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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这只小猫咪,这孩子来自何方

这只小猫咪,这孩子来自何方。MyGirl,MyGirl,CallMyName,MYGirl

——映在眼中的一切从伤口流入,穿透身体而去。

她曾经说过,要一起寻找彩虹的起点与终点。

面带笑容的她,以像是要哭出来,像是小白兔的红眼睛这么说过。

——小白兔哭了,在宇宙的尽头。

「——呃~下一首曲子是,啊~呃~……」

四方形的音箱。有著树脂臭味的表演空间。微暗的长方形室内。从墙壁表面冒出来的裸露管线,与墙壁一样被涂成黑色。

舞台上方的右手边,浏海长到几乎盖住眼睛,骨瘦如柴的一名少年,抱著一把红色的士口他。

似乎被聚光灯照得有些不悦的这名少年,朝著面前的麦克风笨拙地进行著串场主持。

「该怎么说呢,那个……呃,哎……呃~……」

聚集在听众席的客人们忍不住发出笑声。

「呃~这首曲子是……呃,这个乐团组成之後,第一首创作的……呃~啊~呃~…………哎,算了——」

少年终於像是嘲笑著自己似地中断串场,就这么低著头开始弹奏起吉他。

一样站在舞台上的另外三名成员,各自在脸上浮现出苦笑。原本拒绝当主持人的他,是被其他成员说著「讲点话吧」硬拱上来的,理由是他这种拙劣的串场也很有这个乐团的风格。何况他是主唱,曲子也几乎都是由他作词作曲的。换句话说,他是这个乐团的负责人。

——所以,串场主持就麻烦你啰。

平常总是对他说著这种话,如今站在他的旁边,也就是站在舞台中央的女孩,露出了「真拿你没办法呢」的表情,不过还是以温柔的眼神看著微微低下头的他。

然後,他的吉他和弦声,与她的吉他旋律重合在一起。

重合的动作、话语。

音乐,声音,手心。

指尖,触碰而出的音乐。

足迹,成果。

以及,这个世界——

秋风晃动著树梢上被染成红色或黄色的叶子,强迫它们飞舞到空中。

被吹落的树叶,与风交缠在一起,并且坠落。

宛如雨滴一样落下。

轻盈,轻盈地上浮。

轻巧,轻巧地落下。

并排的银杏树通往一座大公园。

只要她让休闲鞋的脚跟踩到地面,堆积在周围一整面区域的落叶就沙沙响起。

她穿著铬绿色运动上衣,以黄色与茶色为基础色调的百褶裙,并且戴著一个头挂式耳机。从耳机延伸出来的电线,连接著包包里头的MD随身听。

风拂动著她长长的秀发。从耳机漏出的旋律传到空中。

节奏。她哼著音乐的旋律,脚步与节奏重叠。

「哼哼哼~~」

走过树木并排的道路进入公园之後,她朝著中央的喷泉前进。

圆形喷泉的周围摆著好几张细长的椅子,她经过了好几张这样的长椅。

然後她找到了「他」。他正躺在最能照得到阳光的长椅上,手已经垂到几乎要碰到地面了。

「喔,有了有了~」

就像是配合著旋律,她的话语自然变得轻快。

虽然与夏天比起来,如今太阳下山的时问早了许多,不过距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

长椅上的他似乎正在小睡。

她暂时停下脚步,将直到刚才都还很有节奏地踩著声音的脚抬起来,以脚尖缓慢地,悄悄地接近过去。可不要被他发现,也不要吵醒他了。

呼呼呼,你就这么继续睡吧!

虽然她想著想著就露出恶作剧的笑容,不过看他像熟睡的猫咪一样毫无防备的样子,使她不由得发出了声音。

「——呵呵!」

虽然她连忙按住嘴角,不过他的身体起了反应,开始缓缓从长椅上起身。

「……嗯?」

他从过长的浏海之问,看到了她的身影。

「早啊~!」

虽然她原本想要吓他一跳,不过既然被他发现也没办法了。

「…………嗯~嗯~?」

眼睛的焦距对不准。他还没完全清醒过来。

她朝著耳机伸出手,随即耳机像是沿著头发滑落而挂在脖子上。

瞬间,沙沙的吵杂声从耳机传出。

「喂,难道说,那个难道是……那个?昨天现场演奏的那个?」

即使只有些微的声音,他也马上就听出那是什么了。

因为那是他所作的曲子,是他与她的乐团在昨天晚上演奏的音乐。

「关掉啦!而且,我不是说过不要录音吗……」

「呼呼呼,我偷偷请音控先生帮忙的。」

她丝毫没有反省的样子,坦承自己暗中请音控人员帮忙录音。

她嘿咻一声坐了下来,占据他起身之後空出来的长椅空间。

「因为人家想听嘛,听听自己的现场演奏。惺要不要听?」

她指著还在播放音乐的耳机,露出恶作剧的笑容。

「我不要,我并不想听。」

她早就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了。

她依旧保持著笑容,把手伸进包包关掉MD随身听。

「直(是的……」

他像是无可奈何地抬起头来。

「不过啊,也应该要检讨一下吧?」

她看著他的脸,窥视著他的浏海後方如此说著。

「检讨什么?」

他不太高兴地回问著。

「检讨我们的表现啊?比方说哪一段没有合到,或是哪一段出错之类的,应该有吧?」

MD里的现场演奏录音,是以不同麦克风录下各自乐器的声音混合而成,听的时候满容易辨认的。

所以,会令人想起一些——「应该是那样才对。」「应该是这样才对。」「从第一首就出错了呢~」「这么说来,难得有像是国中生的女孩过来听呢~而且看她好像听得很开心的样子,害我这边也跟著高兴起来了。」之类的回忆。不过像这样回忆著各种事情而暗自高兴,也只是一转眼的事情,她还是必须对出错的地方进行检讨,例如在停顿之後继续演奏时,只有自己慢了一拍之类的。

不过以惺的状况……

「也是啦……不过,要是我听到自己的演奏就会开始烦躁呢,包含你说的部分。」

虽然似乎是如此,不过以她的状况还是不一样。

「我懂,我真的懂喔。毕竟我听了很多次,所以也能体会惺的想法。不过,因为我喜欢惺的曲子、旋律还有声音,所以我才会想听很多次呢!」

「啥——……」

她的这番话,使得他的浏海後方变得通红。

「我、我说你啊,还真敢面不改色说出这么难为情的事情呢,一般来说……」

「嗯?可是,惺不是也负责写歌词吗?」

「不对,这是两回事吧?何况我的声音是跟著旋律在唱,而且我们的乐团声音虽然很大,我的声音却那么小,反正听众应该听不清楚的……」

「不,听得很清楚喔。我听得很清楚。而且啊,来啦来啦——」

她这么说著,指向还挂在脖子上的耳机。

要听听看吗?

「——你……就说不用了,我不听啦。」

他并没有这么喜欢自己。

不对。即使有很多人珍惜自己,真正很喜欢自己的人又有多少呢?虽然他不知道这个答案,总之他并不喜欢他自己。

他认为自己「没人爱」。深信不疑。

所以他才会如此吧。无法深爱自己所作的曲子,甚至觉得听自己创作的曲子很丢脸。

即使如此,他之所以还是创作音乐想呈现给众人,是因为自己或许没人爱,不过要是有人喜欢自己创作的东西,将会是很幸福的一件事情——他这么认为。

绫很清楚他的心情与想法,却也因此觉得有些落寞。

她希望他不要认为自己没人爱。

我有好好看著你的。

我对惺——

她看向他的侧脸。

希望能展露笑容的那张侧脸。

一阵风吹了起来,拨动著他的浏海。细长的眼睛,看起来给人非常温柔的感觉。

不知为何,嘴角自然扬了起来。她像是回想起某种甜蜜的回忆而笑,并且点了点头。

「——嗯。」

「『嗯』是什么意思啊,真是的……」

虽然不知道她的「嗯」是什么含意,不过他的声音很温柔。

温柔,而且暖和。

像是对此感到无言以对的他,转过头去避开她的视线。他把自己的浏海抓得凌乱不堪,像是要躺在椅背上一样笔直仰望天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也学他的姿势,将视线投向天空。

天空中,一朵好大的云缓缓悠闲地飘过。她回想起昨天晚上电视播的海洋生物特别节目,介绍过某种巨大的鲸鱼。如果天空是大海的话,鲸鱼肯定也像那样悠游自在吧。

像那样慢慢来就好了。即使慢慢来也没关系。不过,希望他可以知道自己并不是没人爱的。

当时,如此冷淡的他,第一次叫我名字的时候——

「绫!」

就像这样非常自然,宛如理所当然叫出我的名字时,我实在是开心得无以复加。

虽然声音有些笨拙,好像很害羞,很孤单,有些胆怯又有些犹豫,然而却好暖和,好温柔,令人好想伸手拥抱。

所以从那之後,只要她被这样的声音所笼罩,总是会想要温柔关怀他。

只要他呼唤她的名字,她就能常保笑容。

他像是猫一样不太理人,总是以浏海遮住眼睛,不擅长与他人沟通,明明拥有各种笑容却只会笨拙地笑,即使难得有机会两人独处,有时也会专注看漫画看到忘记我的存在。

然而,这样的他非常可爱,而且惹人怜爱。

因为……对吧?

嗯——

今井绫是高中一年级的学生。

虽然他就读同所学校的二年级,而且也比她大了一岁,不过绫称呼他——萤仓惺的时候,总是直接以「惺」来称呼。

他也一样直接以绫这个名字来叫她,两人从小就一直是这么彼此称呼的。完全没有令人诧异的地方,完全没有格格不入的感觉。因为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两人并肩前进,走过银杏树并排在两侧的街道。

