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用绞尽脑汁的声调问道,壮年男子将圆眼镜深处疯狂的目光转向了我。
「说什么?难道只听一遍你就不能理解了吗?」
——几十张榻榻米大小的昏暗大厅正中央,男人的笑声在四周的纯白隔扇和烟熏木纹天花板围成的空间内回响着。身穿灰色西装的他,肩膀上有一只黑色老鼠,双目闪闪发光,旁边有一只三米长的怪兽在咆哮。
「不,不是!我只是不理解你而已!你明白吧,我们的利害关系绝对不是敌对的!啊,别说了,什么都别说,我都理解!」
蓬乱的头发摇动着,瘦成倒三角形的脸颊不断抽搐。在他身后,有着无数眼睛的野兽身影浮现了一瞬,而后消失了——这回比刚才看得更清楚。果然,那里确实有什么——大概,有妖怪附在了这个男人的身上。
我咽下一口气,不由得握紧了拳头。这种时候,没有什么可以紧紧抓住的东西,真是令人不安。回头看了一眼,映入眼帘的是身穿水手服的少女——行动被完全封锁的小鼬在那里动弹不得。一边对那个男人的过分举动感到愤怒,一边把视线转回前方,只见坐在男人肩膀上的老鼠「啾」地笑了。
可恶,这只会用金缚术的老鼠妖怪——叫什么名字来着?刚才听说了——这家伙,不仅让小鼬无法动弹,甚至连话都说不了。
「……抱歉,再忍耐一下,小鼬。」
不知她有没有听到,我一边心里没底地嘟囔着,一边看向男人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恢复了平静的西装男,脸上挂着扭曲的笑容。
「好了,谈判继续。」
像开始上课的老师一样的口气,让人很是烦躁。见我什么也没回答,男人便举起大开本的和本(用日本纸印刷装订的线装书),用右手开始翻页。突然,有什么东西在他脚下沙沙地爬动,是嘴里长着尖牙、身体像槌子一样的怪蛇。那个妖怪的名字应该是——「野槌」来着?
「哎呀,这么说来,这家伙还没有收起来呢。野槌的页面……啊,有了。」
男子熟练地翻着书,把打开的书页转向榻榻米上的妖怪,喝道:
「回来!」
瞬间,从打开的页面上涌出了好几根漆黑的触手,宛如海葵的触臂般跃出的墨汁丝带,一下子就把野槌缠住,拉进了书中。无精打采地被吸引到书中的妖怪,和画在旧书页上的画重叠在一起,然后消失了。
「——收纳完毕。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方便?」
男子骄傲地笑了,在他手边的书页上,用漂亮的笔触准确地描绘着刚才还在悠然爬行的无害妖怪的奇妙姿态。
「不仅可以捕获和解析妖怪,分析结束后的样本还可以像这样再利用。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很棒的工具吗?而且空的白纸页也足够——也就是说,还可以采集更多的妖怪!」
一边单手合上书本,男人再次看向我。不等我开口,流利的语调便插了进来。
「哎呀呀,看来少年你已经没有继续谈判的余力了呢。我再确认一下——对我而言,你的处理非常容易。只要一声令下,这个牛鬼就会毫不留情地把你撕碎吃掉。」
伴随着胜利自豪的声音,男子啪嗒啪嗒地拍了拍旁边妖怪的背。发出像蒸汽机一样的低吼声,被刚毛覆盖的巨大身体颤抖着。粗腿粗臂,粗角粗牙,以及没有聚焦的巨大眼睛——暑假里把我和学姐追得四处乱窜的那个凶暴妖怪,如今老实地遵从一个大叔的命令,总觉得很奇怪。
「而且——少年,你没有打倒牛鬼的能力,甚至连逃脱的技能都完全没有,不是吗?」
「……吵死了。」我粗鲁地反驳。
——你不说这些我也知道,你这混蛋!自从与小鼬相遇后,普通人在妖怪面前的无力,我已经深切感受到了。
也许是因为我的反应和预想一样吧,男人发出了讨厌的笑声:
「真行啊……不过,我也是学问之徒,尽量不想诉诸力量。」
「对小鼬使用了金缚术,再说这些可真没说服力啊。」
我瞪着男人这么说,但被对方完全无视了。
「那么,接下来——你了解我的目的吧?」
「是妖怪的收藏和研究吧,听了那么多我都记住了。」
「没错!也就是说——」
男子突然张开双臂仰望天花板,然后把视线转向了小鼬。
「——绝对不是要扼杀那个少女,也不是要毁灭她,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
配合强有力的宣言,男人的圆眼镜闪闪发光——话说在这昏暗的大厅里,到底是反射了什么发出的光呢?
仔细观察四周,我发现这个房间既没有照明也没有窗户,却仍然有着些许光亮,是因为这个建筑物本身就是妖怪吗?正当我脑海中浮现出这种不合时宜的感想时,男人再次看向我——
「那么,最后再确认一次——」
像大人责备孩子一样的语调,实在令人恶心,而且令人气愤。男人凝视着拼命抑制后退冲动的我,继续说:
「我啊,也能实现你的愿望,因为——」
「我刚才已经听说了。」稍微打断了一下他的话。
男子于是满足地笑着说:「嗯,你知道就好。那么,如果你想白白死在牛鬼的獠牙下,就继续挡我的路。如果想实现愿望,就赶紧挪开,老实地把那个样本让给我。对你来说,最好的是哪种选择呢?」
「……嘛,是啊。」
啊,对了。无论想多少次,都只有这个选择。
「没想到是个懂事的好学生,非常好!那么,还不快用行动来表示?」
一边打开和本的白纸页,男人一边反问。
我再次无言地点了点头,没有回头,也没有辩解——只是,静静地挪开了。
如果现在小鼬还有意识的话,一定会伤心吧。我当然想回头向她辩解——然而现在的我,做不到。
「好!真是明智的判断!」
男人满足地笑着,捕获妖怪的黑色触手从他手中的和本猛然跃出,像蛇一样弯曲的墨汁丝带群,为了把动弹不得的小鼬拖进空白页面,不断地伸长着……
***
「咦,小鼬也听说了吗?」
进入一月下旬,第三学期的生活节奏也完全固定下来。放学后的美术室内,我在垃圾桶旁一边削铅笔一边问;小鼬放下包,点了点头。
「阿尔玛说她看见了。虽然她当时想抓住,但让它逃走了。」
「啊,不愧是狮子岩同学,真有勇气啊。」
我坦率地说着赞赏的话,小鼬则摇了摇头。
「明明不知道是什么妖怪,贸然去抓还是很危险的……那么,真一是从谁那里听说的?」
「我是从书法部的柳那里听来的——傍晚,在资料室前面的走廊里,书法部的顾问老师看到了像槌子一样的东西,正哗啦哗啦地爬着。」
一边回想着那位同学懦弱的脸,一边调整铅笔芯的角度下刀。我一口气吹落了黑色的粉末,补充道:
「外观和出来的时间都一样,大概是狮子岩同学没捉到的那家伙。」
坐在椅子上小鼬点了点头,说着「是啊」,然后突然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呐,妖怪为什么总在放学后出来呢?而且,是在人少的地方。」
「诶?嗯……」
虽然之前没有想过,但是被小鼬这么一提,我也开始在意了。嗯,作为应对方,如果妖怪在上课时突然出现并涌入教室的话会很困扰,所以现在的状况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按理说,妖怪是不可能在意我们的……」
本来,普通妖怪就不可能贴心地考虑我们的难处。一边转动铅笔一边思索理由的时候,美术室的门被「喀」地打开了——
「傍晚是妖怪活动的时间段,这是很久以前就有的不成文规定。所以傍晚又有『彼は谁时』、『逢魔之时』的别名;去人烟稀少的地方也是一样的,也许只有这样才能理解吧——带着这样的小知识一起,经岛御崎一名入室!」
带着解说登场的人,不用说——是经岛学姐。穿运动衣的小个子用后手关上门,小鼬点点头,微笑着看着她。
「你好,御崎。」
「嗯,你好,小鼬还有小白。今天也只有你们两个人吗?」
「是啊,学姐。奈良山去写生了,穗村是打工,莱卡和主人在一起。」
我解释了一下,学姐好像没那么感兴趣似的点了点头,坐到了座位上。
「御崎,今天来的有点晚啊。」
「嗯,从第三学期开始教古典的新任讲师,竟然安排我们做小考试——那个大叔,不打算认真讲课吗?教英语的那个家伙也一直在休息,真是的,最近的教师都怎么了?真让人叹息。」
学姐忧心忡忡地摇着头,双马尾随之轻轻摇动。但是,当我说出「真是辛苦了」之后,学姐马上就转换回平时的情绪了,真厉害。
「谢谢你的关心,部长。那么,出什么事了?」
妖怪博士坐在椅子上,大眼睛透过眼镜闪闪发光地窥视着我。不愧是学姐,这方面的嗅觉很敏锐。我和小鼬面面相觑,然后苦笑着说明了听来的妖怪信息——但是。
「在走廊上爬来爬去的槌子头?那个我也在班上听说了。」
