不可小觑的人物之一。
“这位太太、花小金井家的阿波罗好像会做很多事呢!”是附近的婆婆妈妈对阿波罗的主要评价。
不过,一如“很多事”这个抽像的表现,真正知道它是怎么个聪明法的人很少。
帮小孩子把被风吹到树上的帽子拿下来,或者帮老婆婆把她弄丢的护身符捡回来,虽然这些风评听起来有点像是编造的,但大致上都是事实。
阿波罗只是认为它这么做,为人类尽点心力,是理所当然的事。
因为太理所当然了,所以阿波罗本人并没有详加深思。
不过,阿波罗的这种行为逐渐地使它的日常生活起了变化。
而且,让它的日子为之天翻地覆。
宏下班回家时,被附近的一个太太叫住。
“哎呀,花小金井家的先生。”
“啊……你好。”
那时,他刚好从尖峰时间的电车中解脱出来,好不容易才到站下车。
虽然是这么说,其实宏住的地方离公司并没有那么远,搭电车还不到半个钟头的时间。
尽管如此,每天挤爆满的电车、做枯燥的文件工作,再加上原本的体力不济,使他的脸上明显地显现出疲惫。
那个头发烫得太卷的太太,带着一只微微颤抖、好像很不听话的小型犬,完全没有考量到宏疲惫的脸色,拖着他问:
“说起来,花小金井先生工作的公司,嗯……是什么公司来着?”
这位卷发太太虽说是附近的邻居,但也不是那么熟。
或者应该这么说,花小金井家会跟邻居来往的人,除了薰之外就别无他人了。
“啊……嗯……是跟设计有关的……公司……大致上……”
“哎呀,是吗?是设计公司啊?没错没错。是什么都无所谓啦!”
无所谓……宏被卷发太太的气势压迫之下,又露出了他最擅长的靠不住的微笑。
“那么,您的公司……是……O……OE吗?”
“是OA企划,”
“对对,是OH!YEAH企划。”
不是OH!YEAH,而是OA……不是那么有精神的名字。但宏并没有说出来,只是“呵呵呵”地抓了抓脸颊。
“OH!YEAH先生,这次的,嗯,哎呀,听说您也参加了那项太空火箭飞弹计划了啊?”
太空火箭飞弹?
宏霎时摸不着头绪,但随即便立刻猜到了。既不是火箭,也不是飞弹。
宏的公司现在正参与民间企业主导的国际太空站计划。在据说将来会成为太空旅行目的地的太空站里,他们主要负责它的空间设计和宣传等。
不过,那并不是宏所属的部门。首先,公司举办的那种大计划,他这个万年小职员是不可能被挑选为其中的一员的。
负责那项企划的人员,都是公司的超级菁英。
不过,卷发太太并不知道个中的道理,而且她也“无所谓”。
对她来说,重要的是:
“哎呀,就是那个吧?那是贵公司做的吧?--那个。”
那个?是哪个?
“我很有兴趣喔!”
什么有兴趣?
卷发太太似乎把自己的心意大致说了出来,但宏实在听不懂。
不过,她一直自说自话,大概对反应迟钝的宏有点下满,终于切入“正题”。
“我打算让我的艾莎呢,去参加那项比赛。”
艾莎?
谁啊?
那个大佛脸的卷发太太,并没有发现不发一语的宏的笑容背后所代表的意义,把在脚边到处闹来闹去的小型犬抱起来,
于是,宏才恍然大悟……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作为推进太空站的计划的一环,宏的公司正展开一个太空宠物企划“环球宠物比赛”,通称“环宠赛”的宣传活动。
那是一种宣传活动,公开征求与人类共同在新型的太空站生活的动物观察员,不过,这并非普通的活动。
它有个“调查宠物在严苛的宇宙空间有何抚慰效果”的重大理由。
宠物在人类生活中,依旧是不可或缺的,在外太空当然也不例外。
总之,这项“环宠赛”似乎获得极佳的评价。能够上外太空这件事(即使只有宠物)不但让参赛者从全国各地蜂涌而至,而且海外的竞争者也不少。
这并不只是一项普通的比赛,第一次能与人类一起在外太空生活的宠物,可能是咱们家宠物的那种附加价值更大。
“嗯,既然是贵公司举办的,可以帮我想想办法吗?”
宏多多少少也听得出来,这时的“想想办法”与其说是“让我的宠物被选上”,还不如说是“你办得到吧,我们不是街坊吗”的意思。
不过,宏不可能有那种权力。不管重复多少次,要说宏这个万年小职员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不用把应征资料寄过去,只需要他直接送到该企划部门的这么点程度的事。
由此可见,宏在公司的地位低微得连他自己也讶异不已。
“啊,这个给你。”
大佛太太说着,也不去理会在她怀里拚命挣扎的劣犬,从她刚购物的塑胶袋中拿出包蕃薯羊羹,硬住宏的身上塞过去。
如果-包蓄薯羊羹就可以上外太空,那这个国家的蕃薯羊羹肯定会异常大卖。
也就是说,蕃薯羊羹买不到上外太空的机会。
不过,大佛太太似乎就是这么想的。
“那么,就拜托你了~~”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
宏的笑容都僵掉了。
那个心情愉悦的太太离去之际又说:
“对了对了,阿波罗也可以参加看看,它不是很聪明吗?”
宏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无言以对。
看了一眼对方塞给他的羊羹。
“……啊……得去一趟超市……”
他决定将那大佛的事抛诸脑后,先去购物。
花小金井宏大致上算是个设计师。大致上。
不过,说到宏在公司的工作,他只是个做些杂志小广告的设计……的助理或替补人员等,既没有正式的业务,重要的工作也绝对不会落在他头上。
虽然宏在大学里念的是美术学系,主修庭园设计--特别是日式的风格,但他现在这个工作并没有学以致用,甚至不是待在相关的设计部门。
不过,做这份工作虽非他的本意,但他觉得现在的工作也有它值得一做的地方。
无论是书店的店头广告或果菜店的传单等制作,大家都对宏的工作很满意,并且很感谢他。他觉得自己有办得到的事。他只是尽力做好现在能做到的事而已。
宏入赘到花小金井家。那也就代表着他要继承“园艺师”薰的公司。
当然,他并不是为了那个目的而进大学念设计,反过来说他也不是为了当园艺师才决定和友里惠结婚。因为他是念大学的时候,在打工的地方认识友里惠的,而且结婚与友里惠的娘家并无关系。他只是单纯地喜欢她而已。
不过,友里惠是长女,而且还是独生女。虽然她曾对宏说过:“你没有必要入赘,也不需要继承家父的事业”,但宏认为那对他并没有什么分别,所以就入赘了。
不过,友里惠的父亲·薰却斩钉截铁地跟宏说:
“我不想让你继承我的事业。”
薰似乎不太喜欢“因为是自己的儿子所以得继承家业”这样的想法。
虽然卖力是薰的第一考量,但他真正的心意是尊重宏想做的事。
或许宏现在的工作的确并不是他“想做的事”,但前几天在一个果菜店老板的介绍之下,他接了一个“替城里的一个老房子设计庭园”的案子,由于那不是公司正式委托给他的工作,所以没有收取任何酬劳。
那时,宏-提到自己念设计,对方便自然而然问他要不要做做看。
不过,他很开心。能够做自己真正想做的工作,是件很开心的事。而庭园的施工作业当然是由薰负责。
这样或许能报答薰些许的恩情。
报答岳父让自己现在还住在这个妻子已经不在的家里。
宏心中雀跃下已。
“那里那样做好了,这里就这么办好了--”脑子里浮现出各式各样的点子。
咚。
响起一个钝重的声响,原来边走边思考的宏,狠狠地撞到绑在电线杆的招牌。
他把歪掉的眼镜重新戴好,定睛一瞧,招牌都被他撞歪了。
“啊……”
宏慌忙想把歪掉的招牌弄正。
不过,如果他能更注意仔细看的话,就可以发现那块招牌是非法绑在电线杆上,就算不管它也没关系。
做事不得要领的他,也很不走运。
“--你等等。”
有一个人就在宏的背后叫了一声。
“是,是……”
宏回头一看,发现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站在那里。
他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想不透为什么那个警察要叫住自己。不过,从那个刚走到附近的警察的角度来看--是发现一个举止可疑的男子正把不能公开张贴的招牌梆在电线杆上。
“你跟我到派出所一下。”
“咦?”