回家的路上,夕阳将影子拉得长长的。

然而,影子的长度有著微妙的差距。惺的影子比较长。

这么说来,明明直到念小学为止,绫与惺的身高几乎是一样的,然而不知何时,她的身高却被惺超过,如今已经有著相当的差距了。

绫是在国中二年级的时候停止长高的,从那之後好像长高不到一公分吧……

可是……体、体重却……

相较之下,惺明明这么瘦……明明身高也有一直在长……好狡猾喔……因为……我……明明没有长一局,肉却……赘肉却……

「喝~啊!」

莫名其妙生起气的绫,毫不客气朝著惺的上臂捏下去。

「好痛!你、你做什么啦!」

「呜~好细!给我好好吃东西啦!」

「干嘛忽然这么说啊!」

惺完全无法理解绫会这么生气的心情,就只是毫无抵抗承受著绫的攻击。

「真是的。今天就这样原谅你吧。」

捏到满足之後,绫这么说著并且放开手。

「多吃点吧,少年!」

然後她朝著惺的背上啪地拍了一下——以有点强的力道。

「好痛!……什么嘛……怪家伙……」

「说到怪的话,只是彼此彼此罢了。」

「不要把我跟你列为一谈啦。」

「这种话,等你可以好好当个主持人再说吧!」

「好啦……等等,那还不是你们这我……!」

「够了够了,本姑娘不想听这种藉口!」

「什么本姑娘啊……」

惺就这么在口中嘟哝抱怨著绫所说过各种无理取闹的话语,把浏海抓得凌乱不堪。原本可以看见的双眼又被头发遮住了。

对此感到在意的绫,朝著他的浏海伸出手。

「浏海太长了啦!」

她这么说著拨开他的浏海。细长的双眼出现在她的面前。

虽然目光在一瞬间相对,惺却像是要逃离她的视线一样,将头转到其他的方向。

「眼睛要是被头发遮住,看起来会有阴沉的感觉吧?」

她简直要为此叹息了。

「没关系啦。我看起来阴沉也无所谓的。反正我个性本来就很阴沉,何况我又爱看漫画,所以没关系啦!」

不过他却像是小孩子一样嘟起嘴摇了摇头,他的头发就这么从她的手中滑开。他再度举起一只手,随意把浏海拨弄下来。

「等等,不是喜欢漫画的人都很阴沉吧?别讲得好像很了不起一样。而且啊,给我道歉,给我向全世界爱看漫画的人道歉!」

「……唔……啊…………对、对不起。」

对於老实道歉的他,绫一瞬间露出像是开玩笑的笑容,不过表情马上就与口中的叹息同时恢复原状。

「你还是——害怕被别人看到你吗?」

绫停下脚步。

这里是银杏街道的终点。夕阳之下没有人群来往,只有风穿越两人之间的空间。

「只要跟别人的视线交会,还是会觉得难受吗?」

这番话,让惺缓缓转到绫所在的方向。

「没有……那回事……」

虽然爱理不理地这么说著,他却是一直低著头,视线犹疑不定。

惺把浏海留长是有原因的。

为了不与任何人的视线相对。

要是视线相对,就会被看见内心。他有这样的感觉。

肯定没有人看得见他人的内心。即使可以略见二一,也看不到内心的一切。

然而,惺不一样。

自己心中懦弱或肮脏的部分,或是不想回忆的事情,不愿思考的事情,他感觉……似乎全都会被看见。

即使没有做什么坏事,还是抱持著罪恶感。

——他会这样的原因在於母亲。

惺的母亲,是一个不爱孩子的人。

不对,不只如此——她甚至讨厌惺到了憎恨的程度。

粗鲁,冒失,脑袋不好,做事笨拙……

认为惺是这种人的母亲,除了以憎恨的方式之外,找不到其他的方式对待诞生於世上的自己分身。诞生出来的孩子,与身为母亲的自己非常相像,而且长得越大就越像,会使她回想起年幼时没能实现任何愿望的自己。

没有任何能力,对於一切只能逆来顺受,看起来一副瘦弱的模样。这个长得很像的孩子,使她感觉就像是在看著她自己。

孩子的眼神令她厌恶,令她难过。每次惺抬起头渴求著她,她就会动手用力殴打。直到打得整张脸肿起来,甚至看不出原来是什么样的长相。

即使如此,惺还是渴求著她。

想要得到爱情,想要得到母亲的温暖。

然而她还是打他,还是远离他。

惺不知道何谓爱情。

到处都没有。到处都找不到。

最後,惺的双亲离婚了。惺的抚养权当然是由父亲获得。

之後虽然有了新的母亲,但父亲与新的母亲没有公证结婚,因此惺的名字是使用父亲的姓氏,新的母亲依旧使用原本的姓氏。

即使如此,他们还是一家人。

出生至今的惺,终於在这个家庭理解到,感觉到母亲的爱情、温暖以及温柔。

继母原本是单亲家庭,有两个孩子。

惺怱然成为了两个人,而且是两个女孩的哥哥。

妹妹们是双胞胎,刚开始甚工分不出谁是谁。

然而经过一段时间,开始会以「妈妈」称呼新母亲的时候,就已经不会把两名妹妹搞错了。

他开始感觉到,所谓的家族是非常温柔的存在。

然而惺在小时候背负的创伤,至今仍然没有结疤而留了下来。

从伤口流出的血滴落地面,使他背对一切。

自己被母亲所讨厌的,极为相似的双眼。

要是被别人看见,虽然没有做任何坏事,还是会使他萌发罪恶感。

——曾经被殴打,曾经被远离。

「如果是我的话,给我看也无所谓的说……」

绫就像是在安抚小孩似的,轻轻抚摸著在自己视线上方的他的头发。她将手放在他的额头,轻轻拨起他长长的浏海。

好了,不要露出这么悲伤的眼神了。

你的眼睛深处,明明这么温柔的说。

「对吧?」

「『对吧』是什么意思啊……」

他别过头去。

然而,他的声音很柔和。

她觉得,自己的心情又变得温柔了。

然而……这样或许又触碰到了他的伤口。

或许,又会让他感觉到痛楚。

要是他受伤,她自己一定也会受伤。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忍受这样的痛楚,然而——

变得温柔,就是受到伤害。

一定是这样的。

所以,我会受伤。

会因为他的温柔而受伤。

这么一来,就可以这么说了。

——这是你和我共同拥有的伤痕。

就像这样。

「好,回去吧回去吧!」

她想要伸手拉住他的手。

「唔喔!」

他对此做出非常敏感的反应。

「咦?不愿意吗?」

绫诧异地歪过脑袋。

——她是装出来的。

「当然不愿意啊,更何况,这样很丢脸吧!」

她知道,知道他会抗拒。不过,这算是一点点恶作剧的心态吧?

「呵呵呵呵~」她笑了。与刚才不一样,是企图要做点恶作剧时会露出的,无惧一切的笑容。「有什么关系,反正又不会有什么损失。」

「会有!」

他毫不犹豫如此断言。

「我的……呃~该怎么说呢,呃~内、心的……呃……会有损失…………」

虎头蛇尾的气势。

「啊哈哈哈哈哈!」

绫开始捧腹大笑。

因为惺表现出来的反应正如她的想像。

「什、什么啦!唔……哎~……」

不过,他的气势再度虎头蛇尾。

原本想要生气,不过他在中途发现绫只是在逗他而已。

惺的口才并不好。

而且,反倒还可以说是拙口钝辞。虽然跟家人在一起的时候没有这么严重,不过相较於普通人,他不太能明确表达自己要说的事情。

越是想要拼命表达意见,越是会变得结巴。要是话说得太长,到最後连自己都搞不懂原本想要说些什么,就这么不了了之。

昨晚现场演奏时的三次串场正是如此。第一次的串场时间原本想多讲一些话题,不过失败了。第二次的串场时间,是以下一场现场演奏的预告来打发时间(即使如此还是讲得结结巴巴,大概只有几个人听得懂),最後一次串场时间原本想努力介绍一下曲子,结果却以「——算了」打消念头。

惺所创作的曲子旋律很优雅,浅显易懂并且能令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所以绫觉得不用勉强说明也没关系的。结果原本想说些什么的他,在中途搞不懂自己要说什么而遭受挫折。不对,说要请他担任主持串场的人是我们……不过有时候,惺即使想要说些什么,却会认为自己的话语与想法一定没办法传达出去。

绫非常了解这样的他。

其实,绫很想在他串场主持的时候帮忙,不过惺应该不想要这样的协助。何况,虽然觉得这样不太好,不过总是会想要逗他一下呢。惺慌张的表情或是苦笑的样子,其实绫还满喜欢的。

有点像猫咪。

对不起。

「哈……呼……笑够了笑够了。好,那么现在真的就回家吧?」

「就算你不说,我也要回去的。而且早知道就先回去了。我自己一个人回去。」

他又嘟起了嘴。

这个样子实在很可爱,使绫忍不住又想逗他,不过这时候得忍耐下来。

绫连忙追著他已经向前走的背影。

此时,在夕阳的橙色光芒照耀下的他,背影看起来好渺小,好脆弱,使绫有一股想要紧抱住他的冲动。

好想抱紧他,对他说「不会有事的」——虽然或许没这个必要就是了。

绫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他一定会觉得不好意思而抗拒的。

等到我再稍微长大一点之後,就不会让你说些有的没的,好好把你抱在我的怀里,所以给我等著吧。她心里这么想著——

想著这样的事情,即使是绫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不过她把泛红的脸颊当成是夕阳造成的,总之先追上他再说。

「等我啦,反正回去的地方还不足一样~!」

住宅大楼的其中一间,五〇五号房。门上的窥视孔透著光线。

站在这道门的前面之後,绫从包包取出钥匙,并且插入钥匙孔。

顺时针转了一百八十度之後,门锁随著沈重的喀锵声打开。

「我回来了~」

绫走进玄关,一边脱鞋一边对屋内说道。虽然没有回应,不过从客厅隐约传来电视的声音,所以有人在家吧。应该说,这种时间会在家的只有——

绫的脚边,另一双被脱下来的休闲鞋,被扔在地上呈现难看的样子。

「纱耶好像回来了。」

她这么说著,将乱放的鞋子与自己的鞋子一起摆放整齐,然後走进家里。

「我回来了~!」

绫走进客厅之後又讲了一次——对那个把鞋子乱丢的人说著。

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这个人,听到绫的声音後缓缓转动身子,从沙发上采出头来。

「回来啦~」

把下巴放在沙发背上,有气无力如此回答的这名少女,与绫相似得简直是镜子里的同一个人。

绫的双胞胎妹妹——纱耶。她们是所谓的同卵双胞胎,拥有相同的基因,是宛如分身的存在。

两人真的很像。身高与鞋子的尺寸也完全相同。

差别在於头发的长度,还有……体……体重……

头发比较长的是绫,头发只有及肩的是纱耶。体重比较轻的是纱耶,梢微重一点的是……

又来了。又在讲这个。无所谓啦,这种事无所谓啦……

不太愿意去想起这种事情呢……

绫是在最近,才开始察觉到自己与纱耶体型上的差异。

出门的时候跟纱耶借的那条牛仔裤,有点,哎呀,真的喔,真的是有点而已,穿起来紧了一点……

不过我跟纱耶比起来,的确……在食欲上稍微,旺盛了那么一点点。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人家实在无法抗拒甜食的诱惑………………

哈哈……哈哈哈哈……是不是该减肥了?

虽然这么心想,不过至今从来没有成功过。即使心想下次一定要成功,可是办不到。对不起。

「因为啊,现在是食欲之秋对吧?」

每次都像这样找藉口说服自己,结果还是会吃。而且继续吃。

想到这样的事情,肚子就咕~地发出悲鸣。

「…………哈哈哈……哈……还是办不到……」

「什么事?」

绫的自言自语,被纱耶这个锐利的问题打断。

「没、没事。啊,今天晚上吃什么?」

绫想要换个话题而主动开口,不过结果还是成为了食物的话题。

只能当成这是无法逃避的命运而放弃吗?

「啊?今天又不是我负责做,等一下问妈妈吧?她应该马上就回来了吧?」

纱耶这么说完,就将视线从绫的身上栘开,转回去看著正在播放娱乐新闻的电视。

「咦?对喔,今天轮到妈妈做晚餐。」

在这个家里,家事是每个人轮流做的。

由於是双薪家庭,要是家事只交给母亲一个人,将会是相当沉重的负担。为了尽可能减轻这样的负担,像是准备晚餐之类的家事,主要就由大多比母亲早回家的孩子们负责,依照今天是礼拜几来排定轮值表。

不过,由於母亲喜欢下厨,所以这方面没有全部交给孩子们,自己也跳下来一起轮值。而今天就是这一天。

不过绫有些搞错了,她以为今天轮到纱耶做饭。

一般来说,现在已经是纱耶走进厨房,绫也在旁边帮忙的时间了,不过她却一副悠闲的样子,所以绫刚才也觉得很奇怪就是了。

也就是说,明天不就轮到我了?

啊~唔~

我完全没在想明天要做什么菜色呢,怎么办?