「啊,是这样啊。」
哎呀,看来学姐也知道。
「嗯,像往常一样和新井,还有野更志聊天时知道的。」
「什么?……啊,是那位以病弱闻名的指挥家啊……」我用有点厌烦的表情回应道。
原来他和学姐同班啊,总觉得是很有特色的组合。
学姐稍微惊讶了一下:「原来你认识他啊?」然后马上又说起了妖怪的事。
「那么,关于那个目击情报众多的妖怪。我觉得大概是野槌或槌转之类吧,总之就是槌の子的伙伴。」
「……槌の子?」
小鼬歪着头看向我,我马上解说道(已经习惯了这种展开):
「外形像一把没有握柄的槌子的蛇,虽然目击者很多,但至今还没人捕捉到实体。这么说来,学姐,槌の子是妖怪吗?」
「追本溯源是的,但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UMA的一种。不过,槌の子的『槌』就是锤子的意思,像锤子一样的东西爬来爬去,这类妖怪的源流可以追溯到千年以前呢。」
「嗯。那么,这次出现的也是那个吗?」
我一边理解一边询问,妖怪博士苦涩地呻吟道:
「拥有槌子和蛇属性的妖怪真是太多了,很难鉴定。因为没有从坡上滚下来,所以我觉得不是手杵怪……」
「比起这件事,御崎,那妖怪不危险吗?」小鼬担心地询问道。
这个人,因为有突发奇想、打算抓住「槌の子」的鲁莽朋友,所以非常在意那玩意是否危险。学姐无力地笑着说:
「还不能确定呢。既有只会爬的类型,也有用毒袭击人的类型。总之先去现场看看,如果真袭击过来的话就迎击,如果看起来无害的话就回去,怎么样?」
「好啊。」
「我没异议。」
本来今天是预定要作画的,但是没办法。我把铅笔和小刀放在桌子上,拿着素描本站起身来,先站起来的小鼬突然开心地笑了起来。
「嗯?怎么了,小鼬?」
有什么好事吗?我正想这么问,小鼬看着我和早就把手放在门上的学姐,意味深长地说了出来:
「三个人在一起,讨论着这样的话题……虽然是异常,但总觉得是放学后的日常呢。」
听到这句话的我和学姐,一瞬间面面相觑,然后点头说「确实」。
「这算是美术部重启正常业务吗?那么,今天也努力工作吧!」
「嗯。」
「哦。」
得意洋洋的学姐打开门,小鼬和我跟了上去。嗯,我本想纠正说「妖怪调查不是美术部的工作」,但现在的氛围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
「——我们大概就是这样从美术室出来的吧?」
不安地环顾四周,经岛学姐喃喃自语。
「嗯,是的。」
「是这样没错。」
我一边警戒一边回答,小鼬也随声附和。听到答复的学姐说了一句「是啊」,然后慢慢地嘟囔着确认。
「……然后,去现场一看,像是野槌的东西穿过了资料室的门缝,我们也跟着进入了资料室——到这里为止都没问题,是吧?」
看着再次点头的一年级二人组,学姐突然回过头,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披上的运动衫像斗篷一样飘扬,小小的双手指向周围广阔的空间。
「——那么!为什么我们现在在日式建筑的大厅里呢?!」
——沉默
在几十张榻榻米大小的宽敞又昏暗的房间里,回响着学姐那明朗的声音。四周被白色的隔扇包围,天花板是烟熏的焦茶色。除了孤零零立着的几根柱子以外,房间里也没有什么特别显眼的东西。
「嗯,嗯……为什么呢……?」
就像古老的寺庙或城堡一样,总之,看着像时代剧一样的大厅,小鼬不安地歪着头。因为跟她对视了,我不由得搔了搔头。
「那个门,好像和这个房间相连。」
我打开的本该是资料室的金属门,但不知为什么一进房间用后手关上的,却变成了隔扇——那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体验。经岛学姐听了之后,带着失望的表情嘟囔着:「嗯,应该正如小白所说的那样吧」,然后把手指搭在我们后面隔扇的拉手上,用力地打开了它。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里不在校内,不是很奇怪吗?」
「是啊。」
我只能露出疑惑的表情。因为在打开的拉扇对面,怎么看都不像是学校的走廊。
「不管看多少次…都是地炉和土间吧?」
没错,正如小鼬所说。仿佛是出现在古代故事里的生活空间,在昏暗的光线中蔓延开来。除了我们以外完全没有其他人在的迹象,但地炉边上还留有刚撇下的纺锤和针线,这令人感到不安。
顺便说一下,因为在追赶野槌的途中把素描本和自动铅笔放在了走廊上(而且也不能去取),所以我现在两手空空,这更加重了不安的心情。
「御崎,这果然是……妖怪干的?」
「嗯嗯,确实没有这样的自然现象。」
在我旁边,小鼬一边战战兢兢地警戒着周围一边询问,学姐则一边适当地回答一边随意跨过门槛,走到了地炉边。那个行动力,和紧张地几乎动弹不得的我们大不相同,真是令人佩服。
「嗯,这种无人的氛围和生活感果然是『迷途之家』啊。」
把滚动的纺锤轻轻举起,学姐兴致勃勃地端详着。我和小鼬慢慢地靠近土间,一边警戒着周围一边这样问:
「还好吗?」
「那个,不危险吗?」
「不危险,而且恰好相反。」
以小小的后背对着我们的学姐迅速作出回应。我和小鼬都预想到了接下来的流程——果然不出所料,「迷途之家」的解说开始了——
「在山里迷路的时候,突然看到一户人家;走进屋子发现空无一人,却能找到生活的痕迹,总之这是一种奇怪的现象。如果把屋子里的东西带回去的话,可以半永久地使用。例如用瓷碗装饭,无论吃多少,饭都是满的——属于那种给人赐福的设定,这样实惠的妖怪就是『迷途之家』……」
学姐一边说着那样的话,一边在土间走来走去,地面因此沙沙作响。但没过多久,学姐就叹了一口气:「然而在这间屋子里,没找到那种好东西啊。」——她手里拿着的是小卷线吗。
「虽然知道了是『迷途之家』……但是,学姐,我们并没有在山上迷路啊。」
「我们只是从走廊进入资料室而已。」深深地点着头,小鼬也表示赞同。
听到这句话的学姐再次踏入大厅,望着我们静静地说:「我在意的就是这一点——这次的事件,从最初的开端就很奇怪。偶然出现的野槌逃进资料室的门,居然通向了迷途之家——你们觉得有这样的偶然吗?以前也有过多个妖怪同时出现的情况。但是,像这样巧妙联动的事情——」
「……确实没有过啊。」
学姐一边瞥见沉默地警戒着周围的小鼬,一边继续着:
「嗯。也许是这样吧,我们被人漂亮地钓上钩了啊——」
「说成『钓上钩』可真是难听。」
突然,有人插话了。
在大厅的中央,我们三个人一下子凝固了。我和学姐环顾四周,小鼬则毫不犹豫地将视线转向了正面。
——是那边吗?刚说出口,正面的隔扇就从中间打开了。
「希望你能说是『邀请』。」
虽然有跟年龄相符的皱纹,但声音意外的有张力。以绵延不绝的同样房间布局为背景,慢慢走进我们所在的大厅的,是一位穿着普通灰色西装、身材单薄的成年男性。瘦削的脸颊、尖尖的鼻子,头发蓬乱地披散着。虽然个子好像很高,但是由于严重驼背,所以视线的高度和我差不多。因为戴了度数很高的圆眼镜,所以看不清他的眼神,但扭曲的嘴角给人的感觉很不妙。这张脸,总觉得似曾相识……我应该没有这样的熟人……吧?
但是,在我问「是谁」之前,小鼬和经岛学姐同时开口了——
「真一!他是先前追捕八云和慈吾朗的那个人……!」
「你,不是教古典的夈神吗!?在这里干什么?」
「啊?是吗,连脸都记不清了——学姐?」
「御崎?……喂,现在怎么办?」
「不,那个。那是我的台词,小鼬你刚刚说了什么?」
我们一边警戒着浮现出淡淡笑容的男人,一边面面相觑。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寒假去泡温泉时,在树林里看到的那个人……对吧,真一?」
「嗯,被小鼬提醒之后想起来了,他是一直追捕八云的那个男人,但现在给人的感觉,和先前有点不一样。」
「不,那件事我也问过慈吾朗大爷……但这家伙是教二年级的古典讲师夈神啊?」
「咦?请稍等一下,也就是说——」
三对视线转向穿着朴素西装的男人,经岛学姐叫他「夈神」——这么说来,慈吾朗先生也是这么叫的吧——男子开口肯定了我们的猜想:
「就是这么回事。虽然不太清楚你们是如何打探出我原来的职业的。但是,如果只从是否属实这一方面来判断的话,你们的话都是正确的。」
「原来的职业……?那你已经放弃追捕八云了吗?」
小鼬一边进入临战状态,一边安静地询问。听到这句话的夈神脸颊微微抽搐,然后突然按住额头开始爆笑。喂喂,这家伙搞什么呀?