宏被警察释放时,天已经大黑。虽然手机的来电显示有好几通是从家里(当然是薰吧?)打来的,但周围的气氛让他没办法接听。因为,他被警察当作可疑人物了。
宏垂头丧气地走在暗夜的路上,脑海里模糊地浮现女儿的睑庞。
可爱的女儿恐怕不会饿着肚子等待父亲回家吧?
宏心想着“自己为何如此诸事不顺呢?”
他费了一番唇舌才化解警察的误会,但最令他伤脑筋的--还是莲。
自从莲的母亲不在后,她就不再对自己敞开心房。
唯一的安慰,就只有莲跟阿波罗在一起的时候,会对它展露笑颜。
虽然宏真的很希望女儿也能那样对自己露出笑容,但却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请他过去商谈的幼园老师还问他说“该怎么办呢”,自己才想请对方教教他呢!
宏已经束手无策了。
这样子的自己已经失去了为人父的资格吧。
明知如此,却也无可奈何。
什么都好。
他想跟莲讲讲话。
因为最近彼此也越来越少交谈了。
他也不知道莲的反应。
即使只讲个一两句也好,难道就不能让她多讲讲话吗?
有任何机会都行。
“有什么…………啊,对了--”
宏想起方才那个太太所说的话。
“对了……可是……不,还是说说看吧!也许行不通……不过也行吧?”
宏加快脚步,抱在手中的塑胶袋随之晃动。
晚餐后,宏把全家人集合到客厅,向莲、薰和阿波罗提了一个建议。
“--就是这样,你们觉得如何?”
宏很在意莲的反应,一直盯着她瞧。
可是,莲和平常一样面无夫情,好像一开始就没在听宏讲话,不,应该说一开始就当宏没在场似地,这已经可说完美的无视了。
这个尚未上小学的女儿、自己最钟爱的女儿,竟然已经精通这种高难度的技巧,让宏惊讶不已。
宏不禁有些气馁。尽管如此,他还是强打起已然燃烧殆尽的精神,再度进行提议,
所谓的提议,是说“要不要让阿波罗参加那个太空站企划的公开招募呢?”
这对宏来说,并不是计划,什么都下是,只要能和莲沟通讲话,什么都好。他是以这种心情来提议的。
虽然对阿波罗感到很抱歉,但是为了制造与女儿的共通话题也只能这么做了。虽然这个行为并不可取。
“这好像很有趣嘛!”
薰不知是否察觉到宏的想法,似乎也赞成宏的提议。
于是,宏乘胜追击似地说:“因为,那个啊!我觉得阿波罗特别聪明。它不但听得懂我说的话,又很乖,上厕所也会到固定的场所解决,对了,而且它也不会乱吠。”
胡乱地把阿波罗称赞一番。
不过,薰听到他这一番话不禁想质问他:阿波罗本来的个性就很乖,上厕所到固定的场所解决,只要养成习惯,哪个地方的猫不都办得到吗?而且,它又不是狗,当然不会乱吠……想如此吐嘈的念头在心里蠢蠢欲动,虽然让薰又想把今早的报纸卷成圆筒状,但还是使劲地吞了回去。
宏完全没发现这件事,依旧不停地进行着吐嘈之处多到爆的演说。
不过,他最关心的莲依旧毫无反应。她只是随意伸着脚,把阿波罗放在膝上。
可是,她这次和刚刚完全视若无睹的样子不同,总算是有在听他讲话。
宏不禁咽了口唾沫。
由于她低着头,无法看出她的表情。
宏忐忑不安地等待她的回答。
不过,等了又等就是没有反应。
为了让莲有反应,宏使出他已经有如米粒大小的气力、硬挤出最后一丝丝的力气死命地说“这个企划有多棒啦!”、“即使只是参加,肯定也很有趣”、“说不定真能上外太空呢……”等等,总之,阿波罗什么都好。
连坐在一旁的薰,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多话的宏。
因此,能够让莲小声咕哝着“可以上外太空吗……”,一定就只有阿波罗办得到吧?
莲没有应声,还是行不通吗?正当宏快要放弃时。
“--我知道了。”莲低声地说,把头抬起来,但不是面对宏,然后这么说“可以让阿波罗参加喔!”
“真、真的?莲,真的可以吗?”
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次。
“嗯。”莲慢慢地点了个头,“阿波罗很聪明,我想它一定可以上外太空。”
“没错,的确是这样!哇,太棒了!好,那么我明天就去拿份报名表!莲,加油!”
他好开心。
虽然,基本上要加油的人是阿波罗。
他太高兴了。
即使是一如往常那个靠不住的笑容里,也洋溢着喜悦。
这样就有机会和莲沟通了,虽然可能只有一点点,一定会比加加林和阿姆斯特朗踏出更伟大的一步。
宏越想越高兴。
不过,宏无法看穿莲真正的心意。
那是连莲自己也不清楚的事。
那时莲的心思并不是在想阿波罗,只是单纯地对外太空有一种憧憬。
阿波罗这时只是约略知道即将有事发生,以为自己大概要参加什么好玩的比赛。
它对全国性的大赛完全没兴致,反而嘀咕着--
我到底要做什么呢?
啊,可是我是只没用的猫,反正做什么都不行吧--
自己是只流浪猫,但没有血统保证书,而且腹部还有车祸后所遗留下来的疤痕。
不过,阿波罗很厉害,顺利通过该企划的初试。
应试者总共约有两万只。第一次及格的宠物约有五百只。
虽然是极旺的中奖率,但初试只是文件审查而已。
对于这个结果,宏不禁说道:
“把阿波罗相莲一起合照的相片寄过去,果然是正确的选择啊!”
他的口吻与其是在称赞阿波罗,还不如说是在赞美自己的女儿可爱。
实际上,阿波罗也是这么认为。
不过--
阿波罗竟然第二次的考试也通过了。
第二试,是实际的技能测试。
主要是考宠物的个性与聪明才智。
宠物有多听饲主的话?
在饲主发号施令之前,能否一直待在原地不动?
能够战胜食物等东西的诱惑吗?
通过第二试的宠物有五十只,其中大部都是狗。能够及格的猫,包含阿波罗在内,只有两只。
狗对饲主很忠心,训练它们要杂技也没那么难。相较之下,猫似乎对饲主没那么忠心,要训练它们耍杂技一般来说也很困难。
不过,阿波罗丝毫不受食物的诱惑,谨遵莲的指示,在连狗儿也很难保持镇静的噪音等测试中,坦处之泰然不为所动。
宏虽然已经知道阿波罗是只聪明的猫,但这是被它的表现给吓了-跳。
很难想像那只考试过关斩将的猫,和家里那只追球追到狠狠地撞到家中柱子、上薰的当喝下被掉包的水(其实是烧酒)而醉得一塌糊涂的猫是同一只。
不过,另一方面,莲和宏彼此的沟通并不深、对于莲的冷淡态度,宏只能露出靠不住的苦笑。
对了,那个大佛太太的艾莎,在第一次审杳就惨遭淘汰了。
她还酸溜溜地说:“这果然是贵公司举办的比赛呢!阿波罗真是幸运啊!”
即使如此,宏也只能苦笑以对。
莲上幼稚园的时候,阿波罗就到附近散步。
通过第二次考试后的不久,夏日的烈焰把柏油路晒得滚烫,阿波罗很聪明地一路走在温度没那么热的阴凉处。
花小金井家在莲、宏和薰所出入的玄关下面,有个阿波罗专门使用的小出入口。是薰替阿波罗做的。
托这个门的福,让阿波罗可以自由地出入这个家。
“噢,阿波罗。”
“你好。”
阿波罗经过有许多猫咪聚集的公园旁时,恰巧碰到以前跑来向它请教的虎斑猫。
“上次谢谢啰!”
“不用客气。后来怎么样了?”
