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潮汐线有好一段距离的平坦沙滩。从沙滩的这一头走到另一头,会有各式各样的东西映入眼帘。
十几座风车,不断转动着宛如只剩骨头的翅膀。
远看宛如隆起的土丘,其实是一只歪着头的长颈龙模型。走近看会觉得像是乌龟。
以断崖灯塔仿造而成的图书馆。
周末忽然出现的神秘音乐家集团「海边四重奏」。
正在散步的爷爷奶奶,正在带狗散步的叔叔阿姨。
情侣。小学生。
以及,
赤脚走在潮汐线的少女。
从平凡到不平凡,在这里可以见到各式各样的事物。
新海让首部影像作品的题材,就是从这些事物之中挑选出来的。
「——那就是神秘宝贝。」
就在耳际响起的声音。擅自添加的旁白。
潮川保人像是在打呵欠般悠闲说着。
「不是啦。我讲过好几次了,我觉得不要对学姊用这个称呼比较好。」
让从原本注视的摄影机蚤幕移开视线。
「是我的错。不过,我并没有任何恶意喔?」
保人姑且还是说出了反省的话语。
「那就好……」
即使依然有点怀疑,但让接受了。
不过……
「话说回来,保人,你从刚才就在做什么?这样很重耶……」
让无可奈何叹了口气。
因为保人在让的身后,像是要抱住他一样靠在他的身上。
「没有啊,因为这里有个休息用的地方,而且高度正好。」
保人面不改色如此回答,一点都没有抱持歉意的样子。
确实,明明已经要升国三了,让的身高却丝毫没有长高,因此与保人的身高有一段差距。
就算这么说,要是像这样靠过来的话,有点令人困扰。
让思考着该怎么办,并且将歪掉的银框眼镜扶正。
哎〜真是受不了他。
视线落到下方。
摄影机的屏幕,里头映着平静的海面与阳光,以及「她」。
就读与让和保人相同的学校,比他们大一岁的学姊,水者瑞美。
让在这片海岸与他相遇。
与正在来来回回,寻找某种东西的瑞美相遇。
这里所说的「某种东西」是……
——恐龙化石。
据说在很久以前,曾经在这片海发现恐龙的化石。
让并没有亲眼见过那个化石,不过他隐约记得当时的盛况。
当地的站前商店街里,一下子是恐龙精品,一下子是恐龙煎饼,一下子是恐龙拉面,一下子是恐龙菠萝面包,一下子是恐龙果汁,整座城市热闹无比。
仔细想想,所谓的恐龙菠萝面包,不就是把模仿哈蜜瓜外型的菠萝面包做成模仿恐龙的外型?不就像是把抄袭别人的家伙拿来再抄袭一遍?
而且,当时的恐龙果汁是什么味道?
想不起来了。
没错。
这样的盛况,已经在好久之前就退烧了。
镇公所与市公所将其视为振兴都市的好机会,投注巨资成立项目计划。
在海岸制造恐龙的纪念碑,组织挖掘化石的团队。
不过,这种东西已经不存在了。
恐龙的头被台风吹歪不成原形,挖掘团队也解散了。
结果,连化石的碎片都没找到。
如今连最初发现的化石,都有人质疑究竟是真是假,甚至质疑是否真的存在,还传闻这是公所职员为了推行地域振兴事业而故意放出的假消息。
瑞美面对着背负这种悲伤往事的大海,并且说道:
「我小的时候,曾经在这片海滩捡到恐龙化石。不过,我想肯定不会有人相信的。不过,这样没关系的……」
她以非常寂寞的表情如此说着。
让的内心变得好难受。
他不希望瑞美露出这样的表情。
并且,愿意相信,
相信她曾经找到恐龙化石。
虽然还不知道原因,但她至今依然寻找着。
让闭上双眼。
在远古时代,人类还没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时候,曾经有巨大的生物在这片海里悠然游动。
看见了这样的光景。
虽然还没有开口说话,但保人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再度睁大眼睛,观察这个世界。
平坦、辽阔又漫长的沙滩与海岸线。
任凭依然冰冷的海浪拍打纯白的赤裸双脚,非常美丽的女孩。
隔着摄影机观察的世界。
边走边找的女孩。独自一人。
拍摄。
想将露出笑容的她储存下来。
与这片海一起储存。
有着许多奇妙玩意的海。
然而,却不禁令人感到爱怜。
光是她在这里,这样的感觉就更为强烈。
海鸥带着春风,飞翔而去。
「很在意窗外?」
坐在我面前沙发上的纯白女孩这么说着。
与戴着黑框眼镜毫不起眼的我不一样,她有着无比美丽娇怜,宛如花朵的外型。
就像是,幻想描绘的天使。
然而,名为百百的这名女孩,却说她自己是「死神」。
听起来甚至像是自虐的玩笑。
我向这样的百百提出请求,「请成为我的朋友」。
这究竟是多么愚昧、无知又胡闹的事情,我自己当然不知情。
即使她是天使还是死神都一样。
然而,她前来触碰我的心。
这确实是一种「确实」。
所以,即使她的任务是运送生命,即使她捎来悲伤的消息,依然一样。
「妳总是在看窗外。」
纯白女孩以非常成熟,却又极为稚嫩的神秘声音说着。
端正坐在她身旁的黑猫轻轻伸长脖子,将那双金黄色的大眼睛对着窗外。
「什么都没有耶?」
黑猫丹尼尔以嚣张的语气这么说着。
不过牠的声音就像是可爱男生的声音,所以听起来完全不像是在挖苦人。
我转过身去。
「是的。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我简短回答。
「其实妳明明也知道的。即使待在这里也找不到,就只会失去。不,说不定,妳甚至没办法失去——对吧?」
百百触碰我内心的一角。
轻抚。
如果,要举出我现在能做的事情……
那就是,走出这里——
「让学会固定摄影机的技能了!」
保人忽然这么说着。
为了避免摄影机在不够稳固的沙滩上倾斜,让正在设置三脚架。
保人就只是蹲着旁观他费尽苦心的模样。
「什么?刚才那句话好像PRG的讯息。就是角色升级会出现的那种。」
正在以三脚架固定摄影机的让,以眼神余光看向保人。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真的就是这种感觉吧?」
今天是让不经意玩起摄影的第三天。
中午过后,让和保人前往那片海滩一看。瑞美已经先到了。
与初遇的时候一样,在潮汐线来来回回。
是在寻找化石。
最近的她,似乎每天都在做这件事。
进行拍摄的让,内心希望她能够找到化石。
要是在这个时候,化石就夹杂在平稳的浪花中现身,那该有多好。
这么一来,或许就能够看见她的笑容。
这么一来,就很……
想到这里,让的心中满满都是想要协助她的想法。
「可、可是,我得录像才行……」
让的目的是拍摄这片海,以及瑞美寻找化石的模样。
可是,如果只是旁观,只是拍摄,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总觉得内心好难受。
只不过,要在拍摄的过程中顺便帮她找,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即使如此,还是想帮她。
虽然这么说,但是得拍摄才行。
然而就算这样……——没完没了。
「那么,总之就用这个看看吧!」
在让因此使得大脑与身体都在来来回回的时候,早就已经完全摸清&预料到他想法的保人,取出了事先准备好的东西。
那就是——三脚架。
只要固定摄影机,就可以协助瑞美了。
不过相反的,影片将会一直是远拍的状态。
虽然让想要协助瑞美,但他姑且还是希望能拍摄一部象样的影像作品。
希望片中的画面与素材,能拥有各式各样的构图。
那么,只要由保人拍摄就行了。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基于让正经的个性,如果总是请保人帮忙拍摄会令他过意不去,因为这是他自己想到并着手进行的事情。
——让应该是这么想的吧。早已掌握这一连串思绪演变的保人,提出了一个正中红心的解决之道。
「只要用这个,就可以固定摄影机了。然后,老是把摄影机架在这里也不太对,所以让和我就轮流拿起来拍吧?」
保人这么说着,并且将三脚架递给让。
虽然力气小的让接过三脚架时,因为意外的重量而差点重心不稳,不过这么一来,就某方面而言就很完美了。
「因为,你再怎么想也只会没完没了吧?」
听到保人这么说,让也只能发出「嗯」的声音点头同意。
这也是保人之前与「少根筋」的女孩交往时,接触对方的行为模式与思考模式所累积的经验。
与同属少根筋系统的让相处时,这样的经验就得以活用了。
「对吧,我可不是平白无故到处找女生搭讪交往耶?」
保人并不是要对谁说这句话,就只是喃喃自语。
「你在自言自语什么?来帮我一下啦〜」
让把摄影机固定在三脚架上时花了不少时间,因此他呼叫着蹲在沙滩上看过来的保人。
「就像这样,真会使唤人。」
保人再度喃喃自语。
不过让果然没有听到。
「好了 ,快点快点,帮我扶着这里。」
「你真的很会催人耶〜」
「对吧〜?别说这个了,这里这里!」
「来了来了。我真的对这种个性的人没辙……」
「嗯?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没有。慢着,喂,这不是逆时针转,是顺时针啦,往右转!」
让早就已经发挥少根筋的个性,将摄影机固定在三脚架的器具,他至今都是以逆时针转动。
难怪会花这么多时间。
「啊,原来如此!」
让抬头看向保人,眼神就像是在瞻仰一位心思缜密的伟人。
少根筋万岁。
「呵,你这个可爱的家伙。」
「嗯?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你啊……」
「嗯?」
「一如往常是个美少女耶……」
「…………笨蛋!」
就像这样。
经过一阵手忙脚乱之后,摄影工作再度开始。
如此一来,让就可以大方协助瑞美寻找化石了。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让,你在做什么?」
保人如此询问。
让就这么看着固定之后的摄影机屏幕,并且动也不动。
这样的话,使用三脚架根本就没有意义。
「怎么了?」
保人再度如此询问。
「怎么办……」
让则是轻声如此回答。
「因为学姊会跑来跑去,所以要是摄影机固定的话,拍到一半她就离开画面了……」
「既然这样,要是她到时候移动的话,我或你过来调整镜头方向不就好了?」
虽然保人这么说,但让依然动也不动。
保人隐约察觉得到原因。
其实是因为,如果要让靠近到瑞美的身旁,会令让感到踌躇吧。
保人不禁心想,事到如今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但是这并非基于理论,让是被情感束缚了自已。
当时的让提出任性的要求,将瑞美做为拍摄的主题,造成了她的困扰。
以镜头对着她的时候,让当然不会做出「希望妳可以这样」「希望妳可以那样」的指示,让早就下定决心不会这么做了。
要请她自由发挥。因为是这边要求拍摄的。
但是,可以就这么得寸进尺帮她的忙吗?
