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terlude - Daniel said/momo extra.12/searching for my w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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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在天空飞。
令人有这种错觉,宛如展翅鲸鱼的好大一朵云,在深蓝色的天空中悠然翱翔。就像是天空的主宰者。
「是在嘲笑我很渺小吗?」
曾经,有一只漆黑的猫,走遍天涯海角旅行着。
那是一场漫长、虚幻,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旅程。
看到绽放在荒芜平原的纯白花朵,令它回想起那名纯白的女孩。
「……咦?我为什么会这样?差一点就忘记了……」
察觉到这件事的丹尼尔,变得好害怕。
为什么?
我不可能会忘记百百的。
发生着某种「异状」。不只发生在丹尼尔身上,而是发生在全世界。
百百留下的足迹——留在人们心里的东西,即将消失。
「这是怎么回事?」
不再需要百百的人会忘了百百,至今也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然而,即使是依然受到百百影响的人们,也逐渐忘记百百的存在。
这是一种假设。
这是丹尼尔至今走遍世界各处调查,首度得知的事情。
对于世界而言,百百与暗担负着维持生命均衡的任务。然而,或许不只是如此而已。
如果这个世界拥有「心」,百百与暗是光和影,她们或许维持着心的平衡。
然而,她们不在了。
这么一来,失去平衡的世界就产生了异状。
暗,是生命的平衡。
百百,是心的平衡。
然而,世界失去了她们。
而且就像是证实着这一点,世界上与百百相关的人,或者是这些相关的人所重视的人,忽然消失了。百百遗留下来的「思念」,至今以红鞋走过的足迹与轨迹,正在消失,她的存在正从这个世界消失,宛如这个世界拼命要忘记百百,宛如百百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对了……之前曾经有一个那样的家伙……存在于世界的任何地方,却不存在于任何地方的家伙。」
类似如此。
「说不定,她不是消失……虽然不存在于任何地方,但或许存在于某个地方。」
那些人,应该还需要百百吧?
丹尼尔觉得,其中或许隐藏着某些提示。
「让这些人恢复原状,就有可能让百百回到这个世界……」
或许,还能够再见到百百。
这是淡淡的期待。
「不行……因为是百百决定要走的。」
即使如此,丹尼尔依然盼望着百百能够回来。
不只是人类,以及世界。
即使是暗——也一样。
「还有,我也是。」
我们,需要百百。
白雪遗痕。
Looking Back inside The Mirror
——即使踉跄,即使跌到,足迹依然持续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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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上诚刚,在最近颇为烦恼。
——主要是关于自己各方面的事情。
虽然发出豪迈的声音,释放出来的空气却只有微温。安装在美术准备室的空调机,到了十二月就几乎派不上用场了。
取而代之正在大显身手的,是历史悠久的老旧煤油电暖炉。这是诚刚擅自带来学校,从学生时代就爱用的设备。即使一样古老一样破旧,活跃的程度也大不相同,何况还可以烧开水。
换句话说,现在是十二月。老旧的空调机正在休长假。
不过,要帮这台老旧的空调机辩护一下。它在夏天非常活跃喔!不过是味道。
时间是下午三点出头。国小与国中部,有几个班级快要下课了。
「哒哒哒……」
诚刚眺望着正在启动绘图软体的电脑萤幕,让指尖配合节奏敲打桌面。
连结着随身听的耳机,以轻柔的音量播放音乐传入耳中。
这间美术准备室几乎没有人在使用,诚刚得到校方的许可之后,几乎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房间。除了学生们偶尔会来玩,其他的老师们未曾来过。身为名校里没什么地位的临时讲师,这里是令他能够放松心情打发时间的地方。
「这该怎么处理呢……
明明还很年轻,却以大叔语气自言自语。
「还是水彩风格比较好吧?」
诚刚开始在绘图板随兴描绘。萤幕里那幅和美术或制图课程完全无关的画作,是以水彩笔触描绘的。虽然看起来像是以画笔绘制,但是相较于至今累积的水彩经验,诚刚还是无法习惯其中的差距。没想到不使用画笔与颜料,会让自己感觉如此不顺手。
就读美术大学的时候,明明就有学过一些皮毛。
「早知道上次应该问一些关于CG的事情……」
前几天,他见到了美术大学时代的朋友们。大家都忙于自己的事业,所以那次是久违的聚会。其中一个朋友任职的公司,也有涉足电影CG(电脑绘图)的领域。
「是怎样的工作内容?」
诚刚以最常用的问题打开话匣子。然而听到朋友曾经参与制作的电影片名,令诚刚大感惊讶。
「那不是超级强片吗!而且是外语片!」
完全是这个领域的行家。因为机会难得,应该要多问他一些事情才对——然而在场的是好几名二十五岁左右的健康男性,黄汤一下肚就开始发牢骚了。
聊一些天南地北的事情,不想让女生听到的下流话题,近来和「马子」相关的问题,大学时代的回忆。一如往常。
总之,诚刚知道他的手机号码与电子邮件。虽然马上就能和他连络,但有可能演变成诚刚的财务危机。原本就寒酸的荷包,将会和户外空气一样更加寒冷。
既然是找他商量事情,当然要由诚刚买单。
谘询费等于酒费。有够伤荷包……
这一切都是因为诚刚在美术大学的时代,只要有时间,明明没钱也经常会饮酒作乐。
大概是因为大多重考或留级吧,无论是学长学弟或同学都是私交甚笃……不是社团也不是选修相同科目,诚刚已经忘记大家凑在一起的原因了。