阿波罗问,虎斑猫微笑着说:
“噢,我考虑了一下你说的话。用自己的方式。也就是说,我稍微抑制了一下自己的欲望,然后一直待在饲主的身边,饲主就紧紧地抱着我。不,我也不是很了解,但我觉得很开心。那时候起,饲主也会按时给我食物吃了。”
“是吗?那太好了。”
阿波罗高兴地频频点头,好像虎斑猫的事就是它自己的事一样。
待在人类的身边。
只是这样,就很幸福。
阿波罗很清楚这一点。
“对了,最近人类好像在谈论你的事。你发生了什么事吗?只要我帮得上忙,不用客气,尽管说。”虎斑猫说。
阿波罗“啊”了一声,立即明白。
人类是在讲比赛的事。
它不久就要接受第三次考试了。
“啊,没关系。并不是坏事。总之,是有关名誉的事。”
“是吗?原来如此。那就好了,如果你有任何烦恼,随时都可以找我聊天。我们是交心的朋友喔!”虎斑猫说着,把尾巴翘得老高。
阿波罗一边目送虎斑猫离去时,一边想起比赛的事,不禁叹了口气。
阿波罗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只聪明、善解人意的猫。
不过,这次的事让它很烦躁。
随着比赛的进行,它开始烦恼起来。
莲和她的家人对它很重要。
虽然这次的比赛让莲一家人团结在一起,但他们的心还是没有交集。
阿波罗决定一直待在莲的身边。
救了自己一命的家人。
与自己很相像的小女孩。
阿波罗很喜爱宏、薰和莲,可是,莲的心跟它还是有些距离。
它想看到莲笑口常开,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这家人彼此都能笑容以对,因此,如果莲希望的话,即使现在必须马上动身上外太空旅行,它也会立刻照办。
……可是,其实……我想待在小莲的身边。
阿波罗认为守护她,就是守护这个家。
自己不是那个关键人物也不要紧,希望这个家的每一个人的心灵早晚有一天都能紧紧地维系在一起。
所以,在此之前,它要待在莲的身边。
不过,阿波罗的这个想法正在动摇。
万一自己通过所有的考试,甚至可以上外太空旅行的话,莲就会孤独一个人了。
莲只对自己一个人敞开心扉。
对她的家人还没……
不能让莲孤单一个人。
可是……决定让自己参加这项比赛的,是莲本人。
小莲希望我到外太空去吗?
阿波罗觉得很不安。
这个想法正在动摇它的思绪。
莲那颗小脑袋,有很严重的烦恼。
母亲不在,她消失了。
可是,没有人谈起这件事。
父亲整天无所事事地傻笑过日子。
光是看到他透过电话对谁低头道歉的身影,就觉得越来越丢脸。
莲不禁叹了口气。为什么母亲会消失了呢?
莲心想,她一定是受够了那个靠不住、没出息的父亲才出走的吧?
我懂,我很清楚。
所以,父亲才什么都没说……不对。不是不说,而是说不出口。
父亲是入赘的。可是,母亲走了,外公居然还允许他待在花小金井家。
莲无法理解,也无法谅解这种家人的一切作为。
“妈妈……”
她待在自己的房间,眺望窗外的天空。
当她思念母亲时,不知何故就想到天空。
白天的蝉鸣声消失了,夕阳西下,满天星斗。
“哎,阿波罗。妈妈会不会就在那些星星之间的某个地方呢?”
阿波罗和莲一样也望着天空。
是啊!因为星星有这么多啊!
她一定在其中的某个地方。
阿波罗喵了一声。
深夜,莲睡在床上,发出小小的鼾声。
阿波罗就睡在放在莲的床边的垫子上,那是莲为它准备的。它听到好像有人说话的声音,就醒了过来。
阿波罗离开自己的睡床,虽然想小心翼翼地不发出声音,但因睡得有些迷糊,不小心跌了一跤。
这一跤,就让它一路滚着,撞到莲常替阿波罗画像用的小桌子才停下来。
那个撞击的力道使得放在桌上的蜡笔开始哗啦啦地往下掉。
啊!
为了不再弄出任何声响,阿波罗把自己的身体和四只脚甚至连尾巴等能派上用场的部位全使了出来,拚命地挡住那些不断落下的蜡笔。
由于它的身体姿势很不自然,平常没使用到的肌肉发出了哀嚎,而且它的左后脚为了取得平衡还夸张地弯向不可能的方向。
唔?
阿波罗差点尖叫出来,但它赶忙把声音给咽回去。
以人类来比喻,就像急出一身冷汗的样子,阿波罗回头看了莲一眼。
不过,她还是睡得很熟。好像没被刚刚的骚动吵醒的样子。
阿波罗不禁松了口气。
它此次能在“太空旅行”的重要选拔赛中,从成千上万的宠物之中脱颖而出,这家人一定最难以置信的吧?
它平常总是冒冒失失的。
不幸的是,这一点跟宏很像。
阿波罗此次静悄悄地走出房间。
客厅的灯光洒出来。
它往里面偷瞄了一眼,发现是宏和薰。
他们两人正小声讲着话。
阿波罗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还是告诉莲真相比较好。”
薰一反常态用很认真的声音说。
“是……不过……莲还太小……”
从阿波罗的为之虽然可以看见薰的表情,但只能看到宏的背影。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宏蜷曲的背影看起来比平常更驼了。
真相是?
不过,阿波罗觉得自己不应该再听下去。
于是,静静地离开那里。
事实的真相--
看不到的事实。
见不到的答案。
不知道的事实。
不了解的答案。
小女孩发出小小的鼾声。
莲早晨一觉醒来,模糊地觉得脑海里浮现了一个影像。
她聚精会神地想看清楚那个影像。
“好痛……”
头一阵剧痛。
周围的景致扭曲变形,宛如地动山摇。
那是她想起来的--记忆。
老实说,莲越来越不了解自己了。
强烈的思念,让她的头脑一片混乱。
她做了个梦。
梦到母亲。
母亲不发一语,只是微笑着的梦。
不过,她的脸看起来是模糊不清的。
母亲明明微笑地在站在那里,但就是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无论手伸得多长也够不到她,无论怎么走近她,彼此的距离依旧遥不可及。
莲凝视着脑海里的“云雾”。
不过,中途却突然感到一阵头痛欲裂。
后来,头痛慢慢消退了,莲于是起身下床。
她头痛还没完全消失,然而疼痛消退的同时,脑中的那个影像也变得更加模糊了。
偶然瞥了脚下一眼,发现阿波罗闭着眼睛睡得很沉。
她怕吵醒阿波罗,正想要悄悄地从房间走出去。
“…………”
莲感到有些头晕目眩,差点失去平衡。
她立即靠着桌边,没注意倒放的铅笔盒因其反作用力,里面的东西纷纷洒落地面。
那些声音把阿波罗吵醒了。
“阿波罗,抱歉,你继续睡没关系。”莲说。
不过,阿波罗还是从床上起来,想走到莲那里去。
但它好像还没睡醒的样子,走路摇摇晃晃的,很危险。
最后,它的脚一时不听使唤,摔了一跤。
“哇,阿波罗。”
莲急忙跑到阿波罗身边。
抬起还有些疼的头,观察阿波罗的情况。
阿波罗睡眼惺忪,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或者自己怎么了。
“你看,所以我才叫你不用起来呀?”
莲说着,把阿波罗抱起来放回它的床铺。
于是,阿波罗又睡着了。
莲温柔地用指尖轻抚阿波罗的头,阿波罗的喉咙随之舒服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只有在这一刻,只有和阿波罗在一起的时候,莲才变得温柔。
不过,那个时刻也不长。
“--莲,你醒了吗?”
隔着一扇门,走廊传来宏的声音。
莲的表情瞬间变得僵硬。
瞪着那个不可靠的声音。
“早餐已经做好了……不、不快点吃,会冷掉喔……”
宏只说了这几句话,就离开了。
莲的心中五味杂陈。
各种感情在她的内心交战着。
讨厌父亲、思念母亲、想要温柔、想变得温柔。
不过,年幼的莲无法好好地整理这些情感,也不知如何是好。
她年纪太小了。
其他同年龄的孩子都是用肢体语言把自己难以处理的感情表达出来,相反地莲却无意识地将它深埋心底,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不会跟别人撒娇,也不会依赖别人。
--不,莲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莲没有母亲可以撒娇,更无法跟父亲、外公撒娇,她都是一个人走过来的。于是,莲就不晓得该如何撒娇了。
莲还很小。
年纪虽小,也是有感情的。
和其他人一样,她会想念、感觉、烦恼和思考。
不过,她把所有的感情全部埋藏心里。不知不觉地连自己心中怀了颗定时炸弹都没发现。
一个她那小小的身躯无法承受的感情。
不久--感情决堤。
因为那个人,母亲才--
不在了、不在了、不在了、不在了、不在了,
不在了、不在了、下在了、不在了、不在了,
不在了、不在了,不在了、不在了、不在了,
不在了、不在了、不在了、不在了、不在了,
不在了、不在了、不在了、不在了、不在了,
不在了、不在了、下在了、不在了、不在了,
不在了。
痛楚又加深了。
因此,负面的情感也增多了。
为什么?母亲会--
仿佛看得见又看不见?
