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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八、刺针飞弹

秀一拉开了位在半地下室的红茶店大门。

石冈拓也正坐在里面的包厢,因为酷暑而脱掉了皮制大衣,黑色T恤前面印着的是白色的恶灵古堡标志。嘴上叼根香烟,看着这边招了招手。

秀一点点头,坐在拓也的对面。突然在那一瞬间,秀一感到一种错觉,就像是回到了两人还是好朋友的那段时光。

秀一点了一杯冰咖啡。拓也半个身子靠在背垫上,眯着眼吐出一丝丝的白烟。

“那么,钱准备好了吗?”

到今天正好是一个礼拜,也是和拓也约定的期限。

“这该怎么说才好呢……”

秀一环视红茶店内的四周,因为是非假日的午后,所以除了他们之外,只有一对像是大学生或打工族的情侣而已。男生留着茶色长发戴着耳环;女生将头发脱色,看起来就像是麦克白里登场的妖婆一样妖异非常。两人只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点都不关心这边在干些什么。

“什么怎么说?”

拓也僵硬地挤出笑脸。

“再说什么也只是屁话吧!弄到钱了吗?没弄到吗?有或没有?”

“现在,我身上没有。”

“原来如此。”

拓也还是笑着,连点了好几次头。就在这时,服务生送来了冰咖啡。虽然一人穿着制服一人穿着便服,但看起来像是感情很好的死党吧。

“想到牢里好好偿还所犯下的罪吗?我可是都无所谓的唷。”

“我之前也说过,现在我手边几乎没有钱。”

“要是手边有钱的话,直接去横滨银行的提款机提出来不就好了?我给你一星期的时间,不就是为了要让你去筹钱吗?”

难得拓也能说出有条有理的内容,秀一挺感动的。

“所以,我用这段时间想到了弄钱的方法。”

“哦?”

拓也把香烟压熄在烟灰缸,指尖沾得白白的。

“说来听听吧!”

“我打工的那家便利商店,放着大笔的现金。”

拓也脸上还是维持僵硬的笑容,凝视着秀一。

“喂,你是说真的吗?你是白痴啊?”

“有现金的事是真的。”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把我当白痴耍啊?”

拓也的语气混杂着些险恶的音调。另外那桌情侣的女生,瞄了他们一下。

“便利商店每天的营业额会全部送到本店去,尤其是像你打工时间的深夜,除了找零用的钱之外,根本就没有钱了不是吗?”

“真的有。”

秀一像是故意要让拓也焦急似的,慢吞吞地把糖跟鲜奶加进冰咖啡里,用吸管来回搅动着。

“我也是去打工之后才知道的。因为考虑到可能会有抢匪进来的状况,所以便利商店一定会放置收好的现金。”

“干嘛?要特地送抢匪礼物吗?”

“是为了保护店员的生命啊!如果店员认为没那么危险的话,就坚持说店里没有现金。不过,判断真的有生命危险时,就老实地拿钱出来保身。员工手册上也是这么写的。”

拓也一副半信半疑的神情。

“……嗯,好吧!所以呢?要怎么得到那些钱呢?”

“就照着员工手册做。抢匪来的话,我就乖乖地拿出钱来,所以强盗可以安全的拿着钱逃跑。”

拓也噗嗤地笑了出来。点了一根新的香烟,握着打火机的手不住抖动。

“也就是说,你要我去抢便利商店?咦?是我叫你弄钱来给我的吧,你却反而要我冒风险犯案去当强盗吗?”

“没有风险。”

秀一身子往前倾,肯定地说。

“由我来安排的话,一定可以四平八稳地让你拿着钱逃走的。”

“听你在放屁!”

“真的。首先,是时间带。在星期五夜里……应该算是星期六的凌晨了,过了半夜三点的时候,几乎不会有客人去那家便利商店,我们店员都叫这时是‘平静期’。你也知道的吧?之前你半夜来便利商店的时候,店里有其他人吗?”

拓也那夹着香烟的手就这么静止不动了。

“监视摄影机的影像我看过好几次,总是一片模糊。就算你光明正大进去行抢,大概也无法拿来当证据吧。要是像上次那样,带上全罩式的安全帽的话,绝对万无一失。”

“……”

拓也的表情表示他已经吃下鱼饵,再差一点点就要上钩了。

“万一你被警察叫去调查的话,我也会作证说强盗绝对不是你。即使蒙着面,也不可能看错自己的朋友吧?”

“你这么保证你决不会出卖我?”

“你自己想想看,如果我说出我和你共谋抢匪便利商店,那我也要问罪吧?”

“不过,还是有一点……”

“而且,要是我背叛了你,你会向警察说出我溜出学校杀了曾根的事吧?所以我无论受到多严厉的侦讯,也会庇护你到底。”

“嗯。”

拓也的眼睛像是沉不住气似的,左右游移着。

“那么,那些现金有多少?”

“刚好一百万。”

“真的吗?”

拓也眼睛一亮。

“钞票叠用东京三菱银行的纸带束着。为了不让强盗起疑,还特地使用旧钞呢。”

“钞票上的号码没被记下来吗?”

“因为太麻烦了,所以没登记。大概是因为即使记了下来也不知道那些钱会在哪里被花掉,所以根本也无法追查吧?”

“原来如此。”

圆滑的谎言一个接着一个自嘴中吐出。秀一一边说着,一遍觉得连自己也快被骗倒了。拓也点着头,刚刚那种冷笑的态度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往后靠到沙发上去,开始用力地吸烟。

想要钱当然也是理由之一,不过拓也他应该也在企求着危险的刺激。原本就喜欢戏剧化情节的他,有了保证能安全行抢的机会,不可能就这么放过的。现在他这种犹豫不决的态度,是正在说服自己的证明吧。

跟秀一预料的一样,不就拓也看来像是下定了决心,把身子靠了过来。

“那要怎么下手?”