也因此,诚刚与大家的酒量都好得夸张。原本只想小酌却喝通宵是家常便饭。
不知道其他美术大学的学生是否如此。诚刚就读的大学历史悠久,而且校史等同于酒史……虽然不会是这种状况,但至少诚刚大学时代的回忆几乎都与酒有关。学长学弟与同学也是如此。
再加上指导他的恩师也是酒国英雄,酒量好到即使诚刚他们所有学生轮番上阵也会先醉。至今只要遇到这位指导教授,也肯定会以酒交心。
不过,教授并不像诚刚他们有酒就喝,而是会细细品味的人。最近还说出「我正在研究香槟」这种话。
除了恩师之外,诚刚还没有碰过如此爱酒又平易近人的绅士。
留着花白的胡须,戴着像是化石般古老眼镜的恩师面容浮现在脑海。在诚刚的人生之中,他有着举足轻重的份量。
「原上,改天要出来喝一杯吗?」
这么说来,恩师似乎打电话这么说过。
「啊、对喔,只要在和老师喝酒的时候找他来,就可以由老师买单……!」
想到了这种非常心机的事情。
诚刚自己可以和恩师商量「自己的未来」这个烦恼,还能顺便汲取朋友的知识。虽然也可以自学,不过为了诚刚今后的规划,多问一些问题作为参考材料并不会有损失。
「不过,老是依赖老师也不太好就是了。」
总是受到恩师的照顾。
诚刚以「画家」身分绘制的「最后一幅作品」,就是来自恩师的建议。让他来到现在这间贵族女校担任临时讲师的推荐人,也是这位恩师。
「依赖别人并不是一件坏事。只要你在将来成为能够被依赖的人就行了。」
这也是恩师的教诲。
「这次还是依赖一次吧……」
虽然是贵族女校,但临时讲师只有微薄的月薪。
至于这次要商量的事情,也和这个「临时讲师」的工作有关。
诚刚成为朋友口中「和你个性不符」的「老师」至今,已经两年了。
刚开始,他只负责教国小的制图课,但现在也兼任国中部的美术老师。
不只如此,几天前,理事长提到了「想正式聘请你担任本校的『正职教师』」这件事。
原本只是要让父母放心而取得的教师证书,似乎在这时首度发挥惊人的威力。
因为是私立学校所以不是公务员,但这间学校是名闻遐迩的——超级贵族千金学校,大老板千金比比皆是。以职场来说,说这里比公立学校还要稳定也不为过。
然而,这样的好消息,即将成为诚刚目前的烦恼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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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说。
诚刚曾经想要辞去「老师」这个职务。
小孩子虽然骄纵却很可爱,这份工作做起来也开心得令他察觉「怎么回事,原来我这么喜欢小孩?」这种事,并且觉得将来家里有小孩也完全没问题。
「在那之前要先找到老婆吧?」(by恩师)
这间学校从幼稚园到大学一应俱全。虽然国中开始就是女校,但幼稚园与国小也有男生。和国小男生们(偶尔也包括女生们)一起在下课或午休时间全力跑遍操场嬉戏的时候,「工作」这两个字简直从诚刚脑中消失无踪。
总之,会全力与孩子们嬉戏的「老师」在这间学校很罕见。应该说,似乎没有。
「请你在学生们面前,展现出贵族名校教职员应有的言行举止。」
训导主任经常如此训诫着他。
「是,这是当然的。」
诚刚会活用打工时接待客人的经验,以商业笑容如此回应。然而他总是抱持着疑问。
「以贵族名校教职员的立场来说,整年穿着运动服的体育老师没问题吗?」
至今到哪里打工都会接到「原上,要升任为正职员工吗?」这样的邀请,如此擅长处世之道的诚刚,今天当然也是以惯例的商业笑容,让今天过得风平浪静。
会令他想辞去临时讲师这份工作的契机,并不是训导主任他们的训诫——反而是因为孩子们。
不,话先说在前面,并不是讨厌小孩或是对小孩火大之类的幼稚理由。
「甚至相反。」
是的。
孩子们对诚刚造成的影响,无比强烈。
诚刚在高中时代——曾经失去一名「珍惜」的人。
经过差劲至极的邂逅,这份情感化为恋情,化为爱情,并且以「她」的过世落幕。真的是一段短暂的时光。
这一切,塑造出活在当下,名为原上诚刚这个人的形体。不过这只是「事后补充」罢了。
她离世之后,诚刚再度察觉到她的份量,她的重要,以及各式各样的事情。
明白她因为绝症而不久于人世的诚刚,还是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意,并且自认容纳了她的心意。
即使如此,诚刚也一度成为一个空壳子。
不过,诚刚决定一如往常过日子,一如往常和他人交谈,一如往常展露笑容,尽量不要让家人担心。反正自己能做的事情很有限。
只是图画得稍微好了一点,就认为可以借此出人头地。没错,以绘画出人头地只是痴人说梦。就读美术大学之后才明白,即使在高中时代得过奖,也不会成为任何的助益。身边尽是与自己类似的人,或是比自己还要才华洋溢的人。
这样的他们逐渐被埋没,糟蹋了这样的才华。
目睹现实之后,诚刚察觉自己是以偏差的角度观看世界。
无法从正面直视。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和朋友相处是快乐的时光,令他感到充实。然而有时候却会寂寞得不知如何是好。明明和大家在一起,有时却觉得自己像是孤单一人。
自己怎么会不知不觉变成这样?
明明能够确实展露笑容。
没有笑。内心感觉不到任何的情绪……
某天早上,诚刚醒来站在镜子前面一看,那里有一个空壳子的自己。
他露出笑容看着自己。
「哈罗~哈罗~」
「简直像是笑容遗失在某处。」
给予诚刚笑容的人,是她。
她对自己而言,是很有份量的存在。
那么,
自己对她而言,又是如何?
曾经为她做过什么事?
诚刚从她那里得到许多的笑容。
只要她露出笑容,诚刚也能露出笑容。
然而,诚刚无法回忆起她的笑容了。
在那个时候,美术大学的教授对他说:
「要不要试着参加绘画比赛?」
师事这位教授的学生们之中,明明有人的才华与实力都比诚刚还要好。
「为什么是找我?」
然而,诚刚还是决定作画了。他觉得刚好可以借此放弃当画家的心愿。
在最后,画出她的笑容吧。
这么一来,肯定……
诚刚仔细地,用心地作画。
回忆着她的笑容作画。
啊啊,记得她是这样笑的吧?