理应看得见才对啊?
记忆之中。
有一个模糊的光景。
一个低吟的声音。
头痛得天旋地转。
天旋地转、天旋地转、天旋地转
吃早餐的时候,宏和薰知道莲即使默不作声,也是绷着一张脸。莲一如往常既没有说话,也没有笑容。
就像感觉麻痹一样,每次都是这个样子。
幼小的身躯,拚命地逞强。
他们两人虽然知道这一点,却无法做什么,只好顺其自然,期待时间能够解决一切。
不过,那天,只有一天,就改变了一切。
宏还没受够教训,早上一如往常地对上学前的莲说“一起走吧”。
不过,这次她并没有像以前一样简短地说声“不用了”。
莲在玄关穿好鞋子,转过身来不发一言地瞪着宏。
她的视线让他动弹不得。
她的眼里没有一丝丝的温暖。冷淡得像个洋娃娃一样,没有任何感情。
“啊……莲……你、你…怎么了……?”
宏受不了她的目光,不禁问了问。不过,莲没有回答,只是瞪着他。
“……莲,那个……”
宏刚开口,莲就微微动了一下嘴唇。
“咦?什么?”
宏听不到,所以问道。
“…………”
不过,她只动了动嘴唇,听不到声音。不久,莲转身面向玄关,走出家门。
“……莲……?”
她的样子很奇怪。
“……莲……!”
宏大声叫着往外跑。
他发现莲走在离玄关十几公尺前的马路上。
有两个小学生互相嬉戏地追过她小小的背影。
那条马路一大早车子的流量就不少。前方不远的地方,就是集体上学的集合地点。那两个小学生即使到了集合地点,依旧互相嬉闹着。
然后,其中一个小男孩开玩笑地推了另一个人背上的书包一下。那个孩子被这么一推,因而整个人冲到车道上。
“危险!”
宏大叫一声,同时响起一阵尖锐的紧急煞车声。
吱吱吱吱吱----------!
冲到车道上的那个小男孩差点被迎面而来的车子辗过,幸好那辆车子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时煞住了。
那小男孩无力地瘫坐在及时停止的车子前。不过,他好像毫发末伤,立即爬起来,自己从车道上跑到路旁。
“呼。”宏还以为自己的心脏要停止了。看到这一幕的宏,也不禁替小男孩捏了一把冷汗。
宏才刚松了口气,随即又感到某种危机。
应该走在前面的莲不见踪影。
“莲?”
池瞥见莲蹲在马路的一个角落。
“莲、莲、莲!”
宏频频叫着她的名字,慌忙地跑过去。
可是,莲捂着耳朵,口中不断地呓语着:
“不要、不要、不要,妈妈,妈妈--”
宏吃了一惊。
难道……
他摇着失神忘我的莲的小小身躯。这时,头顶上突然传来薰的声音:
“怎么了?”
原来薰听到一阵紧急踩煞车的声音,跑出来察看发生了什么事。
“莲她--莲她--!”
薰被宏这么一叫,看了莲一眼,发现孙女毫无生气,不停地呓语着。
“怎么回事!”
“刚才的煞车声……会不会--让她想起‘那时发生的事’?爸,到底……该怎么办,该、该怎么办?”
“冷静点,宏!总之,我们先回去家里。”
“好,好的!”
宏尽量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效果不彰。
起初他有点恐慌。不过,现在他很担心莲,因此,他必须设法让自己镇静点。
在这样的氛围当中,阿波罗醒了。
这次,它没有像先前那样睡眼惺忪,而是猛然吓一跳地清醒过来。
它有不好的预感,急忙奔出屋外。
“莲!”
薰代替惊慌失措的宏叫了莲一声。
不过,莲依旧毫无反应,只是不停地呓语着。她的视线游移不定,前后左右地看来看去。然后,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深埋在莲心底的感情,无法再安于她小小的身躯中。
她的感情即将决堤
“妈妈、妈妈……”
莲的声音越来越大。
“莲……”
玄和薰都不晓得莲发生了什么事。
“妈妈!妈妈!”
莲的两眼瞪着虚无的空气,看到了幻象。
记忆中的母亲,向现实中的莲伸出双手。
“莲!”宏抓住她迟疑地伸向空中的双手。
就在那个瞬间。
“妈妈…………………………………………………………………………?”
莲的脑海里响起一阵嘈杂的噪音,记忆开始倒叙。
母亲、手、指、牵着、温暖的感觉。
黄昏、暗红色、浮云朵朵、夕阳西斜。
车子、声音、吵杂的煞车声、声音。
母亲就死在莲的眼前。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宏不安地凝视着莲的睡脸。
这里是花小金井家。房问里只装点着玩偶和宏为了莲而买来的一些不太实用的物品。不知是否药效发挥了作用,莲安详地睡在床上。
他们联络上一位医生,据说是薰的老朋友,对方一大早就赶了过来。
那医生说“没有做详细的检查,不能百分之百的确定”,可能是“心因性”的原因--压力过大,所引起的。
宏向公司请了个假。
不过,公司里并没有人觉得他讨厌或找麻烦。
那并非出于善意。
什么都不是。
因为,他有没有在公司大家都无所谓。
宏很清楚自己有几两重,这次更知道自己有多渺小了。
自己到底算什么呢?
他在公司不被认同。
身为一个父亲,也不被认可。
“……不对,我本来就不应该受到认可……我这种父亲……”
宏把手放在熟睡在床上的女儿的额头上。
她是那么的小巧,小到宏那只不算太大的手简单地就能罩住她整张脸。
一碰触,她那光滑的秀发即因沾满汗水而湿湿地黏在额头上。
“……唉……”
连宏也无法掩饰自己的吃惊。
竟然让女儿有这样的想法。
她一个人独自承担着,甚至要倒下去了。她有多么地不安?心里的负担有多么地沉重?自己无法替她分担,也什么都不能做。
阿波罗在莲的枕边,一副很担心的样子。从刚刚就片刻也不离地守候在她的身边。
“喂,阿波罗……”
宏叫了它一声。
阿波罗起先只是转动眼珠子,接着才抬头看了宏一眼。
它的动作看起来在生气的样子,宏不禁有些内疚。
其实这个时候的阿波罗和宏有相同的想法:“对不起,明明有我跟着,竟然还让你发生这种事。”不过,无法讲话的它,不能表达自己的心意。
宏对阿波罗说:
“为什么我没能发现呢……”
不,在发现莲有异状之前,他只考虑到自己。
工作也是一样。
该怎么做莲才能接受自己?
该怎么做莲才会对自己微笑?
到头来,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因为,他太痛苦了。为了跳脱痛苦的深渊……
这些事情他一直都很清楚。
可是,我要怎么做才好呢……
“早点……说出真相就好了……友里惠……我……”
--真相。
失去一个重要的人。
宏很害怕。
那是理所当然的。
对年纪尚幼的莲讲那种事,会怎么样呢?
或许她根本无法理解。
即使她能够理解,不知道她那小小的身躯能否承受得了那个巨变?
一切都无法预测,宏在黑暗中犹豫不已。
然而,莲她……
“要从自己的口中说出这种事……怎么做才好?到底怎么做才好?莲这么需要母亲……可是……可是……”
阿波罗“喵”地叫了一声。
“阿波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她……友里惠--死了……她已经不在这里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宏像是崩溃般地跪在莲的床边。
他好像在对阿波罗说话,其实那是为了他自己的藉口。
“我不晓得怎么办才好?莲不可能理解她母亲的死……所以,我才没说。也说不出口。我以为不说比较好……结果,事情却演变成这样……我……到底该怎么办……”
宏拚命地忍住想大声嚎叫的冲动,霍然站了起来。
“不可以……再这样下去……阿波罗,你帮我照顾一下莲好吗?我去拿条干净的毛巾……”
宏说着走出房间,蜷曲的背脊更加地驼了。
有人把手轻轻地放在阿波罗的额头上。
那只小手是莲的。
阿波罗吓了一跳。
她不是已经睡了吗?