「啊,是啊、是啊!不是已经决定了吗!」
作为原雪女猎人的古典讲师以快要倒下的姿势,仰望天花板大笑。
经岛学姐小声地问我:「原来是这种戏剧型的家伙啊?」然而光看那天晚上的攻防战,我就觉得他不是这种人。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那次『雪女捕获作战』,是我投入了全部、真正的最后一搏!失败之后,那伙人嘲笑着失去了工作的我!捕获妖怪之类的梦想,就这样被无情践踏了!」
「虽然不知道是哪个学会,但这很正常吧。如果是研究者的话,请认真地查阅文献。」
学姐轻轻地吐槽了一下,但那并没有传到男人的耳朵里。接着她目瞪口呆地说:「真是个令人困扰的家伙啊……」夈神隔着圆眼镜的锐利眼神突然紧紧地瞪了过来,我和学姐不由得抖了一下。男人高兴地注视着这一幕,一边歪着头,一边再次发出声音。
「但是!俗话说『上帝为你关一扇门,必为你开一扇窗』!有一位好心的情报提供者,告诉我『除了雪女以外,世上还有很多妖怪,如果乐意的话,希望你能帮忙收集和分析妖怪!』」
视线一直固定在我们这边,夈神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本旧书,跟学姐经常读的那种黄色封面的线装古书差不多。男人一边抚摸着那个,一边继续说:
「这不是很有魅力的提议吗?然后我回答了Yes,于是就得到了这个。」
「原来如此。这么大的圈套,是你为了从雪女跟踪狂转行成无差别妖怪收藏家而特意设下的吗?你的目标果然是小鼬啊……」
经岛学姐插话了。一直情绪高涨的夈神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但马上又恢复了笑容,再次大声喊道:
「大致上没错!但说我是『收藏家』不太准确。我是研究者,是学问之徒,收藏始终是手段,目的则是确立包罗所有怪异的知识体系,不是已经决定了吗!」
自顾自地说这些是给谁听啊——我在内心惊呆了,悄悄地回头,和小鼬交换了一下眼神。老实说,那家伙说的话我几乎不懂,但总之好像是盯上了小鼬。所以即使他说得再冠冕堂皇,被盯上的本人也不会束手就擒吧。
——那么,可以采取的手段是有限的。还有,什么时候行动呢。在屏住呼吸的我视线的前方,男人张开双手,继续演讲:
「将暧昧模糊的怪异现象的整体形象,完美地把握,明确地切分出来,然后井然有序地理解个别事例!只有这一点!这才是我的目的,是赋予我的使命!」
「你在说什么啊?不可能吧。」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我们面前的经岛学姐,故意耸肩叹气。
「——所谓妖怪,是根据传承地域和讲述者的描述而不断扩大再生成的,也就是自发持续成长的信息块。所以,从整体来看的概论是可能的,关于个别事例的调查也是可能的——但完完全全地掌握全貌是不可能的。」
「呵呵,这倒是比别人看得尖锐,老师高兴了!」
「你算啥老师啊?哪里有老师会称呼学生为『样本』呢?」
「啊,原来如此,你确实是对的。要从宏观和微观两方面毫无悬念地把握暧昧不断变动的知识体系是很困难的,哈哈哈!但是!」
「喂,你这是选择性失聪吗!好久没见过比我更不听别人话的人了。」
「但是!如果存在能够吸收怪异并冻结其状态,同时能够进行完全客观解析和记录的工具——情况不就会变吗?是的,会改变的!」
与热情演说的夈神相对,经岛学姐始终以冷淡的态度回应。虽然听不太懂这两人的对话内容,但总之那个大叔的言论确实满是漏洞。我和小鼬再次交换了眼神,用视线传达了「做吧!」于是,妖怪少女吸了一口气,以和学姐激烈争论的男人为目标,双眸即将放出束缚的闪光——
「哎呀!那可不行!」——小鼬调整呼吸的同时,夈神作出了反应。
中断了和学姐辩论的男人,突然打开手边的书,把带有水墨画和文章的页面对向我们。画的是一只老鼠……这是什么诅咒?正当我这样想的瞬间。
「封起来,老鼠!」
伴随着夈神的尖叫,老鼠从书中蹦了出来。
「咦?骗人…!」
黑鼠向惊愕地屏住呼吸的小鼬跑去。我眨了眨眼,水墨画还好好画在书页上,出来的是一只活生生的老鼠。
「老鼠!?糟了,快阻止它!白冢真一!」
突然注意到了学姐的叫喊声——这个人会用全名称呼别人,必然是在认真的时候。也就是说现在的情况相当紧迫吧,即使不说我也明白!我慌忙想抓住老鼠,但敌不过小动物的反应速度。老鼠毫不费事地穿过摔在榻榻米上的我,瞅准小鼬的防御空档,沿着双腿跑进裙子,然后一口气跑到水手服的衣襟口,用黑色的眼睛瞪视着少女的脸。
「糟了,小鼬!」
喊的时候已经晚了——小鼬的身体僵硬地凝固了。
「咦,咦……?这是什么,身体动不了……!」
听到那不安的声音,钻出制服前襟的黑鼠恶狠狠地叫了一声。它那双眼睛持续放出漆黑的目光(不,黑色的光是不可能的,但只能这么说),莫非,这家伙把小鼬定住了?
「你对小鼬干了什么!」
「如果让她使用妖怪鼬的能力,会很麻烦,所以就抢先封住了……老鼠,快逃!」
我站起来伸出手的瞬间,大厅里响起了夈神的声音。老鼠听到命令之后,轻快地避开了我的手,降落在榻榻米上,逃之夭夭。被愤怒驱使的我,出手还是晚了一步……不仅扑了个空,右手还从前襟口塞进了小鼬的水手服里。
「哎呀!」小鼬的悲鸣在昏暗的大厅里回响。
「哇,啊,对不起!不,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一边全力将右手残留的柔软触感赶出头部,一边反射性地踉跄后退。这时传来了小鼬的安慰声:
「啊,没关系!比起那样的事……」
「咦?可以吗?」
「不,那个,不好,嗯,不好……总之!真一,抓住那只老鼠!要不然,我好像动不了……!」
「啊,果然。明白了!」
一边很有气势地回答,一边环顾四周,我看到了从榻榻米上跑过去的黑影。这次怎么能让它逃掉呢。我轻轻拍了拍脸颊,鼓起干劲,追着老鼠跑了出去。
「真是一对轻松的情侣啊,你们……话说回来,那只不是普通的老鼠,虽然名字听起来有点拗口,但应该是『从脚下爬上身的金缚之鼠』的变型吧。」
一直与夈神对峙的学姐,侧目望着这边喃喃自语。
「你了解得非常详细啊——喂,随便乱窜就好,老鼠!」
向在榻榻米上跑来跑去的老鼠下达命令后,西装男盯着学姐笑了笑。穿着运动衫的妖怪博士一边正视着他的视线,一边说得很清楚:
「嗯,用野槌和迷途之家做陷阱这一点,之前我还觉得奇怪,但现在可以确信了——」
「哦,你指什么?」
「——指你会役使妖怪,准确地说,是役使那本旧书所收集的妖怪!」
学姐一边盯着男人手头的和式装订书,一边平静地宣言。粂神既不肯定也不否定,而是举起书,淡淡地笑着说:
「这书本来是用于解析记录所吸收妖怪的工具,完全解析后记录下来的样本,也可以像现在这样再次活用。不觉得是一本优秀的书吗?想要吗?想要吧,但是没门!因为我可是被选中了!成为了那个名贵的大灵兽的智慧传道者!」
「大灵兽?也就是说你是为了它而行动的?但是收集妖怪的妖怪什么的……」
经岛学姐以可疑的目光凝视着骄傲笑着的粂神。虽然我也很在意对方的话,但先交给学姐吧。不管怎样,我必须捉到眼前的这个家伙——!
「啾啾!」
「畜生!不要停下来笑!」
不愧是老鼠妖怪,真厉害啊——这家伙故意绕着小鼬的周围滴溜溜地转,让我很难下定决心扑过去。
「啾啾!」
「停下来了!好,等着瞧。」
「啊?啊,那个,真一,喂,有点……!」
「混蛋——哦,对不起,小鼬!」
危险危险,又不自觉地想强行穿过小鼬的双腿之间。控制住平衡的我,重新站起身来,老鼠再次发出了讨厌的叫声。不愧是那个情绪高涨的收藏家的手下,真是令人恼火的妖怪。
「哈哈哈!你那边好像很棘手啊,少年!」
虽然听到了嘲弄般的声音,但是没时间理会。当我决定无视的时候,夈神冷静下来,转向了学姐:
「那么,穿运动衫的少女,我记得你的名字,你上过我的课吧?确实,正如你所推测的那样,我拥有的这本书,是可以再现所捕获妖怪的道具。而且,还有一点——」
「我才懒得听你说呢……」
「是吗?但是我想说!缺乏意识和智慧的现象性妖怪,即使不吸收实物,从残渣和周边状况也可以解析!」
「诶?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不会吧!」
保持冷静对敌模式的学姐突然叫了起来,夈神则打开了书。
「是的,就是这样!」
「——看过去啦!」
出现在大厅正中间的人影——伸上,被学姐的一句话给退治了。
「太棒了!」夈神笑着拍手。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你进入这所学校的理由了……可恶,在这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收集了多少?不,说起来……你怎么知道这所学校有很多妖怪?」
学姐一边向后退,一边询问。夈神摊开书,向我们展示其中的内容,一边翻着书页一边笑嘻嘻地说:
「是亲切的情报提供者告诉我的!刚听说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夸大其词,但实际踏入这间学校后,我内心就只剩下了感激!因为这学校确实是样品的宝库!伸上、小豆研、辻神、牛鬼、蟹坊主、大螳螂、九尾狐、野袄、甘酒婆——!仅仅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页面就这么满了!」
收藏家自豪地罗列收集成果,耳熟的妖怪名字,一个接一个跳进耳朵里……喂,其中不是有个令人在意的名字吗?追着老鼠的我不由得停下来抬起头,和学姐还有动不了的小鼬对视了。看来她们也注意到了。
嗯,听你这么一说,最近一直不见踪影的那家伙……不会吧?那可是臭名昭著的大妖怪啊。
「……呃,那个没用的大叔,我想问一下。」代表我们三人的学姐,小心翼翼地提问了。
「什么?」。
「你有自觉吗?你刚才是不是说了『九尾狐』?」
「确实说过了。那种东西不早一点掌握的话,会很危险。」
轻描淡写地回答的夈神,翻开手中古书的某一页,向我们展示说「看吧」。
只见在那一页上,用真实的笔触描绘了一位熟识的西装女性,栩栩如生——
「放我出去,你这个疯狂科学家!你以为我是谁!」
「——真的活着吗?明明是画!」
我不由得发出了惊讶的声音。也许是听到了这句话吧,在页面中怒气冲冲的稻叶老师「哎呀」地把视线转向了这里。
「黄鼠狼和她的跟班,还有眼镜,是吗?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不,那是我的台词。」
「是啊……发生了什么事,狐狸?」
面对我和小鼬的询问,页面中的稻叶老师难为情地移开了视线。伴随着那个动作,黑色的线条也随之移动,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究竟是怎样的结构呢?