这么说来,当时曾经发生过那样的事。
每次回想起她,就会落泪。
啊啊,这么说来……
自从她过世之后,我就从来没有哭过了。
某天早上,画作完成了。
一夜没阖眼的诚刚站在镜子前面一看,那里有一个双眼通红的自己。
「哈罗~哈罗~」
「你是一个爱哭鬼。」
「真是伤脑筋。总之,无妨了。」
「找到笑容了吗?」
「找到了。你其实一直挂着笑容。」
「可是,我整个人变成空壳子了。」
「即使是空壳子也无妨吧?回忆依然存在着。」
即使碰触不到,依然存在于那里。
以她为题材的这幅封笔作品,在比赛中得奖了。
虽然是「佳作」,但诚刚觉得很像自己的风格。
因为认识她的契机,也是因为在某次绘画比赛获选为「佳作」。
包括放弃当画家的事情,关于她的事情,全部。美术大学的同伴们,笑着听他迤说这一切,哭着听他游说这一切。
啊啊,原来如此。
原来,我一直展露着笑容。
笑着无能为力的自己。
在同伴们的围绕之下,展露笑容。
这里有一群愿意理解我的同伴。所以,我可以展露笑容。
打从心底欢笑,打从心底哭泣。
诚刚放弃当画家了。并没有断得干干净净完全死心,后遗症使得诚刚颓废了一阵子。跑去打工后来又辞掉,开始打小钢珠有赢有输,忽然学抽烟然后又戒烟。
那段时间,总是害得家人很担心他,开口闭口都是「总之还是回家吧」这句话。
基于这样的原因,诚刚决定进行迟来的教育实习。
最近的孩子应该又任性又不听话吧。当时的诚刚是这么认为的,而且很遗憾,实际前往实习之后,也真的有这么一回事。
不过,实习比想像得还要有趣。
实习地点——小学母校的那群孩子们,虽然有着这个世代的个性,但依然有着孩童的率直纯真。
他们会笔直看着诚刚。无论诚刚做对或是做错,都会以笔直的双眼笔直看着诚刚,使得诚刚觉得以偏差角度观看这个世界的自己很丢脸,这种感觉至今也鲜明存在于心中。
「我好逊!」
以偏差角度观看这个世界,完全不会有任何好处。
会变得不愿意相信别人,瞧不起别人。
结果,别人会变得不愿意相信自己,瞧不起自己。
无法依靠别人,失去依靠。
此时,他得到恩师的教诲。
「依赖某人,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诚刚认为确实如此。
这件事情,也是现在这名临时讲师原上诚刚(26)诞生的由来。
结束教育实习之后,恩师为他办了一场聚会,诚刚在席上向恩师畅谈实习时的趣事,加上几杯黄汤下肚,所以讲得乐在其中。
后来诚刚醉得差点不省人事,当时的事情几乎都不记得了,但恩师似乎记得。
有一天,恩师忽然打电话过来。
「原上,记得你喜欢小孩吧?」
……就这样,直到现在。
「不过,这段往事我回忆得真久……」
临时讲师原上诚刚(26)自言自语,以数位笔在绘图板画啊画的。没什么特别的目标,广受孩子们欢迎的蓝色猫型机器人,反覆在萤幕上出现又消失。
「不过,现在重新想想,就觉得即使找老师商量……想要辞去临时讲师这种话,我应该会难以启齿吧……」
烦恼。
这份烦恼日渐加深。因为只有自己思考也不是办法,因此他终于想要找恩师或朋友商量了,但这时再度出现烦恼与迷惘。
不然就这么成为「正职教师」吧?诚刚也这么想过。
然而,他也想过不要升为正职,继续担任临时讲师,这样还可以另外打工。
要是被发现的话,大概会被「身为名校教师应有的节操与品格云云」这样的话语责备吧。
虽说要去打工,但现在还能像学生时代一样,去便利商店或家庭餐厅打工当店员吗?要是有人这么问,诚刚可以充满自信回答「NO」。
说得出NO的成年人。真是帅气。
——并非如此。
虽说是打工,但诚刚有一件想做的事情。
那就是……
「绘制插图的工作」
之前,曾经因为在学校发生的某个契机,使得女学生们提议制作「绘本」。
「剧情由我们来写,诚刚就负责画图吧!」
在女学生之间处于领导地位的这名少女如此说着。就像是理所当然至极。
诚刚很少被学生们称为「老师」,而是直呼「诚刚」或是「阿诚」、「小刚」等等,这也是诚刚自己认为「我不是当老师的料」而自愿的。
然而以训导主任他们「身为名校教师应有的节操与品格云云」的立场,诚刚的评价就只是直线下降。
无所谓,反正理事长欣赏我。
不过,这也是训导主任不欣赏诚刚的原因之一,这部分就暂且不提吧。
刚才所提到,在女学生之间处于领导地位的这名少女,其实拥有比众人「更高」的地位。
「因为,诚刚是我的『下人』。」
刚成为国中生的少女,说出这句平常不会有机会听到的话语。
曾经有一段时期很少与同学们打成一片的少女,也不知何时融入身边的圈子,如今释放着领袖风范的存在感。她成长到这种程度了吗?诚刚以老师的身分深有感慨,另一方面,也有种难以言喻的心情。
下人。
而且这句话,来自有着公主般容貌与言行的少女。
「公主与下人,好萌……(以下略)」
少女的朋友们也乐见这个结果。
不只如此,虽然这是秘密,不过这名少女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就曾经对诚刚说过这种话。
「我愿意嫁给诚刚当新娘喔!」
当时少女的父母发生意外,内心处于不稳定的状况,诚刚希望她能展露笑容,因此……
「那我就等你十年吧!」
诚刚也顺势说出这句话,带过这个话题。
从那之后,就没听过少女说出类似的事情,大概是连她自己也忘了吧,然而在最近……
「…………!」
偶尔她会以美丽得令人内心悸动的双眼凝视诚刚。
「最近的国中生实在是……!」
身为二十来岁的教职人员,每天都被她潜在的美人特质弄得胆战心惊。
「她不能早点找到男朋友吗?」
即使当然没有铸下什么大错,但诚刚暗自如此心想。
要是对她本人说出这种话,就会被打。因为她是公主。
好了,闲话就说到这里为止。
关于诚刚和公主她们制作的绘本……
——得到很好的评价。
非常好的评价。
连那位训导主任,都不得咬牙说「做得挺不错的」这句话。
「里面的插画很可爱,很不错耶!」
像这样来自各方面赞不绝口的评价(以诚刚而言),使得诚刚得意忘形了。
与当年——得奖受到称赞之后心想「我去当画家吧……」的模式完全一样。
……我真是一点都没有成长。
不过……
「那么,就稍微再尝试一下吧。」
他就这么尝试了。
完成作品之后,投给参加杂志的小型比赛。
当然是瞒着校方参赛的。
结果……
「您好,恭喜您本次入选得奖。那么事不宜迟,想与您讨论今后合作的事宜……」
又得奖了。而且还受邀在杂志或绘本绘制插图。
如果这时候都没有得意忘形,那还有什么时候可以得意忘形?