阿波罗刚从宏的口中得知事情的真相,觉得很困惑。
莲的母亲竟然死了。
它以为莲的母亲还活着。
只因有不得已的苦衷,才和莲分开两地生活。
是这样吧?
小莲,是这么回事吧?
可是·你不是这么跟我说的吗?你想起母亲时不是这么告诉我的吗?
你说母亲出远门了--
意志力比药石更有效,莲有些头晕目眩,但还是慢慢起身。
“要不要紧?”阿波罗叫了一声。
不过,语言不通。
他们平常都能心意相通,此时却无法沟通。
它不知道莲在想什么、在思考什么、有什么感受。
即使语言不通,我们明明可以知道彼此的心意的啊。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呢?
阿波罗又叫了一声。
不过,那个“喵”叫声听在莲的耳里,只是一般的猫叫声。
她没有回应阿波罗的问题,自己一个人开始讲起话来。
“我知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一开始我就全都知道了。”
怎么回事?
不过,她没有回答。
“…………”
相反地,莲抱起阿波罗下了床。
干嘛?怎么了?
下一刻,阿波罗被莲接下来的动作给吓了一大跳。
她用绳子把阿波罗的项圈和桌子绑在一块。
小莲?
那是散步用的绳子。不过,她从来没有用过。
莲不可能把它绑在这里不让它活动。
可是,她现在却把它绑在桌子旁,然后离开房间。
为什么!为什么?你怎么了?小莲!
莲没有听到阿波罗的声音。
她不管自己是否依旧步履蹒跚。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们不都一直在一起的吗?
我和小莲总是在一起的啊!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是因为你已经不需要我了吗?
已经不要我了?
不要我了?这不是真的吧?
我……我……
即使这样,我……
阿波罗决定自行咬断绳子
我要到小莲的身边!
可是,绳子很坚固,必须费一番功夫。
嗯、阿波罗突然灵机一动。然后,大概想到什么好主意,开始在地上滚来滚去。
它想藉着滚动的反作用力,解开绳子。
可是--
………………啊!
阿波罗一滚动,绳子就缠在它身上。
勒住它的喉咙。
它无法呼吸,拚命地舞动手脚。
哎呀!
阿波罗乱跑乱跳。这时,绳子突然偶然地松开了。
于是,阿波罗挣脱缠绕在它身上的绳子。
啊,好险……
不过,现在没时间多想。得追上去才行。
小莲!
阿波罗飞快地跑出家门。
莲不在家。
宏痴呆地伫立在走廊。
薰则在客厅低着头,一动也不动地思考着什么。
没有人发现莲不见了。
我、我一定要找到莲。
小莲……你到底在哪里?
不过,它越想冷静地思考,越是感到焦虑不安。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甚至觉得头晕目眩。
怎么办、怎么办?找不到莲。
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小莲,你怎么了?
那时,如果它能更认真地为她着想就好了。
宏说他没能发现她的异状,我也一样。
没能发现……
可是,现在找到小莲又能怎么样?
或许小莲现在并不需要我。
她用绳子把我绑起来,就是不要我跟来。
她不需要我……
即使是这样--
即使是这样,我……还是想待她的身边。
于是,阿波罗发足狂奔。
在路边、对面的大马路以及人群中,寻找她的身影。
不过,没有她的踪迹。
阿波罗跑着。
莲不在。找不到她。
自己跑了多远?
时间过了多久?
阿波罗无从得知。它可以确定的,只有体力已然用尽,取而代之的疲劳感渐渐地在身体里涌现。
然而找不到她这件事,让它的身心更加沉重。
最后,它终于停下脚步。
怎么办才好呢?
她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我果然哪里都不能去。
我无法丢下她不管。
找人帮忙吧!
对了,对了--有困难的时候,就向警察求助!
刚好那里有间派出所!
警察先生!
阿波罗满怀希望奔进派出所求救。
不过--
“噢,这只猫要干嘛?”
对不起!警察先生!小莲,小莲……咦?
“你有戴项圈哩!你不是野猫吧?我现在很忙,你去找你的饲主玩吧!”
警察一把揪住阿波罗的颈子,把它轻轻地抱起来,带到派出所外面。
不、不是!我不是要玩!
阿波罗又跑进派出所。
警察先生!小莲呢,咦?
“喂,我说不能玩!不要太过分。”
然后,又抓起它的颈子,轻松地带到外面。
“好,这个给你吃。”
警察说着,给阿波罗一个“蟹棒”。
为、为什么,会从口袋掏“蟹棒”出来?
这不重要啦!
啊,可是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这也不重要啦!
还是不行,没有人肯听我说。
没错,小莲也不懂我的意思……
有人能够了解我说的话吗?
连小莲都不懂我的心意。
没有人听得懂我说的话。
没有人。
可是,有谁……有谁……
阿波罗的脑海里都快浮现“放弃”这个字眼了。
它设法甩开那个念头,抬头仰望着天空。
小莲常常望着天空。
不管是难过或快乐的时候,她都会望着天空。
阿波罗现在也同样地这么做。
就在这个时候。
有一个白色的影子掠过它的眼前。
“咦--!”
它直觉地叫了那个白影一声。
“对、对不起!请你帮帮我!”
“什么?叫我吗?”
一身纯白色打扮的少女转头看着阿波罗。
她听得懂我说的话!
少女被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叫住,看起来有些惊讶的样子。
“你怎么了?”
她说着,走近阿波罗。
旁边还有只黑猫一脸愣愣地望着它。
“什么?这家伙要干嘛?”黑猫说。
“喂,丹尼尔。你不要那样说话。”
那个少女不是人类,阿波罗有这样的感觉。
不过,另一方面,这个人也的确存在。平常的话,这是不可能的吧!
总之,这个少女--
“你知道吗?百百可是个‘死神’喔?可不是能跟你聊天的存在喔?嗯,你……好痛!百百,好痛!虽然我不清楚,不要用捏住皮肤两公分的方式捏我!也不要用那种微妙的方式掐我!”
那只黑猫丹尼尔无论怎么看,年纪应该差不多和阿波罗一样大或者更小,讲话的口气却一副自以为很了不起的样子。白衣少女--百百,(以压倒性的技巧)制止黑猫再讲下去。
“嗯,你怎么了?”
百百直直地看着阿波罗,然后微微一笑。
那个笑容看起来很稚气又很沉稳。
她温柔的眼眸和声音,很不可思议地让阿波罗焦躁的心情镇静下来。
阿波罗开始尽可能简单,却又尽可能明了地把才才发生的事叙说一遍。
“--好,我明白了,我帮你找那个孩子。”百百说。
“感、感谢您!”
阿波罗满怀感激地深深一鞠躬。
不过,黑猫却说:
“百百,等、等一下!和人类扯上关系会……咿咿哦哦咿咿哦哦哦……”
百百突然两手捏着丹尼尔的脸颊用力往左右两边扯。
她那么用力扯,不晓得要扯多长?扯那么长,想必超过极限了吧?那种挑战极限的程度,甚至可以考虑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呢!
丹尼尔又在主人压倒性的力量之下闭上嘴巴。
“那么,我们走吧!”
“咦,要去哪里?”
阿波罗话还没说完,它的身子就轻飘飘地浮在空中。
原来百百抱起阿波罗跃到空中。
“这样比较容易找吧?”
宏发现一件严重的事。
由于心情放松太久,差点忘记自己是出来拿干净毛巾这件事。幸好在走廊上猛然想起来。
“阿波罗,抱歉。我回来有点晚了……或许很晚吧……呵呵。”
宏手上拿着新毛巾,露出他一贯靠不住的笑容,走进房间,立刻发现了不对劲。
“……啊……啊……咦?哎呀?不在?”
事情严重了。
“咦、咦、咦、咦、咦、莲----?”
莲和阿波罗都不在。
最初他还以为莲去上厕所什么的,但没有莲会回来的迹象,不,完全感觉不到莲有在家的样子。
“这该怎么办?爸!”
“笨蛋!好了,冷静一点!”
薰对心神不宁、全身不住颤抖的宏大喝一声。
“是,是的,这时候……要冷静……冷……静……冷静不下来啊!莲不见了!莲~~~”
宏最后已经不知所云了。
说着说着,又开始焦躁不安。
薰抱着头,心想,这样不行啊!
他不禁认真地思考着--为什么女儿会选上这个男人?