终于上钩了!秀一心里涌起一股小小的胜利快感。“刺针飞弹”计划在这一瞬间开始向前进行。

秀一把音量放小,详细地依序说明。拓也则专注地用心听着,因为只要犯下一点点错误,就会被警方当作犯人逮捕。

如果能把这种集中力用在念书上的话,他会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吧。

秀一告诉拓也,行动前有东西要给他,约他在行动当天傍晚再见一次面,然后便和拓也道别。

秀一极力地让自己不去想他将要杀害儿时伙伴的这件事,冷静地确认先走上楼梯的拓也的体格。

身高,一七五公分,体重,大概是六二、六三公斤左右吧。

也许找一个体格差不多的人做对手预先排练一下可能会比较好。

大门一下子便失去了平衡,翻倒在木制的地板上。

“真是的!你在做什么啊?快站起来。”

“够了,住手吧。”

他细声细气地说着。

“没关系,试着认真地把我摔出去看看吧?”

“够了啦,我没那本事啦……”

秀一抓住刚站起身的大门的肩膀,用脚绊倒他。大门夸张地摔了一大跤。看来他不懂摔倒时的护身倒法,要是秀一没有抓住他的肩部的话,说不定会对头部造成重击。

“喂,你这个样子会被欺负的喔!”

大门难为情地抬头望着秀一。

“干嘛啊?你这种表情,好像我正在欺负你似的。”

“不是吗……”

“这只能算是热身运动吧……?偶尔练练格斗技巧对你也比较好吧?”

“我没兴趣。”

“为什么?老是被我摔来摔去,难道你不想把我摔出去一次看看吗?”

“一点也不想。”

“骗人。就算你是‘无敌的’大门,其实心里一定也想报复吧?被人这样一直摔个不停。”

“没这回事。”

“拜托你生气吧!偶尔也……”

“我不会生气。”

大门站了起来,要走出体育馆去。

“等等。”

秀一抓住了大门的手腕。大门似乎预料到又要被摔出去,静静地站着不动。秀一这下总算知道他找错对象了。

“……对不起。我本来没打算这么做的。”

“没关系。”

“给我一拳吧!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真的没关系。”

大门摇摇头。

“喂,我真的觉得很抱歉。即使你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在生气吧?所以你就打我一拳,让这件事扯平吧!”

“我真的没有生气。因为我决定这辈子都绝不发脾气。”

“又是为什么?”

秀一感到很疑惑。以前就觉得他的性格很沉稳,不过这句话听来和高尚的耶稣基督没两样。

“瞋恚(注1)是三毒之一喔。”

“什么?”

“一旦点着了火,愤怒的火焰就会无限地蔓延,最后连自己都被烧得一干二净。”

“什么啊?你在说什么?”

“是我祖父说的。”

“你祖父是寺里的住持吗?”

“是军人,战时去过中国。”

大门凝视着秀一。

“他跟我不一样,听说是个有男子气概又豪爽的人。不过,战争结束回到日本后整个人全变了,变得沉默寡言。而我只认识回国后的祖父。在前年过世之前,他每天都在抄写佛经。”

“那么,那些叫你不生气的话,是你祖父的遗言咯?”

“也不算是遗言吧,他常常对我这么说:不管发生什么事,唯独不能起愤怒这个念头。”

“这……这做不到吧?要怎样才可以完全不感到愤怒而在这世界上生活呢?”

“完全感觉不到也许不可能。不过,我认为愤怒的感情可以压抑得下来。”

“这也是天方夜谭吧!照你这么说的话,那一生不就只能被一些讨厌的家伙操纵摆布了吗?”

“那也无所谓啊!”

大门露出了笑容。

“与其被自己的愤怒毁灭,像那样的人生可能还好多了。”

大门的话刺进了秀一的心窝。现在他只能目送着大门自体育馆离去。

“烂人。”

有人在背后开了口。一回头,看到纪子站在眼前,用严肃的表情看着自己。

“怎么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秀一脸上浮现腼腆的笑容,但纪子并没有笑。

“有一年级的跟我说你在体育馆欺负大门,我才来看看的。没想到是真的。”

“等一下……这该怎么说呢?”

秀一发觉自己正在用和拓也交涉时一样的语气说话。

“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欺负不还手的人是最恶劣的行为了。”

“没有啊,我真的不是在欺负他。”

“谁管你是怎么想的,反正对被欺负的人来说,有什么差别?”

纪子转过身,打算离去。秀一追到她面前。

“干嘛?这次想要对女孩子施暴吗?”

“不是的……拜托你听我说吧!”

纪子不再说话,双手抱着胳膊站着。

“那个……其实是……”

秀一本来想试着解释看看,但看到她的眼神时,知道那么做根本没有意义。

“是我不对,刚刚我也跟大门道了歉。”

“你以为只要道个歉,不管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吗?”

“我不知道,但是,大门好像原谅我了……。”纪子叹口气摇了摇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呃……我想要试试柔道的招式。其实我也打算让他摔一摔的啊。不过,大门完全不想动手,所以最后变得好像是我单方面在欺负他了。”

“简直跟小学生一样。像傻瓜一样!”