「纱耶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明天的事情就是了。」

像这种时候,找个人来问是最快的。

不过,经常都是——

「嗯~还好耶,只要是能吃的东西都好。」

没错,都会得到这种含糊的答案。

绫与纱耶都几乎不会挑食,是两个什么东西都会吃得很高兴的幸福家伙。

所以,我的赘肉才……

可是,纱耶应该也一样才对。

只有我……为什么?

像这样脑袋又被体重话题逐渐占据的绫,坐在沙发上头纱耶旁边的同时,从旁边桌子的方向传来了声音。

「——我想吃那个,炸虾!」

沙发上的两个人,两张相同的脸蛋以相同的时问、相同的角度与相同的表情,转过去看著坐在桌旁椅子上的纤瘦少年。

对於这个明明与绫一起回来,却没有说「我回来了」就坐在老位子专心看漫画的少年,

「居然想吃炸虾,真是个小孩子呢!」

纱耶嘲笑著他的这个要求。

「有什么关系啦,想吃啦,吃炸虾,我想吃!」

文法乱七八糟的。不擅言辞的少年,把自己的浏海抓得凌乱不堪。

「而且啊,到时一定会有剩呢。因为吃不完。噗噗噗!」

纱耶完全一副嘲笑的态度。

「少、少啰唆!会吃啦,我会吃……喔?」

几乎盖住半张脸的浏海後面变得满脸通红的少年,原本想要回嘴说她几句,到最後却足虎头蛇尾。

「实在是——小惺真是个小孩子呢。」

纱耶夸张地耸耸肩继续说著。

纱耶知道的;—他没有办法继续回嘴。

他知道即使回嘴,也会被还以两倍以上的颜色,所以他到这里就会忍下来。这份无从宣泄的情绪使得他纤细的身体微微颤抖,不过他还是逞强故作镇静假装完全不在意,并且继续把目光栘回漫画上头,只是他的漫画拿反了。

绫以及纱耶,对於他的事情都很清楚。

成为兄妹至今,已经超过十年了。

成为家人至今,已经共同相处好久了。

从那之後……

发生过好多的事情。

笑过好多次,哭过好多次。

今井绫与纱耶。

然後加上,萤仓惺。

成为家人至今,经过了好多的时光。

——铃。

来自某处的铃声传人耳中,并且轻盈化为绽放的风。

顺风而行的纯白花朵,飞舞在天空之中。

「在看什么?」

虽然全身漆黑,却只有尾巴尖端一小撮部分是白色的这只黑猫,朝著宛如浮现在夜空之纯白花朵的女孩这么问道。

黑猫以背上像是蝙蝠一样的翅膀,在女孩的身边啪畦啪嚏绕了一圈。

怎么看都与那张令人惊艳的美丽容貌毫不搭配的,巨大的深色镰刀。女孩坐在镰刀的握柄上,轻飘飘浮在夜空之中。

纯白的女孩露出温柔的微笑,朝著来到自己面前的黑猫伸出手。

黑猫被白皙得几乎透明的纤细手臂抱著。直到刚才还发出吵闹声音拍动的黑猫翅膀,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了。

「没有。我并不是特别想看什么东西,不过……」

女孩以听起来非常成熟却又非常稚嫩,一种不可思议的声音说著。

「不过?」黑猫动著它大大的眼珠子,仰望著这名女孩。

「我看得到一个东西,所以得去看。」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难道说?真的啦,拜托饶了我吧,百百。」

黑猫以毫不关心的语气这么说著,并且将前脚放在抱著自己的女孩手上。

「可是啊,丹尼尔。那一定是只有我能做的事情。」

「……其实不能去做就是了……真是的……到时候局长又会惩罚你喔?」

丹尼尔以一半在生气,一半已经死心的语气这么说著。在这时,女孩像是察觉到什么似地说:「虽然我总是这么认为,不过丹尼尔,你的这种个性啊——」

「咦……?」

少女没有改变语气就叫著它的名字,使得黑猫感到有些不安。

然而,

「真的很可爱呢~!」

「啊;?」

「就像猫咪一样。」

丹尼尔大大的眼睛睁得更圆,嘴巴也是张得好开。

「你、你忽然在说什么啦,百百?而且还说什么我像猫,只是类似而已啦!」

「嗯?这两种说法不是一样吗?结果啊,总之你很可爱就对了!」

百百如此说完,就露出美丽的笑容。

并且用力紧抱著丹尼尔。

绫是班长型的女孩,纱耶则是散漫型。

她们曾经常常被学校的朋友这么说。

然而,目前绫与纱耶就读不同的高中,所以被别人用这种奇妙方法做区分的情形也变少了。绫与惺就读男女同校的高中,纱耶则是就读短期大学的附属女中。

不过国中时代的朋友,还是一样把她们称为『班长与散漫的双胞胎』就是了。

总之,她们会被这么形容的原因,绫的心里并不是没有底。

回想起来,绫从国小直到现在,在班上或是各种委员会以及例行活动里,都拥有担任过班长或委员长的经验,可以说是身经百战的勇者。

她经常会主动插手管一些麻烦事。有著多管闲事,不做些什么就静不下来的个性。

文化祭的执行委员当然有她的份,而且她今年也想担任……

另一方面,纱耶则是会尽可能回避麻烦的事情。国中二年级的时候,曾经在全班抽签选干部的时候抽中一次班长的宝座,不过就只有这一次而已。

虽然绫曾经邀她一起担任文化祭的执行委员,当成国中时代最後的回忆,

「不用了,好麻烦。而且我不想要有人把责任推给我。」

却是被她这么漂亮拒绝了。

虽说如此,也不能说纱耶是个不负责任的女孩。凡是自己被赋予的工作,她都可以

「好、好难受,百百,百~百!」

「嗯嗯,丹尼这种动作也好可爱!我要用脸颊摩擦你的脸!」

「百百~!不要这样叫我啦!还有,不可以摩擦脸!不……不可以摩擦~~……」

「有什么关系,这样很舒服啊?」

「一点都不舒服啦!像这样摩擦……呃……不对不对!」

看来摩擦脸颊似乎很舒服,不过丹尼尔摇头表示不可以这样。

「……真是的。百百你很怪耶?怪怪的。」

随即,百百的声音恢复成原来的音调。

「——嗯,我知道的。虽然知道……可是……我…………」

她宛如要吹起微风似地细语著,抱著丹尼尔的手臂加强了力道。

「…………百百……」

比起自己被抱得紧紧的,另一个想法使得丹尼尔的心头更加难受。

百百,你又流泪了吗?

百百,你又将流泪吗?

我明明希望你能笑的。

明明希望,你能永保笑容的。做得很好,只要是曾经答应要做的事情,她就会做到最後。只是她不愿意被别人强迫负担什么责任,也不愿意强求什么责任。所以不会去插手麻烦的事情。

这就是纱耶的原则,将散漫程度拿捏得非常恰到好处的自然风格。

即使这么说,绫并不想否定这样的做法,也不想变更自己的原则。她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只要是做得到的事情,她就会去做。

就只是如此而已。

不过她有时候会认为,自己比纱耶更适合这种原则。

纱耶乍看之下似乎对别人漠不关心,不过她其实比绫更能与他人打成一片。不只是能与他人第一次见面就聊开,对於绫觉得棘手的事情,纱耶也可以很自然地处理好。

由於不会紧张,所以面对大场面的时候都会有好成绩。国中时代,像是球赛或是运动会之类的比赛中,纱耶肯定有著活跃的表现,可说是令人称羡的地方。

与她相较之下,应该拥有相同基因的绫经常会无所适从,因此绫对她的形容就只有

「了不起」三个字。她几乎都是下意识地努力完成自己被赋予的责任吧。

明明是这样的个性,纱耶却不太会主动与他人来往。

相对的,绫看起来会积极与他人来往,其实却是怕生又胆小。虽然如今也已经好很多了,不过在双胞胎多了一个哥哥的时候,首先与「他」化解心防的也是纱耶。

不过以纱耶为契机,绫在之後也逐渐可以与他交谈了。

刚开始就只是感到害怕而已。

素昧平生的男生。以留长的浏海挡住眼睛。

比绫大一岁,总是看著下方,不愿意让彼此的目光相对。

即使找他搭话也没有回应,想要尽可能远离他人。

对於这样的他,总是跟在他旁边的人是纱耶,绫只是被纱耶拉著一起走而已。

纱耶毫不畏惧,朝著他大步接近过去。

那时候的纱耶是基於什么样的想法这么做的,事到如今想知道也无从得知了,不过因为有那时候的纱耶,才有了现在。

如今的三人,已经是一家人的关系了。

可以感到如此幸福。

——纱耶果然很可爱呢。

明明脸蛋一模一样,绫却总是会这么认为。虽然没有到感觉自卑的程度,不过绫很羡慕她。

她认为,纱耶拥有令他人宠爱的个性。

平常虽然装作漠不关心,有时候却会撒娇。

就像是……猫咪。

跟某人很像。

啊哈哈,果然因为是兄妹吗?

我的话比起撒娇,或许更适合让别人撒娇吧?绫这么心想。

因为,惺或纱耶会撒娇的对象,大概就只有我呢。

比起爸爸妈妈,他们一定更会向我撒娇的。

……等等。

哎,或许有点自我意识过剩了吧?

不过无所谓,反正是我自己这么认为的。

「在笑什么啊?好恶心喔!」

耳际响起一个带有回音的声音。

浴缸里的纱耶,正以看到奇怪生物的眼神看著绫。

「咦?啊……我刚才在笑?」

这里是浴室。顺带一提,她刚才在洗身体的手也是停著的。

目前的绫,全身都被满出来的泡泡所覆盖。

「这种想到什么事情笑出来的样子,有点诡异耶?」纱耶还在继续说著。

「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因为好笑才笑,而是觉得很高兴才笑的。说不定啊,我刚才想的是纱耶的事情喔?」

绫并不是要开她玩笑,毕竟这也是真的。

然而纱耶却出现过度的反应,整张脸红了起来。

「啊~你又面不改色讲出这种事情了!真的很丢脸耶……!」

像这样露出丑态的方式,也不禁令人觉得很像惺。

绫不由得又露出了笑容。

「你看,你又笑了。啊~真是的!我要泡到头昏了啦!换人!换场了!」

「咦、可是,我还在——」

啪唰;——!

「呀啊!」

纱耶从浴缸里舀起一整瓢的热水泼向绫。

「等、等一下啦!」

「绫动作好慢。快快洗,快快泡,然後快快出来。这是基本常识!」

「这样不就叫做乌鸦过水——」(注2)

「0KOK,乌鸦好样的。」

纱耶以这句话打断绫的抗议声,从浴缸起身之後坐在绫的旁边。

「那个,这样很挤耶……」

「我知道的,我们家很小的。有意见的话请找爸爸妈妈抱怨吧。」

「不对,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好的好的,知道了,我知道了啦。好啦,我来帮你洗背。」

「咦?——嗯!」

2

比喻沐浴时间很短。

绫还没点头之前,纱耶就把绫于小满址池池的海绵接过来,并且开始用力刷着她的背。

「——啊~好舒服喔;!」

「客人您愿意这么说,负责洗背的在下也实在很高兴呢。」

「唔~总觉得这种说法一点爱都没有呢。」

「爱?拜托,你怎么又用这么丢脸的字眼……」

「这样很好啊~有爱是一件好事。」

「好啦好啦……一直都有喔……爱。我对绫一直都有的。」

「…………嗯……」

「唔哇,果然羞死人了……绫,你真敢面不改色讲出这种事情耶?」

「会吗?啊哈哈!」

虽然就像这样老是彼此说著玩笑话,然而纱耶最後的那句话,听起来是真心的。

真的令人觉得,爱是存在的。

确实存在著。

因为我们是双胞胎呢。

是一家人呢。

大家都是。

我和纱耶,爸爸和妈妈,还有惺……

一家人……吗……

惺也这么认为吗?