就这样。
应该说,总算如此了。
现在,原上诚刚正处于烦恼与迷惘之中。
今后要成为正职教师?
还是继续担任美术与制图的临时讲师,并且私底下兼职绘制插图?
或者是完全舍弃教职,以画图的工作为主?
「毕竟因为得意忘形,还买了一台专业规格的电脑……」
光凭杂志奖金完全不够付清的高价电脑,如今大大的机壳上,已经被孩子们画上广受欢迎那只黄色放电鼠的涂鸦了。
软体也买了,绘图板也买了,萤幕也买了一个大的。
并且不知为何放在学校。
这是因为他不小心把送货地点写成学校的关系。毕竟电脑很大一台,要搬回自己所住的学校员工宿舍又很麻烦,更重要的是……
「喔喔,自掏腰包帮学校买备用电脑?没想到原上老师偶尔也会有身为学校教职员的自觉……」
被训导主任得知这台电脑的存在了。
「您说得是,啊哈哈哈哈哈……」
电脑就这样放在校内,放在诚刚每天窝在里头的美术准备室。
何况诚刚是用教职员身分的折扣买的,所以也没有退路。
不过,即使面对这样的电脑,也只会令诚刚更加迷惘。
如果是以前,或许在订购电脑的时候,他就会露出青春洋溢的表情,向训导主任说出「我不当老师了」这句话。
然而……
「我也有所成长了。」
只要考量到「未来」两个字,许多人的脸庞就会接连浮现在脑海。
美术大学的相关人士、朋友、学长姐、同学、学弟妹、恩师的面容。还有父母的面容。
笔直凝视着诚刚的,孩子们的面容。
此外,还有她的面容。
以及那位公主殿下的面容。美丽又率直的双眼。
对于辞去学校临时讲师这件事,先不提恩师那边……
「要是告诉公主,她会有什么反应……」
不清楚。
这下子该怎么办?
如果是恩师的话……
「何妨呢?」
或许会以一如往常的语气这么说吧。诚刚认为应该会如此。
如果她还在的话……
「就随便你吧?」
或许她会这么说,并且露出笑容在诚刚身后推一把,让诚刚走上该走的道路。
然而,她不在了。
拿着数位笔的手,不经意停止了动作。
诚刚的右手,有一枚发出深色光泽的戒指。
她生日的时候,买下来送她的成对戒指。
「真没面子……」
究竟还要对当年的她留恋多久?
诚刚曾经将戒指取下。诚刚想要忘记她,但是不可能忘得了她。
只要展露戒指,并且聊起当年的她,几乎所有人都会退避三舍。自己也想过不能这样下去。
然而诚刚觉得,只要戴着戒指,自己就可以变得温柔。
温柔待人,温柔待己。
因为可以回想起她的笑容。
然而诚刚明白,总有一天,他一定要取下戒指。
之所以做不到,应该是因为他至今依然被往事所束缚。
这是明知她即将过世,却还是买给她的礼物。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她,对她来说是一种非常沉重的负担,收下她心意的自己,今后也将会一直扛着重担走下去,诚刚对此早已有所觉悟。而且……
「肯定是这样的……」
将诚刚束缚在往事之中的不是戒指,也不是她。是自己想要依赖着那段回忆的「懦弱」。是那天映在镜子里的自己所嘲笑的懦弱自己。
反正这也是我的一部分,应该不可能永别,或是扔在某个地方不管吧。
「会好好相处下去的。」
诚刚试着反覆将戴着戒指的右手握拳再张开。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忽然想这么做。
这么说来,听过戒指的事情之后没有嘲笑的,除了美术大学的朋友以及恩师之外……
「……就只有公主而已。」
——因为,那也是诚刚老师的一部分。
当时她如此说着,并且露出微笑。
记得在那个时候,诚刚有着「明明是小学生,这名女性却如此宽容」这样的感想。
无论是公主殿下或是她,诚刚觉得与自己亲近的异性都拥有宽大的器量。这么说来,诚刚的初恋对象也是这种类型的人。
个性开朗不拘小节,无论是谁都平等以对。
「……总觉得,她们很像……」
她与自己初恋的对象,不只是外型,连内在也相似……诚刚似乎从小就喜欢这种类型的女性。如此心想的诚刚,将目光移向电脑萤幕旁边。
那里放着一个装满透明液体的球体。是那种只要倒过来一阵子再放正,看起来就会像在下雪的那个玩意。
雪花球。虽然没有告诉公主,不过这是诚刚小时候,从初恋对象那里收到的礼物。
诚刚的初恋对象年纪比他大,而且是表姐。虽然非常漂亮却毫不做作,个性有些男孩子气,不只是很容易和大家聊开,而且也很照顾诚刚。
表姐在校外教学买回来当土产的这个雪花球,成为了诚刚的宝物。后来他一直非常珍惜,即使初恋的心情转变为尊敬,离家就读美术大学,甚至是担任临时讲师的现在,依然像这样放在身边伸手可及的地方。
偶尔不是会看到有人没使用从小惯用的毛巾就会睡不着吗?大概是类似的感觉吧。
「话说,原来我只会珍惜以前的回忆吗……?」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话虽如此,但没有过去就没有现在,没有现在就没有未来,这一切加起来才是自己。要活在现在就不能忘记过去,为了不让过去白费,就必须活在现在。这就是原上诚刚。
「就像这样……」
在思考这种事情的时候,美术准备室的门响起喀喀的声音。
虽然音量不大,但诚刚是戴着耳机听音乐,加上刚才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所以他没发现有人接近。
比起在冬天派不上用场的空调更加古老的美术准备室,老化的程度也日益严重。看来门也差不多快不行了。诚刚今天早上要进入室内的时候,也因为打不开门而花了一番工夫。
喀哒喀哒,咚咚!