“说我像傻瓜,不如说我根本就是傻瓜吧!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纪子严厉的表情总算柔和了起来。

“以后绝对不要这么做了。”

“嗯,我拍胸脯保证。”

“只有欺负人这件事,我是绝对不会原谅对方的。”

纪子绝不原谅的事情,其实应该堆得跟山一样高吧。当然,秀一不会说出口。

“……午休已经要结束了,得赶快回教室去。”

她好像终于注意到,他们在近距离内互相凝视是很不自然的,纪子尴尬地转过身去。

秀一在无意识中抓住了她的双肩。

“怎么了?”

纪子的语气听来不知所措。他默默的把她转过来面对着,向她的脸贴近。

“啊……”

纪子没有抵抗。秀一双手环抱住她,吻上了她的双唇。离上次接吻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嘴边也感觉得到对方的气息。他又重新感觉到,女孩子的唇是那样的甜美柔润。牙齿和牙齿轻轻地碰在一起,他悄悄地把舌头伸进去,纪子也没有拒绝,反倒是有点畏缩地让两人的舌头交缠起来。秀一陶醉在那样的感触中有整整十秒的时间。

两人分开来之后,他看到纪子的脸上带有一点兴奋。

“为什么……?”

“为什么?那当然是因为喜欢你的缘故。”

“不是这个啦,为什么要现在……?”

纪子低着头眼睛向上望着秀一,看来颇为妩媚。

“可是我刚才还在生气不是吗?因为你欺负了大门。但是,你却突然……这么做。”

“那你还在生气吗?”

“……傻瓜。”

纪子笑了。这一回换她抱住秀一的脖子,让两人的双唇交会在一起。

说真的,自己怎么会突然想亲吻纪子的呢?秀一问自己。在今天以前明明应该有无数次机会的啊!

为什么是现在呢?

但是,在怀中那真真切切存在的少女的重量与体温,还有那令人激动、又甜美的热吻,让所以的疑问都随风而逝了。

杀人这种事,再干第二次的话,多少会变得习惯吧?

秀一在森林公园等拓也的时候,一边这么想着。

看看手表,现在是下午六点四十五分。距离实际行动还有八个多小时。

忽然有种像是焦躁感似的感觉袭上心头,秀一浑身颤抖了一下。就像是身体厌恶再做一次这种事而发出了悲鸣一般。不过,秀一还是拼命地把那股焦躁压抑了下去。

已经骑虎难下了。

事到如今也无法喊停。若不将拓也“强制终结”的话,那自己也不过沦于一介便利商店抢匪的共犯。这样一来,那他真的就不晓得自己是在为什么而拼命了。

不过他也未免太慢了吧。秀一在川名大池边着急地来回踱步。约定的时间是六点十五分,已经迟到三十分钟了。虽说白昼已经变长,但只要再过十分钟,太阳就会完全西沉。而且现在也已经赶不上晚餐的时间了。

背后响起了机车的引擎声。他一回头,看见拓也那黑色烤漆的机车正停在离这里三十公尺外的地方。

虽然附近没有人走动,但秀一还是装作不认识他。

拓也脱下安全帽,若无其事向这边走来。

“你迟到了。”

他小声抱怨着。

“不好意思,出门的时候跟家里的人起了点争执。”

“你家还是那样啊?”

“是啊。不过,就像你说的,揍了他们一顿好像是正确的选择。”

拓也亲密的说话语气,好像他们暂时又回到了以前的朋友关系,感觉相当奇妙。

“……之前你没这么说。”

“是啊。那个时候发生了很多事,我也很气愤。不过,只要我也发一次狠让他们见识过后,他们也相对地对我比较客气。总之,只要跟他们保证我不会使用暴力,就可以得到一回交涉的筹码。”

“就好像大浦洞飞弹一样嘛。”

“咦?什么啊?”

“天灾大浦洞,你不知道吗?”

“不是‘天才宝贝蛋’吗?”

“音是有点像啦。大浦洞是从北方(北朝鲜)发射的飞弹,落向东方(日本)……的威吓战术。”

“我不懂啦!对了,你要给我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拓也有点不耐烦地说着。

秀一从包包里拿出收在刀鞘里的假刀。

“喂,这玩意……”

“里头收的是别的东西。”

秀一拔出假刀给拓也看。拓也张大了嘴呆了好一会,然后拍着手笑了起来。

“天啊……!真是杰作啊!你还满闲的嘛!”

“特地为了这件事而准备的,要是受伤了那可不划算。”

“不过,还做得真不错嘛!真佩服。你很有劲嘛!”

拓也看来很高兴,呵呵的笑着。

“铝制的部分很容易伤到,所以绝对不要碰刀刃的地方。还有,在行动前一定要收进刀鞘里。”

“我知道,我知道。”

拓也期待着今晚的冒险,看来相当的兴奋。

“待会就跟我们说好的那样,凌晨三点过后,你必须在附近待命。等客人都走掉之后,我会把杂志的颜色从红色换成蓝色。”

“嗯,我知道啦!”