「众所周知,我的确是倾国的大妖怪,其力量也是家喻户晓的——」
「总之,她在游手好闲的时候突然被抓住了。」
「总结得太草率了!大体上,经岛,你是我的学生,如果老师突然失踪的话,你也应该担心一下吧?结果竟然是『啊,这么说来,最近没看到啊』这样的态度!而且——」
激昂的稻叶老师,眼看就要从页面上冲出来了。但那声音突然被切断了,因为夈神随意地合上了书。
「怎么样?被收集的同时也很热闹!这是我第一次收集有明确自我意识的样本,竟然会这么聒噪!嗯,在分析结束之前就先忍忍吧。完全数据化之后,就再也无法恢复自由意志了。」
就好像在说「虽然很有趣,但没办法」似的,夈神一边挥着书一边笑。老实说,听了刚才那段话的我完全笑不出来,但对于这个男人而言,听者的心情好像是无所谓的。
「——但是,不愧是拥有能与我主匹敌的灵威的大妖,背负的信息量也难以想象!到底背负着多少来历和设定呢?不管怎么说,捕获之后已经过了好几周了,但解析还没有结束!托你们的福,前几天……」
不知是想说给我们听还是自言自语,夈神兴奋地继续说着。说实在的,这个大叔的话无所谓,但那只老鼠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完全找不到。这个时候,我打算扛着凝固了的小鼬逃跑。
「咦?这是怎么回事?推也好拉也好,都不能动。」
「看来不是单纯的束缚……我的身体好像完全被固定在这里了。」
小鼬懊悔地嘟哝着,听了这话的我倍感沮丧。完全无视如此沉重的空气,夈神的回忆谈话还在继续。啊,真是太吵了!
「因为九尾狐的解析工作让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所以我试着把能用的妖怪当做棋子放了出来——但是失败了。也许是因为给的命令含糊不清的缘故,在捕获样品之前尚且正常,但之后就按照本来的特性暴走了。哎呀,真是的——」
——天邪鬼不怎么靠谱啊。一直笑着的夈神,现在确实是这么说的。
「等一下,你说『天邪鬼』吗?」
「那个,冒充我的家伙……!」
依旧无法动弹的小鼬咽下了一口气,学姐点点头,说:
「怪不得。原来那是你的棋子吗?我当时就觉得,天邪鬼这种妖怪如果自然出现的话,会很奇怪。」
「没错!本来是为了在九尾狐被捕后,伪装成申请长期休假而显露头角的。毕竟一名教师突然失踪可能会引起骚动,但以『长期休假』处理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原来如此,之前也让天邪鬼伪装成狐狸的样子啊。」
被学姐瞪视着的夈神,依然笑呵呵的。
「你真的很有直觉啊,穿运动衫的!那个任务结束后,好不容易才让天邪鬼去捕获妖怪鼬——结果搞砸了。于是我吸取了信任妖怪的教训,特意安排了这出舞台剧!」
妖怪收藏家像歌剧歌手一样张开双手、大声呼喊之后,突然又冷静下来,把目光重新转向了我们——真是个情绪高低差很大的家伙。
「那么各位,说明拖了很长时间,差不多该工作了。」
「不,拖了很长的东西是你的味道吧。」
虽然学姐又一次吐槽了,但粂神完全没有在意。在不由得护住小鼬的我和学姐的凝视下,夈神再次将视线转向天花板,高声喝道:
「迷途之家!连接此岸和彼岸之路,排出杂质!」
这道命令在昏暗的房间里回响的同时,我们背后的隔扇突然打开,开始吸走房间的空气。为了不被突然的强风吹跑,我立刻采取了措施。回头一看,只见在隔扇之间蔓延的,不再是那个有着地炉的灰暗土间,而是——
「资料室前面的走廊!?」学姐喊出声来。
「从这里开始是研究者的时间,除了样品以外的各位学生!请退场吧!」
在狂风中,不知为何还能心平气和站着的夈神如此宣告。风的猛烈程度,随着他的发言而相应地增加了,如果穿钉鞋的话就另当别论了,但是胶底室内鞋和榻榻米的组合让人难以坚持下去。
「啊,到此为止了!对不起,小鼬!I』ll be back!」
留下悲痛的呐喊,学姐的手离开了小鼬的袖口,娇小的身体被吹到了隔扇的外面。暴风轰鸣着可怕的声音吹过大厅——然后,突然停止了。与此同时,打开的隔扇也自动关闭了。
「那么,通往此岸的道路被封锁了,这里再次成为了完全孤立的空间,之后是回收样品……本该如此。」
把不知从哪里爬出来的那只黑鼠放在肩上,粂神带着失望的眼神对小鼬说——不,准确地说,是对紧紧抱住小鼬而仍然留在房间里的我。
「真让人为难,少年。被要求退场的话,坦率地退场才是对年长者的礼貌。」
你知道吗?如果想被尊敬的话,请采取相应的态度——我一边用眼神诉说着,一边放开小鼬的腰和肩膀,向前迈出了一步。
「对不起,小鼬。刚才情急之下就抱住了。」
「好啊,那样的……能留下来,我很高兴。」
回头看了看被定身的妖怪少女,我苦笑着说:「毕竟没想出其他的办法。」之后用力踩在榻榻米上,握紧拳头——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持乐观。至少,不要被对手看穿心中的不安。
「看你那表情,似乎是在说『我先留下来看看,但好像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
——被彻底看透了。但是,在这里回怼「是又怎样!」也没意义。不管怎么说,这次我手里的牌压倒性的少。即便空有一腔热情,被对方役使的妖怪袭击到,也会一败涂地。所以,先冷静下来,先冷静下来,白冢真一!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的时候,粂神突然高兴地笑了起来。
「你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吗?嗯,害怕也是理所当然的。啊,我知道,少年……」
「你知道什么?」
虽然尽可能冷淡地回答了,但总觉得无法掩饰心中的不安。面带嫌恶笑容的粂神明确地说道:
「你自己没有任何力量,这是事实!」——突然被戳到痛处了。
就像是在嘲笑无法反驳的我一样,粂神高声呼喊:
「我知道——你既没有知识也没有力量!不会使用妖术,也不能使役妖怪!你在这个学园里与无数的怪异接触,能活到今天只能说是运气好!或者说是仰赖有力量的朋友熟人施舍恩惠吧?」
在我面前,西装男人得意洋洋地说着。确实,我至今平安无事,九成是小鼬的功劳,经岛学姐、泷泽同学、莱卡、奈良山也帮助过我,前不久还借用了伸上的力量。虽然那不是谎言,但是……
「别找借口了!你自己根本无能为力,这是一个严峻的事实,少年!」
作为一名在学生面前的教师,他那种气势凌人的态度实在令我难以忍受。即使是同样讨厌的类型,稻叶老师也不会这么吵闹(过去式)。
「不是!真一他——」
也许是受不了粂神的咄咄逼人,无法动弹的小鼬想要插嘴反驳,但粂神一听到她的声音,就瞬间做出了反应。
「现在是我在说话!闭嘴,你这无礼的样品!」
「啾啾」
按照满脸凶相的夈神发出的命令,坐在西服肩上的老鼠,眼睛放出了格外激烈的光。慌忙回头的我,看到的是被封锁了所有行动的小鼬。到刚才为止好不容易传达了意志的眼睛,也如同静止图像一样。见到这般情景,我不可能再保持冷静。
「大叔,适可而止!!」
「出来吧,牛鬼!」
翻开古书,粂神大喝一声——巨大的黑影扑通一声飞了出来。去年暑假被小鼬消灭在游泳池里的怪兽,重新于我的眼前现身了。本来想上前殴打夈神的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不用害怕,没有我的命令,它是不会袭击你的。」
「也就是说,如果下了命令就会袭击啊。」
夈神面带微笑地回答道:「这倒是。」然而,在那骄傲的笑容背后……究竟是什么?一瞬间,好像有野兽一样的影子浮现了出来。
「看哪里呢,少年?现在是应该集中精力和我对话的时间吧?」
夈神不高兴地瞪着我。嗯,确实是那样。现在我应该考虑的是,让小鼬顺利地逃离这个大叔的魔爪,仅此而已。
「好吧……话说,明明没有收到婴儿,为什么牛鬼会以怪兽模式出现呢?」
「这是将诸相中的一部分实体化,即使说明了你也不会明白的。」
一边说着失礼的话一边抚摸着牛鬼的背,粂神笑着说:
「好了,我有一个提议——少年,能不能老实地把那只妖怪鼬样品交给我?」
「哈?别开玩笑了!」
沉静下来的身体一下子又变热了,单是称呼小鼬为样品就不能原谅,而且本来这个人会如何并不是我可以决定的。连那样的事都不明白吗,这个大叔!