这是一种任性的念头。
瑞美是基于瑞美自己的想法,所以如此认真,如此专注寻找化石至今。
如果由她亲自发现化石代表着某种意义,那么要是自己帮她找,或许会抹灭了这份意义。
「既然这样,你就去问吧。」
「咦?」
保人的这句话,从让的右耳进左耳出。
无可奈何的保人重复了一次。
「去问她不就好了?『可以和妳一起找吗〜?』『可以一起帮妳吗〜?』这样。」
「……可是……」
「唉……我说啊……让,你和神秘——更正,和学姊不是才认识没多久吗?刚认识的你们几乎完全不了解对方吧?无论是让对学姊,或是学姊对让都一样。既然这样就问吧,就说吧,首先由你来主动。不然的话……哎,下一句没必要说了。」
——不然的话,你和她都没办法继续向前吧?
原本保人接下来想要这么说,但他把这句话吞了回去。
因为接下来,让自己应该会逐渐察觉各式各样的事情吧。
「让,你自己回想看看吧,你和我在刚认识的时候,不是会经常聊天吗?……不过现在也经常聊天就是了,呃〜……不对,这是因为打从一开始,我和你就已经很速配……啊、我不是要讲这个……」
「嗯,我懂了。」
让点了点头。
「这样啊……」
为了令他听得懂,原本试着想要讲简单一点,但这种说法或许反而令他听不懂了。
如此心想的保人不禁稍微结巴,听到让的响应之后才稍微松了口气。
看来,似乎不用硬是解释下去了。
「那么,你就去吧。」
保人轻轻将手放在让的头上。
一抚摸,柔顺的黑发就滑过指尖。
「我过去了。」
让率直笑了。不过有点紧张。
没有扶正的银框眼镜,微微泛着亮光的双眼。
让就像是在对自己说话一样,再度说了 一次「我过去了」,然后走向赤脚位于潮汐线的瑞美。
「不过啊……」
保人眺望着让娇小纤瘦的背影。
「我重新体认到,他真是个真挚的家伙……说真的,他用那么真挚的眼神笔直看我,害我心里忍不住小鹿乱撞了。」
保人露出自嘲的笑容,并且代替让看向屏幕。
让走到蹲着的瑞美身边。
「很好很好,让,加油吧。」
或许是微张嘴唇说出的这句话传到他娇小的背后吧,让以一副尴尬的样子,准备要找瑞美说话。
「和那个家伙在一起,真是不会腻。」
和煦的阳光、海风与浪涛声,似乎要将这附近温柔包覆。
蓦然回首,春天又来了。
一年前。
和让相遇的季节,也是春天。
接着春天再度来临,并且即将离去。
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
一如往常,不经意过着每一天。
不过, 一如往常的「不经意」,不经意令人感觉不尽相同。
保人认为,这是因为有让在自己的身边。
与至今来往的朋友比起来,他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正经、率直、娇小、纤痩、娃娃脸,而且戴眼镜。不只如此,取下眼镜的话就会是美少女……开玩笑的。
总之,大概是因为自己是这种轻浮的人吧,会来到保人身旁的都是类似的人,也就是轻浮爱搭讪的家伙。
不过自从与让来往密切之后,开始有不同种类的人们会接近过来,即使保人主动接近他人也很少碰钉子了。
「好像比想象的还要好相处?」
或许他人是这么想的。
包括班长型、用功型、御宅型、运动型,各种类型的人。
保人从一开始就不曾想要搭起「墙」。
不过,对方会无意识感觉到一面墙,以对方的角度来看,这就是保人的墙。
让站在这面墙的中间告诉大家,这面墙其实有路可钻。
不只是告诉他人,也告诉保人。
结果应该只是彼此缺乏一点勇气,没能踏出那一步而已。
「不过,这是因为那个家伙少根筋吧?」
笑意涌上心头。
正经、率直、娇小、纤痩、娃娃脸,而且戴眼镜。
他能让保人维持最自然的自己,但保人没有思考过原因就是了。
保人应该一直在寻找归宿。
足以让自己的心平静得近乎纯白的地方。
让与保人无论是外表、个性与成长环境都完全不同。
让出生于非常平凡的家庭。
与双亲及一只猫,过着三加一的生活。
至于保人,则是几乎在全国都有据点的连锁药局大老板的儿子。
只不过保人不打算继承父亲的事业。虽说如此,他自己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
从国中开始就漫不经心难以捉摸的儿子,使得父亲经常说着「用功一点」或是「振作一点」或是「这样下去我就不让你继承事业」这种唠叨话。
不过在最近,父亲表示不想让保人继承事业,而是由保人的弟弟继承。
保人的弟弟和保人不同,个性认真,而且功课也很好。
不懂事的哥哥与懂事的弟弟。虽然如此,但两人并没有交恶。
而且感情还算不错。
这方面的关系,和让与保人的关系有点类似。
仔细想想,或许正因为完全相反,所以不会产生任何摩擦,可以保持一种奇妙的平衡。
只是就某方面而言,保人对于弟弟抱持着愧疚之意。
因为自己早早就从继承家业的名单被剔除,害得弟弟必须独自背负起各种事物。
这样的弟弟从今年开始,将会进入让与保人就读的学校国中部。
这间学校在当地很有名,保人在入学的时候也曾经用功过,就某方面来说是为父母争光。
不过现在则是偶尔才会用功。例如快要考试的时候。
说到保人会在学校做的事情,就是拿让的作业照抄,再来就是睡觉、找女生聊天,或是和让相处在一起。以让这种出生于平凡家庭,在金钱上并不宽裕的学生们来说,保人实在是过得很悠闲。
「保人,你是来学校做什么的?」
即使是让,也曾经以半开玩笑的语气问过这个问题。 保人也以半开玩笑的语气反问:
「那么,你是来做什么的?」
然而对于让而言,当时的这个询问,成为他如今采取这个行动的动机。
随口交谈时的对话。
日常生活的一个片段。
了无新趣的闲聊。
每天都过得还算不错。
有时会发生还算开心的事情,也会发生还算麻烦的事情,还算有趣,还算无聊,还算是过得挺不错的。
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平凡无奇,任何人都在过的日常生活。
每一天。
总是如此。
起床,然后睡觉。
保人并没有。
让也没有。
没有总之想完成的特别目的,没有路标。
让是这么想的。
既然不经意进了一间好学校,要是可以就这么考上好大学,毕业之后进入好公司该有多好。就像这样。
不过,他被问了。
而且还是被保人问的。
平常漫不经心,老是搭讪,爱耍帅,爸爸是大老板的保人。
「你是来做什么的?」
来到学校的理由,是存在的。
想就读好的大学,进入好的公司。
……咦?