拓也竖起大拇指,戴上安全帽后,向机车的方向走去。

秀一一直目送沐浴在夕阳余晖下的拓也离开,直到看不见位置。被映照成赤红色的皮夹克,看起来像是染着鲜血一样。

大浦洞飞弹真是遗憾啊,明天破晓前将逃不过被刺针飞弹给击落的命运。“天灾只一回啊。……大浦洞、洞……”

他唱出了很老的卡通片主题曲,还把歌词给换了。

秀一不正经地耍起宝来,希望能藉以减轻即将到来的沉重压力。

不过,一想到这里,脚就动弹不得,喉咙也开始干燥起来。

“电击作战”的时候,是在没有目击者的密室中,且在对方不省人事的状态下进行的。

但“刺针飞弹”可就不一样了。对方精神饱满活力十足,非得利落地收拾掉他才行。

而且这次的行动,有一部分是在摄影机前面进行的。

在“心连心”的店里,很难得的过了凌晨两点还有客人,而且还有三个。

虽然距离“刺针飞弹”行动的预定时间还有一小时以上,但是秀一坐立难安,不断看着客人和自己手表上的时间。

有两个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黏在杂志的专柜前,两个都是年轻的男子。一个是留长发、有点胖的人,戴着度数很深的无框眼镜。脚下的篮子里装的看来是宵夜吧,里面有意大利面、蛋糕面包、草莓起司蛋糕、栗子蛋糕等食物。

另一个是个瘦瘦的、脸色很差的男子,鬓角留得很长,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站在这看漫画的吧。

第三个人是个看来眼神空洞的年轻女子,她在店里逛了三十分钟以上。好不容易她终于下了决心,把篮子放到柜台上。但里面只放了丝袜一双,还有一个猫罐头而已。秀一用机器读取商品条码的时候,那个女的一直盯着他的脸看。

女子离开一阵子以后,那个胖男子终于也要结账了。因为他一直在看杂志,所以以为他只想看免钱的。不过在结账时他在宵夜上面放着一本大型杂志,封面上的照片看来是十三、五岁左右的小女孩,穿着泳装微笑,做出像AV女优般的煽情姿势,要是在对儿童保护比较严厉的国家,以这杂志的尺度恐怕得进监牢吧。

一直看着漫画的瘦男子,在过了两点半的时候,突然像阵风般迅速离开了店里,结果他什么也没有买。秀一还是照着手册上写的,说了声:“谢谢您的光临。”

距凌晨三点虽然还有一点时间,但便利商店已进入了“平静期”。

看来不会有新的客人进店里来了。不过秀一还是想照着预定好的计划,等到三点以后再行动。拓也大概还没前来待命,所以如果太早打出OK讯息,让自己处在不知道拓也什么时候会来的状态下,那他会承受不住这种精神上的沉重压力。

秀一在没有一个客人的店里,就像往常一样,擦拭清点柜上的商品来打发时间。

他的心思完全被监视摄影机的事占满了。

偶然想起一个在美国的农产品交易所发生的故事。直到最近为止,日本的证券交易所好像也是用这个方法,因为交易员多用肢体动作来代表交易的指示,结果发生很多到底有没有下单之类的争议,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于是在交易所里面设置了监视摄影机。

结果,交易所里的争执虽然变少了,交易员却因为一直处在整天被摄影机监视的压力下,一个接一个的去找心理医师辅导。

现在秀一所受到的压力,当然不及那时的交易员们。

事件发生之后,警察当然会调阅监视摄影机的带子吧。那么,不止是事件发生当时的影像,连之前录下的影像也会详细的调查。超商抢匪和店员是共犯的新闻屡屡可见,那说不定他们会从店员的态度是否在事件前就表现出不安,或是其他可疑的地方看出来。

现在,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注视闭路电视。

但是,警察从这一瞬间开始,就已经在监视着自己了。

非这么想不可。

绝不能被镜头对面的那些人察觉到,现在自己的心跳几乎要涨破胸口似地鼓动着。

要不断地意识着摄影机的存在,但是视线决不能与它交会,行为举止都必须非常自然才行……。就好像被迫上演无止尽的单人戏剧,而且还不能NG重来。

这样的话,在这时间内如果有客人留着也许比较好也说不定。有共演者在的话,时间也比较好打发。

算了。无聊就无聊,无所事事就无所事事吧,只要举止自然就好了。太做作反而启人疑窦。

秀一看见自动门上有一小块小小的污渍,于是拿了抹布去拭擦。这时他顺便透过玻璃瞄向黑暗的街上,还是不知道拓也到底来了没有。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看了下手表。太常注意时间的话会引起怀疑,所以他之前极力忍耐着不去看表,但心里觉得差不多也该过了三点吧。

一看表面,正好是三点五分。

他的血压急速上升。

执行时刻已经到了。

拓也应该在附近待命了吧。

接下来就是自己的判断了,现在随时都可以吹起行动的号角。

怎么办?

秀一走到杂志柜前,开始要把被客人摆得乱七八糟的周刊及漫画杂志排整齐。出来封面向内放的书架以外,也有向店外战时的区域。因为有打灯光,即使在夜里也能看得很清楚。

现在是绝佳的时机。

就算再往后拖延一点时间,状况也不会比现在更好了。

秀一自言自语着:“好!来吧!”监视摄影机是不会记录声音的。“时间差不多到了……要做了。”

秀一把向外展示的红色封面妇女杂志拿下来,改放以蓝色为底色的《横滨Walker》。

在这一刹那,他的内心狂乱不已。

把这杂志放上去的一两分钟后,就要照计划把拓也给杀了。

真的要干吗?