「你别激动,这是交易,而那家伙只是个样品而已。」
「不要说是样品!!」
「火气真大,那就换个说法吧。对,我是知道的!你和那个『人型怪异现象』签订了什么契约吧?是『当绘画模特』来着?没错,我从九尾狐那里读取了信息,所以很确定。」
粂神流利地说着,用妖怪图鉴直指着我。
「我的这本书——因将它赠予我的灵兽而得名,叫做《白泽图》。不过,这些事对你而言无所谓……」
「那就不要说了。」
「这可不行啊,因为我想说!总之,只要使用这个《白泽图》,就能将那里的人型怪异一点不差地抄写下来,还原成数据!只要解析完毕,任何妖怪都只是单纯的信息,怎么处理都是我的自由,还有——」
突然说出这句话的男人,带着恶魔般的笑容凝视着我,慢慢地说:
「没错,也是你的自由。」
「……突然说什么?」
我不由得反问,男子脸上贴着笑容,高兴地解释道:
「我的目的是收集和保存有关怪异的完美数据,只有这一点。我对分析结束后的数据活用不感兴趣,所以可以提供给合作者。也就是说,少年,你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你理想中的模特。」
粂神的声音在大厅里回响,他肩上的老鼠像是在嘲笑一样叫着,旁边的牛鬼发出低沉的吼声。
「我想这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吧?那么,请选择最好的道路。」
***
「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但是,少年,你……」
一改刚才喜悦的笑容,夈神不愉快地皱着眉头,用难以理解的视线看向我。
「看到从妖怪鼬面前老实离开的你,我还以为谈判成功了……但现在你这是搞什么鬼?」
「你一看就知道了吧?代替小鼬被抓啊。」
突然挡上去的我已经被妖怪图鉴里伸出的黑色触手牢牢缠住,柔软橡胶带般的触感不仅传到手脚,还遍及全身,既痛又恶心。绝对不能让小鼬被这个抓到啊,稍微侧过肩膀往回看,确认了凝固的妖怪少女尚且平安。我向踏在榻榻米上的双腿注入力量,虽然比预想的要艰难,但也不是不能坚持!
「这确实是个蠢问题。然而,即使你代替妖怪鼬被抓,事态也不会出现转机。只要我对牛鬼一声令下,你就必死无疑。」
「在那之前我会进去!」
粂神皱着眉,似乎不太明白。竭尽全力逞强的我则继续说道:
「你最重要的那本书,马上就会增加『白冢真一』这个无用的篇章了!只要我一松劲,这些黑色触手就会立刻把我拖进书页,不是吗?」
「喂——这可不是开玩笑!」
一听到我的话,粂神就突然激昂起来。
「这本书啊,一定要成为囊括所有怪异的完整事典!关于无力又愚蠢的高中生信息,根本没资格占用宝贵的书页!」
愤怒震颤着额头,完美主义的妖怪收藏家大声疾呼。果然是这样的反应啊。好,到这里为止,作战成功。我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老实说,我之前并不知道那个妖怪图鉴是否有将人类数据化的功能,但重要的是气势。总之,我先弄到了一个交易的筹码,但还不可以松懈。正这样想着的时候,粂神发出了懊悔的声音。
「真是悲哀啊。我本以为至少我们的利害是一致的。」
「别开玩笑了!即使那啥『完全解析』后能得到完美的数据,但按照别人的想法行动的小鼬,已经是另一个人了。这样的人偶,求我画我也不会画!」
本来打算用压抑的声音说话,但不知不觉声调就变高了。
「啊?你说的话真让人费解。《白泽图》的解析力是绝对无与伦比、完美无缺的。吸收、解析、完成记录的怪异,可以完美地再现——」
「笨蛋!你这笨蛋!那种东西是不可能再现的!」
不由得喊出声的我,打断了粂神的话。在一时语塞的男人和骑在他肩上的老鼠以及等待命令的牛鬼面前,我继续发泄愤怒:
「那只是单纯的复印件,不,连复印件都算不上,就像用碳纸抄在传单背面一样,没有任何价值和意义,是连假货都不如的三级品!」
「啊?你说啥啊?」
「要我继续吐槽吗?如果是学者的话就自己想去吧!总之,我想画的小鼬,是自己好好考虑、自己决定、自己能动的人,如果不是这样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只是外表一样的假货,前不久我已经受够了!」
「无聊!妖怪鼬终究是妖怪!就算现在亲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背叛你。」
「随你说去吧!而且,『妖怪就是妖怪』那样的事,我从半年前就明白了——不过,那又怎么了?你这土气西服男!如果那个人能自由自在地活着,然后我也能看着她的话,就已经满足了!谁管你怎么看!」
身体被黑带捆绑着的我奋力叫喊,被这种气势震慑到的夈神一瞬间露出了退缩的神情。我不放过这个空隙,马上继续嘶吼——不断用言词压倒就能制造机会,不能停下来!
「那个你引以为豪的妖怪图鉴,虽然说得很了不起,但是画得不咋地!在那样的东西里收录小鼬,即使我允许——不,本来我就不允许!」
「啊……那就别说傻话了!《白泽图》是最好的记录装置!那丝毫不差的描写力……」
「那里正是问题所在!画不是照片,老实照抄有什么意义!虽然不知道其他妖怪怎么样,但是,以稻叶老师为例,她本来是个我有点想画的人!但如今被录入后呈现的那种无聊笔触,完全体现不出她的个性!不好意思,我也想让稻叶老师成为绘画模特!」
「你这家伙……净说些莫名其妙的事……!」
大概是真的不能理解吧,困惑的夈神一瞬间僵住了。
啊,难道是机会?我立刻从坚持的两脚上拔出力气——盲目地想要牵引目标的黑色触手,一下子把我拉了过去。
「喂,搞什么!?住手,《白泽图》,别把这无聊的东西收进来!」
焦急的夈神向手边的书下了命令,黑带的收缩突然停止了,我趁机把右手从松掉的束缚中甩开——
「真是不好意思啊!」
利用刚才的机会一口气与夈神拉近距离的我,用力抓住了他肩上的老鼠。
「啾、啾?」
小老鼠在右手里挣扎——是疏忽大意了,还是没有命令就不能动?这妖怪攥起来感觉不到体温啊,这么想着的我用力一捏——
「啾!」
留下了绝望的短暂悲鸣,妖怪老鼠脆弱地碎掉了——从攥紧的右拳中,不知是不是老鼠残骸的灰色烟尘扑哧一声冒了出来,但转眼间就变淡消失了。
「好!」
「看你干了什么好事!你这无力的小鬼……!」
循着愤怒的声音抬头一看,只见夈神瘦削的面颊微微抽搐。我竭尽全力地挤出挑衅的微笑,说了声「对不起」,愤怒的皱纹迅速在妖怪收藏家的额头上蔓延开来。
「还愣着干什么?牛鬼,快把这小子撕碎!书被撞到也没关系,总之让他闭嘴!」
「喔啊啊啊啊啊!」
终于接受命令的牛鬼,将目光转向了被黑色束带捆绑的我,挥起了让人联想到熊或恐龙的铁腕。
然后,巨大的利爪即将撕裂我的瞬间——
「咻咻!」
一阵轻盈的风吹过,牛鬼的双臂被切了个稀烂。
「……呜呜?」
不知道是不是掌握不了事态,眼前的怪兽扭动着粗脖子。
「糟了!」夈神慌张地吞下气息,我全力扭转被束缚的身体往回看,在那里的是——
「不要对真一动手!」
穿着水手服的妖怪少女发出凛冽的声音,瞪视着咬牙切齿的粂神。
「我一直在等待这一刻,小鼬!你没事吧?身体能动了吧?」
「嗯!……我一直听着你的声音。谢谢你,真一!」
「啊?啊,不客气……好痛!」
隔了好久才再次听到小鼬的声音,果然很温柔很舒服,而且比什么都可靠。我想挠挠头,但不巧的是胳膊动不了。也许这模样很奇怪吧,小鼬露出了为难的笑容。啊,你的笑容真好。
「你在发什么呆?牛鬼!用你的尖牙利爪,对付一两只妖怪鼬应该不在话——」
「真是天真啊,粂神!别小看小鼬,她绝不会输给打倒过一次的对手!」
对我的声援感到有些害羞,小鼬凝视着牛鬼。瞬间,空气紧张起来,橘黄色的火花在苗条的身体周围起舞,圆圆的耳朵和松软的尾巴,在妖气的缠绕下实体化了。
「哇!」
伴随着呐喊而被甩下的牛鬼胳膊,被小鼬轻盈跃过。经过牛鬼头顶的少女「啪」地打出响指——一团红色火焰就在怪兽眉间炸开了,「呜呜」地发出哀嚎,三米长的巨大身躯摇摇晃晃。
「你在干什么!在后面!」
「太晚了!」
在牛鬼背后平稳落地的小鼬,不等敌人回头就交叉双手,像画着「叉」字一样奋力挥臂。
「嗖嗖!」
在轻盈的声音双重回响的一瞬之后——
「噗通——」
留下了沉闷的声音,四分五裂的牛鬼碎片滚到了榻榻米上——太好了!