让忽然开始思考。
我自己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我拥有什么东西吗?
有什么能够向别人自豪的东西吗?
个子矮,戴眼镜,弱不禁风,娃娃脸。
我的梦想是什么?
记得曾经把梦想,写在国小的毕业文集里。
当时写了什么?
这真的是我想做的事情吗?
好的大学,好的公司。
并不坏就是了。
虽然并不坏……
我还没有主动寻找过任何东西。
也没有主动去看任何东西。
就只是得过且过,得过且过,走到了这一步
所谓的真正,是什么意思?
我的真正。
真正的梦,真正想做的事情,真正想挑战的事情。
是什么?
我想想……
啊、这么说来——
「上次保人是不是说过,你家有一台没在用的摄影机?」
询问看看。
也询问自己看看。
试着敲敲内心的那扇门。
自己就站在那里。
挂着笑容。
终于来了。
我等好久了。
等待你呼唤我。
好,要做什么?
好,要开始做什么?
随时都可以的。
只要你如此期望。
来,随时都行,做什么都行。
既然一样抱着总而言之的心态,那么总而言之就试试看吧。
要做什么?
想做什么?
来,我们走吧。
并不是什么雄心壮志。
只是忽然想到而已。
从以前就对此有点兴趣。
总而言之,因为这是率先浮现在脑中的想法。
「总而言之,就试试看吧」这样。
让拿着向保人借来的摄影机,走到户外。
光是如此,就不禁有种不同的感觉。
觉得每天有着些许的变化。
然后,他随意逛到这片有着许多奇妙东西的海岸,并且遇见了她——瑞美 如今她就在身旁,专注窥视着浪花。
寻找恐龙的化石。
这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在今天依然持续着。
想要帮她,想看见她的笑容,说真的想要多和她讲几句话。让如此心想。
然而,让却做不到。
第三天的摄影开始至今,已经快要经过两个小时了。
在这片海滩的她,总是维持着认真的眼神。
让觉得不能随便找她聊天,因而总是失去开口的机会。
「啊〜啊……」
每一次,保人都会发出让听不到的叹息声。
到这时候为止,瑞美和让都没有交谈。
在海边,瑞美专心在潮汐之间寻找化石,让专心以摄影机拍摄。
然后,一直跟在旁边的让,总算对瑞美开口了。
「请问,不介意我帮忙吗?」
「…………——?」
她停止动作,上下打量凝视着让,脸上则是讶异的神情。
大概是因为这句话超乎她的意料吧。
毕竟瑞美在一开始的时候说过,可以不用相信她曾经在这里找到化石,所以肯定不会想到有人愿意帮忙。
另一方面,不知道她心中想法的让,从主动说出这句话直到她有所反应为止,都有一股像是极度罪恶感的情绪支配着内心。
果然,早知道不应该说的。
不应该说要帮忙。
学姊并不希望有人帮忙。
即使如此,我却……
学姊没提过希望有人帮忙。
我只是自作主张,希望可以帮她的忙。
果然不应该说的。
结果,我无视于学姊的想法……
「——谢谢。」
咦?
学姊刚才……
对我说,谢谢……?
让的意识以快马加鞭的速度,从自己的心中移回面前的瑞美身上。
她低着头,露出一如往常的困惑表情。
瑞美小小的嘴唇微微张开。
「可是……这样一定会造成你的困扰。」
她就这么低着头,将视线落在自己脚边来来回回的浪花上。
「因为,这只是我为了自己在做的事情……是我自私的任性……」
她就像是自己做错事,抱持着歉意继续说着。
她以那双被咸涩海水沾湿的手,将歪掉的黑框眼镜重新戴好。
这时,水滴沿着她的手滑落,回归于浪涛之中。
在让的眼中,这就像是低着头的她——落下的泪水。
一瞬间,让感觉到一股冲动走遍全身,脑袋一片空白。
并且反射性地向前一步,拉近和她的距离。
「既然这样,那我也可以任性吗?」
让一边这么说,一边心想自己在说些什么。当然不可以吧?
瑞美也感到诧异,抬起原本低着的头,凝视着让的双眼。
然而,让无法阻止自己继续说下去。
「要、要是造成妳的困扰,那个,就当成是我擅自在找!我只是擅自在这附近找东西!」
瑞美更加诧异。
不只如此,还眨了好几次眼睛。
像是会碰到黑框眼镜镜片的长长睫毛上下拍动。
这双眼睛,笔直凝视着让。
原本让和她的视线相对,不过后来让开始东张西望,眼神朝着附近乱飘。
无法直视。
「那、那个,就这样了!就、就是这种感觉!」
什么感觉?
让在心中对自己吐槽。
接着让就这么背对瑞美,学她将视线落在潮汐线,开始寻找东西。
一阵子之后,直到看不下去的保人喊他为止,让完全忘了自己要找的东西是「恐龙化石」。
唉〜我真是莫名其妙。
虽然学姊被叫做神秘宝贝,不过事实上果然完全不是这回事。
反倒是我的行径更为诡异。
比方说忽然要求拍摄学姊,或是帮学姊找化石,或是擅自找东西之类的。
……真没用。
我是个没用的人。
虽然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不过在让转过身去,向瑞美露出沮丧的背影时,瑞美以非常细微的声音轻声说道:
「谢谢。」
让当然没有察觉。
之后没过多久,就下雨了。
第三天的摄影与寻找化石的行动到此结束。
这场雨,断断续续下到了隔天。
「看妳的表情似乎很高兴。」
纯白的女孩,以成熟却有些稚嫩的神秘声音这么说着。
然而,我映在窗户玻璃上的脸,是一如往常戴着黑框眼镜,毫不起眼的我
我没有笑。
因为,我不可能高兴得起来。
我,失去了。
失去珍惜的事物。
而且告诉我这件事情的,就是女孩自己。
既然这样,她为什么要对我这么说?
「『珍惜的事物』,并不一定只有一样吧?」
百百如此说着,语气宛如轻戳着内心的缝隙。
「妳所珍惜的事物,肯定也和妳一样,将妳视为最珍惜的事物……」
她的眼神总是带着哀伤。
百百知道。
知道将要夺走我的什么东西。
知道这个东西对我来说,有着多大的份量。
然而,我却希望她可以待在这里。
我的悲伤,使得她露出哀伤的眼神。
即使如此,百百还是陪在我的身边。
我什么都做不到。
甚至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只是紧抓着面前的事物。
即使多么脆弱,多么虚幻。
为什么,妳要触碰我的心?
触碰我丑陋的心?
触碰胆小如鼠的我?
明明可以不用看我的。
无论是她,或是他——
明明可以不用对我露出笑容的。
我无法响应。
这颗丑陋的心,无法响应。
然而,我希望有人对我笑。
希望有人对我微笑。
希望有人陪在我身边。
察觉到珍惜的事物逐渐增加,我伸出了手。
没能碰触到光芒,而是落下小小的影子。
明明时间所剩无几。
即使如此,我还是试着伸出手。
感觉光芒似乎触摸着我。
率直的心,前来触碰我丑陋的心。
我该怎么做?