还是别做蠢事吧!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他想起了以前只靠着月光下行走在一片漆黑的谷户时的记忆。

一旦点着了火,愤怒的火焰就会无限地蔓延,最后连自己都被烧得一干二净……。大门的声音从耳内深处浮现。

秀一闭上眼,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真是无聊至极,我能完美地控制自己的愤怒情感。这一切都是深思熟虑后所得出来的结论。既然已走到这,也无法回头了。

此时,他仿佛感觉到脸后有股蓝色火焰正静静地燃烧着。

秀一睁开眼,把《横滨Walker》放到计划中的位置。然后故意放慢脚步,悠闲地走回柜台。

准备已经全都就绪了。秀一不动声色将视线瞄向脚下的垃圾桶。柜台下面,垃圾桶的内侧,是摄影机的死角……。

他慢慢地把抹布放到柜台上面,顺便擦一擦收银机。

然后他看向入口处,外面虽然有街灯,但没办法看的太远。

还没来,他有点焦躁不安了。不过,他又想起打出信号也才不到一分钟而已。别焦虑,要沉住气。只要照自己排演的顺序完成就行了。动作十分的简单,没有必要要分毫不差。可以的话最好是刺在第四和第五根肋骨之间,但上下一根的误差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马克二型刀应该可以准确地刺穿心脏将其破坏吧。

自动门外一片黑暗,仍然不见拓也现身。

快一点啊!你在干什么啊……我已经找不到事混时间了,柜台也没有工作可以让我做了。秀一在心中喃喃自语着。

难道他又迟到了?别开玩笑了,连这种时候都……。

自动门的对面,出现了一个戴着安全帽的身影。

来了。

不要紧张,保持平常心就好。事件不是由我引发的,只要像个木偶呆站在这,之后就交给拓也了。

自动门开了。他一身皮夹克,黑T恤及牛仔裤的打扮。

“欢迎光临!”虽然声音不会被录下来,但他还是照着手册打招呼。在镜头另一侧的警察也许会注意他的嘴形也说不定。

拓也没脱安全帽就直接大跨步向这边走来。

很好,跟讨论好的剧情一样,好好地演哪!

“把钱交出来!”

拓也的声音有点不清楚。

“什么?……”

接下来这边也照着剧本、来个不知所措的回应。

“少罗嗦!”

就如事先商量好的一样,拓也用左手抓住秀一的肩头,用刀抵住他的喉咙。别压太用力啊,被发现是假刀的话那要怎么办?

“你在干什么?钱呢?”

“稍微缠斗一下吧……”

秀一嘴不动,在拓也的耳边小声说着。

“喂!快把钱拿出来啊!想死吗?”

拓也完全投入于演技的表现。拿着假刀顶着秀一的喉咙步步进逼,把他向后推。

就是现在!

秀一双手用力抓住拓也的两肩,在摄影机看不到的柜台下面,用脚踹了拓也的膝盖。

“喂,妈的,你搞什……!”

拓也失去平衡,踩上了脚踏垫。秀一就这样跟着对方一起仰倒。背部摔在地板时,一瞬间气也喘不上来。

拓也忍着痛呻吟了一下。

两个演员都消失在摄影机的视界后,人偶戏转变为柜面下的暗斗。

“你搞什么啊……这、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吧?”

倒在一起的拓也生气地喊叫着,不过声音是不会被录下来的。

秀一左腕绕到拓也背后抓住他的夹克。同时右手一伸,把垃圾桶后面藏好的马克二型刀拿在手上。这里是摄影机的死角,而拓也因为全罩的安全帽妨碍了视线,所以应该也看不见他手上的刀。

拓也还搞不清楚状况,只是挣扎着想站起来。

秀一把马克二型刀横着,瞄准穿着黑夹克的左胸,第四和第五肋骨的中间。那是在脑海中排演无数次的动作。他用背筋将身体曲成弓形,用尽全身力气由下往上突刺!

锐利的刀尖穿透薄薄的布与肌肉。手握着护手顺势往前送,短刀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就刺进了拓也的身体。刀刃的中心擦过肋骨,锯齿的部分将肉扯碎。在刀刃整个埋进去,直到护手碰撞到肉体才停下来。

随着悲鸣声发出的同时,秀一左手抱住的拓也身体在剧烈地痉挛。

插在伤口上的刀子一摇动,大量的血液就喷洒出来。有点粘稠,像热水一样的液体洗遍了秀一的手掌、手腕、肘、一直到肩口,像铁锈的臭气冲鼻而入。

快点!要早点放掉刀子!秀一想放开自己的右手,但可能是太过紧张,被鲜血浸透的五指似乎完全黏在刀柄上了。

手指与手指之间形成赤红色的线。他用左手,从大拇指开始一根根地,把右手的手指剥离刀柄。

“你……你……”

因为头部的晃动让安全帽滚落下来。露出拓也一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庞。

“为……什么……?”

拓也以几近哭泣的声音、用尽了力气,却只能挤出这句话。

然后微弱的哀鸣声中断,身体也瘫了下来,大概是因为大量失血而失去了意识。

秀一从拓也的右手拿走假刀,拉着他的手去握住插在他左胸上的刀柄。秀一手一离开,拓也的手腕就无力地摔落在地板上。

秀一静静地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拓也。还有余温的身体转了半圈,摊开了两臂仰倒在地上。

单薄的胸口上,立着马克二型刀的刀柄,在那之下,热血依然如泉水般汨汨流出。

地板则成了一片血海。被压在下面的秀一从右腕到围裙上被献血染成了鲜红色。

秀一一边小心不被摄影机照到,一边把假刀插在牛仔裤上用围裙遮住。

他扶着柜台的边缘,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手脚还在颤抖,但那绝不是演技。脸色大概也发青了吧?