「嗯,就算这个样品被击溃了……那么,下一个妖怪——!」
颤抖着瘦削的脸颊,发出怒吼的粂神突然把惊讶的目光转向了我。嗯,我正奋力抓着黑色触手收束的部分,胡乱地把已经松弛了的黑带往身上缠——这模样确实很奇怪吧。
「这次你想干什么,少年?如果威胁要跳入《白泽图》的话——虽然不是本意,但我现在已经不在乎了。只要分析完毕,你就是单纯的信息,再也不会被释放了,有胆就那么干吧!」
「我才不会那么做呢——」
粂神听了我的回话,不解地皱着眉。
看到他那副模样,我无畏地说了:
「你的妖怪图鉴,一次吸收或放出的妖怪只能有一只啊。」
「喂!」穿西装的男人有些气急败坏。
「啊!」小鼬惊讶的声音传到了耳朵里。虽然是一个愚蠢的豪赌,但好像中了正确答案。看吧,无力的少年也有能做到的事!
「果然是这样!只要我保持这个僵持不下的状态,你就不能去抓下一个目标,也无法召唤出新的妖怪。」
「什、什么?你有什么根据?!」
「这是画家的直觉!还有,你那反应可是非常好懂啊!来吧,这样形势就变了!」
上前护住我的小鼬,也以不同于平日温柔的命令语调开口了:
「夈神,我只说一次,你好好听着——」
轻轻举起的右手,猛然直指眼前的妖怪收藏家,指尖一瞬间点燃了小小的火焰。
「——让我们回到学校。而且,别再让我们看到你那张脸了!」
充满魄力的宣告。明明不是对我说的,我却不由得回答「是」,真是非常有魄力。
粂神什么都没回答,只是咬牙切齿——突然,他用颤抖的声音喊了起来:
「别开玩笑了!不过是一个研究对象!拿到《白泽图》的我,被『主』选中的我,有服从的道理吗?!」
咆哮着的粂神,左手伸向涌出触手的书页,奋力地撕了下来。
……啊,诶?
「什么?喂,等一下!那对你来说不是很重要的书吗!?」
「顾不上这么多了!」
粂神叫喊着,扔掉了撕下的页面。与此同时,勒紧我身体(不,是我自己随意缠着的)的黑带一下子松弛下来,七零八落地崩溃消失了。
「哇!」
解除束缚的我,一时站立不稳;纤细的玉手连忙支撑住我的身体。
「谢谢……」
小鼬微笑着说:「我才是。」
瞬间,身体的疲劳和疼痛都消失了,我稳住了踩着榻榻米的双脚。在那之前,小鼬已经再次回到了临战姿势。在我们视线的前方,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的粂神,弓着背颤抖着。在他背后,又浮现出了那个闪耀着无数眼睛的模糊身影。失魂落魄的粂神就像被弹了一样与我们拉开了距离。
原来如此,看来那就是这次的boss——粂神所说的「主」啊。
「小鼬!刚才的…你看到了吗?」
「…嗯!虽然看不太清楚……但很讨厌的样子。」
我一边屏住呼吸一边询问,小鼬用不可思议地语气回应着,点了点头。
「竟敢如此!不过是样品和乳臭未干的小子而已!竟敢愚弄被托付了《白泽图》的我,被主选中的我, 呵呵,呵呵,啊哈哈哈!」
穿着西装的男人,低垂着脑袋,身体扭来扭去,挥舞着的头发几乎要触到榻榻米上。我很佩服他居然没有摔倒。突然,粂神停止了癫狂,重新抬起头,隔着圆眼镜瞪着我们。
「啊,完好无损的捕获果然是奢望啊!既然如此——!」
「妖怪图鉴《白泽图》,真是个麻烦的东西……」
小鼬喃喃自语,我咽下了口水。虽然不知道他要拿出什么,但如果是曾经交手过的一两只妖怪,小鼬应该能赢!
「出来吧!充满破坏冲动的怪异们!ノウマ、牛鬼、ももんがあ、蟹坊主、螳螂坂的大螳螂、猿神、牛打坊、一本踏鞴、ダイバ、野袄、ゲドガキ、元兴寺——!」
以惊人的速度翻阅书页的同时,粂神连呼妖怪的名字——一个接一个的凶暴妖怪就这么从书中跳了出来——等、等一下!这也太多了吧!
「什么啊,这个数量!不管怎么说,召唤的也太多了吧?!」
「嗯,这么多……怎么办……?!」
由于大大超出预想,我和小鼬发出惊呼。在我们面前,妖怪一个接一个地从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书页上飞了出来,有眼熟的,也有第一次见的……。
「哇……根本就没有一个可以用语言交流的。」
「是啊,一般情况下我也不讨厌语言相通的家伙。」
「而且,真一……这里面,不是有不少没听说过的名字吗?」
「啊,这我也很在意。ダイバ和ゲドガキ,到底是啥呢?……都是没见过的家伙啊。」
我一边指着陌生的妖怪一边回答小鼬,小鼬也不安地点头说「是吧」,然后环视着排成一排的妖怪军团,嘟囔着:
「但愿没有什么奇怪的特技……那么,究竟是怎样呢,御崎?」
「不,冷静点,小鼬!学姐不在这里!」
我不由得抓住了那僵硬的小肩膀,就在这时——
「没事!我在这里!」
伴随着洪亮的声音,我们身后的隔扇突然打开了。
「ダイバ是袭击家畜的害兽,ゲドガキ是『让小孩害怕的食人妖怪』的一种变形!这俩并没有『看了就会死』或者『触摸一下就中招』的特性,请放心!」
以熟悉的学校走廊为背景,一边简短地叙述妖怪知识,一边再次登场——
「骗人……御崎!」
「这不是骗人的。如果你寻求妖怪的知识,经岛御崎现在就在你的身后!」
本应被暴风吹跑而退场的那名同伴——正是经岛学姐!话说,刚才登场时引用的那个恐怖台词是……学校怪谈的玛丽小姐吗?
「怎么会…!连接迷途之家与此岸的通道一旦关闭,只要没有我的命令就不会再打开!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
抑制住吵吵嚷嚷的妖怪军团,粂神懊恼地喊着。走到我们身边的学姐笑了笑,说:「我还以为不用解释你就能自己想明白呢……期待了一下你那恍然大悟后悔恨的表情。」
说着,学姐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旧线卷。
「我把在土间捡到的这玩意的一端,系在了小鼬制服的袖子上,为的就是不让迷途之家和校舍连接的通道完全关闭。嘛,这也算是基于三轮山神话的应用吧?话说你那本能放出妖怪的书,真是有趣的珍品啊,为了仔细看看,说什么也得回来……」
「学姐?你那不纯的动机是……?」
「没什么!我赶回来自然是因为不能抛弃后辈啊!」
慌慌张张地改口,学姐把线卷了起来,不久小鼬的袖子就被什么紧紧地勒住了。学姐从惊讶的小鼬衣袖上摘下了线圈,隔着眼镜的大眼睛看向了气得发抖的粂神。
「在迷途之家捡到的玩意,是能带来幸福的不可思议的道具——果然跟传说一致呢,我本以为这个线卷不是啥稀罕的东西,没想到帮了大忙。嗯,我会还给你的。」
「不需要还给我!你这自作聪明,穿运动衫的小丫头——!」
「是经岛。差不多该记住了。」
「即使你一个人回来——在这种情况下,到底能做什么!」
毫不在意西装下摆被弄乱,愤怒的妖怪收藏家猛地张开双手。在他左右,等待命令的妖怪军团,发出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吼声。
……嗯,确实是这样啊,学姐的再登场虽然让我安心了一些,然而——
「嗯,御崎……你能回来,我很高兴,但是呢……」
「……老实说,即使这样,我们这边的战斗力也没怎么增强啊,学姐。」
对于只能尴尬地打招呼的两个低年级学生,经岛学姐没有回答。用嗜虐的视线盯着这样的我们,粂神脸上浮现出骄傲的笑容。
「被我说中了吧?毕竟是学生浅薄的小聪明啊!那么,差不多该是行使实力的时间了——」
「真是单纯啊,大叔。那是我的台词吧?」
被唐突发言的学姐打断,粂神一时不知所措。学姐没有给他仔细思考这话含义的时间,就举起右手打了个响指——
「来吧,该出场了,小子们!——助桑!格桑!(水户黄门的两名护卫)教训他一下吧!」
那道嘹亮声音响彻的下一个瞬间,左右隔扇砰地一声倒下了。
「让你久等了,学姐!伊达同学还活着呢,还有白冢也是!」
「汪喔喔喔喔——!」
以无限延伸铺着榻榻米的房间为背景——
「哎呀,好像很辛苦的样子,让你们久等了。」
「可以大展拳脚了!今天可以全力大闹一场,是吧?师傅!」
「不,所以求道,我不是你师傅。」
看惯了的脸和听惯了的声音(有一位例外)——众人的身姿一同出现了。
「赫音……!还有,莱卡!」
「对不起,有点来迟了,伊达同学!大致情况咱已经听经岛学姐说过了——咱不知道他是不是研究者,但咱不允许他无差别地抓捕妖怪!让咱替稻叶老师报仇!」
「汪——!」
「横扫百鬼夜行,犬神男——再次登场!以下省略!」
穿学生制服的狼人发出了强有力的咆哮,经岛学姐配了台词。因为口袋里装着以《学生会预算》为标题的文件,所以这次犬神附身的素体自然还是江户桥学长。看样子他是在学生会室工作时被强行拉去当战力了。
「我基本上对妖怪骚动持不干涉主义,但如果有人单方面地不停收藏妖怪的话,那就有点受不了了。对了对了,部长,你忘了东西了。」
自进入美术部以来的朋友,把我落在走廊里的素描本扔了过来,还附带刚刚削好的铅笔——这种贴心真的很棒。
「啊,谢谢你,奈良山!每次都是在恰当的时机赶来!」
「还活着吗?白冢真一!而且鼬大姐头也平安无事,这比什么都好!」
「啊,你是木叶天狗,那个叫『啥啥丸』的……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咦?嗯,那个……『大姐头』是说我吗?」
当我和小鼬动摇的时候,穿着运动短裤的青年高兴地喊着「当然!」
「不管手段如何,你们两个赢了我是事实!特别是鼬大姐头在妖术和体术上都压倒了我,所以我怀着敬意这么称呼!然后,用不太明白的手段赢了我的白冢真一……我也承认你是个好对手!」
「太啰嗦了,木叶天狗。」
「啊!对不起,姐姐!」
拳击手向经岛学姐低头。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这两人形成了奇妙的上下级关系。
「嗯,总之白冢君和葛里酱看起来很健康,我就放心了。」
最后露脸的是一位长发女生。虽然是熟悉的面孔,但……为什么?