美丽的心。
触碰之后,我开始思考。
美丽的心。
对我来说,大概毫无意义。
然而——
「呵啊~~……」
黑猫打了一个呵欠。
「我……回来之后,就一直在睡觉……对不起,百百……帮不上……妳……」
黑猫宛如自言自语般轻声说着,眼睛已经快要闭上了。
百百将身旁的这只黑猫丹尼尔抱了起来。
「不想失去珍惜的事物。我也和妳有着相同的想法。」
正因为明白这个道理,所以百百才会留在这里吧。
即使我提出那么过分的要求。
以过分的愿望,回应这过分的惩罚。
丑陋的心,
美丽的心,
相触了。温柔相抚。
我,再也不想失去任何事物了。
——铃。
虽然摄影机放在包包里,不过今天没有去海边,而是来到附近那间模仿灯塔建造的图书馆。
第四天。
早上起床一看,并没有雨的踪影。不过到了让预计出门的中午时分,又开始下雨了。
约好在图书馆碰面的保人已经先到了。虽然他是骑脚踏车过来,不过因为有穿雨 ,所以身上并没有很湿。
撑伞徒步前来的让反而湿得更惨。
进入室内一阵子之后,雨势变得更大了。
「忽下忽停……有够讨厌的。」
窗外,宁静的雨声持续响起。
「真是抱歉啊〜」
有气无力的回应。一进入图书馆就笔直走向漫画区的保人,正在翻阅刚才到手的漫画。
「慢着,并不是保人下的雨吧?」
让原本将手放在椅背窥视室外,如今他转过身来,坐在保人所坐位子的正对面。
并且随意从桌上的书山取出一本书。这些书是他刚才逛过藏书室之后拿来的。
这是一本写着「恐龙大百科」几个大字的书。
不过忽然发现,书名底下写着小小的三个字。
「大概吧?」
「什……什么意思?」
我才想问。
到底是不是?
你是恐龙大百科吗?
不是吗?
由于刚才是看到类似的书就先拿过来,结果似乎拿到了一些多余的书。
其实让在今天也想摄影,但是天公不作美。
以这种天气来看,学姊肯定也不会去寻找化石吧。
所以,让决定来到图书馆。
因为他觉得,总之得吸收各方面的知识才行。
自从开始摄影之后,他脑中逐渐浮现各种关于影片的构想。
这种规划方面的工作,原本应该是在一开始的时候进行的,不过让甚至没想过这件事,这就代表他有多么外行。
即使如此,在自由发挥的拍摄过程之中,这部作品逐渐朝着「透过瑞美寻找恐龙化石的身影,以这片奇妙的海滩为主,拍摄自己居住城市的景色」这种(似乎有点长的) 主题成形。
要是能在影片杀青的时候找到化石,那该有多好。
「唔〜总之这本就算了……哪有书会用『大概吧?』当书名……」
如此心想的让,将手中这本「恐龙大百科……大概吧?」放到远离书山的位置。
具体来说,是放在保人拿来的漫画书上面。
「嗯?这是什么?居然用『大概吧?』当书名!」
保人眼尖发现这本书,并且拿起这本书放声大笑。
「等、等一下!嘘〜!保人!要安静啦!」
让连忙像是要压住保人一样捣住他合不拢的嘴,一边在意着图书馆其它人的目光,一边以轻声细语的MAX音量喊着。
即使如此,保人依然有好一阵子笑个不停。
图书馆里的众人视线刺得我好痛……
让不禁心想,干脆就这么把保人掐到暂时不省人事算了。
大概是因为正值春假吧,图书馆里有很多似乎是学生的人。
人多得几乎没有空位。
众人分别在写功课、看书、查阅数据,或是纯粹打发时间,各自以不同的方式,度过属于自己的时间。
不过没有任何人吵闹。
让重新拿起另外一本书。
寻找恐龙化石。拍摄城市。
虽然嘴里说要这么做,不过实际上无论是让还是保人,对于恐龙与城市都不熟悉。
他们出生在这座城市,并且长大至今。
不过,这里的存在是那么理所当然,因为各种理所当然的因素,即使是生活在这里,在真正要描述这座城市的时候……
「这座城市,呃〜是怎样的城市?」
就会像这样,脑中完全没有头绪。
对于这里的居民而言,连那片奇妙的海滩,都能够成为日常风景的一部分,所以很少对这座城市有着特别的认知。
不只如此,关于恐龙……
「不就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人类诞生之前,活在地球上的超大生物吗?」
保人就只有这样的知识,而且老实说,让的知识也只有这种程度。
所以为了调查今后会发生的各种事情,他们来到了让这片海岸变得奇妙的要素之一,也就是这间图书馆。
而且,让对瑞美在找的东西也有兴趣。
让就这么翻阅着书籍,将感兴趣或是想记熟的部分抄在笔记本上。
和平常念书的方式大致相同。
让并没有和其它同学一样去补习,基本上是以自己的方式独自用功。
由于他从小时候就是独自用功到现在,所以并不在意这种事情就是了……
而在让进行这项工程的时候,保人出乎意料抱着那本「大概吧?」专注阅读。
那个保人居然在看书。
哈哈哈,感觉怪怪的。
让没看过他打开过漫画以外的书,所以觉得颇为新奇。
不知为何,觉得他拿著书的手很有男人味。
结实又强壮。
唔〜不过相较之下,自己的手实在是一副穷酸样。
又白又细,就像是……女生的手。
啊〜原来如此,所以当时才会那样。
让回想起来了。
即将放春假,期末考刚结束时的教室。
在这股从考试紧张感解放的平稳气氛里……
「咦?这题不是这样耶?」
「啊、真的?」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考试可能会出这题方程式,所以要记下来比较好,保人你真是的……」
「哈哈哈哈〜我不小心忘了,不小心。」
在让和保人聊天核对考试答案的时候,一名和保人交情不错的女生加入了他们。
三人就这么以成绩优秀的让做为参考答案讨论了一阵子,不过在稍做休息的时候,这名女生就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忽然紧紧抓住让的手。
「怎、怎么了?」
「让同学,你要不要做指甲?」
「做……做指甲?」
「因为让同学的手超级可爱的,做指甲似乎很适合你耶?」
这名女生开心地说着。
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
不过,让把她的这番话当真了。
「不、不用了,这样不适合我的!」
连耳根都变得通红的他认真回答。
在那之后,保人随即说着「你认真什么劲啊?」对他吐槽,让才察觉自己被捉弄了。
不过话说回来,居然有女生说我的手「超级可爱」。
其实这应该是我用来称赞女生的话语才对。
不对,我并不会说这种话就是了……应该说我说不出口……
不过,像这样反过来被女生称赞又如何呢?
这样……不太好吧?
应该说,不可以这样吧?
以男性而言。
啊〜啊,真是羡慕。
保人很有男人味。
长得又帅。
但很喜欢到处搭讪就是了。
不过,和像是女生的我比起来,应该好上几十倍吧。
唔〜
保人为什么要和这样的我做朋友?
好奇怪。
面前的这个男生,是很受到女生欢迎,开朗又善良的好家伙。
相较之下,我则是……
让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忽然想到,然后拿自己和保人做比较。
不过最后的结果都是……
哎,算了。 反正朋友就是朋友。
我也觉得和保人相处很开心。
就像这样——
让就这么握着笔凝视保人的脸,察觉到这股热情如火得几乎令人昏厥的视线,使得保人抬起头来。
「嗯?怎么了?」
「呃、不,没事。」
让大幅摇头当作没这回事。
一段时间没剪而过长的黑发轻盈跃动。
银框眼镜也一起歪得令视线都变得模糊。
「那本书好看吗?你从刚才就一直在看了。」
为了转移话题,让看向保人手中的那本书。至于眼镜依然是歪的。
「啊啊,这本吗?挺有趣的。内容没有很难,是用浅显易懂的方式详细说明关于恐龙的事情。」
保人如此说着,并且将自己正在看的那一页转过来给让看。
「长颈龙不是恐龙?」
这一页的开头,以很大的字体写着这个引人注目的标题。正如保人所说,里头并没有艰深难懂的字句,并且还加上可爱的恐龙插图说明标题的意义。
「哇〜」
光是大致浏览就可以知道,只要回溯到某个时期,就能确认长颈龙和恐龙是不同种的生物。
「原来恐龙和长颈龙不一样耶〜」
让不由得重复一次书中的内容。
「对吧?我看到这里也感到意外。」
保人也不知为何得意地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海边的纪念碑就是做成长颈龙的外型,让在脑中描绘的影像也是长颈龙。
「咦?那么学姊在找的化石并不是恐龙化石,而是长颈龙的化石吗?」
让忽然察觉到这件事。
「啊〜那么,应该就是这样吧?」
保人随口说着。
「这样啊〜」
让也随口回答。
无论真相如何都无所谓。
事态也不会因此有所变化。
学姊正在那片海滩寻找东西。
让觉得这才是重点。
应该说,瑞美在那里才是重点。
「保人,那本给我看。」
总觉得这本比较有趣。
「不要!」
不过保人将书拉回自己的手边。
「有什么关系嘛〜」
虽然让如此耍赖,但保人答道:
「那边的书对你比较好吧?反正你脑袋那么好!」
还以手指戳向让的额头。
「啊哇!」
在桌面探出上半身的让被这么一戳,一屁股跌坐回椅子上
「有什么关系,给我看啦〜」
「我不是说过不给了吗?」
「给我看〜」
「你这样很缠人耶?」
「不然,再给我看一下就好,一下就好。」
「我还在看。」
「咦〜小气鬼〜小家子气〜」
「你在说谁!说谁小家子气啊!原本就是因为你没有要看,我才会拿来看吧?」
「咦〜?是这样的吗?」
「别装傻了。」
保人这么说着,并且将让的脸颊往两侧拉长。
「唔啊啊啊啊啊……」
柔软的脸颊被拉长了。
「好,道歉吧。说你从今以后不会再任性了。」
「唔啊唔啊唔啊唔〜」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耶?」
「唔啊唔啊唔……喂!」
让从脸颊扯下保人的手。
刚才被捏的地方隐隐作痛。
「我脸颊被你捏着,讲话怎么可能清楚啊!」
在让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咳咳!