硬要开门的声音,变成了敲门的声音。
「诚刚?你在吧?帮我开门啦!」
大概是以为门打不开是因为上锁吧,位于门后的公主呼叫着诚刚。
「好的好的,稍等我一下。」
取下耳机随意放在桌上之后,诚刚旋转着椅子起身。
然而,身后响起一个响亮的碰撞声。
「不会吧!完了!」
绘图板从桌面掉下去了。诚刚没发现耳机电线缠住椅子就让椅子回转,大概是耳机勾到绘图板,就这么在诚刚起身的时候顺势被拉到桌边落地……
「诚刚~?」
门后传来公主催促的声音。
「喔哇~等我一下。可恶,我才刚买耶!」
虽然连忙想要捡起绘图板,但耳机电线阻碍了救援行动。
「诚刚在做什么?难道是不能让我进去看的事情吗?」
公主开始以女朋友或老婆的语气唠叨了。诚刚也不知为何着急了起来。
「等我一下,并不是什么亏心事……啊~有够麻烦的!」
感到不耐烦的诚刚,就这么把电线纠缠在一起的耳机连同绘图板整个搬上桌。早知道一开始就该这么做了。
「好……我现在开门……」
诚刚这么说并且握住门把,但门只是发出喀喀的声音打不开。
「……唔,好像变得更难开了?」
「怎么了?」
门后的公主如此询问。
「这扇门完全歪掉了,很难开。」
「意思是坏掉了?修理一下不就好了?」
「能修的话我早就修了。」
「也对,以诚刚的个性来说确实如此。」
#插图
虽然位于门后,但诚刚知道公主正在点头认同,就像是交往已久的情侣,或是结婚已久的夫妻。从公主小学五年级至今两年多了,加上彼此是师生关系,因此几乎每天都会见面。而且诚刚是这位「公主殿下」的下人。
「那就请学校修吧?」
公主这么说着。
「嗯,我会去说的……只不过,训导主任又会拿这件事说嘴了,这方面得做好觉悟才行。」
训导主任会说些什么,诚刚轻易就能想像得到。他已经和这位训导主任打交道两年多了。
「不然由我去跟学校说?」
「不用了。如果由公主去说,训导主任会认为我仰赖权力,或许到时候又会被挖苦……」
诚刚一边说,一边以全身使力试着开门。他以左脚抵住门板,以双手握住门把往上抬。要是太用力可能会拆了门把,因此只使用适度的力道。
「权力……诚刚,你把我当成何方神圣了?」
公主大概是嘟着嘴说出这句话的。
「快开了……这么说来……唔呼!平常会来的那些朋友怎么了?」
诚刚就像是要维持话题如此询问。虽然感觉快开了,但是门还打不开。
「不能只有我一个人过来吗?」
「并不是……唔!那个意思……喔!最近你不是都和她们……一起来吗~!喔?」
刚才的感觉有到,就这么往前推应该就能打开。诚刚试着以身体推门。
「我偶尔也想要独处的。」
「嗯,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你来这里就会碰到我吧……喔!」
门开了。虽然如此心想,但诚刚停止了动作。
因为公主说出这句话。
「——诚刚的话没关系。」
诚刚不由得心跳加速。
听到对方随口就说出类似「你是特别的」这种话,当然会令人心跳加速。不对,一般来说或许如此吧,可是对方是国中生,而且是自己的学生耶!……诚刚如此心想。
「啊啊……这样啊……」
含糊其辞。别被发现内心的动摇就行了。两人之间原本就已经有一种微妙的主从关系,不能继续被对方掌握主导权。
「……我要加油!」
轻声说完之后,公主询问「嗯?怎么了?」这个问题,诚刚以「没什么事」作为回应。
看到了吧,这就是成年人的从容。
在如此认为的这个时间点,诚刚就绝对不是一名成熟的大人了。他没能察觉自己正逐渐变成一个大孩子。
「门好像能开了,你后退一点。」
诚刚说完之后,门后传来「嗯,明白了」这个声音,并且感觉得到公主远离了一两步。
「要开罗~!」
诚刚刻意以自己心目中年长老师的语气说着。他认为必须以教师的身分面对公主,只不过他无暇思考公主如何解释他的这种作风。
「——不行喔,诚刚。」
「她」的声音如此斥责着自己。宛如轻抚着内心的一角。
诚刚露出苦笑,并且开门。
就在这个时候。
————铃。
他听见一个宛如在远方,又宛如在耳朵深处响起的铃声。
莫名感到怀念……却陌生的音色。
同一时间,
「……回想起来?回想什么事……?」
遥远的另一头,耳朵的深处,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
听起来非常成熟,却有些稚嫩的神秘声音。
曾经在某处听过。
然而,却未曾在任何地方听过。
只是忘了吗?即使试着回想也回想不起来。
明明是很重要的事情。
宛如只有那一块记忆剥落遗失。
「是谁……?」
在脑中响起的声音。
在记忆的最深处,以细微的声音响着。
没人触碰的雪花球,里头的雪正在飞舞。
记忆在瞬间重演。
下雪的那一天。
游乐园。
摩天轮。
悲伤的表情。
想逗她笑。
一如往常。
她的记忆。
笑容的记忆。
白雪之夜。
歪七扭八的雪人。
在记忆里响起的声音。
金色双眼的黑猫。
有一名女孩在哭泣。
哭出来没关系的。自己如此说着。
所以,希望女孩能再度露出笑容。
雪的记忆。
游乐园。
宛如纯白花朵的——
「——啊、我想起来了……」
门微微开启。
应该在那里的身影,消失无踪。
「……明日梨?」
试着呼唤公主的名字。
不在这里。
诚刚将美术准备室的门完全打开。结果……
门外,是医院。
♪
或许是被当成前来采视病人的亲友吧。
——但原上诚刚绝对不是要来探病。
未曾见过或遇过的陌生人们,有人打着点滴,有人在看漫画或是看书,有人与前来探视的朋友谈笑。他们都位于铺着干净白色床单的床上。
这些人朝着不知何时站在入口前面的诚刚看了一眼,随即继续以自己的方式打发时间。
这里再怎么看,都是医院里住院患者所在的大型病房。
「……为什么……?」
声音嘶哑,没有成为清晰的话语。与其说是受到打击,不如说状况过于突然,使得诚刚呆愣在原地不动。
这是梦?