「狐狸的事虽然很遗憾,但一想到这场祭奠战……新井?你来干什么?」
「你还好意思说那个,经岛!嚷嚷着人手不够,把正在学生会室工作的我强行带出来的,不就是你吗?」
「呀,是这样吗?不过,那是因为着急,不知不觉就凭气势……」
「不要因为一时上头就把无力的朋友带到妖怪大战争的最前线!」
副会长气呼呼地瞪着身穿运动衫的友人——我理解你的心情。
「哎呀,松明丸,要保护好副会长和经岛学姐喔。」
觉得不能置之不理的奈良山叫来火鸟,叹息着下达了命令。松明丸答复了一声「明白」,就飞到新井学姐她们面前,优雅地展开了燃烧着的翅膀。
「啊,谢谢……总是在麻烦你,奈良山君。」
「没有的事,副会长。经岛学姐也不要离开松明丸哦?」
「OK,是害坊大人~呀,真是帮了大忙啦。」
在火鸟的护送下,新井学姐和经岛学姐向大厅的角落移动。嗯,如果有那个当保镖的话,学姐们应该会平安无事吧。
不过,我好像忘记了担心自己——疯狂呐喊声再次回荡在大厅里。
「即使增加了两三只妖怪,又能有什么用!面对这个数量,你们根本赢不了!」
紧握妖怪图鉴,粂神如此叫嚣。面对我们紧张的视线,一向不听人说话的研究者,从喉咙深处挤出了沙哑的声音:
「数据从残渣中取出就好了,所以完全不需要手下留情!上吧,具有强烈破坏冲动的怪异们,把那些自大的样品折磨到体无完肤为止!」
西装男人一边下达命令,一边加快步伐后退。刹那间,排成一排的妖怪们的眼里闪烁出了凶暴的光芒。
「——要来了!」
「我知道!」
我和小鼬交换了眼神,迅速打开素描本。最先冲来的是一只座高就有两米的巨大螳螂(螳螂有座高吗?算了,我不想纠结多余的事情),浑身冒着黑烟,挥舞着巨大的镰刀。
「明明是在圣诞节消灭的……真一,和那个时候一样,用刀吧!」
小鼬开始在双手之间积存风,我点点头,正准备在素描簿上动笔时,听到了泷泽同学的声音——
「等一下伊达同学,还有白冢!吠吧,莱卡!」
「呜——汪!」
含有驱魔效果的高亢叫声配合着用力挥出的手臂,逼近眼前的巨大昆虫被瞬间击飞。
「听咱说,你们两个!这种杂鱼就由咱和莱卡来对付!」
「还有,我也在!」
奈良山笑容满面地附和。说完,一阵旋风呼啸而起,飘飘然的朋友变成了鸟人,然后迅速地走到我们的前面。
「诶?但是,数量这么多…!」
「是啊,奈良山,之前除夕夜的大战,你就耗费了太多的力气。」
面对我们不安的询问,奈良山轻轻地耸起翅膀,扭曲鸟喙的边缘苦笑着:
「没关系,确实数量很多,但是无视显现条件被强行召唤出来的妖怪什么的——」
「ももんがあ——」
打断了天狗的话,毛茸茸的怪兽飞扑而来。奈良山并没有避开它,只是伸出让人联想到猛禽类利爪的手臂,简短地喊道:
「——辗轧它,护法轮!」
被闪电覆盖的木制齿轮应声出现在空中,飞快旋转的齿轮,毫不费力地将逼近的怪兽撞飞了。
「好厉害……!那么大的妖怪,一击就打退了。」
「伊达同学,这不是我的强项。从故事中强行分离出来的妖怪,已经不是原版妖怪了,只是具备同样形状和重量的仿制品。所以,如今这些不过是虚有其表而已。」
一边这样说着,奈良山啪嗒啪嗒地张开了翅膀。
「老实说,没必要太害怕。」
下一个瞬间,他绕到被撞飞的妖怪背后,撕裂了那个巨大的身体。只留下绝命的惨叫,毛茸茸的妖怪ももんがあ就这样轻易地消失了。
原来如此,给小鼬下定身术的老鼠意外脆弱的理由就是这个吗?正当我恍然大悟的时候,吹奏着激昂的主题曲(这么说来还没问曲名)而让莱卡战意高涨的泷泽同学,从长笛上松开嘴,大喊道:
「确实是这样,所以这里交给我们,没问题的!」
「汪!」
为了支持主人的话,刚把猿神的肚子开了个洞的莱卡吠了一声。
「知道了!」小鼬点点头。泷泽同学突然用冷淡的眼神补充道:
「……而且你看,那家伙也在呢。」
「啊,确实。」
循着她的视线看去,一名穿着运动短裤的拳击手正兴高采烈地与独眼怪物缠斗在一起。
「避开了『虚空太鼓』吗?那么,是害流终极绝技,其二——『空木倒』!」
与气势一起使出的高踢腿,把「呜呜」悲鸣着的独眼怪物击飞了。求道丸随即高兴地追了过去。可能是因为情绪太过高涨而露出本性,他的脸变成了把鹦鹉、蜥蜴和狼加在一起除以三的样子。
「『虚空太鼓』是指在海上响起太鼓声的妖怪现象,『空木倒』是能听到树木倒下声音的怪异,并不具备那种打击技能,所以不要误解。」
经岛学姐喃喃自语道:「我不得不说吧。」
「说起来,『是害流』什么的,随便被人自称也很为难啊……」
奈良山一边避开像披着布的大猩猩一样的妖怪的手臂,一边回头看我们。
「总之,我会想办法尽力对付这些怪兽。至于附身在那个人身上的元凶,就拜托白冢和伊达同学处理了。收集妖怪的妖怪,可不能放任不管。」
听他这么一说,我脑海中就浮现出刚才屡次窥见的奇怪野兽的身影——是那个吗?