虽然事到如今也不能如何,但他就是很想叹气。
可是,他们俩决定结婚时,也是经过自己同意的。
宏虽然靠不住,又紧张兮兮的,但他既诚实,又比自己这个做父亲的更爱友里惠。这一点薰很清楚。
因此,大致上他认同宏。
他也认同宏身为庭园设计师的能力。虽然宏的公司似乎没有给他一展所长的空间和机会,但他现在只是时运不济罢了。
然而除了这些之外,只要一扯到女儿跟老婆的事,他就完全是个没出息的男人,没用的父亲。
唉,关于孙女的事,他也并没有立场说话……
“振作点!”
薰比刚才更大声斥责宏。
“是,是的!”
宏勉强让自己恢复平静。
“听好,莲还很小。即使出门也不可能走很远。更何况以她现在的状况。”
“说、说的也是……”
“我们分头去找吧!”
“好。”
“你觉得她会去什么地方?”
“呃……想、想不出来……对不起……说起来很可悲,我们几乎没有一起出门过……啊,爸呢?”
“我也想不出来……总之·我们去找吧。”
“好!”
于是,两人一起出门分头找人。
阿波罗在天空飞翔。
正确地说,是少女死神--百百抱着它飞的。
他们从空中岛瞰地面,做地毯式的搜寻。
不过,阿波罗发现一件很重要的事。
从这么高的空中找人,用自己的视力,什么也看不到……
猫的视力,以人类的标准来说不过零点三的程度。可说是个四眼田鸡。
事后才发现自己忘了重要的关键所在,这一点很不幸地跟宏很像。
不过,阿波罗并没有发现这点。
“那……个……”
“怎么了?找到了吗?”百百问。
被少女直盯着它看,让它说不出口。
“真是的,受不了……其实啊!那里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明明是我专属的位子……”
丹尼尔张开像蝙蝠的翅膀,飞在百百的旁边。
那双金色的猫眼露出藏不住的嫉妒,半瞪着被抱在百百怀里的阿波罗那里。
所谓的“那里”,当然是指现在阿波罗所在的地方--百百的怀中。
不过,事出突然,请让我暂时待着。当然,无论什么事我都会做!
被阿波罗这样的眼神回视着,丹尼尔一边觉得不愉快一边露出“我知道啦!”的表情。
尽管它们是不一样的存在,但毕竟是同类。彼此可以沟通。
“反正你也看不见吧?”
“是,是的。对不起。”
对于丹尼尔的说词,阿波罗老实地点头称是。
“是这样吗?”百百问。
“没错,在人间的家伙眼力不好。唉,我们侍魔才没有那种问题。特别是,我可是系出侍魔名门的‘阿拉拉’--”
“那,你还能再稍微帮个忙吗?”
丹尼尔话还没讲完,就被百百打断了。没能炫耀一下自己的门第,让它微微地僵住。
“丹尼尔,拜托。”
而且,百百还向丹尼尔挥了挥手。
“咦……啊,我吗?嗯……真是的,真拿你没辙,唉,我们也算是同伴。只有这次喔。其实--”
“是是,丹尼很了不起。”
“哇!百百!你别那样叫我!还有,也不要那样说!”
“好啦,喂,快点快点。”
丹尼尔一边嘟哝一句“你真的知道吗~”,一边飞近被百百抱在怀里的阿波罗。
“喂,把手伸出来。”
丹尼尔说着,把自己的两只前脚伸向阿波罗。
“好、好的。”
阿波罗也依样画葫芦。
然后,彼此身体紧挨着。
“哇--”
啪啪啪啪啪。
响起一阵声音,阿波罗的眼界大开。
藉着丹尼尔的力量,它的视野仿佛望远镜一样。
“这样,你一定找得到!”
阿波罗的眼睛烁烁有光。
同时,也觉得有点刺眼,视野有些晃动。
“喂,你要要集中精神。否则连我都会觉得刺眼!”
阿波罗和丹尼尔彼此的感觉好像互相联系一起,阿波罗所受到的影响甚至会出现在丹尼尔的身上、
“对、对不起。”
阿波罗照着丹尼尔所说的,集中精神。
为了感应到莲的存在,全神贯注在视觉上。
--不对。
--不是这里。
--在哪里呢?
--已经无法感觉到她了吗?
--她不需要我也没关系。
--我只是……
--啊!
“找到了!找到了!”
阿波罗发现莲抱着膝盖坐着,小小的身躯显得更小了。
“走吧!”
百百说着,一下子降到地面上。
阿波罗找到莲了。
那里是公园。
这是座离花小金井家不远的市民公园,是个特别广大的地方。
在距离公园的中心稍远的外围处,莲坐在凳子上,低着头,蜷曲着身子。
“小莲!”
百百一降到地上,阿波罗就从她怀里跳下来,跑到莲的身边。
不过,莲纹风末动,看也没看它一眼。
好像变成石头似地。
阿波罗的声音和语言,在莲的耳里听起来只是一个猫叫声。
不过,现在的莲连那个猫叫声也听不到。
“小莲……我在你身边。”
毫无反应。
--你果然不需要我了吗……
阿波罗又这样想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找那个孩子?你明知她不需要你。”
百百独特的声音传到阿波罗的耳里。
“咦……?啊……是……可是,无论她需不需要我,现在我只想待在她身边。我想让小莲知道,她不是一个人。”
阿波罗露出微笑。
就像是被纯白少女的微笑传染似地。
我就不行吗?不过,我也有我能做的事。
“我去叫小莲的爸爸和外公过来!这段时间,你可不可以陪在小莲的身边!”
阿波罗说完,也不等百百回答,就开始住家里跑。
丹尼尔望着它离去的背影,不禁叹气。
“哎呀……才说自己想待在她旁边,人就跑掉了……真是的。”
“唉,这样不也是某种‘待在身边’的意思吗?”
“是吗……嗯,我有点懂了。”
“对吧?因为,你们很像。”
“什么?”
“阿波罗跟丹尼尔很像。”
“咦!等等!我们完全不像吧?我才没它那么冒失呢!”
“是吗?话说回来了,又没有人说你冒失啊?”
“……唔……”
阿波罗跑了又跑。
这样子的它已经跑了多远呢?
它善用附近的地利,猛抄捷径,一下子就跑回家了。
可是,家里看不到半个人影。
阿波罗站在薰和宏平常待的客厅。
对了,他们两人一定是去找小莲了。
这样的话,就更难碰到他们了。
此时,阿波罗突然想起宏讲的话。
它亲耳听到宏说友里惠已经去世了。
宏一直说不出口,心里一定很难受吧?
不过,他也知道莲早晚会因那个残酷的事实而痛苦不堪。
这是多么地讽刺啊?
宏最初为了莲而没有说出事实,反而使莲苦恼,走入绝境。
阿波罗想起莲以前谈论关于宏的事。
“因为父亲很没出息,所以母亲才不在。”
莲是这么想的,她是这么深信着的。
--母亲是受够了父亲,才离家出走的。
所以听到莲这么说的阿波罗,才会被宏所说的“真相”给吓了一跳。
难不成小莲想起来了?
阿波罗怎么也无法填补莲内心深处的感情缺憾。
我们明明是那么要好。明明一直在一起。
就算只是待在你身边也不行吗……?
我什么事都办不到……
是自己一个人的话……可是,我并不是一个人。
我现在有家人。
就在这个时候。
玄关传来声音--
“--爸,你那边怎么样?”
“--不行……还是找不到……”
他们两人回来了!
阿波罗往玄关跑去。
这样就没问题了!
不,没问题--才怪。
爸爸!外公!
“是吗……她是会跑哪去了……”
“她应该不会走得太远……”
爸爸?外公?
“果然,还是要报警……”
“或许那样比较好…………”
爸爸!外公!
……啊!
糟了。
--他们听不懂我说的话!
这么理所当然的事,就连阿波罗自己也已经确认过好几次的事情,居然现在才注意到,真应该叫自己是阿呆罗啊!
怎、怎、怎么办!
啊--!
这样还不如拜托死神!
唉,我、我、我真是个猪头!
不对、不对、不对,我是个大白痴。
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好?
事已至此--
“没办法……可是,说不定再等一会儿,她就会回家……”
“笨蛋!这么悠哉地等下去,万一演变成绑架的话……”
“绑、绑、绑、绑架……吗~~”
“振作点!事情还不一定是这样!”
“是、是的……可是,莲那么可爱!她比一般幼稚园的孩子可爱多了。不,是可爱好几百倍!有人想绑架她也是家常便饭啊!啊啊啊!”