秀一在这瞬间意识到透过摄影机将会看到这一幕的大批警察们。他们通过解析度很差的影像看到这一幕场景的事,虽然还未发生,但他们迟早会看见的,就是这一瞬间没错。

秀一瞥一眼倒在地板上的拓也,全身打起了寒战。

他别过脸去,踉踉跄跄地走向事务室。

门一打开,总算自摄影机的监视下逃出。

他一边急促地喘息,一边看了时间,三点八分。

距离上次的时间确认,也才过了三分钟,真是难以置信。

不过,现在必须马上把剩下的事情处理好才行。

首先要将双手冲洗干净。不只是血迹而已,连为了不要留指纹在马克二型刀上,而事先在手指和掌心上涂好的浆糊也要清洗干净。流下来的水就像在清洗画具时一样,染着赤红色。把肥皂搓出泡泡来,洗掉手腕上的血后,再拿毛巾把水擦干。手腕以上的部分,只好先忍着点了。

他脱下围裙,从长裤里抽出假刀,也把它拿到水龙头下,把沾上的血迹洗去,用毛巾擦拭。秀一将假刀放进事先准备好的附有保护垫的信封里面,小心封好后,再脱去沾着粘稠鲜血的运动鞋,只穿着袜子从后面溜出便利商店。

确定没有任何人在看后,他跑到邮筒旁。

梅雨季节间的雨云暂时撤去,金黄色月光从稀薄的云缝间透射下来,街灯的昏暗光线,将奔跑中的人影在道路上拉得细细长长。

他把信封投到邮筒以后,又再跑了回来。若计算一下时间,来回出入事务室用不到一分钟。

就算是警察,也不会为了便利商店发生的刺杀事件而搜索附近的邮筒吧?因为杀害了拓也的凶器,仍留在案发现场啊!再说,他在新宿有个私人信箱的事,也永远不会被发觉。而信箱钥匙也早在事前就放进颜料管中,托付给纪子了。

他把手伸向事务室里的电话。秀一拿起话筒后,在脑中回想一次是否还有事没办好。

深呼吸一口气后,他用仍在颤抖的手指,按下1……1……0……。

“喂,这里是110。”

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袭上心头,以前好像也有过这样的情景……。他立刻想了起来,他是打过电话没错。就是“发现”曾根尸体的时候,只不过,那是打的是119而已。

“喂?喂?有人在听吗?”

话筒那头传来的声音,不悦地重复问着,可能在怀疑这通电话是恶作剧吧?

“喂,对不起……”

他十分意外,自己的声音竟如此沉着。

“喂,你好,这里是110。”

“这里是‘心连心’鵠沼店。”

“什么?什么心?”

对方好像听不懂。如果这里是7-ELEVEN或是Lowson的话,根本没有必要说明。

“是便利商店,在藤泽市的鵠沼。呃,刚刚,有强盗闯进来……”

“是,是,然后呢?强盗做了什么?”

电话那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紧张。

“呃,好像已经死了。”

“什么?死了?”

对方难以置信似地重复着这句话。

“好像是拿着刀子跌倒时,刺到了自己……”

现在自己说的一字一句正被录了起来。不过,他并没有感到太大压力。虽然摄影机的解析度很糟,但比起一举手一投足都遭监视的情况而言,讲电话实在不算什么。秀一把事先准备好的内容向对方说明完后,就挂上了电话。

在话筒上还留有淡淡的红色指印。秀一再仔细地洗了一次手,中途还因为胃液上涌,而吐了点东西出来。

他想擦干手,但是不想用已被染成粉红色的毛巾,他拿出自己的手帕,从手指到肩口仔细地擦了一遍。

虽然也想脱掉因血糊而变得皱巴巴的衬衫与裤子,但是他没有准备替换的衣服,所以也只好忍耐了。

秀一再次穿上染血的运动鞋后,便关掉了事务室的电灯。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是处在黑暗中他较有安全感吧。

一切都照计划做得非常漂亮,秀一相当有自信。

但是随着警车的警笛越来越响,他的心便鼓动得更狂乱,手掌跟背上也渗出黏答答的讨厌汗水。

看了看时钟,黑暗中发光的指针,指着三点十一分的位置。

……真想早一点结束。

一想到警察的漫长询问正在等待着他,秀一便叹了一口气。

通往店面的门的下方透进了外面的灯光。

就在离约三、四公尺远的地方,横躺着拓也带着余温的尸体。他怎样也无法相信这个事实,但刚才刺杀拓也的感触仍残留在右手上。一切就像是在虚拟实境中所发生的事件般,难以想象那是实际上发生过的事。

只要门还一直关着,就看不见尸体了。看不见的东西,大概就不存在吧。

好困,他突然感到一股难耐的倦意,真想就这样钻进被窝里好好睡一觉。秀一合上了眼皮。不过就在此时,店外传来警车停下的声音。秀一叹口气睁开眼。没办法,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

秀一站起来,转开门把。几乎在同时,自动门打了开,警员们也涌进了店里。

从打开的门缝里,荧光灯那白得不自然的光线飞射进秀一的网膜,同时,气氛紧张相互交谈的警员们和无线电的声音,也刺进了秀一的鼓膜里。

秀一装出老实人的表情,坐在椅子上。

这里是藤泽南署刑事课的大办公室,再几分钟就是凌晨四点三十分了。因为事件才发生没多久,很多职员在这里进进出出。原来在这个时间警察也不休息的。

这里坐在办公桌前的感觉,和以前被叫到老师办公室的情境十分相似。只是,现在自己的立场不再是接受指导的学生,而是刑事案件的关系人了。而且,关系人也可能在某个时候升格为重要关系人或嫌疑犯。

“啊,让你等这么久,不好意思啊。”

山本警部补终于回来了,两手各拿着用纸杯装着的热咖啡。

一杯好像是要给秀一的,秀一随口道了谢,但是并没有打算喝它。

“真是对你不好意思,在这种时间还把未成年的你留置在这里,不过事情挺严重的,因为出了人命啊。”

“不用太在意我的情形,反正到五点为止是打工的时间,而且明天学校也不用上课。”

“这样啊,你能这麽说,我们办事也方便多了。”

山本警部补以一副睡眼惺忪的表情,啜饮了几口咖啡。

“他们已经去找你母亲和店长过来了,你再等一下子好吗?”