我刚才睡着了……?
原来如此。是因为以电脑画图画到腻了才会睡着的。后来就梦到公主来找我却打不开门,所以我动身前去开门……做了一个这样的梦。
然后,这就是梦的后续。
「……真的吗?」
虽然希望这是梦,但很少有人会在梦里察觉「这是梦」。诚刚回过神来察觉到这件事,并且试试自己是否能飞到空中。
「唔,怎么可能……」
不过诚刚的双脚就这么稳稳踩着病房地面,完全没有浮到空中的感觉。
慢着慢着慢着慢着慢着慢着慢着慢着慢着慢着慢着,冷静下来。
我要冷静……!
诚聊紧握拳头,但身体处于紧绷状态,无法掌握自己施加的力道。他试着捏自己的大腿。
「…………好痛……」
有感觉。痛觉确实存在。
然而……
「这或许依然是梦吧。可能是有痛觉的梦。」
诚刚还无法理解,目前位于眼前的光景是怎么回事。
总之,
「先离开病房吧……」
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诚刚以平静的语气说着,并且转过身去。
门是开着的。
一名护士点头致意之后,从诚刚的身旁经过。护士前往正中央的病床,准备为病人打点滴。
诚刚再度转过身去。门是开着的。大概是护士察觉诚刚要离开房间,所以就这么没有关上门吧。
以护士听不到的声音道谢之后,诚刚离开了病房。
「这场梦好真实,居然还有味道……但也得真的是梦才行……」
来到走廊,感觉那种独特的味道变明显了。
患者与护士交相来回,有许多人坐轮椅或是拄着拐杖,手或脚也打着石膏,这里大概不是内科,而是外科伤患的楼层吧。
诚刚很清楚,治疗内科疾病的楼层,罹患重大疾病的患者居多的楼层,会有一种特别的空气。这里没有这种空气,相较之下比较明亮。
虽然这么说,但果然都是住院的患者,从绷带与石膏就可以想像他们的伤势,令人不忍正视。
诚刚所站的地方,是病房通道的正中央。他朝着两恻看了几眼之后,不经意决定往右走。
「这里果然是医院……」
诚刚自言自语,并且漫无目的前进着。他实在没办法悠闲站着不动。虽然从刚才就认定「这是梦」,但是看来并不是梦。如果真的是梦,那么背上多得非比寻常的冷汗是怎么回事?
直到刚才为止,自己应该都是以临时讲师的身分,位于任职的超级千金名校(不过幼稚园与小学有男学生),一间古老的美术准备室里。
他原本正在以那台教职员折扣购买的电脑,画着猫型机器人或是放电鼠摸索绘画的手感,思考着要把插图工作当成兼职还是正职,后来公主来了却打不开门,等到打开门之后……
身在医院。
「太奇怪了吧?直到刚才都算是有脉络可循,怎么忽然就跳到医院?」
思考相同的事情无数次,并且总是得到相同的结论。
诚刚边想边走,走到尽头之后向左转。
「……我是要去哪里?」
他在此时察觉这件事,并且停下脚步。
刚才他是随便找个方向转弯的。应该说像是已经走习惯一样,下意识就转弯了。
这令诚刚察觉到一件事。
看到最初那间病房里的人们,诚刚认为他们是「不认识的人」,也因而认定这里是「完全陌生的医院」,然而——
真的是这样吗?
不经意往右走,不经意左转。
是的,不经意。
难道说,我是因为熟悉这个地方,所以知道应该要这么走?
记忆正在呼唤。
诚刚再度踏出脚步,速度比刚才快了一点。
「……沿着这条路直走,接着右转的话……」
正如预料。
来到电梯搭乘处了。
这里有一名老婆婆与陪伴她的女性,此外还有一位看似经验老到的护士,她们三个人正在等电梯。
「……很像……」
挖掘心底的记忆。
虽然住院患者不同,内部的气氛也不同……
——不过这里,很像是「她」当年所在的医院。
「也就是说……」
诚刚快步穿越电梯搭乘处。资深护士察觉到他的举动。
「请不要在走廊上奔跑。」
后方传来了护士的这句话。
「不好意思,我在赶路……」
诚刚没有回头就如此回答,并且放慢速度穿过通路。
电梯搭乘处,位于医院的中央。
从刚才的大楼穿越电梯搭乘处往前走,就会来到另一栋大楼。
依照记忆——她的病房就在这里。
♪
为什么要焦急到这种程度?