“吵死人了。”
“安静!”薰给了精神有些错乱的宏一记铁拳,“绑架怎么可能会是家常便饭!总之,现在……喂,你干嘛?”
正当薰想让宏冷静下来,却发现阿波罗正咬着他的裤管,拚命往前拉。
这边!小莲在这边!
然而,
“阿波罗,别碍事!”
阿波罗简单地就被甩开,滚在榻榻米上。
“我的意思是,我们也要想到有这个可能性……所以,阿波罗,你干嘛……”
阿波罗又紧咬住薰的裤子。
这边!是这边啦!
“到那边去!”
但是,阿波罗被用力甩开。
这次则是被甩得在榻榻米上前滚翻。
眼、眼睛,我的眼睛。头昏眼花。
没办法了,爸爸!
“怎么可能会是……绑架……阿波罗?”
爸爸,是这样啊--不对!爸爸,是这边啊!
“啊,阿波罗,莲啊,她不见了……”
是!我知道。
而且,我也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所以--
“所以,现在不是玩耍的时候。”
阿波罗一被宏抱起来,就爽快地在榻榻米上来了个侧空翻。
唔啊啊啊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总之,报警吧……”薰说。
现场沉默了几秒。低头沉思的宏,没有抬起头,点了点头,说:
“好。”
“嗯,我来打电话,总之,你要先冷静下来。”
“……是。”
宏听了薰的话,又点点头。
“好……”
薰自己也有些不安,但他并没有显露在脸上,自言自语地走出房间。
“……”
宏默默地从另一个方向走出去。
头晕眼花的阿波罗,踩着不稳的步伐,追在宏的后面。
宏走进自己的房间。
阿波罗也从微开的门缝溜进房间里。
这时,宏的手握着像是白色大衣柜的门把,正要打开柜门。
柜子里摆着照片。
许许多多的照片。
那些都是--友里惠和家人的合照。
莲以为母亲离家出走了。
这对莲和她的家人来说,是某种理所当然的想法。
傍晚时分。路上的视野变得不佳,友里惠正牵着莲要过马路。
此时,正巧有一辆闯红灯的车子呼啸而来。
友里惠为了保护莲,立即放开原本紧紧牵着的手。
她就在莲的眼前被那辆急驶过来的卡车给撞飞了。
她当场死亡。
仅受到轻伤的莲,跑到被撞飞十公尺以外的友里惠的身边。
然而,却被友里惠惨不忍睹的模样--
莲受不了这个打击,下意识地封闭自己的记忆。
她将母亲死亡前后的记忆抹去了。
医生也说过,如果不这么做,一定会造成莲精神异常吧?
友里惠的死,对宏和薰他们大人的打击当然也很大。宏每次一想到年幼的莲亲眼目睹母亲惨死在自己的眼前,就觉得万分无奈。
当他知道莲不记得那件意外事故,不记得那个瞬间所发生的事时,就更无法对小莲说出友里惠已经遭遇不幸的事实,而最重要的原因,是莲的精神尚不稳定,年幼的她,还无法理解“死亡”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宏对莲这么说了:
“妈妈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对了,就像到星星那么遥远的地方。”
当莲的精神大致安定时,宏遇上一件意外事故。
不过,并不是宏“出”了意外,而是他目击了一辆车子撞到一只猫后逃逸无踪。
那时,宏坐立难安了起来。
于是他忘我地抱起那只猫,跳上计程车。
自己的妻子已经死于交通事故。
而眼前又有一条生命即将消逝。
宏祈祷着:
请你,请你一定要活着。
上天大概听到了他的请求,让那只猫保住了一条命,原本是只流浪猫的它,就被花小金井家收养了。
他们给它取了个名字,叫作阿波罗,为了精神尚未完全康复的小女儿,大家迎接它,将它当作新的家庭成员看待。
阿波罗的出现,使莲的心灵迅速康复,甚至立刻就能过起普通的生活。
从那时起,莲回到了没了母亲的那个家,之后却不知何时改写了自己的记忆。
--母亲离家出走了。
为了说服自己接受母亲消失的情况,她需要一个理由。所以,她把这件事归咎在宏身上。
归咎在宏那张靠不住的笑容上。
因为父亲靠不住,所以母亲才离家出走。就是这么回事。
对此,宏也觉得这样就好了。
如果莲这么深信着,身体就会好起来、能过普通的生活,他也无所谓。
不过,他错了,大错特错。莲只是把一切事情放在心里,独自承受着而已。
在事情演变成这样之前。
宏只是依赖她的坚强而已。
只是一切顺其自然而已。
该怎么办……才好呢……
宏突然听到背后有一个猫叫声。
“……阿波罗……”
他一转头,就看到阿波罗。
阿波罗走近宏身边。
“我真是个没用的父亲啊……”
宏说着蹲下来,抱起阿波罗。
“喵--”阿波罗叫了一声。
没有那回事,爸爸救了我一命。
还让我遇到小莲。
你只是不知该如何跟小莲相处而已。
然而,阿波罗的心声还是理所当然地无法传达给宏。
现在薰正要打电话报警。
警察一定会帮我们找到莲。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现在,该去迎接莲回家,不就是家人,不,不就是宏的工作吗?
我认为应该是这样。
爸爸,请替莲想想。
请您更加用心地为她着想,
小莲就在那里。
她就在那个--
“……咦?”宏不由得盯着被他抱起来的阿波罗,“刚刚你是不是说了什么……?”
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但是宏觉得阿波罗好像说了什么,不过,不可能有这种事。
“--?”
可是,他和阿波罗相视时,就可以感觉到阿波罗的想法在流入他的脑中。
“阿、阿波罗你……?”
然后,他的脑海里同时浮现出某个关键字跟景象。
为他的记忆涂上一层鲜明的色彩。
“……是、是吗……是这样吗?”
宏对阿波罗说。
这次他只听到一声“喵”,但他立刻说声“好!”就奔出房间。
阿波罗也跟在他俊面出门。
当他们经过客厅的时候,薰正巧打完电话回来。
“喂,喂。宏,你要去哪?”
“我好像知道莲在哪里了--!”
--铃。
莲记起她的母亲了。
有一天,莲和友单惠两人坐在走廊上吃西瓜。
吃着又圆又大又多汁的西瓜。
是莲最喜欢吃的水果。
--这是秘密,不要跟爸爸和外公说喔!
友里惠一边微笑地说着,一边把一块切成三角形的西瓜递给莲。
然俊,她们两人吐着西瓜子。
把西瓜子吐得很远很远。
小莲吐子吐得很开心。
一直到友里惠死亡的那一天。
莲的脑海里经常会听到-个很温和、很温柔的声音对她说:
--妈妈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对了,就像到星星那么遥远的地方。
即使那个声音听起来有点靠不住,却让人觉得很温暖。
啊,是吗?
这个声音是……爸爸啊!
父亲的声音一直围绕着我。
其实我一直都听得到。
因为莲想念天空的时候,脑海里就会无意识地响起这个声音。
所以,她对星星和宇宙有着很大的希望与思念。
所以,她才想让阿波罗上外太空吧?
可是,自己却把阿波罗,那个处处为自己着想的阿波罗,绑在那种地方,自己明明从来没有用绳子把它栓起来过。
我做得太过分了。
我居然会想要自己一个人待着,还觉得一个人很好。
可是,一个人是如此地寂寞。
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居然会如此难受。
莲觉得胸口像要裂开似地很害怕,都快哭出来了。
此时,她突然听到一个既像大人又像小孩子的,不可思议的声音,说:
“--没关系,你不是一个人,你看……”
那个声音很像是从耳朵深处响起的。
莲慢慢地抬起深埋在膝中的脸庞。
--莲在公园里。
虽然宏的心中不是很确定,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莲就在那里。
那座公园是小莲和友里惠最后一起去的地方。
她们两人离开那座公园踏上归途时,友里惠遇到了交通事故。
莲果然还是想起来了。
想起她母亲的不幸事故。
年幼的莲,她那小小的身心,到底承受了多大的重担呢?