他会……这么认为吗……

绫与惺之所以会和朋友组乐团,是在朋友的邀约之下自然而然的结果,不过两人开始学吉他的契机来自於父亲。

父亲唯一的兴趣就是音乐,拥有的音乐专辑堆积如山,从旧的到新的都有。绫与纱耶明明只能住在同一个房间,父亲却拥有自己的收集室,而且主要放的都是唱片,由此就可以知道他拥有多少的音乐专辑。看到堆积在房里的大量专辑,或许会觉得这样已经很多了,不过只要父亲偶尔休假的时候忽然不见,等他回来的时候,手中都会拿著几张专辑。

母亲对此不知道已经说过多少次「已经没有地方放了吧!」并且火冒三丈,父亲也会当场反省,不过他依旧会死性不改继续收集下去。

在学生时代憧憬摇滚乐团而开始学吉他的父亲,至今也有与老朋友们组乐团,偶尔会跑到录音室里头玩一玩。

在这样的父亲带领之下,绫与惺与纱耶三人,都是从小时候就开始碰吉他了。

念国中的时候,三人的功力比同年纪的学生们高了好几段。

惺逐渐开始自己编写原创的曲子,认识目前一起组团的成员,并且经过变声时期之俊,也可以由自己来唱歌了(之前的乐团主唱被开除了,因为唱得很差……),而且还相当受到女生们的欢迎……

然而他本人似乎没有察觉。比起想要受欢迎的想法,想要表演音乐的想法似乎比较纯粹而明显。

由於惺一直被孤独感所笼罩,所以即使没有显露於言表,能像这样和别人一起做些事情,应该会令他高兴得无以复加吧。

这样的想法至今都没改变。而且从当时到现在,他串场主持的笨拙程度也没有改变。即使如此,就算是去除绫的偏心评价,他所作的曲子与随处可见的业余乐团相较之下,再怎么样也绝对不会逊色,也因此逐渐受到许多人的瞩目。

但也因为这样,以惺的性格来说,他当然会对此感到困惑,这方面就请见谅了。

至於纱耶,她在国中的时候,曾经参加过与惺不一样的乐团。当时的她以娇小的身躯混在男生群里,却反而带领著这些男生,站在舞台的中央弹奏吉他。

加上她是左撇子,所以更加引人注目。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绫是右撇子。即使是双胞胎,好像也会有一个人是右撇子,一个人是左撇子的情形。

至今也能够回想起来,在惺念国三,绫与纱耶念国二的时候,文化祭的那场乐团比赛。

惺与纱耶就只有在那一次,曾经站在同一个舞台上。

那次实在很棒。全校学生,甚至连一部分的老师,都在这十五分钟里为他们疯狂。

虽然只是这么短暂的时间,然而对於身处在当时空间的学生们而言,要是说到毕业时的回忆,甚至会有人提到惺与纱耶他们的乐团。

体育馆的音响与环境称不上有多好,即使如此还是有数百人跳动摇摆。

以当时乐团成员为基础所组成的乐团,就是目前惺与绫所在的乐团。

不过,成员们当初第一个邀约的对象并不是绫,而是纱耶。

绫每年都会担任文化祭的执行委员。别说是在国中生乐团活动的主要表演场合——文化祭的乐团比赛上台表演了,她甚至忙碌到连练习都无法好好参加。何况这并不适合绫的「角色」,被认为文静而且天生就是班长料子的绫,没有被邀约组团是比较正确的结果。

至於为什么现在参加乐团的不是「纱耶」,而是「绫」呢?

「我不想参加,我腻了。而且我觉得找绫比较好喔?实际上无论是弹吉他还是唱歌,都是绫比较拿手的。」

纱耶这么说著,一口就回绝了组团的邀请。从那之後,就没有人看过纱耶弹吉他了。如今她是高中一年级的同家社固定班底,甚至令人觉得她很快就会被邀请成为回家社的专业顾问。

——无论是弹吉他还是唱歌,都是绫比较拿手。

其实我觉得没这回事的……

虽然这么认为,不过绫却依照纱耶所说的,与惺等人组了一个乐团。

在那一次的文化祭,惺与纱耶好耀眼,令她好羡慕。

其实自己也想试试看,不过却没有自信。

她没有说出「让我一起加入吧!一道句话的勇气。

是纱耶在这样的绫背後推她一把的。

「我去参加会比较好吗?」

「绫比较好,不应该由我去。」

纱耶是这么说的。总觉得老是受到她的协助呢……

要是没有那句话,绫认为自己一步都踏不出去,从今以後也将会驻足不前……

纱耶似乎知道我想做什么,知道我需要什么。

那么,我知道纱耶在想什么吗?

唔~嗯,我姑且觉得自己是知道的……

可是……

有著两扇厚重房门的密室。

释放出响亮声音的扩音器。

「——!———!————!」

一名骨瘦如柴的少年,让喉头的血管明显浮现,像是大吼一样高歌著。

歌颂著被浏海遮住的双眼所看见的这个世界。

曲子经过副歌之後进入了问奏。

然而,在这个时候,

啪!

随著这声短促的杂音,在场的两把吉他,有一把的声音停止了。

以此为契机,另一名吉他手、贝斯手与鼓手都停止了演奏。

「——啊,抱歉,弦断了。」

首先停止演奏的她——也就是绫,举起手擦了擦满足汗水的额头,并且吐出舌头道歉。

「怎么了,绫?看你好像经常出错,是状况不太好吗?」

站在她旁边的他——也就是惺,从浏海之间将眼神投向她。

「没啦,总觉得好像有点热……」

她这么说著,伸手拿起堆在墙边行李上的毛巾。

「会热?是吗?要把空调温度调低一点吗?」

乐团里算是队长,担任贝斯手的永尾祥平,由於自己是最靠近空调遥控器的人,因此他如此说著,并且马上把空调设定温度下降两度。

「谢谢。」

绫以毛巾擦拭著脸。

「拿去!」

并且从惺递给她的宝特瓶里喝了一口水。

「呼……」

做个深呼吸之後,绫对众人露出甜美的微笑。

然而,惺的表情却有些阴影。

「既然身体不舒服的话,就不要勉强喔?」

虽然话语有些严厉,她却很清楚惺是在担心著自己。

不愧是有著十年的交情。

就算隐瞒也会被发现的。

「嗯……虽然只有一点点,不过身体有点倦。」

最近,她的身体偶尔会使不上力气。不过只要好好休息,全身无力的感觉到了隔天早上就会消失,所以应该只是疲累的关系吧。

「不然,今天要到此为止吗?」

吉野英人从狭窄室内的最深处,也就是鼓组之间采出头来如此提议。

他的整颗三分头不断滴下汗水,身上冒出的水蒸气让黑框眼镜蒙上了一层雾。

吉野平常总是这个样子所以无须在意,不过考量到绫的状况,

「::也是呢。一

所以永尾点头同意了。

虽然乐团进行练习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并不需要过於勉强。

练习并不是为了表演,而是要快乐演奏出连结一切而成的音乐。

练习应该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对。

然而,

「啊,可是还有一点时间……」

绫当然知道,他们是为了绫才这么说的。

然而,练习室并不是免费使用。惺与永尾才高二,绫与吉野才高一,即使目前所使用的练习室有学生折扣,这笔钱对於四个人来说也绝不便宜,要每天练习是不可能的。

老实说,她觉得太可惜了。

「其实无所谓吧?偶尔一次而已。」

惺这么说着就放下吉他,开始收拾脚边的机器。

「好~收工收工!」

结果,今天的练习就在永尾的这一声中宣告结束。

走出练习室的四人,正前往柜台要缴交使用费的时候,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啊,店长,难得见到您呢~!」

永尾对著柜台後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的男性打招呼。

这名男性叫做鱼谷润一朗,是这间音乐练习室的拥有者,是四人常去那问咖啡厅的老板,也是乐团作为据点的那个表演空间的店长。

也就是说,同一栋大楼的一楼是咖啡厅,二楼是办公室,三、四楼是音乐练习室,地下一楼则是表演空间。鱼谷就是这栋「行星」综合大楼的经营者。

鱼谷是一位开朗又容易相处的人。而且很会照顾他人,熟识的各个乐团经常找他商量事情。

无论是练习室或是演奏舞台,要租借使用的话还是得缴费。不过与其他地方比起来,租用这里的舞台表演所需的费用低廉许多,而且要是乐团成员有高中生的话还会再打折。

所以绫他们会前来使用有点远离市区的这个地方。虽然除了这里之外还有好几个地方有练习室或是表演空间,不过这里是最便於使用的。

「啊~你们好——啊,对了!」

鱼谷对四人恭敬鞠躬致意之後,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发出声音。

「刚才正好想打电话给永尾同学的说,那个~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这周六可以请你们过来表演吗?」

鱼谷以真的很对不起的样子提出这个要求。他明明是「行星」里头最大的人,却完全不会摆架子,即使对方是高中生也是放低姿态。

「咦。怎么了吗?」

看起来似乎有什么隐情,总之永尾还是姑且一问。

「唔~嗯,下个礼拜,有一个由我们店里主办的演奏活动……」

「啊,我知道我知道,会有一些满知名的乐团过来表演对吧?」

似乎对这个活动有兴趣的吉野加入了话题。

绫与惺退後一步,聆听著鱼谷与他们两人的对话。

「呃~嗯,然後呢,这些『满知名的乐团』里头,有一个叫做『MiddleAged』的乐团……」

「没错!我超喜欢他们的!」

吉野连忙如此断言。然而——

「嗯,然後呢~『MiddleAged』这个乐团临时取消行程……」

「咦咦!真的吗!我……其实很期待他们会来,连票都已经买好了说……唔喔喔~~…………!」

喜怒哀乐起伏很大的吉野如此喊著,并且变得垂头丧气。

然而,

「嗯,然後呢,我希望你们可以代替他们上场这样。」

「咦?÷永尾发出简短的声音之後,出现一瞬问的沉默。接著——

咦咦咦咦咦咦;『」!

「可以吗,可以吗!真的可以由我们上场吗!」

这么说的吉野,表情因为极度开心而整个改变。

「等等,当然不可以吧!」

然而永尾如此对他吐槽。

「如果是我们的话,实力跟他们差太多了啦,店长。」

永尾像是在叹息,却又像是有点不甘心似地说著。

即使如此,鱼谷还是笑咪咪地说道:

「嗯,我知道。不过我认为没问题的,你们足以胜任。不用为此感到紧张,只要保持平常心就可以了。何况我不是说过开心就好吗?我希望可以把这个活动办成功,正因为我很喜欢你们的音乐,我才会拜托你们的喔!」

他简单地,却又坚定地这么说著。

被这样的笑脸充满自信地一说,该说是不好意思还是怎样呢,总之四人就这样找不到拒绝的理由,而且也无法推辞了。

就这样,绫等人的这个乐团,将会首度与有能力自行发片的乐团同台较劲。

不是暖场用的,而是在同一个活动里头,共同以主角的身分表演。

然而,这样的负担还是很沉重。

即使是对於绫来说,也不是能够悠闲地因为「要是可以在今年的文化祭与惺同台演出,该有多好呢~」而高兴的场合了。

应该说,这根本不是文化祭的程度了啦!