响起好大一声,有点故意的咳嗽声。
与隔壁对角线的人视线相对。
终于,让惊觉了。
周围众人的视线刺过来,实在有够痛……
刚才两人嬉闹的时候,声音似乎是越来越大,坐在周围的人们以非常困惑的神情朝着他们投以白眼。
「……抱歉……」
让将原本就娇小的身体缩得更小,并且低头致歉。
从图书馆返家时,雨刚好暂时歇息。 即将迎接晚霞的天空中,灰色的云朵撕裂而去。
风也冰冰凉凉的。
让坐在保人所骑的脚踏车后方,一边抓住他宽大的背为了让的影片,保人绕路前往各式各样的地方。
「我说啊,让……」
「嗯〜?」
隔着屏幕眺望天空的让如此响应。
「那间图书馆,是不是前任的前任,或者是更前一任,总之很久以前的市长所盖的?」
保人的声音夹杂着脚踏车迎风前进的声音,传到让的耳中。
「是吗〜?」
由于意识位于屏幕的另一头,因此让回答得漫不经心。
大概是知道这一点吧,保人故意来个紧急煞车。
「——!唔喔!保、保人!这样很危险耶,摄影机差点就掉了,这是跟别人借来的东西耶?」
「什么别人的东西,是我家的东西吧?」
保人转头以挖苦的语气说着。
「对……对喔。可是,怎么忽然停下来了 ?」
让说到这里,保人就再度转回正面,开始使力踩着踏板。
缓缓地。
随着沙的一声,凹凸不平的轮胎抓住柏油路面再度转动。
「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
「图书馆的事情。」
「图书馆的?」
「对。」
「什么事情?」
让把摄影机对着保人。
微卷的红褐色头发随风舞动。
「记得那间图书馆,是在那片海岸附近的区域,开始进行重新开发计划的时候盖的。」
「是吗?大概是当时我还小,所以记不得了吧。」
「你现在也一样很小吧,唔呃……」
被说到痛处,让在下一秒钟就将保人连帽外套的帽子往后拉。衣领紧勒着喉咙,使得保人发出惨叫声。
「我……我错了 !」
「所以?小小的我比现在还要迷你还要渺小的小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我没有说到那种程度吧?真是的,不要马上就闹别扭啦。」
「这是谁害的?」
「好啦好啦,我不是已经道歉了吗?然后啊,其实那个开发计划,到现在依然低调进行着。」
「咦?是吗?」
第一次听说。 让还以为——
「你以为化石事件结束之后就腰斩了 ,对吧?」
一针见血。
让真的就是如此心想。
要是没有遇见瑞美,无论是挖掘化石的计划,或是海岸的重新开发计划,或许让会这么全部忘记,并且一辈子再也不会回想起来吧。
「几十年前开始的这个计划,你知道发起人是谁吗?」
保人如此询问。
语气听起来似乎有着什么含意。
不过很丢脸,让完全没有头绪。
明明是与她有关的事情。
「——就是水者瑞美的爷爷。」
保人说出这个名字,使得让恍然大悟。
对喔。
学姊是出生于政治家系的女孩。
父亲是现任市长,这里提到的爷爷,是曾经担任过知事、市长与镇长的人。
「不过,我也没办法说得更详细就是了,不过记得确实是这样没错。」
「保人,你好清楚耶。」
「还好,算普通吧。我爸笆在政界还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我也稍微听过这件事。」
脚踏车稍微加快了速度。
保人用力踩着踏板。
天空的颜色和刚才比起来,更接近黄昏的颜色了。
让再度紧抓着保人连帽外套的帽子。
这次并没有让衣领勒住他的喉咙。
「天黑的时间变晚了。」
「因为已经是春天啰。」
让不经意自言自语轻声说完,保人就如此回应着他。
夕阳,以及归途,染上一抹橙色。
「啊……」
似曾相识的感觉。
虽然有点不一样,不过有一种脑中的影像直接映入屏幕的错觉。
当时与今天不一样,是炎热季节的太阳。
不过同样是日暮时分。
「以前啊,我曾经走过这条路。」
「只要是住在这里,并且去过那间图书馆的人,应该都会走过吧?」
保人的语气听起来就像这样:
『又出现了。少根筋的发言。』
「我不是那个意思!」
让马上修正刚才的说法。
「当时我走在这条路上,而且是独自一人。明明是暑假,我却一个人走在这条路上。」
景色逐渐改变。
回忆在意识之中回放。倒叙现象。
「当时在家里,妈妈对我说『到外面玩吧』。因为我总是待在家里,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写功课。」
「一般来说都是反过来吧?我家的人老是要我念书。」
保人发出哈哈哈的笑声。
就像是回忆着自己的往事。
回忆在脑中不断快转,来到了今天。
「嗯,比起功课好,我妈妈似乎希望我能够活得健康强壮。我小时候似乎体弱多病,我觉得应该是这个原因吧。」
保人认识让的母亲。自从到让的家里玩过之后,很快就熟识了起来。
印象中,她是一位非常和蔼温柔的女性。
虽然是美女,却有些捉摸不定,有些脱线。原来让继承了这个人的纯正血统。能够确认这一点,令保人感觉挺有趣的。
而且脸蛋也长得很像。
保人也见过让的父亲,他果然也给人一种慈祥的感觉。
让成长为如此坦率又正直的个性,其来有自。
温暖的家庭。
与自己的家庭相比,保人感到有些羡慕。
保人的父亲很忙,没有深入交谈的机会。即使能够交谈,也尽是聊公司或是父亲自己的事情。保人理解父亲希望儿子成材的心情,也感受得到父亲的养育之恩。
不过看到让与他的家人,就会令保人心想,要是能够出生在这个家庭,应该会有些不一样吧。
包括自己,以及弟弟。
不过以让的角度来说,保人的家也是令他羡慕至极。
父亲是大老阅,公司发展得很顺利。
可以过着舒适的生活。
没什么特别不满的地方。
不过,保人就只是试着去想,试着去思考而已。
思考别人的家庭如何如何。
让是让,保人是保人。
如果不是这样,或许两人就不会有这么好的交情了。
想到这里,就觉得这样的现状是最好的。
重新认识别扭的自己。
保人想对这个坦率正直无比的好友道歉了。
然而,让像是在叹气一样说出这句话。
让也在思考保人刚才在思考的事情。
「我曾经是个别扭的小孩。」
听到这句话,保人不由得差点喷出一 口气。
「让是个别扭的小孩?我至今没见过像你一样率直纯真的家伙耶?」
「不过啊,我曾经喜欢『雨』耶?」
让轻声说着。
独自走在这条路上的时候。
他一直思考的事情。
「就算是暑假,就算是到外面玩,我也没有交情很好的朋友。我是孤单一人。所以我很讨厌母亲叫我去玩,觉得每天下雨的话该有多好。」
「这样啊。不过当时是炎炎夏日,雨的话——」
「根本没在下。」
让的声音稍微变得开朗。
回忆已经变得柔和了。
「所以,我经常去那间图书馆。去那里写作业、温习功课,或是看书。」
「也因此才考进我们这间学校吧?名校耶?不过也有我这种人就是了。」
「啊哈哈,说得也是。」
声音变得轻盈许多。
「不过,我并不是只有在念书喔,当时也有看漫画…………还有——
——啊啊啊啊~~~~~~~~~~~~!」
吓一跳的保人紧急煞车,使脚踏车发出叽咿咿咿咿的声音停止。
「怎、怎么了!忽然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紧急煞车的惯性作用力,使得让像是抱上去一样靠在保人身上,脸就在保人旁边
接着让猛然跳起。
「唔喔!怎么回事?」
保人又被吓到了。
「想起来了 !保人,我想起来了!」
嘴里这么说的让,情绪似乎持续亢奋当中,他就这么用力拍着保人的背。
「好痛!很痛啦!怎么回事,你想起什么事情了?」
「那位老爷爷!原来如此!」
「老爷爷?谁啊?」
「那个,我当时去了,去那间图书馆!」
「我知道,刚才你不就是在讲这个吗?」
「所以啊!因为我总是会去图书馆,暑假作业没多久就写完了……」
「你很认真耶〜暑假作业这种东西,是暑假结束之后才要写的。」
「这是保人的状况吧!哎哟,真是的,会害我忘记刚才想起的事情啦!」
「好的好的。所以呢?」
「嗯,然后,写完作业后我没事情做,所以那天我第一次拿漫画来看,结果……
「结果?」
炎炎夏日,不过冷气很冷的图书馆。
随手拿起一本漫画。
随即,传来了某人的声音。
非常成熟的声音。
「不用写作业吗?」
抬头一看,面前站着一位很有气质的老人。
他看向这里,露出甜美的微笑。
黑框大眼镜后方的双眼好温柔。
不过让没有和他的目光相对,而是左右张望环视四周
为什么是我?