宏无法推测。
现在,他只想尽快赶到莲的身边。
并不是因为他能做什么。
也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或许他根本没有那种资格。
可是--他是她的父亲、
宏跑着。他平常几乎是不跑的。要说有的话,也只有在上班快要迟到的时候。
他这样拚命、使劲地跑着,是什么时候的事呢?或许是在他小学五年级的运动会上吧?他不擅长运动,那时是半赌气地拚命跑,或许从那以后,他就没有认真地尽力跑过。
即使穿着皮鞋很难跑、自己多么地不善言词、心里有多苦、眼镜有多歪、衣衫有多不整,他也一直跑着。
快跑、快跑。
快跑--
宏一跑进公园,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阿波罗就突然跑到他前面。
“啊、啊、啊、阿……阿波罗?”
宏叫着,阿波罗回应地转头叫了一声,又开始往前跑起来。
“阿波罗,你知道地点吗?”
这次宏追在阿波罗的后面。
阿波罗直接往那个地方跑去。
“--莲!”
然后,他发现她在那里。
她缩着小小的身子,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
“莲!”宏又叫了一声,快步走到莲的身边。途中他的脚不听使唤,鞋子都快掉了,人也差点跌倒,总之,狼狈不堪。
即使自己的样子很狼狈,我也可以办得到。
我可以温柔地紧紧抱着她。
我可以用力地,却又温柔地紧紧抱着她。
“太好了……莲……真的太好了……”
宏先前不安的感觉大得像要把身体给撑破似的,现在却一下子缩了回去。
与此同时,又有一股冲动驱策着他。
“莲,对不起。”
然后,宏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
对于自己即将说出的话,瞬间感到有些窒息。他深吸了一口气,说:
“友里惠,也就是你妈妈,已经出车祸去世了。”
莲的身子颤动了以下,眼睛睁得很大。
“莲,对不起。”
宏又道了一次歉。
对莲来说,隐瞒母亲的死讯,就像在碰触一个肿块。
为了保护她的这个谎言,曾几何时变成了事实,而原本的事实竟成了谎言,最后还是伤害了她。
在演变到如此地步之前,应该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免的。
“莲,对不起。我没有在事情演变成这样之前,发现你心中的痛苦,今后我一定会陪你一起烦恼,一起思考,虽然你还小,还不能做些什么,但--我们还是一家人啊!”
宏连呼吸也忘了,一口气把话全部讲出来。
他并没有刻意选词,只是拚命地想传达自己的意思。
莲空洞的眼睛看着宏说完话不停喘气的样子。
如果感情可以融化人心,希望它也能融化莲的心。
“……妈妈,已经……不会回来了吗……?”
莲的小嘴颤抖般地微微动了一下。
她的眼睛像在寻找什么,依赖地看着宏。
年幼的莲一直没有发现。
失去了母亲,连带地也让她失去了亲情和幸福。
领悟到这件事的宏,注意到自己也和莲一样丧失了某种东西。
在失去更多之前,他绝对不能再失去眼前的莲。
“妈妈保护了莲,因为你是她最疼爱、最重要的人。嗯,爸爸现在仍然很爱这样的妈妈,而且也很爱妈妈所疼爱的莲喔!”
“……爸爸……”
“今后,我们就一起去找吧!一起去找各种不同的事物,也把你的幸福都找回来。因为,爸爸拥有太多了。因为,莲给爸爸许多幸福,多到双手都抱不住,满出来了。所以,今后我希望莲也能拥有许多幸福。”
失落在某处的东西,已经失去的东西。
请你不要说找不到。
因为它绝对找得到。
因为,我会和你一起把它找出来。
“爸爸会努力的。”
最后,宏这样说。
他曾经灰心、曾经迷惘,即使是如此他还是希望自己今后不会再重蹈覆辙。
未来不可知,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努力去做。
虽然还不知道,但那时莲睑上显露出来的表情,让他强烈地有这样的感觉。
莲的表情并不是像平常那样完全拒人于千里之外,她的表情变得像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小女孩。
此刻,那双原本空洞的眼眸正仔细地凝视着宏。
莲伸出双手抱住宏。为了不再失去好不容易找到的东西。
她毫不压抑地将自己的感情表现出来。
“爸爸……”
莲放声大哭。
那恐怕也是她情感的一部分吧!
今后,或许会有像遭逢大雨般看不清脚下的情形。
或许有时会灰心、迷惘。不过,他会毫不气馁、毫不迟疑地去接受她,了解她。
就像雨后出现的彩虹一样。
祈求着光明。
我会接受它。
接受这一切。
宏如此发誓。
阿波罗心想,太好了。
但它同时又觉得有些寂寞。
这样一来,小莲就真的不需要我了。
小莲和爸爸已经和好。
所以再也……不需要我了。
因为,我只是填补小莲失去母亲的替代品。
“--没那回事。”
“咦?”
阿波罗站在离莲和宏稍远的地方凝视着他们,那个少女百百不知何时就站在阿波罗的旁边。
“才没那回事,去吧--”
百百这么说完。
“哇?”
阿波罗的身体轻飘飘地浮在空中。
瞬间,就飞到莲和宏所在的长凳子那边。
一个转身,降落在莲旁边的凳子上。
“阿波罗!”
莲发现阿波罗,突然紧紧地抱住它。
小莲抱紧了我。
啊,原来如此。
我并不是想被需要。
嗯,而是我需要小莲。
需要爸爸和外公这样的家人。
然后,太空站之旅的决赛开始了。
……
…………
哎呀……
那是--
“哎呀~比赛好像会中途取消喔~”
宏说着,还是露出跟以前一样靠不住的笑容。
“怎么回事?”莲问。
“该怎么说呢?该说是因为大人的缘故吗……”
“大人的缘故?”
莲当然无法理解那个大人的缘故。
并不是什么话都可以说的。
所以,宏离成为一个伟大父亲的道路还很远。
对了,那个“大人的原因”详情如下:
太空站的计划受到全国,不,全世界的瞩目。不过,由于太受瞩目,其他各个环节也受到许多人的注意。
结果--连“内幕”都被揭发出来。
也就是说,那项太空站计划有许多不同的企业牵扯在内,并已知其中一部分的人还涉及违法的金钱交易。这些人接二连二地被逮捕,比起太空站等表面的事情,社会大众的眼睛转而注意其中的“内幕”,最后竟演变成一个世纪大丑闻。
而且,宏的公司里也有许多人卷入这项丑闻。
不知是祸是福,公司被迫大刀阔斧地改革,公司的会长、社长和董事都一一丢了职务,而那些被称为菁英份子,将来应该是担任公司要职的企划人员,全都遭到开除,再不然就是从第一线调到鸟不生蛋的部门。连宏这个万年小职员所属的部门也有更动。宏居然被调到他原本希望从事的设计部门。虽然不晓得这是怎么回事,但最后总算有个圆满的结局。
不过,宏跟上司讲电话,还是一副频频点头,露出靠不住笑容的老样子。
但是,莲就算看到父亲那个样子,也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生气了。
虽然她希望父亲能够更可靠一点,但父亲真的很认真替她着想,为她设想很多。
她觉得这样就够了。
然后,那项太空站计划也因那件丑闻而触礁,当然无法再继续举行选拔赛等事宜。
阿波罗如今仍在花小金井家。
它偶尔会接受附近动物的请教。另一方面,它在家里发挥它的冒失本性,成为这个家庭的欢乐来源。
所以,我要待在小莲的身边。
待在她和家人的身边。
与他们尽情地欢笑。
“所谓‘被需要’,也代表着自己需要对方。所以阿波罗一定很需要小莲吧!”
白色的死神说着,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嗯,说的也是呢!”
一旁的黑猫灵活地交叉前脚。
“咦,丹尼尔?”
“嗯,干干嘛?”
“今天你怎么不说‘哇,你又跟人类扯上关系了’?”
“我才不会哇哇大叫。而且……跟我们有瓜葛的,不是人类,而是我的同类,就是这么回事。”
黑猫大概是想说服自己,嗯嗯地频频点头。
“是吗是吗?丹尼也长大了耶~”百百用夸张的语气钦佩地说。
“我不是说不要叫我丹尼吗?”
“好乖好乖,嗯,过来吧!”
“……过去那里?”
“咦?刚刚我抱着那只猫的时候,你好像有点吃醋的样子。所以,我就如你所愿,紧紧抱你一下吧”
“不、不、不用了!你在讲什么!”
“不要吗?你真的不要吗?”
“……不要!”
“呵,刚刚你是不是犹豫了一下?”
远远地,远远地。
那天,飞得远远的西瓜子。
飞到很远的地方。
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总有一天它会变成小星星
散发出小小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