想到这里,从练习室回家的途中也一直感觉心情沉重。今天原本从早上就觉得身体有点倦了,不过现在更……

绫悄悄观察惺的样子。

然而他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完全不知道他正在高兴,还是正感觉到压力。

不过,绫认为应该两者都有吧。

惺很少会把这方面的想法说出口。

只是因为相处了十几年,所以绫才会变得比较能够理解罢了。只不过,或许只是她自认能理解就是了。

「比起不想去理解,这样好太多了。」

纱耶曾经说过这样的事情。

不想去理解他人,只是远离,只是抗拒。这样实在是太愚蠢了。

——那个人,看起来好像很难理解,所以我讨厌。

有些人会对某些人有著这样的看法。偶尔可以听到别人这么说。

然而应该不是因为很难理解,只是没有想去理解而已吧?

有很多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也有很多东西是自己没有的。

只因为这个原因就感到畏惧而且远离,那就没有意义了。

有些事情应该要先试著去理解,等到理解之後再来畏惧或远离会比较好的。

我也这么认为喔。

纱耶的这番话,与自己的想法是相同的。

因为,要是以无法理解对方为理由,就这么一直没有理解的话,实在是太可惜了。

或许这个人,有可能会和自己成为很好的朋友。

绫很明确地这么认为。

虽然到现在,见到陌生人并且交谈的时候还是会紧张,不过我还是有在努力的。

是纱耶教我的。

在第一次见到惺的那个时候……

因为现在,我对惺如此——

所以啰。

就是这样啰。

……对吧?

微暗的夜路。在微暗的路灯照耀之下,正在前进的两个影子。

抬头看著位於有些高处的他的脸,有时想要对他好,有时会觉得不好意思。

「到时候要努力表演喔?」

绫这么说完,惺就一如往常爱理不理地回了一声。

「喔。」

不过,光是如此就让她觉得好开心,表情绽放得极为灿烂。

因为他的声音好温柔,好暖和。

总是会让我的心情变得温柔。

或许是心情因此亢奋起来,有点想要得寸进尺吧。她悄悄地伸出手。

悄悄地,想要碰触走在右边的他的手。

然而——

「…………!」

或许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很快把手抽走。

她不由得维持著伸出手的姿势僵在原地。

哈哈哈……如此露出苦笑的她,

「不行吗?」

还是姑且问了一下。然而,

「当然不行吧!」

他就这么轻易拒绝了。

唔~~嗯,牵个手有什么关系啦。

只是牵一下而已啦。

小气……我很相i牵手的说……

想要和惺手牵著手一起走的说;—

不过,就像猫一样想被关心却拒绝别人关心,也是惺个性的一部分。

没关系的。

即使如此,我还是很开心的。

「——嗯。」

「所以说,『嗯』是什么意思啊?」

惺这么说完,露出笨拙的笑容。

隔著浏海,隐约看得见他温柔的双眼。

——铃。

心意没能得到回应,消失在月光之中。

一瞬间,月亮看起来像是在摇曳。

看起来,彷佛有种像是白色花朵的东西横越而过。

怎么可能。对吧?

是多、心了吗……

「又想管闲事了吗?」

一个像是可爱男孩的声音,在一无所有的空问里响起。

「哪有……我什么都没做啊?跟平常一样。」

装作不以为意到令人起疑的声音。听起来成熟却充满稚气,不可思议的少女声音。

「你说跟平常一样,让我觉得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迎面而来耶?迎面而来耶?」

微妙地改变语气重复了两次。

「不会有事的,丹尼尔。因为这是可以决定的——」

「啊……?」

「一定可以自己决定的。可以由自己下决定的。」

「命运是既定的喔。』

「我知道。不过,路并不是只有一条。」

「是吗。」

「嗯,所以我就只是看著而已。就像这样,以这种方式看著而已。」

「可是,要是看不到了呢?」

「到时候——……我不知道。」

「这……这是什么意思……喂,百百?百、百百~…………!」

男孩子的声音有些胆怯地响著,最後像是被吸入黑暗消失无踪。

——铃。

「…………——呃,那个,呃~~各位好……嘶……呃~像我们,这样的,呃~……乐团,呃~小鬼头组成的,乐团,呃~……能够……嘶……参加,呃~这样的活动……我们,嘶……感觉,呃~……相当的,呃~………………………………………………………………………………………………接著表演,下一首曲子……」

星期六。代打上台的日子。虽说是代打,

——九局下半两人出局满垒,落後三分。关系到是否能逆转胜利,在这种绝对不允许失误的重要场面走进打击区的打者。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

惺这次的串场主持,是打从组团至今最惨不忍睹的。

讲话断断续续,不分前後,中间还深呼吸好几次……

自己的能力还没有到参加这种活动的程度,应该不适合这样的场面。

虽然店长说他们「足以胜任」,不过肯定完全不足的。

即使如此,惺的眼中依旧充满拼命与认真的神情,而且——乐在其中。

这个空问,这种紧张感。能在许多听众面前表演的喜悦。

对於这一切,惺都想要感觉乐在其中。

即使是刚开始紧张得要死,就只能站著不动低著头弹奏乐器的绫,身体也逐渐轻盈了起来。

只要是自己能做的,他们全部都做了。他们尽了所有的努力。

而且,他们还打算表现出超越自己的水准。感觉这次是至今最好的一次。

无论是尽力、努力、拼命,以及辛苦的过程,全都与乐趣相连在一起。

自己等人所喜欢的事物。音乐。

惺所作的曲子。美丽的旋律。

宛如呐喊的声音。即使如此,还是希望能传达出去的声音。

自己最喜欢的东西,是否能够稍微传达给他人知道呢?

果然还是有些不安。

舞台周围,听众的掌声零零落落,惺的串场肯定把场子弄得很冷。

——然而,传达出去了。

比平常还要努力嘶吼的惺。四人竭尽所能的表现,以及乐在其中的模样。

应该有稍微传达出去吧。

「啊……结束了……谢谢各位。」

最後一首曲子结束之後,惺在最後的最後还是以笨拙的方式谢幕的时候,原本应该是为了其他乐团而来的客满观众席,传来了非常,非常温暖的掌声。

这或许是嘉奖他们将摇摇欲坠的演奏持续到最後的掌声,或许只是「虽然是高中生,不过表现得很好喔」这种带著鼓励性质的掌声。

即使如此,还是很高兴。

他们自己的某些想法,多少还是传达出去了。

还有,以浏海遮住眼睛藉此避开他人视线,却又希望能将想法传达给他人的惺,如今已经把想法传达出去了。绫这么认为。

「很不错嘛。」

这里是演奏舞台旁边的一条冷清小路。难得来听现场演奏的纱耶,在回程途中这么说著。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看到纱耶笑容的瞬间,紧张的丝线悄然断裂,

「——呜哇啊啊啊!」

绫抱住纱耶,就这么放声大哭。搞不清楚自己是什么状况。在这样的路边,或许会被其他人看见。好丢脸。然而绫的情绪,各种情绪在她的脑中乱成一团,没有办法好好整理起来,就这么在全身各处乱窜。

「好乖好乖,做得很好,你很努力了,绫……身体撑不太住吧?能够表演到最後,真的很了不起呢……」

纱耶如此温柔说著,温柔抚摸著她的头。

秋风凉爽得像是要让人忘记夏天,软绵绵将两人包裹起来。

差一点跟著哭起来的纱耶,假装没事转过头去忍著泪水。绫并没有察觉到这件事,就只是哽咽哭泣。

身体状况不太好。其实即使是现在,身体也感觉使不上力气。这阵子一直持续的疲倦感。即使是其他人不知道的事情,双胞胎还是会知道的。被她知道了。因为不想造成大家的困扰,才一直瞒到现在的说,却只有纱耶一个人知道了。

然而,纱耶让我对她撒娇了。总觉得只有心情特别开心。

平常总是我让纱耶撒娇的说……

啊啊,原来如此。

我也能够好好向他人撒娇,纱耶也可以让别人对她撒娇的。

没错,一模一样。

双胞胎真是不可思议。明明是不同的两个人,有时却感觉像是同一个人。

像是同一个人,却有著微妙的不同。

不过,两人可以互相弥补彼此不足或需要的部分。

而且,还是凹凸的部分可以完全密合的程度。

我为什么会这么幸福呢?

希望这样的幸福可以永远持续。

平凡得一无所有也无所谓。

真希望现在的时光可以永远持续。

对於这样的平凡感到幸福,认为这样的平凡是一种骄傲。

就是这样的幸福。

有我们两人,有惺,有爸爸以及妈妈。

或许,光是这样就已经够奢侈了。

或许,这真的是我的任性。

但还是希望这样的幸福,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绫这么心想。

然而,

就像是通往那座公园路旁的银杏会改变颜色,

每一天也逐渐改变著。

然後,一切都——逐渐改变著…………

斜阳。

摇曳的太阳。

洒下的日光。

斜射的光线。

影子伸长,所产生的阴影。

光,在高歌之後,消失了。

光,在高歌之後,枯萎了。

光,在高歌之後,死去了。

失控而坠落。光之树。

要是当时,能碰到那只手。

要是当时,能碰到那个指尖。

要是当时,能被那只手的手心所包裹。

或许会梢微有所改变。

期望著一成不变,害怕著变化,

期望著变化,害怕著一成不变。

当我是只小白兔,

你是只小猫咪。

宇宙的尽头。

一个小小的角落,

落下了一滴泪水。

就这么弹起,然後飞散,

那是原本应该成为彩虹的,泪水。

那是我最为珍惜的回忆。

是最近发生的事情,也是令我快乐无比的往事……或许如此。

然而,

现在好无聊。

白色的房间。白色的床,以及白色的窗帘。

看向窗外,只有被季节的风吹走树叶的孤寂树木。

「…………好无聊喔……」

入秋已深。

接下来会来临的,是冬季。

就只是看著景色的更迭。

季节就这么轮回著。从夏天到秋天。

如今连秋天都快要消失无踪了。

我,却在这里……

她所在的地方是单人房,几乎不会有人进出。

躺在床上的她,凝视著早巳熟悉的天花板。

她从被窝里抽出右手,然後朝向天花板。

没能抓住的,不只是他的手而已。

某种东西从这只手中滑落脱离。

「我,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呢……」

外头是秋天,风滑过淡蓝色的天空。

云在天空优游而去的样子,她已经看过好几次了。

虽然景色有著如此的变化,看起来却全都一样。

感觉要是一直待在这里,就再也无法离开这里了。

「……总有一天,花草树木……全都会枯萎凋谢对吧…………?」

这段自言自语被染上多愁善感的色彩,在她的耳中深处不断回荡著。

——在现场演奏结束之後没有多久,绫就住院了。

全身无力,而且发热。

从不久之前,她就开始察觉到身体状况的变化。全身无力的感觉。她原本以为只是疲倦之类的症状。然而体力恢复的速度越来越慢,无力感支配身体的时间逐渐增加。

在进行现场演奏的时候,她专心到忘了注意身体的状况。原本她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在表演之後,她有吃药并且安静休息。然而身体一直都没恢恢的徵兆。

连学校班级或委员会的工作都没办法做而只好请假的绫,在惺以及纱耶等全家人的劝说之下,不得已只好前往当地的医院。

好讨厌呢~因为人家并不是很喜欢医院的。

像是雪白的墙壁,或是冰冷的空气之类的。

好想赶快回去。因为,这里并不是我平常所处的环境。

这里没有惺,没有纱耶,也没有爸爸和妈妈。

我想要处在日常的环境中。没事的。就算一成不变也无所谓。

到学校去,与班上同学聊著昨天看的电视节目,进行委员会的工作,与惺一起放学回家,进行乐团的练习……

赶快接受诊察之後,拿了药就回家吧。

我不太喜欢医院。

即使如此,这间医院还算是比较好的。毕竟从小就是在这里看病,加上规模满大的所以设备齐全,也可以让人信赖。

然後,

「——这有点,唔~嗯。或许换个地方接受更详细的检查会比较好呢。」

可以信赖的这位医生,看著病历表并且这么说著。

「咦……?」

怎么回事?