“好的。”

秀一低头看着自己的衣着。警察似乎没亲切到为人准备好替换的衣服。

“不过,在短短的时间内,和你这样谈话已经是第二次了呢!”

“嗯……”

“之前是你以前的父亲。然后,这次是你的同学。”

“上次的事和这次……”

“啊,是啊!当然状况完全不一样的。”

山本警部补露出了笑脸。

“那么,我们再来确认一次吧!你什么时候注意到犯人是你的同学石冈拓也的?”

“呃……是他的安全帽脱落的时候。”

“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他倒地之后,因为他低着头,所以安全帽就掉在地上。”

“这样啊!”

山本警部补两手握着咖啡杯,露出沉思的表情。

“不过,你打电话报警是在事件发生之后,那是你为什么不说你认识犯人呢?”

秀一提高了自己的注意力。要小心点。如果在这里回答得不好的话,搞不好真的会被警方怀疑。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

“为什么没说呢……大概是因为有太多事要说,所以脑中反而成了一片空白,所以……”

“原来如此。因为受到惊吓的关系啊。嗯,那也是人之常情的。”

山本警部补用力地点着头。不过他内心到底接不接受这个说法,从表情上实在看不出来。

“那么,你和石冈同学的交情如何?”

“国中的时候很要好,一年级时常跟他聊天,升上二年级以后,他就不太来学校了。”

“嗯。那么,他知道你在那家便利商店打工的事吗?”

“啊,他知道。他曾经来过一次。”

“哦?什么时候?”

“一个月,还是一个半月之前。”

也许不说的话比较好,但是如果不说的话,万一拓也以前去过“心连心”的事被警察知道了,警方对我的诚实度将大打折扣。

“他穿了什么服装?”

“啊,服装……吗?”

“石冈拓也同学的服装,他穿的衣服和今天一样吗?”

“呃……我不太记得了,他大概老是穿成那样吧?”

“你今天看到他的穿着,也认不出来吗?”

“那是因为有着类似打扮的人太多了。”

“这样啊?那,当时你和石冈同学说了些什么?”

“我也不太记得了,大概是和学校、朋友有关的事吧。”

“石冈同学他知道你在那打工才来的吗?”

“嗯……我想他应该不知道,感觉上他是在半夜走进便利商店时才偶然碰见我的。”

“原来如此。”

山本警部补掏了掏挂在椅子后面的外套口袋,拿出一包烟。他叼起一根香烟,但又打消了念头,将烟收回了原处。

“我老实告诉你吧,你和石冈同学早就认识又是同学,我的上司相当在意这一点啊。”

“在意?”

“说是偶然,也未免太过巧合了吧。”

“那么你是说我也是共犯,想要抢劫超商咯?”

秀一语气强硬地向山本警部补顶了回去。

“不,不是的。不过如此一来,为什么会发生那种‘意外’,真是让人不明白啊。应该很清楚,三更半夜的便利商店根本不会有什么钱吧?”

“嗯,当然了。”

秀一松了口气,点点头答道。

“不过,若当作是单纯的强盗案件,还是有几个疑点无法理解。”

秀一保持沉默,等待着山本警部补开口。

“对我来说,如果发生抢劫事件的话,逮捕犯人是我们的天职,不过……”

山本警部补终于按捺不住,点了烟。

“便利商店抢匪玩的把戏,我见得多了。大部分的凶器都是利刃。而且,还会尽可能地耀武扬威,喜欢用看起来很华丽的刀子。锋利的菜刀、柴刀、仿造刀,若是外国人的话,也有使用青龙刀的。年轻的犯人则很多人喜欢用SurvivalKnife,因为它的外型很帅气。”

山本警部补缓缓吐着白烟。

“但是,这次的事件用的是双刃的短刀。也就是恶名昭彰的戈博马克二型刀啊。当然啦,这种刀还是有它的威吓力啦。不过石冈同学为何特地选择这种刀子呢?”

“这是什么意思呢?”

秀一无法猜透山本警部补说此话的真意,他努力地想忖度出后者的真正意图。

“几年前曾经发生过一个案件。有个年轻男子想夺警枪而刺杀了警员,那时犯人所使用的就是这种刀。所谓的戈博马克二型刀啊,并不是用来威胁别人用的,而是为了准确地刺杀对方的刀子啊。”

山本警部补把烟灰弹落在小金属烟灰缸里。

“只要对刀子有某种程度的知识就应该知道才对。刚才我也看了录影带了,如果打算像他那样拿刀抵住对方喉咙威胁的话,两刃的短刀反而很不好用。不管用那一侧抵着对方都很容易割破皮肤而流血。被抵住的人因而慌乱失措的危险性很高。”

山本警部补似乎不经意地瞄了秀一的脖子。

“……所以说,总之,石冈他一开始就有杀我的意图吗?”

“这种可能性,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吧!”

山本警部补的视线又好像在找寻什么。

“你和他有什么摩擦吗?比如石冈拓也同学对你怀恨在心,类似这种事?”

“不……没有。”

如果警方从这个方向下手去调查的话也未尝不可,但秀一还是谨慎地回答。如果被警方认为,自己对于拓也蓄意杀人这种说法太过迎合的话,也不太好。

“你和石冈同学感情曾经非常好吧?不过,石冈同学后来不太来上学了,而你却成绩优秀,将来很受期待,是这样吗?”