除了我之外,明明还有很多小孩的说。
老人缓缓坐下,主动与让的目光相对。
应该是知道让有所警戒吧。
「作业写完了?」
老人再度询问。
「……是的。」
让微微点了点头。
随即老人就露出温柔的微笑,并抚摸让的头。
「……啊……」
好大的手。满是皱纹。
好温暖的手。充满骨感。
「你真是了不起。」
「……谢…谢谢……您的夸奖。」
让低下头来。
他没想到自己会被称赞。
连自己也知道脸开始变红了。
这位老人会称赞让,似乎是有原因的。
「我就还差得远呢。」
老人心不在焉轻声说着。
「咦?差得远?老爷爷也有作业吗……?」
听到这个疑问,老人有些害羞地轻搔脸颊。
「没错,我还有好多作业。相较之下,你实在很优秀,和我完全不一样。」
老人佩服地点头。不断点头。
作业?
老爷爷的作业?
慢着,怎么回事?
结果,老人并没有回答让。
「对了——」
老人想起了一件事。 因而更改话题。
「我也有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国小孙女。她是个内向的女孩,不,应该算是太内向了一点。」
他在说什么?让如此心想。
老人继续说道:
「她很少走到户外,所以朋友应该也很少吧。明明是个那么善良的好孩子……啊啊,对了。」
老人握拳拍向另一只手的手心。
「如果你见到我的孙女,可以请你当她的朋友吗?」
咦?
朋友?
我?
当朋友^?
可以吗…… I
「……呃、那个……我、我知道了。」
不过,让在一头雾水的状况下点了点头。
要是自己交到朋友该有多好。
或许内心是这么想的吧。
老人的这位孙女,或许令让有一种亲近感。
「是吗是吗,谢谢你。要是你能和她和乐相处,我会很高兴的。希望你可以成为那孩子的助力,希望你可以在她烦恼的时候帮助她。因为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与朋友关系终究有点不一样的。」
然后,老人在最后告诉让了。
「对了对了 ,我孙女叫做——」
回想不起来。
景色恢复为现在的景色。
从脑中的景色,回到眼中的景色。
「不过在那之后,我很快就在电视上看到那位老爷爷了。我忘了这件事。」
「啊、真的?所以他是名人?」
保人如此询问。
「以这座城市来说挺有名的。」
「是喔。所以是谁?」
「大概是曾经当过市长,也当过县知事的人。」
「啊〜?那么,不就是……」
「嗯,肯定是他。」
老人当时说出来的名字,即使现在回想不起来也无所谞了。
因为已经见面了。
见到她了——
有着乌黑的长发,虽然戴着黑框眼镜,不过其实非常美丽。
并不是学校的大家形容的那种人。
不知何时,脚踏车再度向前进。
让把手放在踩着踏板的保人肩上。
当时。
我曾经喜欢雨。 没有朋友的我。
不过,今天起床的时候,我讨厌雨。
现在像这样看着保人的背,就觉得还好雨停了。 真的。
现在的我,和当时完全没变。
娇小、纤瘦、娃娃脸,而且戴眼镜。
不过,还好雨停了。
真的。
沿着平常不会经过的道路直驰而去。
协助绕路的踏板持续转动。
西斜的阳光与散落在四处的雨珠,给人一种走在闪亮世界的感觉。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咖哩的香味。
啊啊,总觉得肚子饿了。
直角。
近乎直角的转弯。
上坡路。
两人共乘的脚踏车。
雨后的多云天空。
空气并没有清爽的感觉,而是冰冰冷冷,带着些许的哀愁。
下坡路。
运转的摄影机。
开启的蛋幕中,各式各样的色彩穿梭而过。
平常不会留意的光线,也以鲜艳的色彩射穿眼底。
闪亮的世界。
海鸥在天空飞翔而去。
风景。奇妙的海边。
脑海浮现出她的面容。
她在笑。
不过只是自己的想象。
其实,她的表情果然隐藏着困惑。
她现在正在做什么呢?
冰冷的空气,沉淀的风。
不过,这是闪亮的世界。
两人共乘,驰骋而去。
好想亲眼见到。
她的笑容。
距离妳家,还有九公里。
第五天的摄影。
老天爷,您今天心情如何?
别下雨喔。
今天提早出门与保人会合,接着和昨天的行程一样,拍摄城市的风景。
两人共乘的这辆脚踏车,总是由保人负责踩踏板,令让感到过意不去。
「那你有办法载我走吗?」
「呜呜…………没办法……抱歉。」
不过别说是载着保人逛市区,让甚至没有自信能让脚踏车稳定前进。
「保人,谢谢你。」
「别介意。而且啊,你要好好抓紧别摔下去了,因为你——」
「啊哇哇!」
「有够不小心的……还没说完你就犯了……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差点从脚踏车后方摔下去的让,连忙伸手抱住保人。
因此好不容易摆脱了摔车的危机。
「啊〜我心脏跳得好快。」
不过让只是温吞进行着深呼吸。
「是啊〜我心脏也跳得好快〜居然抱我抱得这么紧〜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吗〜我也是〜」
保人以生硬语气说出这样的台词。不过让却满脸通红,上半身弹了起来。
「别、别、别、别、别、别说这种蠢话啦!……呃!啊哇哇哇哇哇?」
噗咚。
像这样在不稳定的脚踏车后面乱动,当然会从后轮横杠滑落了。
由于连忙将摄影机抱在腹部保护,因此没能伸手撑住,而是一屁股跌落。
「唔〜你这个家伙捉弄起来真有趣。不过……逗你几次都不厌倦……让,你真了不起,所以我才会喜欢你的。」
「你、你在说什么啊?太蠢了吧,说真的……好痛……」
比起保人的这番消遣,摔下来的时候重重跌在柏油路面的屁股痛得多。
抵达海边。
因为有好好抓稳,所以不会从脚踏车摔下来的……
大概是风很强吧,翅膀宛如骸骨的风车不断转动。
窥视老天爷的心情。
天空是蓝与灰交杂而成的颜色。
希望别下雨。
不要下雨。
让左右张望。
没什么人影。而且……
「……还……没来吗……?」
也没有看到瑞美。
明明上午都会在的说……
「怎么回事……」
在架设摄影机的时候也是漫不经心。
「喂,让,我不是说过吗,反了啦,是逆时针转。」
保人指出总是无法旋紧的固定器所出的问题。
「啊、抱歉。」
「对我道歉有什么用?是你的问题吧?」
「啊、对喔……抱歉。」
「所以说……唉〜……真是的。」
这样还没有注意到自己非常在意瑞美,这就是让了不起的地方。
明明在意得无以复加。
「你的这份心情究竟是什么?」
甚至令保人想说出这种话。
虽然爱情是盲目的,但也不能迷失自我吧?
这样的情感,是否能够顺利进展下去?
「真是的……受不了你……」
保人喃喃自语。
就在这个时候。
「……啊!」
让开心发出一个像是高八度的声音。
仔细一看,远方是熟悉的身影。
瑞美正一步步走向这里。
和往常一样,像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然而……
「唔〜?」
保人很快就察觉不对劲了。
感觉她,是不是有些圆滚滚的?