什么意思?

她没办法马上理解。

不对,正确来说,至今她也没有完全理解。

就这样,绫在一直负责照顾她的医生介绍之下,前往大学医院接受检查。

虽然家人都露出不安的表情,

「没事啦,你们看,连我自己都这么说了。」

绫却是若无其事这么说著。

那天母亲还陪她一起去医院,虽然绫觉得这样是小题大做,然而绫所接受的检查却远胜於此,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问。

而且,在漫长的检查终於结束之後,只有母亲被叫了过去。

为什么?

明明是我的事情啊?

几十分钟之後,母亲回到了对这种不可思议的状况歪过脑袋的绫身边,并且这么说道:「医生说为了观察状况,稍微住院一阵子会比较好。不过明明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觉得小题大做就是了。总之只是以防万一。」

「啊?咦?可是……我……」

我,很好啊?

我说不出这句话。

母亲是拼命挤出笑容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实在无法令人这么认为。

在母亲的陪同之下,绫接受了检查内容与住院相关的说明。

她在那时候,得知自己的病是与肌肉相关的疾病。

似乎是在成长的过程中,疲劳就这么不断累积,并且变得难以恢复的样子。

绫无从得知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一起努力,把这个病慢慢治好吧。」

主治医生这么说道。

——努力?

我应该要努力什么?

明天的晚饭轮到我做耶?

我都已经想好要做什么菜色了。

要把书还给图书馆才行。还有学校的课程,乐团的练习。

怎样才能康复?

我要怎么做才能康复?

请问,我会康复吗?

我……怎么了?

不安的情绪在内心席卷著,将脑中的一切全部吸了进去。

只留下一片漆黑。

住院第一天就被弄得头昏眼花。从一大早就接受好多次的检查。

由於母亲一直陪在旁边,所以不安的感觉多少缓和了一些,然而每接受过一次检查,不安的感觉就确实膨胀。

感觉自己,并不存在於这里。

一直被关闭在一个从日常环境切割出来的空间,周围都是陌生人的地方。

总觉得轻飘飘的,令人没办法待得很舒服。当然不可能舒服的,因为这里并不是我的日常环境。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白色的床单,白色的窗帘……

这里是某个不同的国度。她甚至有著这样的感觉。

今天的定期检查结束之後,母亲事到如今还说什么要去向主治医师打个招呼,所以绫一个人回到病房。

总觉得……

不希望变成一个人独处呢。

她如此心想,并且打开自己专属病房的时候。

「哈啰~!」

惺、纱耶、永尾以及吉野等人居然在里头。

「结束了?」

惺看著自己要拿给绫打发时间的漫画杂志这么问道。

「结束啰。一直都是检查又检查,总觉得好累了。」

绫坐在床边并且耸了耸肩。

看到大家之後,总觉得内心松了口气。

在打开病房的门之前,她认为自己的表情也是相当沮丧吧。

「真的吗?用来治病的医院却把病人弄累,这是在搞什么啊?」

吉野这么说完,

「一点都没错呢。」

永尾跟著点点头,病房也响起了笑声。

「不对,在医院大笑有点不太礼貌呢。」

吉野明明已经笑成那样了,却连忙以自己的手捣住嘴。

「无所谓吧?」

然而纱耶却这么说著。

「也不用因为是病人,就非得要露出愁眉苦脸的表情不可吧?病人高兴一点又有什么不好,对吧?」

纱耶对绫露出甜美的微笑。

说得也是呢。

我也一样,就算愁眉苦脸也无济於事的。

大家明明这么担心我,我却只是消沉下去的话,反倒会害他们更担心的。

「——嗯!」

感觉像是获得救赎之後,绫也可以维持一整天的笑容了。

两人的对话,使得一直把目光落在漫画上的惺也说著「你们在要宝啊?」并且一起笑了。

「你很啰唆耶。啊~感觉好烦。惺最让人觉得烦了!」

纱耶以双手抓住惺的脑袋,把他的头发摸得凌乱不堪。不过她摸的力道已经算是在摩擦了。

「很痛啦,很痛啦!我再说一次,很痛啦!」

惺把原本就很细的眼睛眯得更细,狠狠瞪了纱耶一眼。

「从刚才啊,你就一直在看漫画。惺你是来做什么的啊?」

纱耶露出无可奈何的样子。

「一点都没错。」

「说得真好。」

永尾与吉野也这么说。

「我、我是……呃~来做什么的……来探病!是来探病的!」

「刚才……你在一瞬间忘了原本的目的对吧?漫画好看吗?」

刚才话说到一半有停顿下来的惺,马上就被纱耶如此吐槽。

「嗯……不对!我、我没忘记喔,目的?对了,绫,拿去看!给我打起精神看!」

惺爱理不理丢下这番话之後,把刚才自己在看的漫画杂志硬塞给床上的绫。

然而,

「啊。咦?嗯,谢谢。」

由於绫实在是太老实就接过杂志,使得纱耶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们在做什么啊,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尴尬?都相处几年了啊?」

「一点都没错。」

「说得真好。」

永尾与吉野就像是把刚才的那一幕倒带重播的这番话,使得不只是纱耶,绫与惺也一起捧腹大笑。

病房再度被笑声所笼罩,绽放出柔和的空气。

「没关系啦,不用管我们啦,对吧!」

惺即使有些闹别扭还是这么说著。不过或许连他都搞不懂自己再说什么吧。

忽然觉得开心许多了。

「嗯!」

说得也是呢,惺——

总觉得,真是太好了。

接下来将会变得如何的这股不安,总是占据并且束缚著内心,使得她好怕自己必须独处。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好怕。

然而绫感觉得到,看到惺与纱耶他们的笑容,听到他们的声音之後,内心逐渐平静了下来。

不安的感觉,当然还是存在的。

不过,我并不是孤单一个人。

有大家陪著我。

在这里,像这样对我露出笑容。

所以,我也得露出笑容才行。

因为我可以展露笑容的。

因为我,可以展露出这么开心的笑容。

即使如此,在成为一个人之後,还是马上就感到寂寞了。

与至今比起来,一切都相差得太多,所以才会觉得困惑,一下子就变得搞不清楚状况。

会客时间结束,惺他们回去之後,怱然就安静了下来。

这是当然的……毕竟这么小的空间挤了五个人呢。

感觉胸口忽然一阵紧缩,呼吸变得困难。

绫将手伸向窗户。

窗户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轻易被打开。像是要告知秋季结束的冷风,从大约二十公分宽的缝隙吹入室内,摇曳著只有单一白色的窗帘。

夜空中的新月,释放著朦胧的淡淡光芒。

眺望著这样的月光,她叹了口气。

明明笑了好多好多次。

明明笑得那么开心。

现在的我,却没有笑容。

想一些……快乐的事情吧。

快乐的事情?

有什么呢?

对我而言,快乐的事情。

能让我露出笑容的事情。

能让我感到幸福的事情。

嗯,对了。

他的声音。他的笑容。他的歌。

一切都会成为幸福的表徵。

所以,试著闭上眼睛回想吧。

希望即使入梦,也能相会。

对她而言,「他」总是特别的存在。

她们双胞胎,是母亲与高二时交往的同学之间生下的孩子。

然而那名同年纪的男生,像是理所当然地要母亲把孩子拿掉。男生的家人以及周围的其他人,也都建议她应该这么做。

但是母亲宣称她一个人也可以抚养孩子们长大,结束了与那名男生之间的关系。

只有母亲的家人没有表示意见。因为这是她自己的人生——这样。

然後,母亲在十七岁的时候生下了双胞胎。

也就是绫与纱耶。

那一定不只是一般程度的觉悟吧。

只要再过一年,绫就会与生下自己时的母亲同年龄了。目前的绫虽然可以想像这种事情,却无法真实去感受。

在绫升上国中的时候,母亲只有一次对她笑著说:「其实我也曾经想过,要跟肚子里的你们一起走上绝路呢。」

虽然母亲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已经能使用开玩笑的语气了,不过高中时的母亲,精神上肯定是被逼到想要一死了之的绝境吧。

只是高中生的年纪,还加上世间的眼光。大概也曾经在背後遭到指指点点吧。

即使如此,母亲并没有隐瞒自己肚子变大的事实,竭尽所能地逞强著。

之所以打消自尽的念头,是因为对家人的思念,对即将诞生的孩子们怀抱的爱情。

没有对母亲多说什么,就只是默默支持的家人。

自己也想建立起这样的家庭。

希望有著可以永保笑容生活下去的幸福。虽然如此微不足道,却令人珍惜的幸福。

因为自己并非孤单一人。

幸福并不是一个人所独享的。是大家一起获得,一起去感受的东西。

生下绫与纱耶之後,母亲也一直保持著笑容。

只要孩子们露出笑容,自己也能露出笑容。

只要自己常保笑容,孩子们一定也能常保笑容。

终於,在绫与纱耶四岁的时候,母亲遇见了一名男性……以及他的孩子。

这个孩子不会与任何人的目光相对,也不会说任何一句话,是个没有情绪起伏又骨瘦如柴的男生。虽然父亲拼命想要与儿子相处,却不知道应该要怎么做,母亲每次遇见他,他都是一脸沉闷的表情。

自己的孩子受到了严重的创伤。父亲直到孩子变成这样为止都无能为力,而且至今也依旧无能为力。他对此一定感到极为不甘心吧。然而,受到伤害的不只是孩子,其实连父亲自己也是一样的,他却在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再度受伤。

没有笑容的父子。

双胞胎的母亲,逐渐被父亲专注的努力与温暖的内心所吸引,另一方面,对於不断自责,站在悲伤悬崖上的父亲,她开始觉得很想要帮他一把。

对於自己而言,内心的拼图也一直少了一块。或许能填补这个空白的就是这个人。

而且,她希望这对父子,可以尽可能恢复笑容——

成为新家人的男孩。

绫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连一句话都不说而且面无表情,想要远离绫与纱耶,远离所有的人。他总是低著头,从来没有与他人以目光相对。

他的生母留给他的伤痕就是这么的深。不知道何谓被爱,也不知道被爱的方法。当时还不满五岁的这个小男孩,甚至会认真觉得「自己不应该待在这里,因为没有人会爱他」。

总是低著头的他有时会被别人看见的那对眼神,让绫感到很害怕。

因为是小孩子的感想,所以直到现在,这也是发自内心的真正想法吧。绫这么认为。

这个孩子,为什么不会笑呢?