“说什么优秀……之前的期中考成绩就乱七八糟的。”

“但,石冈同学可能因此多少感到一些压抑的不满,是吗?”

“不过,就算是有好了,也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就想要杀了我吧?”

“这样子啊!”

山本警部补熄了烟,眼睛眯成一线。他对刚才的回答还满意吗?

“嗯,会选择这把刀子也许单纯只是犯人的喜好也说不定。可是还有其他的谜团。比方说,刀子本身的问题。”

他好像不能停止吸烟似的,又点起一根新的香烟。

“这种刀子都会附有刀鞘的,否则刀身露出来的话是很危险的。不过,在石冈拓也同学的遗体身上并没有找到刀子的刀鞘。”

秀一瞠目结舌,拓也似乎没有照他所叮咛的将假刀收进刀鞘里。

“在距离便利商店五十公尺左右的地方发现了他的机车。他在骑车的时候大概是把刀子藏在机车的置物箱里吧?但是下了机车之后到走进商店之前,就只得用手直接拿着裸露的刀子。即使那个时间经过的人再怎么少,难道这样就不会显得太过鲁莽了吗?若是被谁看见的话,恐怕马上就会通报110了吧?”

那么,拓也是怎么带着那把假刀的呢?秀一也思索着。他进入“心连心”的时候就已经拿在右手上了……。

“那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秀一提问,把问题丢给对方,因为他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我现在还搞不清楚。不过,还另有一个谜团与那件事有关。”

山本警部补双手向后撑着头说。

“石冈同学的遗体身上虽然没有找到凶器的刀鞘,但是在臀部的口袋里却发现了别的东西。”

“……是什么呢?”

“另一把刀。”

山本警部补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把装在透明袋子里的折叠刀。秀一吃了一惊。那是拓也到学校要挟自己的时候,从后面口袋拿出来的刀子。

“怎么了?你以前见过吗?”

“没有。”

秀一连忙否认,不知道那样会不会不太自然,心里直捏了把冷汗。不过山本警部补看来并没有起疑。

“只是一家叫做Camillus的公司出品的刀,叫做CUDA。比起马克二型刀来,刀刃的长度是小多了。瞧,这儿有个按钮吧,用大拇指沿着这个沟滑过去的话,一下子就可以把刀刃打开。用习惯的话,虽然不会变成飞刀,但也颇具威力。而只要没有装弹簧装置,我们也无法将它列入管制。”

“那,这又什么问题吗?”

“抢超商的时候带着两把刀,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秀一装作认真思考的样子。

“唉,真是搞不懂。那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啊……”

“很奇怪是吧!”

山本警部补看看手表。

“今晚……已经是早上了,就到此为止吧!明天再找你来作详细的叙述。”

“好的。”

终于获得解放了。秀一松了口气,准备站起来。

“最好,不是关于石冈同学的问题,而是关于你。我想问一个有关你的问题,可以吗?”

“是。”

也没有能拒绝的藉口,秀一只好再次坐下。

你总是在柜台下面预藏一个防身用的金属球棒,不是吗?我刚才问过神崎店长了。”

“嗯。”

“今天晚上,为什么没有呢?”

秀一看着山本警部补的脸,神色一如往常,绝不能让这用力挤出来的笑脸当场崩溃。

“呃,我常常把它放在后面的店里,不过偶尔也会带回家……”

秀一很快别过头去。不要给太过合理的理由,反而比较真实。不过面对这个男人,他会不会乖乖接受我的说法,这才是问题。

“这一阵子有点运动不足,偶尔也想挥挥棒动一动。后来,就忘了把它拿回店里了……”

“哦,这样啊,我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了。你母亲从刚才就担心地等着你呢。”

山本警部补先站起身,轻轻的拍了拍秀一的肩。

“你很沉着,帮了我们很大的忙啊。”

“没有……我相当害怕。”

“虽说遇上强盗是意外事故,但对方死了,也给你很大压力吧?再加上,那又是你的同学。”

他是想说,我没有显出哀伤的样子很不自然吗?

秀一沉默地低着头。

出了大办公室才看到母亲与神崎先生在对面。

全身一松懈下来,自己也很意外的,眼泪居然夺眶而出。

两滴、三滴……。

妈妈在哭。她快步走近以后,紧紧抱住秀一的头。神崎先生他什么话也没说,但他可能想帮秀一打打气,频频点着头。

秀一在想着,山本警部补有没有看到我现在的眼泪呢?

明明应该早已身心俱疲,但有一部分的神经还绷紧着,让他无法熟睡。

半梦半醒的状态持续着,以很短的周期重复着浅睡与清醒。

即使在作梦的时候也很清楚的知道那是梦。

秀一在闇暗之中疾驰。

是四只脚。看来自己好像变成老虎了。

背后浮现了很多人的感情:愤怒、背上、激昂。还有,杀意。

很明显的,那些都是针对着自己的感情,这是当然的吧?我到现在已经攻击了很多个村庄,杀了无以计数的人。

食人虎最后的命运都是反过来被村人们杀掉。但,真正的野兽是不会意识到这件事的,直到最后的一瞬间,它都会持续着绝望的战斗。

秀一在不知不觉间,开始从旁凝视着老虎的姿态。

不是为了那些被老虎杀害的牺牲者,而是想到那食人虎终于踏上的悲苦旅程,秀一的泪,竟濡湿了枕边。

注1:“瞋恚”,佛教用语,愤怒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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