瑞美平常确实会穿轻飘飘或是宽松的衣服,不过会选择合身剪裁的服装。
然而,今天看起来似乎穿得有点厚重。
「因为会冷?但天气不是很温暖吗?」
不过,要是碰到海水应该会冷吧……像是至今……也是……
随着瑞美接近过来,保人心中不对劲的感觉也逐渐变得明显。
即使是内心处于盲目状态的让也察觉了。
总觉得……她摇摇晃晃的。
不是头发在晃,也不是衣服在晃。
是脚步在晃。
蹒跚的脚步。
虽然让自己也是如此,但瑞美也给人一种凡事不太小心的感觉。
总是漫不经心。
然而,今天与之前完全不能比。
甚至连站着都很勉强了……
「危险……!」
瑞美的脚陷入沙滩,整个人快要倒下去了。
让连忙要拔腿向前跑……
「——啊呜!」
跌倒了。
「真是的,不要把状况搞得更麻烦啦!」
无可奈何的保人抱起让之后,就这么像是拖着他走一样,前往跌坐在几公尺前方的瑞美身边。
让就这么在保人的怀里呼唤着她。
「学姊,妳还好吗?」
这一幕非常诡异,简直不知道到底是谁需要关心。这样的光景都被设置在不远处的摄影机拍下来了。
「学姊?慢着,我要被抱到什么时候啊!」
让总算理解到自己被保人抱在怀里,所以才没办法靠近瑞美。
他扭动身体挣扎之后,保人说了句「用讲的吧」并且放他下来。
瑞美的异状,使让受到相当的打击。
「学姊、学姊!」
让跑到瑞美身边,蹲得像是要趴下去一样,窥视着她的脸。
然而受到黑色长发的阻挠,让甚至看不见那副大大的黑框眼镜。
随即……
「头发会脏掉的。」
让这么说着,并且很干脆地伸手仔细束起瑞美的头发往上提。
「学姊……?」
总算在今天初次见到的瑞美脸蛋正在发红发热,几乎令眼镜蒙上一层雾气。
肩膀大幅起伏。
呼吸似乎也很难受。
「学、学姊!」
让慌了手脚,脑袋陷入混乱状态,不知道应该要怎么做才好。
就只是呼唤着瑞美。
此时保人再度以干脆的语气对让说道, ,
「她发高烧耶,喂。」
并且把手放在瑞美的额头测量体温。
「咦、是吗?怎么,怎么办!保人,怎么办啦!」
完全处于混乱状态。
让不断挥动着双手。
「知道了,我会处理的,给我冷静下来!」
「唔、嗯!」
总之先令让停止挥动双手。
「………………怎、怎么办!」
结果没什么意义。
「真是的,怎么可以连你都慌成这样?」
「啊?」
「别问了!让,扶着学姊的身体,要稳稳扶着!」
「唔、唔、嗯!」
被这么吩咐之后,在保人即将放手的时候,让就像是抱住瑞美的身体一样扶着她
……好热。
层层包裹的衣服满是汗水。
不过,她却因为寒意而微微打颤。
「话说,为什么病成这样还大摇大摆跑出来?」
嘴里这么说的保人拿出手机,以通讯簿的捜寻功能打电话连络某处。
虽然保人的说法听起来笨拙又冷淡,不过让也有同感。
为什么即使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也要来到海边?
「总之我叫车子过来了。」
「咦、可是我身上没什么钱耶?」
「笨蛋,钱的话我有,别小看大老板的儿子。而且我并不是叫出租车……」
虽然以这种场面来说,这段对话听起来非常温吞又脱线,不过让是认真的。
让紧张得处于慌乱状态。
然而……
「^我没事……已经……快要……没…时间了……」
瑞美鞭策着身体想要站起来,然而她没办法站稳。
「哇〜学姊!呃——呀噗!」
想扶着瑞美一起站起来的让被她这么一靠,两人就这么一起倒在沙滩上。
「哇、笨蛋,让!我不是说要稳稳扶着她吗!——啊、喂?」
在保人要让小心的时候,电话似乎是打通了,因此他连忙响应。
「啊、是我是我。嗯。然后……」
因为保人说出「是我是我」这样的字眼,不禁使得让想起前阵子盛行的诈骗手法。
不由得心想「哇,保人确实是一副会讲这种话的样子」并点头同意。好过分。
然而,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
让无法保持自我,即使在这种时候也会胡思乱想的老毛病又犯了。
这也是平常聊天时经常离题,不知道讲到哪里去的原因。
然而再度强调,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
「学姊,不可以乱动啦……」
让如此说着并想要起身,但瑞美任凭身体整个靠在让的身上,因此让完全无法起身。
唯一能做的就是成为靠垫,让全身无法使力的瑞美倒在让的身上时不会感到难受。
不过,一点都不重。
原来学姊这么轻。
而且比我还要纤痩……感觉稍微使力就会折断了。
她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
我会……好好……
即使发高烧,瑞美依然这么说着。
「这哪叫没事……!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吧?」
原本想要怒骂的让,想起瑞美正在发高烧,语尾就这么失去劲道。
啊〜真是的!
我是个没用的家伙。
真是个没用的家伙。
一点都没办法成为「助力」。
明明保人就能那么冷静……
「——现在就能来?啊、真的?那么,可以尽快来海边吗?不,不是啦,不是那里,是那个有风车,有各种奇怪摆饰的那里,对对对!就是那里!嗯,要尽快,十万火急,麻烦啰!」
保人说到这里就挂了电话。
「现在就要来接了。」
保人看向倒在地上的让。
「咦?出租车?啊!可、可是我身上没那么多钱耶……?」
看到让居然在意着无关紧要的小事,保人无可奈何抱着头。
「就说了 ,要钱的话我有啦!何况又不是出租车,我讲第二次了耶?真是的,我是叫我家的人过来啦!」
「保人家的人?」
「没错,不过是管家婆就是了。」
「你说的管家婆,是不是那位『松姨』……」
说到一半,让感觉紧抱在怀里的瑞美身体开始动了。
「……——已经……没……时间了…………」
然后,她再度这么说。
已经没时间了?
这是……
什么意思?
「学姊……妳为什么,这么……」
今天也来到海边的原因,是要找化石?
对于学姊而言,这件事情重要到这种程度?
没时间?
这是什么意思?
都已经难受成这个样子了。
身体软绵绵使不上力,并且大口呼吸。
即使如此,瑞美依然重复着「我没事」「没时间了」这两句话
可是……
「——这哪叫没事!」
让发出好大的声音。
「呃、咦?那、那个……」
连他自己都吓了 一跳。
「明明发烧成这样,甚至没办法好好走路了,请不要讲这种话好吗!如果没时间的话,我会代替学姊的!我来找化石!」
说出来了。
虽然说出来了……
「让……很抱歉,她好像没有听进去耶……?」
「咦?」
瑞美依然无力倒在让的怀里,不过努力想将使不上力气的身体动起来。
嗯,她没听到。
「让,你真不会抓时机……而且就这么倒在地上……」
「别、别说了啦!先别管我,快把学姊……」
结果,无能为力。
只能扶着她发热的身体。
而且也没有确实扶好……
在这个时候。
噗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远方传来响亮的车辆引擎声。
身体失去自由的让,好不容易只把头转过去,将目光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那是什么……?」
一辆大体积的休旅车无视于禁止进入的标志,高速冲进了沙滩。
确实朝着这里接近过来。
「要是再开过来,我们就会被撞到耶?」
无法动弹的让,只能双手使力紧抱住瑞美。
不过这辆休旅车,在让等人的面前扬起沙尘停住了。
「咳咳!虽然我说要尽快过来,但也不用开到这里吧!」
保人拨开沙尘走向休旅车。
「——少爷!」
休旅车驾驶座的门发出喀的声音打开,接着响起一个很有活力的声音。
「松姨,帮忙一下。」
保人朝着沙尘的另一头说着。
从休旅车走下来的,是一位穿着侍女服的——阿姨。
让认识她。
一瞬间以为是失控冲过来的休旅车,车上的驾驶原来是认识的人,使得让稍微松了口气。
她被称为「松姨」,是保人家里的管家婆。
是一位充满活力又豪爽的人。
即使特地穿上侍女服,松姨看起来依然像是邻居阿姨,不过她所做的意大利面超好吃。
那么好吃的意大利面,是连在专卖店都吃不到的口味。
——不对!