这个孩子,为什么不肯笑呢?

这世界有这么无趣吗?

他有这么讨厌妈妈和我们吗?

当时的绫,一定像是这样认为吧。

不知道他的内心,不懂他的想法。所以会害怕。

因为他远离绫,所以绫也想要远离他。

在这个时候,拉著绫的手过去找他的人,是纱耶。

至今她也还记得。

那个时候,

「不用担心的,没什么好怕啦。」

纱耶这么说道。

当时,绫认为这句话是在对她说的,然而事到如今回想起来,那句话或许是对著纱耶自己,以及对著惺所说的。

无论如何,纱耶的这句话,肯定给予绫类似勇气的东西。

所以,她也可以和惺卸下彼此的心防了。

她忘不了惺第一次露出笑容的样子。

那是在公园游玩的时候,

被绫与纱耶半强迫拖到公园里的惺,明显表现出困惑的样子。然而即使笨拙,惺也还是试著与两人来往。如果是前一阵子的话,他一直都是拒绝著两人,甚至不肯与她们共同行动。

然而三人在玩耍的时候,惺一直都保持沉默,只是一起参与绫或纱耶说要玩的游戏。

果然还是不肯笑。是讨厌我们吗?

就在绫这么心想的时候,绫所戴的帽子被风吹走了。

帽子顺著风一下子飞上去,挂在一棵大树的树枝上。由於实在太高,绫与纱耶都只能呆呆地仰望。

然而。

和她们在一起的惺,不发一语就开始爬树。

之後,他好几次差点从树上摔下来,害得绫与纱耶紧张死了,不过他还是勉强抓住了绫的帽子并且回到地面。

他全身都是擦伤。不过他并不在意身上渗出血的伤口,依旧无言把帽子递给绫。

绫在一瞬问有所犹豫,不过还是接过了帽子,并且,

「谢谢!」

她露出笑容这么说著。尽力露出最灿烂的笑容。

因为妈妈总是这么说的。在道谢的时候,一定要露出最棒的笑容。

随即——即使连耳根都变得通红并且低下头来,惺还是露出了小小的笑容。

接著,

「嗯——」他如此简短回应并点了点头。

不只是因为他笑了而感到高兴,更让绫感到高兴的是,他是对自己露出笑容的,因此绫不由得抱住了纱耶。纱耶也高兴地露出笑容,

「笑了!笑了!」

如此开心地说著。

两人就这么当场绕著圈子一直跑。

被留在原地的惺虽然有些目瞪口呆,却还是露出小小的笑容。

在双胞胎与他成为一家人,又过了一年左右的时间之後,三人终於成为了真正的家族,成为了真正的兄妹。

都已经,成为真正的一家人了——

可是我,居然就这么喜欢上他了,我真是个搞笑的大笨蛋。

察觉到这份心意之後,对我来说最麻烦的,是两人之间微妙的距离。

家人。

兄妹。

为了缩短这段距离,我尽可能地努力至今。

……我觉得我应该有在努力的说……

可是并没能成为朋友,也没能成为情侣。

这样微妙的距离,至今也依旧持续著。

某个固定的距离。换句话说,就是绫与惺彼此内心的距离。要是继续将这样的距离拉近,有些东西将会因此被破坏。

因为是一家人,因为是兄妹,才会有现在的这层关系。然而要是没有了这层关系……

如果想要缩短距离,这份关系将会被破坏。牺牲这些而得到的东西,究竟会是什么呢?

会是什么呢?

所以,她无意识地害怕越过这个界限。

心中某处的自己,认为维持现状或许会比较好。

「——真是没办法呢……」

夜晚。从合色之中蒙胧浮现的白色。床上的绫没有入睡。

出生至今第一次住院所造成的不安。

看向旁边是一张便床,母亲正躺在床上。她说今天要在医院过夜。

虽然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不过绫也感到很高兴。

平常总是属於三名子女的母亲,目前是由她所独占的。她想著这种孩子气的事情。

家人,纱耶,还有惺。她无法不去思考这些事情。

因为无论如何都会感到不安。

绫将手伸进床边的包包摸索。

平常总是背著去上学的包包。光是里头有她惯用的东西,就使得她的心情缓和下来。

因为在这个从日常环境切割出来的纯白空间里,她可以藉此确认自己依旧与日常的环境有所联系。

我,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呢……

如果是平常的话,即使已经钻进被窝,也会与睡在双层床上段的纱耶聊天,在纱耶先睡著的时候,则是悄悄听著音乐。听著喜欢的乐团或歌手的曲子,惺所作的曲子,或是自己乐团的曲子。

——嗯,就这么做吧。

虽然没办法和纱耶聊天……

包包里头放著MD随身听。她拿起随身听戴上耳机,按下播放钮,稍微降低音量以免声音漏出来。

就像是平常,避免把纱耶吵醒的时候一样。

耳机里传来早已听惯,非常笨拙的串场主持。

「啊哈哈……啊……」

绫不由得笑了出来,连忙捣住自己的嘴。悄悄看向母亲,她并没有反应,应该是已经睡著了。

「呼~……嘿,咻……」

绫缩起身体钻入被窝。

这么奇怪的串场……果然会引人发笑呢。

唉~必须早日康复才行呢。

要是一直待在这种地方,连我都会变成纯白了。

时间在未能成眠的状况下流逝。

忽然,从耳机传来的音乐中断了。

经过一阵子的无声片段,再度传来他的声音。

他所唱的是一首还没写好歌词,只是惺随意把想到的话语填进去,感觉像是还在草稿阶段的歌。

「……好想陪著他……」

MD里头是现场演奏的录音带,以及瞒著惺悄悄放进去,他所作曲子的试听带。

虽然还没有公开演奏过,不过她已经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

明天来临之後,你的伤,将会化为灰烬。

装作若无其事,你的爱,已经化为灰烬。

至今,我是怎么活过来的?

今後,你将要怎么活下去?

没事的。不会有事的。我如此说著继续哭泣。

将会留下什么?

我,就这么,化为灰烬。

虽然很喜欢这首曲子……

可是总觉得,这是一首悲伤的歌。

旋律明明这么平缓,这么温柔,又这么暖和。

这首歌,与惺一样。

即使已经会露出笑容,双眼依旧是隐藏起来的。

严重伤痕造成的罪恶戚。

直接表露出他内心的话语。

与旋律一起在最初诞生的话语。

所以,他宛如在呐喊似地歌唱著。

即使声嘶力竭,也唱到发不出声音为止。

让映在眼中的一切从伤口流入,与血混合之後溶化而出。

成为他的歌,在这个世界响起,并且传达出去。

既然这样,那我想要成为话语。

并不是深深刺进伤口的罪恶感,而是能够呵护伤口的话语。

希望这么一来,可以让这首歌的歌词变得更加温暖。

让我比起现在,还要更加更加爱著这首宛如惺就在身旁的曲子。

还有,

歌词里头的「你」…….

虽然不知道指的是谁。

如果是我,那该有多好。

我可以,试著这么认为吗?

那么。

晚安。

病房里,古典吉他的琴弦以勉强听得到的音量响起,测试音阶的准度。

「——我去买点东西回来,有点口渴了。」

纱耶这么说完,就发出嘿咻的声音从椅子上起身。

病房里,只有绫、纱耶与惺。

绫刚住院的前几天,学校班上同学、朋友或是国中时代的同学们不断轮流过来探望她,不过隔了一个星期之後,这股探病的旋风也已经平息了。

「绫,要买什么吗?」

纱耶从自己的包包里头取出与绫同一款式但颜色不同的钱包,并且如此问著。

「唔~嗯,需要的东西刚才都跟妈妈讲过了,所以……应该没有吧?」

「啊,帮我买那个回来——」

「漫画,对吧?」

惺还没说完就被纱耶猜中了。

「哈哈哈,惺满脑子都只有漫画呢!」

平常在家里的时候也一样,不是在弹吉他就是看漫画,再不然就是打瞌睡。绫不禁回想起惺的那副模样。

住院至今一个星期了。似乎很短暂,却感觉极为漫长。

不过在放学之後,惺与纱耶都会马上赶过来就是了。

绫与纱耶从出生之前就在一起。从来没有分离过这么久的时间。

「那我离开一下。绫,帮忙照顾惺喔!」

「是我要照顾绫吧!反了,反了啦!」

惺如此大喊著。纱耶像是觉得很有趣似地,再度对绫说了句「哈哈哈,麻烦啰~」就离开病房。

惺怨恨地目送纱耶的背影离去之後,当琅琅~地弹出不协调的小调和弦。

「哪天我要来写一首憎恨的歌谣送给那家伙。」

他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说著。

「别这样别这样。」绫像是要安抚他一样说道:

「不要那种听起来好像不会开心的曲子,难得把吉他带来了,让我听几首歌吧。对了对了,有没有新歌之类的?像是还没让我听过的,或者说,有没有任何人都没听过的?」

想到自己其实有著很奢侈的享受,使得绫吐了吐舌头。

每当惺完成一首曲子,总是会让她成为第一个听众。

只要绫像现在这样提出要求,

「嗯~哎……要说有的话是有啦……」

惺一定会有些犹豫,大概是还没完成到让别人欣赏的阶段吧。

不过,他也一定会这么说著,

「听完不准笑喔?因为根本就还没完成的。」

然後让绫欣赏新的曲子。

老实说,这种像是襁褓婴儿状态的曲子,惺原本不会弹给任何人听,不过只会弹给我听。这样好像有种优越感对吧?

即使会像这样念念有词地抱怨也无所谓。

因为,我喜欢这时他像是在害羞的表情。

喜欢他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

像是感到困扰,像是感到迷惑。

总觉得我好像在欺负他一样——要是我这么说,惺大概会生气吧?

不过,我很高兴喔?

可以第一个听到刚诞生不久的曲子。只会让我一个人听。

说真的,纱耶比较可以站在客观的角度聆听,具体说出这首举子的优点与缺点。我则是会变成一个普通的忠实听众。

惺或许也知道这一点吧,并不会刻意要我说出感想。

只会看著我开心高兴的模样,然後把浏海抓得凌乱不堪,不好意思地将脸转过去。

「旋律的部分,只写到一半而已……呃~算了。总之弹吧。」

他微微低著头,轻轻拨弄起琴弦。由於这里是病房,所以他注意著音量不要太大,声音也有著轻声细语的感觉。

不过这样的唱法,与这首曲子温柔、慈祥的感觉非常搭配。

啦啦啦,他开始哼唱著旋律。

每次唱新歌的时候,即使是即兴,他也会为旋律搭配歌词。

不过这首曲子并没有。

旋律听起来,就像是一首摇篮曲。

惺所写的歌词,虽然能够碰触到人心,却会令她感到很心痛。

自己这种人还是消失算了。

有时候听起来会有这样的感觉。

这样会很寂寞,很悲伤的。

因为,你明明有我的。

我明明就在你的身边。

他的哼唱声,至今依然响著。

喜欢惺的歌,喜欢惺的人。

你明明有我的。

这令人感觉,有些惆怅。

绫认为,即使歌词写著相同的事情,若是填词的时候心里想著某个人,所受到的痛楚也肯定不同的。

「……?」

惺的歌声在中途怱然停止。

就只是低著头,弹著吉他的和弦。

对喔,他说过有一部分的旋律还没完成。

我想想看……

「……啦啦啦~啦啦啦~……」

绫哼唱了起来。

虽然不擅长唱歌,不过绫试著配合他弹奏的吉他声,以自己的方式哼唱看看。

随即,惺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不过嘴角稍微扬起,就像是沿著她所编织出来的旋律一同哼唱,接著,他们的歌声终於重叠在一起。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愿你的一切就在这里。

愿你的一切,都可以得到幸福。

常保笑容吧。

因为我希望你可以常保笑容。

希望这首歌能传达得到。

传达到他的伤痕。

想要成为他的话语。

蕴藏著这样的心意,歌唱吧。

唱出这首歌吧。

为了你。

所以,只有在现在这个时候就好,希望这首歌是为了我而唱的。

我果然很任性呢……

——铃。

深夜。星光被云层遮住,窗外的景色落入黑暗。

绫躺在床上,一如往常戴上耳机,用音乐来让内心跃动。

她翻过身子。

身体非常使不上力气。

是白天的时候,有点兴奋过头了吗……

不过,当时的她好开心。

身体很沉重,使不上力气。右手指尖有一点麻痹的感觉。

其实我是病人呢。

只要有惺与纱耶,就会让我差点忘了这件事。

你以为,妈妈是为了什么才向公司请假,并且每天都过来照顾的?