仔细想想,即使这里是她曾经住过的医院,她在这里也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她已经不在了。
诚刚明白。
即使如此,他依然奔跑着。
如果刚才搭乘电梯,就不需要爬楼梯了。气喘吁吁的诚刚,爬上了最后的阶梯。
「……有了……!」
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为止,每天来访的病房。
如今,里面应该住着其他患者吧。
然而……
「怎么回事?」
显示房内患者的门牌不对劲。就像是档案不完整的电脑图片,看起来歪歪扭扭的。
「空间……坏掉了……?」
脱口而出的这句话令他愕然。这并不是电影,不可能会发生这种事。
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低头一看,是门把。银色的把手反射外界与日光灯的光,散发深色的光泽。
诚刚就像是被某种东西吸引,朝着病房的房门接近。
或许只要打开这扇门,就可以得知一切。
他如此心想,
————铃。
似乎听到了铃声。
诚刚缓缓握住门把。
手心传来门把冰凉的金属温度。诚刚轻轻使力转动门把。与美术室老旧的门不一样,这扇门几乎不用费力就轻易打开了。
「……好……」
这声「好」是什么意思?虽然连自己都搞不懂,但诚刚轻声说完之后踏出一步。
结果——
♪
「欢迎光临~」
他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穿着短袖上衣的店员像是机械般说出这句话,头也不回继续排列着便当。
空调正常运作的凉爽店内,播放着轻快的旋律。啊、我喜欢这首歌。
——不对。
这里是……
「……便利商店……?」
便利商店,简称超商。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
诚刚以心声对自己吐槽,然后关上门。
啪咚。
这个轻盈的声音,使诚刚转身看去。
「……………………………………………………………………………不会吧……」
位于身后的,是玻璃隔间的冷藏库。
反射着光线的玻璃,微微映出自己微微张开嘴的脱线脸蛋。
该不会,我现在正从这个冷藏库里走出来吧?
就是他想的这样。
和诚刚一样微微张开嘴的便利商店客人,在旁边频频打量着诚刚,似乎有看到诚刚从冷藏库走出来的样子。
然而冷藏库里,堆满了对炎炎夏日而言格外冰凉的啤酒与各种酒类。
完全没有足以让一个成年人出入的空间。
「…………哈哈哈哈。」
诚刚露出僵硬的笑容想要掩饰,店里的客人也跟着笑了。
不过他们的笑容比诚刚还僵硬。
「这、这是……魔术!」
他姑且摆出电视上魔术师会摆的姿势,想要借此掩饰。
沉默。
「……唔喔!」
再也待不住的诚刚逃离现场了。
他快步走向店门口的自动门。透过自动门的玻璃看见的另一边,并不是街上的景色,而是医院。
虽然这里是便利商店,不过似乎是医院附设的。
与诚刚记忆中的医院便利商店有些不同。过了十年难免会有些变化吧。即使如此心想,诚刚也希望尽快离开这里。
诚刚感觉自动门开得特别慢。门还没完全打开,他就侧身钻到门外了。
来了。
又来了。
……来到不同的地方。
这次是一个视野很好的地方。
大约一间教室那么大的空间,四面都是玻璃墙,可以清楚看见远方。在晴朗的日子待在这里肯定心情舒畅吧,只不过现在的诚刚和这种心情无缘。
入口处有一扇门,应该是诚郦刚才穿过的门。此外有六张没椅背的沙发,两台自动贩卖机。看来这里依然是医院内部。除了诚刚以外没有任何人。
「不会吧……啊。」
诚阳像是叹息一样这么说着,并且把手伸进口袋。左手指尖传来零钱的触感,他拿起零钱蹒跚走向自动贩卖机。口渴了。
叮当投入硬币之后。按下按钮。喀咚。买到饮料了,轻松得令人泄气。
「……不,本来就应该这样。毕竟这是自动贩卖机,而且我有付钱……」
打开不知道要形容成门还是盖子的半透明取出口,拿出温咖啡。
「……居然不是咖啡。」
明明有看清楚之后才按下按钮,出现的却是冰凉的果汁汽水。
轻微的绝望感使得诚刚垂头丧气,坐在最靠近自己的沙发上。
开罐之后,碳酸发出咻~的响亮声音释放出来。
「…………这饮料没问题吗……」
诚刚已经没心情喝了,就这么把汽水放在旁边。
「这是怎么回事……」
他轻声说着。
虽然有一种无可奈何的心情,不过诚刚大致理解了。
看来每穿过一扇门,就会移动到各种不同的地方。诚刚隐约察觉到这件事。
#插图
「是猫型机器人的便利道具吗……」
他如此吐槽。
然而,在空无一人的空间里……
「——不是猫型机器人。」
有人听到他的这句话了。
「…………咦?唔喔!」
明明直到刚才都没有人才对。
然而如今,诚刚所坐同一张沙发的左边,坐着一名羽毛剪短发的娇小少女。她身穿没看过的制服,里面则是运动服。百褶裙底下露出土里土气的运动长裤。她是小学生?还是国中生?难道是高中生?
「你、你是……?」
还没来得及询问她是谁,少女就开口了。
「世界在烦恼。」
「啊……?你说谁在烦恼?」
诚刚不由得如此反问。
「世界。」
少女以认真的表情回答。
「这肯定是混乱的状态。」
已经听不懂了。
「记忆与妄想,现实与梦境。这是复数的单一人物暂时混乱所导致的。然而这名人物足以对世界造成影响,所以世界在烦恼。烦恼着自己属于哪一边的现实,或者是只位于梦境之中,搞不清楚哪一边才是真正的自己。世界原本并不是『单一』的,某个世界与某个世界看似相同而不同,看似不同却相同,会依照人们的记忆而不同。比方说,你也不一定只是『单一』的,某个世界的你和位于这里的你并不相同,但却宛如相同的存在。世界也是如此,正惊讶于自己拥有复数的形体而混乱。真正的我早已不存在,但却存在于这个地方,就是最好的证据。」
讲完这一大段话之后,少女拿起大腿上的果汁送到嘴边,一口口滋润着喉咙。
「……啊、那是我的……」
反正不想喝了所以无所谓……但她几时拿过去的……?
而且,总觉得这个女孩怪怪的。
啊啊,对喔!