再三强调,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好,让,上车吧!」
保人这么说着。
「嗯!」
让点了点头。
不过因为他依然紧抱着瑞美,所以身体实在无法动弹。
车子行驶着。
车内。强风吹入打开的车窗。
坐在后座的让,将瑞美的身体稳稳抱在怀里
学姊在颤抖。
振作,要振作。
我必须好好振作……
可惜没能如愿。
所谓的没时间了,是什么意思?
是找化石的时间?
还是,其它的事情?
搞不懂……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我一点都不熟悉学姊。
完全不清楚学姊的事情。
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在找化石。
我应该请她告诉我吗?
不过,或许一切都太迟了……
「让。」
坐在旁边的保人,对紧抱着瑞美低下头的让说道:
「我想,你肯定已经不记得了吧?」
「……嗯?」
「国一的运动会。」
「国一 ?……话说,你怎么在这种时候说这个?」
「别问了 ,总之听我说吧。」
保人制止让插话,并且继续说道:
「在重新编班之前,我和你曾经见过一次面。就是在那个时候。」
「咦?」
慢着,我第一次听到这件事。
意思是我在和保人成为朋友之前,就已经见过面了?
可是在那个时候,让和保人并不同班。
搜寻记忆。
让时光回溯。
不行。
模糊不清。
明明不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却回想不起来……
「国一运动会的时候,我凑巧一个人闲逛,说穿了就是摸鱼,结果有个家伙在我面前——跌个四脚朝天!」
「是喔……」
「你这是什么反应?」
「啊?」
「我说的这个人,就是你。」
「是、是我?」
回……回想不起来……
原来曾经发生过这种事……
真的有吗~~……?
「就是有!」
保人如此断言。
「当时你是医疗组对吧?」
「啊啊……」
这就记得。
「没错没错。」
「对吧?那个时候,你也是拿着急救箱跑来跑去,确定有没有人受伤。」
确实。
就是这样。
当时让国一,第一次参加运动会,而且其它医疗组的成员,无论是一年级二年级还是三年级都跑得不见踪影,只有他一个人忙得不可开交。
……让不经意隐约回忆起这段的往事。
后来才知道,其它成员似乎都跷班摸鱼了,负责的老师好像还把他们骂了一顿。不过大家全都跷班摸鱼,当然会被发现的。
「啊、我想起来了,我在那个时候也有被骂,『你也是,怎么可以放任大家摸鱼呢!』这样。」
唔〜事到如今才在想。
当时明明所有工作都落在我头上……
为什么我要被骂?
「你在讲什么?」
让心中浮现的回忆与想法,保人当然是无从得知。
「总之,大概就是这样,当时你应该也发生很多事情吧,不过你在那时候跌倒了。我现在已经回归正题啰?」
「啊、嗯。」
「跌倒的时候,你膝盖擦伤了,然后血就一直流……」
「对喔……曾经发生过这件事。保人,原来当时你在啊……」
「当时我问你『还好吧』,结果你说『还好,有其它人受伤了,我要赶过去』。可是你自己不是也受伤了吗!虽然我很想这么吐槽,但我说不出口。」
「为什么……?」
「因为你当时的表情很认真,还有……」
「还有?」
「还有,你眼睛都不会看别人。畏畏缩缩不肯抬头,老是看着下方,可是却会跌倒。」
「啊……嗯……或许吧……」
回想起来了。
各式各样的事情。
和保人成为好朋友之前,让没有交情很好的朋友,当时他烦恼着自己是否受到大家的厌恶。
不知为何害怕看见别人的眼神,所以总是低着头。
「独自一人」比较好。
让就像这样告诉自己。
如今,则是不愿意去想这种事……
啊,原来如此。
就是这样。
所以我才会忘记。
因为不愿意去回想。
何况也不太喜欢以前的自己,所以不愿意去回想。
虽然现在也有现在的烦恼。
但是并没有达到想要忘记的程度。
「——不过,当时的你很努力,努力为了别人而跑,甚至摔倒,还流血。即使如此,你还是以别人为优先……哈哈哈。」
回忆起往事而笑。
保人脸上露出甜美的微笑。
「我当时觉得你很了不起。居然会为了别人而努力成这样?太扯了吧?虽然我也有这么想,但我觉得你果然很了不起。」
「不。」
然而让摇了摇头,就像是要否认保人的说法。
「我只是不想被讨厌而已,即使别人把工作丢给我也一样。之所以没有任何抱怨,也只是因为不希望抗拒别人,不希望被他人讨厌罢了。」
「笨蛋,以你的状况,就像是与其伤害别人不如伤害自己吧?而且你不是没有抗拒我吗?你的选择是正确的,因为你选的是我。」
说完之后,保人笑着用力摸了摸让的头,这股酥痒的感觉,使得让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让可以坦率说出这句话了。
「……谢谢。」
「嗯。然后——」
「咦?还有什么事吗?」
还有其它丢脸的事情?
不过接下来的话题,与让担心的事情不同。
是关于她的话题。
「我不禁觉得,这位学姊和当时的你很像。」
这句话令让颇感意外。
「不会与他人的目光相对,而且眼神很寂寞,可是却拚命为了某件事情而努力。她这么做肯定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某人吧?」
保人真的很会观察别人。
不过这是因为他出生至今,一直观察着家人与大人们的脸色过生活。
所以保人对于他人的些微变化相当敏感,即使是当事人自己没察觉的事情,他也能率先察觉。
这也代表他的心中拥有一份贴心的温柔,但保人自己并没有察觉到这件重要的事
不过,让很清楚。
彼此熟悉着彼此。
所以,两人成为了好朋友。
所以,保人得以拥有自由自在的心情。
让原本就拥有一颗温柔和善的心,他将这个优点发挥出来,令别人能看见这样的他。
自然地,让受到瑞美的吸引。
这果然是自然的演变。
以前的自己。
想要忘记的自己。
让在瑞美身上看见了这样的自己。
所以,让才会想成为她的助力。
才会希望自己在她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曾经担任市长和知事的老爷爷不是对你说过吗?『希望你可以成为那孩子的助力』这样。」
保人重复着图书馆的老人对让说过的这句话。
「……嗯!」
让率直点了点头。
即使是如此纤痩柔弱的手,或许也可以做些什么。
为了怀里的她。
车子逐渐减速。
眼前出现一栋雄伟的宅邸。
即使比不上保人的家……
这里就是水者瑞美的家。
而且穿过水者家的大门之后率先迎接他们的,居然是现在应该在开车的松姨,这是今天最令人惊讶的事情。
不过,并非如此。
这位是在水者家担任管家婆的人——她是松姨的妹妹,叫做梅姨。
长得好像。
果然是穿着侍女服。
一点都不适合。
因为,她完全一副邻居阿姨的模样。
「大、大小姐?」
瑞美全身无力的样子,使得梅姨瞬间有些不知所措,但接下来就进行了确实的处置。
把瑞美运到屋内,请医生过来。
依照梅姨的说法,瑞美在昨天下大雨的时候也出门了。
昨天与今天,都是不知不觉就从家里消失,连梅姨也没办法阻止她。
她肯定是去了那片海滩。
为了寻找恐龙化石,一直淋雨。
结果才会发高烧成那样……
梅姨并不知道瑞美是去哪里做什么。
所以,让也没有透露。
瑞美有瑞美自己的想法。
希望总有一天,能为她的想法稍微提供助力。
然而,这一天没能来临。
从那之后,
就没有见过她了。
终于,春假结束。
崭新生活的开始。
不过,我所寻找的……
是那段春天的后续。
要是能够投胎转世,那要怎么做呢?
想成为什么?
能够成为什么?
无法如愿以偿?
我未曾想过要死得美丽。
所以,要是能够投胎转世……
对了。
希望,像是那只海鸥。
希望,能在那片海上。
希望,翱翔于天际。
即使如此,或许对我而言,这依然是过于奢侈的愿望。
对于这样的我而言——
光芒之中,在近似天空的光芒之中,宛如纯白花朵的女孩,翩翩舞动挥动着与她娇细身体完全不搭的,巨大的深色镰刀。
轻舞,跃动。
这样的舞蹈,将引导灵魂。
这样的舞蹈,将运送生命。
这样的舞蹈,将夺走生命。
这样的舞蹈,充盈在光芒之中。
寻找着失落在某处的思念。
甩落某人流下的泪水,甩开想要让生命延续的手。
光芒,是美丽的。
泪水,是悲伤的。
一丝光芒,升上天际。
光芒消失之后,纯白的女孩独自一人,在空中变得透明,化为虚幻。
PRYTHEMIC GIPL(Step.2-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