她问著她自己。

我必须要赶快康复起来才行。

不想害得妈妈担心。

而且,待在这里也无聊死了。

好想回家。

好想回去。

好想跟惺与纱耶,跟爸爸妈妈在一起。

好想跟你们……在一起……

泪水盈眶,转眼之间滑落了下来。

渗入白色的床单。

从那之後,泪水不断溢出,几乎可以在床单上成为一滩水池。

好寂寞、好难过、好害怕,感觉这样的自己好难堪。

在这个时候,床底下响起一个震动空气的声音。

「——?」

绫放在床边的包包里头,亮起一个鲜艳的蓝色灯光。

啊……手机……

虽然已经进入震动模式,不过好像是惺他们在白天过来的时候,纱耶有稍微操作了一下,所以就这么开著没关了。

是谁打来的?

拿起这支一样与纱耶相同款式的手机,然後缓缓打开。

『一封新讯息』

按下按钮。

画面切换之後,显示出寄件者的名字。

……纱耶?

按下按钮。

画面再度切换。

『主题

发现一个笨蛋』

『内文

快看快看!』

信件到这里结束,不过下方显示出一张附件图片。

是以手机照相功能拍下的照片。

「噗……!」

会害我笑啦。这种的,太狡猾了啦。

这张照片,似乎是纱耶趁著惺打瞌睡的时候,在他脸上乱画的东西。

眼皮上头画著眼睛,额头上有一颗痣,而且这颗痣还长出一根弯弯曲曲的毛。

「啊哈哈哈哈……!」

绫以棉被盖住脸,然後笑了。

我直到刚才都还在哭耶。

心情就这么变来变去的。

好过分喔~害我笑出来了。

……笑了。

太好了。

绫按著按钮输入回信。

『主题

确认是笨蛋!』

『内文

补充,不可以太欺负他喔?虽然很有趣就是了!』

选择传送。

画面上出现动画,邮件很快就寄出去了。

啊~真有趣。

最後的眼泪。滴答落下。

笑容的眼泪。滴答落下。

已经不需要眼泪了。

我要擦掉啰?

因为我会康复的。

要回到惺与纱耶所在的地方。

然而,

她,并不知情。

自己的生命,已经所剩无几——

夜空中,宛如纯白花朵的少女,随著微风轻轻摇曳

「…………为什么……」

他独自站在她所躺的病床旁边。

家人以及赶过来的人们都出去了。

两人独处。

只有绫与惺。

然而却看不清楚。没办法清楚看见他。

视野变得朦胧,非常模糊。

啊啊,原来如此。我,马上就要死了……

我并不知道。

惺与纱耶也是。

知道的人,一定只有父母亲而已。

我罹患的疾病无药可救,我的时间也所剩无几。

所以,妈妈才会一直向公司请假。

咦?所以……为什么病房里头,就只有我和惺呢?

像是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大家都在吗?

我——明明就要死了。

啊啊,原来如此。

是吗,是这样的吗,原来被发现了。什么嘛。

我,喜欢惺。

大家都知道的。

说得也是呢。

——其实,我也知道的。

纱耶所知道的事情,我对惺的心意。

不过,不过呢,我一直假装自己没有察觉。

结果,纱耶就读了与我们不同的高中……

她说想要专攻保育科,怱然更改了志愿校。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喔?

纱耶说她想要当保母,我知道她并不是在说谎。不过……就算不用从高中开始念也没关系吧?

纱耶是为了我著想的。可是,我却……

我明明知道的……

纱耶对惺的心意——

「……惺……」

沙哑的声音。这个声音听起来完全不像是常保笑容的她,而且声音从嘴唇离开两公分之後就消失了。

「什么事?」

表情像是随时会崩溃的惺,将耳朵凑到绫的嘴边。

就像是不愿意听漏每字每句。

「……惺…………」

「嗯。」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对……不……起…………」

「所以你在说什么……!」

「……好……喜欢……你…………」

惺的身体大幅颤抖了一下。

看起来像是在疑惑、惊讶,甚至像是在害怕著什么。

的确会这样呢。

这种时候不能说出来的。

早知道的话,就应该更早说出来的。

因为会害怕。害怕可能会破坏掉。

无论是这个家,或是我与惺与纱耶的关系。

因为,我已经知道了。

纱耶喜欢惺。

喜欢的程度,一定跟我一样。

非常喜欢。

我明明知道……纱耶的心意。

我一直假装没有察觉。

然而,这样也无所谓。

接受惩罚也无所谓。

只要能陪在惺的身边。

所以,再一下子就好——

「……啊~啊……要是,天堂……也能收到……手机讯号……就好了……」

这么一来,就可以联系在一起了。

只有这种程度也好,想和你联系在一起。

「你在说什么傻话?就算不用这样,我跟你都会在这里啊!没必要去别的地方!」

他一定会,像这样——对我生气的。

即使回避他人,却希望得到他人的爱。他是我想要锺爱的人。

因为,他的眼神好温柔。

连不用看见也没关系的事物,他也一定看得见的。

连不用看见也没关系的事物,也会被他看见的。

啊啊,我在他的眼里是什么样子呢?

希望是美丽的。

虽然有点勉强就是了……

希望是美丽的。即使是谎言也无所谓。

想要得到你的爱。

因为,我好喜欢你。

啊啊,这么说来,或许我是第一次看见惺这么生气……

他只会对我这么生气吗?

因为他的心里有我?

总觉得好开心呢。

我,有得到他的爱吗?

如果……

能够这样就好了。

我好想露出笑容呢。

因为他愿意对我露出这样的表情,让我很高兴。

我想要露出笑容。

而且,如果我努力展露笑容,神啊,您会放过我吗?

可以放过我,不让我死吗……

我死了以後……会怎么样呢?

希望乐团可以顺利走下去。

希望那首曲子,可以配上温柔的歌词。

还有,希望惺的曲子能比现在还要温柔,还要更好,甚至有唱片公司来找他谈合作。

说不定在现场演奏的时候,惺的串场主持会说得很流利……

哈哈哈……就某方面来说,我不太希望这个样子呢……

纱耶的话,将会成为一名保母,成为一名很温柔的保母,被许许多多的孩子们包围,被许许多多的笑容所包围……

爸爸妈妈的话,将会一如往常,一直相处得甜甜蜜蜜……

什么嘛。没有我之後的世界,说不定会变得很开朗呢……

只要一个角落就好,不能让我待在这里吗?

不能让我待在惺的身边吗?

纯白的……

花朵绽放著。

要来迎接我了。

我想要在这里多待一阵子的说。

惺……纱耶……

我……对不起。

谢谢。

白色的花朵,你为什么在哭泣呢?

对喔,因为我决定过再也不哭了。

不用担心的。

你可以不用哭泣的。

我只是,想要在这里多待一阵子而已。

——铃。

远方天空的某处,响起了铃声。

每当拍著手,呼唤著某人的时候。

每个人都会以为,对方呼唤的是自己。

空中绽放著纯白的花朵,缓缓飞舞。

宛如纯白花朵的少女,轻轻舞动。

挥下一把与她娇小的身体,极不搭配的巨大镰刀。

夺去某人的生命,并且带走。

少女——是死神。

位於人的悲伤之上的存在。

少女所流下的眼泪,无论在每一次,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流。

是为了自己以外的某人。

已死的人们,被留下来的人们,他们的思念都流入少女的心中。

强烈,强烈的,思念。

无可取代的事物。失去的感觉。痛楚。

即使拥抱著这一切。

少女,依然舞动著。

为了运送生命。

雨。

十二月。

雨之树。夹杂在雪中,甚王令人肌肤生痛的雨。

冰冷的感触,来自脸颊。

晚上七点半。

无助伫立的少年、少女。

丧礼。遗照里的她,展露著笑容。

虽然所有人都在哭泣,她却展露著笑容。

今井绫过世之後,大家都在哭泣。

然而,只有他没有哭泣。

他哭不出来。

在雨中连伞都不撑,只是无助地伫立著。

看起来好虚弱,宛如路旁几乎要被大雨打断的枯草。侧脸看起来,彷佛是他当年独自一人的时候。

然而其中不一样的地方,在於他已经不愿去正视当时他想要正视的事物了,如今他拒绝著一切。藏在湿透浏海後方的双眼,像是看见绝望一样封闭而黑暗,再也无法映入任何的东西。

「……惺……」

站在他身边的,是与死去少女有著相同脸庞的少女。

然而,少女的声音传不进他的内心。

因为,这名少女并不是她。

他所失去的,是她。

他失去了她,同时也失去自己的内心。

即使不够稳固,建立起这种三人关系的人,是绫。

然而,她不在了。

崩溃的事物。

失去的事物。

实在是过於沉重。

他看向纱耶,就像是如今终於察觉到她正在对他说话。

怱然间,他露出极为惊讶的表情,并且终於转变为绝望。

就像是从所有事物之中被拉离出来的小孩,像是要流泪,像是在悲伤,像是会寂寞,像是在害怕,像是在恐惧——完全的拒绝。

你是个不一样的冒牌货。

在雨中,他拒绝少女递出的伞,向前走去。

想要离开这里。

想要从这里消失。

什么都没有了。

已经,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了。

她,将会化为灰烬。

他,将会化为什么?

她,化为灰烬了。

他,将会化为什么?

从今以後,继续活下去的人,只有他。

少女没能去追他逐渐远去的背影,伸出来的手抓了个空。

「……惺………………惺!惺,惺!惺——!」

几乎要失控的少女,不断呼唤著他的名字。

希望能传达给他。希望能够传达给他。

不断,不断地,呐喊著。

然而,却没能传达给他。

他,封闭了内心。

一切都落入了黑夜之中。

即使事到如今才察觉,失去的事物有多么大的份量。

即使事到如今才察觉,他失去了一半的自己。

太迟了。

一切,都被黑暗吞噬了。

纯白的少女伫立著。

蒙胧浮现在黑暗之中,看著为她的死而难过的人们。

黑猫来到身边,仰望著白色的少女。

而且,「她」也站在一旁。

正以悲伤的表情,哭泣著。

应该已经消失的她的思念,在这里空虚回荡。

MyGirl,MyGirl,CallMyNameMyGirl.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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