这里是医院。虽然这么说有点难听,不过就算是出现怪胎或是胡说八道的人也不奇怪。
为了避免脑袋更加混乱,诚刚决定当成是这么回事。
而且,赶快逃离这个羽毛剪短发的奇妙少女比较好。
「你也位于混乱之中。」
少女这么说着。
「嗯,这样啊。肯定是这样~」
我确实正在混乱,而且你也是原因之一。
「你非得要找到不可。」
此时,少女首度转头看向诚刚。
「你说的找到是指……」
正要将手伸向门把时,诚刚停下脚步。
「我也不知道要找到什么东西。『她』的声音是这么说的,而且你也位于这里。换句话说就是这么回事。你肯定曾经接收过『思念』的片段。」
就是这么回事是指什么回事?虽然诚刚想要回问,但只是摇了摇头。
要是继续和这名少女交谈,将会变得更加搞不懂状况,毕竟光是现在就已经如此棘手了。只不过,「思念」这两个字令诚刚有些在意。
「明白了,我姑且会找找看的。」
诚刚只留下这句话就开门了。
然而,
「糟了……」
失算了。
要是开门,就有可能移动到其他的地方……
然而,
为时已晚。
诚刚的身体,已经位于开启的门后了。
「加油。」
他听见羽毛剪短发少女的这个声音。
似乎如此。
♪
虽然不愿意,不过既然不知道接下来何时才能来到这里……
「就把能解脱的先解脱一下吧……」
就这样,诚刚来到的地方是——厕所。
当然是男厕。
「不过,逃到最后居然来到厕所……我是小学生吗?」
念小学的时候,对班上女生恶作剧惹对方生气的男生,被追打到最后总是会逃进厕所,但是反过来的情形似乎很罕见。
就在这个时候。
响起了开门的声音。
从刚才就一直从某扇门前往另一扇门,因而移动到各种地方的诚刚,在瞬间绷紧身体。
然而,没什么好惊讶的。
这里是男厕。
会进来的人,都是男性。
偶尔会有打扫阿姨进来,但也无须在意。
「哇啊啊啊啊啊啊!」
诚刚惊讶得放声大喊。
站在那里的,是一名身穿制服的女孩。原本以为是刚才的奇妙少女而再度吓了一跳,但少女连制服也不一样,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名女孩……不过在她闯入男厕的这个时间点,诚刚脑中的危险信号就在闪烁了。
「你是谁啊!忽然闯进这里!」
因为刚发生那名奇妙少女的前例,因此诚刚紧张兮兮对女孩这么说着。
「啊、什么事?」
女孩则是展露出非常脱线的声音和表情,似乎完全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她没发现这里是女性禁入(除了打扫阿姨之外)的男厕吗?
那我就告诉你吧。
「这里是男厕耶?」
诚刚笔直指向女孩这么说着。
然而,女孩毫无反应。
「我、我做了一场梦……」
就只是这么轻声说着。
「干嘛进来啦,臭女生!」
如果是小学生,大概就会讲这种话赶她出去了。以外型来看,女孩不是国中生就是高中生。更令人困扰的是,诚刚的年纪已经是成年人了。
「……总之……可以请你出去吗?」
他不知道该如何临机应变,只好说出这种话,并缓缓走向女孩伸出手。
「——呀啊~!别碰我!」
随即女孩像是忽然想到一样大吼大叫。
「变态!」
「慢着慢着慢着慢着慢着慢着慢着慢着慢着慢着慢着!你在说谁啊!以场面来说,应该是你闯入男生的圣域……」
「哇~!变态!不要过来!」
女孩当场挥动双手胡乱挣扎
「不,我说这里是男生的圣域……」
「呀啊~!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可以的话也不要呼吸-」
这是命令句。
「啊?你说这什么话……」
过于突然的状况使得诚刚愕然。这个女孩果然和刚才的女孩一样不对劲。在诚刚如此心想的时候……
「不管了!要是我嫁不出去都是你的错!」
女孩以极为认真的表情,伸手笔直指向诚刚。
「咦咦、你当真?」
气势上快要输给她了。
唔?难道说,这个女孩!
知道原因了。虽然知道原因,但诚刚刻意不说出口,假装没有发现。这是成年男性的礼貌。呼呼呼。
依照推测,女厕应该是客满状态吧。但这名女孩即将达到极限,所以才连忙冲进男厕。然而诚刚却在里面而吓了她一跳,导致她处于混乱状态。大概是这么回事吧。
不过,接下来可没有这么简单。这里是男性的神圣领域,应该要请这名女孩赶快办完事情之后离开,还是诚刚自己先出去?感觉后者会比较好解决。
「那就这么做吧。只是不知道又会被传送到哪里就是了……」
在这时,诚刚不经意如此轻声说着。
「为什么偏偏是这里……打开门一看,居然通到男厕……」
同一时间,女生也像是在抱怨一样自言自语。
接着,两人同时……
——刚才,说了什么?
四目相对。
诚刚走到女孩面前,不由得伸手搭着她纤细的肩膀。
「难道说,你也是打开门就会移动到其他地方?」
如果女孩刚才讲的完全是另一码事,那么诚刚的行径怎么看都只是普通的变态或色狼。因为他居然在厕所对女孩做出这种事。
然而……
「——你也是?」
女孩也抬头看着诚刚,充满好奇心的双眼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我、我、我、我、我!我叫做宫崎绘子!虽然不知道原因,不过只要打开门,就会移动到其他的地方!可、可、可是,全都在医院里!还、还、还有外面!明明是夏天却是冬天!明明下雨却会下雪……!」
大概是遇到和自己际遇相同的人而亢奋吧,女孩一股脑进行自我介绍与状况说明。只不过她因为着急而说得很快,情报也乱七八糟无法全部理解。不过……
居然会这样。
这名女孩,叫做宫崎绘子。
没想到除了自己,还有其他人被卷入这种奇妙的现象。
诚刚完全没有料想过。
原本以为,这或许是梦。
如果是电影情节,同样被卷入超自然现象的角色相遇了。或许现在正是高潮场景。
然而,
这已经——不是梦境了。
是现实。
现实是残酷的,是冰冷的,而且,隐约有股臭味。
因为,这里是……
「……毕竟是厕所……」
我总是没办法展现帅气的一面耶……
诚刚露出苦笑。不过得知自己并不孤单之后,胆子似乎就大了起来。看向女孩的表情,感觉得到她也在思考相同的事情。
是的。
这是现实。
说不定,
可能会遇到其他,和自己遭过相同现象的人们。
——你,非得要找到不可。
刚才所遇见羽毛剪短发少女的这句话,不经意浮现在脑海。
♪
在这个时候。
又有两名少女,迷失进入了这个世界。
只不过这两名少女,和宫崎绘子与原上诚刚有一个地方不同。
那就是,她们极度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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