「看白冢你的表情,似乎有头绪了?」
奈良山扭曲着鸟喙边缘微笑着。确实,对付那种不知道有没有实体的妖怪,是我——不,是我们的专长!于是,我一手抓住铅笔和素描本,再用另一只手伸向穿着水手服的少女。
「一起上吧,小鼬!」
我握住她的手,跑了起来。
「嗯!但是我……并不知道如何把附身的妖怪剥下来啊?」
「不需要那样!嗯,虽然表达不清楚,但是那个妖怪,并非像莱卡附身一样重叠在一起,而是以透明的模样在夈神后面操纵。」
一边牵着小鼬的手,一边在奈良山和泷泽同学打开的道路上奔跑。
「所以说,小鼬!我觉得可以再用之前对付鬼的方法!」
「……鬼?啊,是吗!」
小鼬一边用镰鼬把扑过来的杂鱼妖怪打倒,一边短促地叫着。
「印象已经掌握了!我会画出来让它实体化,剩下的就看小鼬了——」
「嗯,知道了!」
彼此达成一致,我们两人紧绷着脸,将视线转向了大厅的深处。驼背男子的身影,已经近在眼前了。
「对了,小鼬。如果能用金缚术让夈神定住的话,我画起来也会比较轻松。」
我一边准备着素描,一边向小鼬打招呼。小鼬微微点头,冲到距离粂神只有两张榻榻米的位置,配合着短暂的深呼吸,耳朵和尾巴迅速实体化了——
与此同时,背负着摇摇晃晃的野兽的影子、粂神发出了悔恨的叫喊:
「咳,把我引见给我的主人,并赋予我这个职责——另一方面,竟然又妨碍我!这所学校的小鬼头们到底想让我做什么啊!?」
「咦?那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话的小鼬,不由得中断了金缚术。
「把那本书交给你,说『用这个去收集妖怪』,而且还把你带到这个学校来的——是这里的学生吗?」我握着铅笔的手也停了下来。
粂神露出空虚的笑容:「想让我告诉你吗?」——突然像断了线的傀儡一样倒在了地上,那本珍贵的妖怪图鉴,也被随意地扔了出去。
「咦,昏过去了?……那个,小鼬,我知道你很着急……但他好像要说很重要的话,再等一下也可以吧。」
「诶,不……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啊,是吗?难道是——!」
突然的压迫感让我一时喘不过气来——眼前,也就是倒下的粂神的正上方,显现出了一只发光野兽的身影。不知是不是因为我根据印象画了画的缘故,这家伙实体化了——就在这样想着的瞬间,平静的中性声音直接传到了脑海中:
(这次好像到此为止了。)
「什么,这个声音……!」
小鼬害怕地按住了耳朵,好像不仅仅是我能听到。
让人联想到羚羊的身体上,长着混合了狮子与人类特征的脸,额头上有两个尖角,眉间有第三只眼睛——到现在为止已经足够有妖怪样了,更别提两肋腹还各有三只眼睛,眼珠一直滴溜溜转个不停,让人感到恶心——当然,现在不是发表这些感想的时候。
(虽然是工作比较卖力的宿主,但没办法……那么,必须寻找下一个记录收集者。)
轻易地抛弃了粂神的妖怪,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迅速地浮上天空。抬头一看,烟熏的天花板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漆黑的阴天蔓延开来。
「这家伙就是操纵粂神的元凶吗……小鼬,在它逃跑之前必须阻止!」
我一边这样喊着,一边把目光转向旁边的妖怪少女。
「哇,我知道……什么,这个……!」
只见小鼬脸色铁青,原本应该恢复了活力的肤色,又被染成了苍白;手脚还不停地颤抖。我一眼就看出她连站着都非常艰难。
「喂,小鼬,突然怎么了?!」
扔掉素描本和铅笔,我情不自禁地抓住了颤抖的肩膀。小鼬痛苦地挤出一丝笑容,小声嘟囔着「对不起」。
「不,没必要道歉,没关系!那家伙对你做了什么?」
「不,那个妖怪,根本不在乎我们……只是看到它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身体就顿时无力了……」
虽然这么说,但小鼬的脸色愈发暗淡。抛弃了粂神的金色妖怪,继续以一定的速度上浮。
「收集妖怪数据的习性,仅仅展现姿态就能达到驱魔的效果……可恶,那家伙果然是白泽啊!」
抱着小鼬的我循着声音看去,只见经岛学姐正懊恼地咂嘴。
「白泽……?这么说来,粂神之前也把那本书叫做『白泽图』来着?」
「啊?小白,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早说啊!」
「就算你这么说……那么,白泽又是怎样的妖怪?」
「传统上的设定是『通万物之情,知鬼神之事』的大灵兽,甚至能做皇帝与大将军的老师。虽说是如同怪异百科全书一样的存在……但竟然会用这么强行的方法收集数据啊?大概是被『白泽应该通晓一切妖怪知识』这一原则束缚太久的缘故,所以面对可怕的数据爆发式增长而直接暴走了……」
「这是完美主义者的悲剧吗?但是,这——不,真是服了。」
奈良山意外地发出了感慨。虽然飘飘然的语调和往常一样,但总觉得声音里夹杂着痛苦的气息。
学姐马上补充道:
「是的。白泽最麻烦的属性,就是其姿态本身默认配备了驱赶妖怪的力量。传说级别的大妖姑且另当别论,但普通民间传承的妖怪怎么想都难以承受这种灵威。」
「姿态本身……是吗,所以莱卡也只是看了它一眼,就……」
在发出悔恨声音的泷泽同学身边,江户桥莱卡脱力地喘着粗气。周围已经数量减半的杂鱼妖怪,更是在白泽灵威的作用下全体崩坏,渐渐消失了。
「那个,可能是外行的想法……奈良山君也不行吗?你是相当有名的天狗吧?」
「抱歉,副会长。我——『是害坊』,说到底也就是『以前很厉害的天狗』。如果要跟那个自带极端灵威的白泽正面对抗的话。对不起,毫无胜算。」
回答了新井学姐的疑问,奈良山缩起翅膀,面露苦笑。在其背后,身躯巨大的木叶天狗已翻着白眼不省人事——那家伙看来很轻易地就晕过去了!
「不行,要逃跑了……!」小鼬痛苦地说。
在那个视线的前方,白泽不断地飞向上空——我们被它完全无视了。
「在其他人被附体之前,必须阻止……!真一,拜托了!」
「咦?我?」
吓了一跳的我不由得反问,小鼬「嗯」地点了点头。但是…老实说,现在的我又能做什么呢。尽管如此,也不能断言「不行」。
「嗯,是啊。」
我毫无意义地东张西望,映入眼帘的只有昏厥的西装大叔和旁边的妖怪图鉴。那本书说到底是用来收集妖怪进行解析的工具,解析的数据也是白泽本身所拥有的吗?
「如果找个有用的妖怪来对抗的话……啊,不,不行吗?」
我不认为那本书里面有与白泽匹敌的大妖怪。基本上,与它同级别的实在是找不出……?
「等等,这么说来——」
刚才还一脸兴奋的大叔的话,突然在我脑海中复苏了。
『不愧是拥有能与我主匹敌的灵威的大妖,背负的信息量也难以想象!到底背负着多少来历和设定呢?不管怎么说,捕获之后已经过了好几周了,但解析还没有结束!』
确实是这么说的!但是那个人——不,等等!是啊,确实也有这样的事!
『只要分析完毕,你就只是单纯的信息,再也不会被释放了。』
也就是说……解析还没结束的话——就来得及吗?
想到这一点的瞬间,我把手伸向榻榻米上的古书,翻着和纸的页面。
「嗯,那确实是最初的…好!找到了!」
「真一,怎么了?突然间……」
小鼬呆呆地看着我,可惜没有说明的时间。我只回答「没关系!」然后把手放在了想要的页面上。
嘛,说实话,到了这个地步,最终的手段是希望他人出手,想想也挺可悲的。但是,考虑到那样麻烦的家伙如果逃掉了,今后说不定还会盯上小鼬。所以,我现在必须采取措施——不只是为了小鼬,也是为了因小鼬在身边而高兴的我,还有像莱卡和奈良山这样友好的妖怪们——这是我能选择的最好的办法!
「对不起,我来晚了!但是,如果来得及的话——拜托了,稻叶老师!」
我一边喊着一边撕下抓住的页面。在屏息凝神的众人注视下,被黑色触手包围的物体从页面上跃出。一瞬间的沉默之后——
「让我等太久了!嗯,能注意到要释放我这一点,姑且还值得称赞吧。」
久违的尖刻发言——身穿紧身裙的西装美人站在了我们面前。
伸展高挑婀娜的身材,然后深呼吸,披散着的金发随之翩翩起舞。身上虽然缠着好几重黑色束带,但似乎已经没有约束力了。
「啊,稻叶老师?但是经岛,你不是说老师已经没救了吗?」
「呃,我当时是那么想的。」
「狐狸?骗人……我还以为已经晚了呢!」
「真是遗憾呐,黄鼠狼!确实,如果完全数据化的话就来不及了,但不巧的是——我是名声传遍欧亚大陆的大妖!和你这样粗野单纯的地方妖怪,所拥有的信息量可不能相提并论!」
稻叶老师一边对吃惊的小鼬还嘴,一边把缠绕全身的黑色束带撕得粉碎。稻叶老师——不,九尾狐无畏地把发出红光的双眼转向上方。
「白泽!你这卖弄大脑袋里的聪明来巴结王族的家伙,给我注意点分寸——竟然把伟大的妖狐监禁了半个月,耍得我团团转,还真够胆啊!」
面对怨气冲天的呼喊,白泽什么都没有回答,只是停止上升俯视着我们。被九个眼珠一齐瞪着——经不住震慑力的我都快要跪下了。
「好厉害的压迫感!为什么老师不在乎呢?莱卡什么的都是摇摇晃晃的。」
「这是相性的问题。毁灭国家的九尾狐,和作为体制护持者的白泽,本身就是宿敌关系。二者的灵威也是相互排斥、彼此竞争的吧?」
经岛学姐用佩服的语气回答了我的疑问。稻叶老师强有力地点了一下头,说:「就是这样!」
我一边想着这是头一次见到如此激昂的老师,一边提心吊胆地开口:
「那个……『不直接动手』的原则,这次还适用吗?」
「真是个蠢问题啊!虽说『禁止直接使用妖力』是九尾狐的基本原则,但如果遇到对自己造成危胁的情况,就是例外!」
断然回答的九尾狐,用黑高跟鞋踏在榻榻米上,眼瞳散发出更为强烈的红色光辉。
「但是,狐狸……你没事吧?」
大概是切身感受到了白泽的灵威吧,不安的小鼬询问着。稻叶老师却不为所动,散发出的妖气将翩然起舞的金发分成了九束。
「我没有理由被黄鼠狼担心。什么都做不了的弱小的你,顾好自己和那个又笨又无力、依赖他人的跟班就行;在那里好好看着,因我的力量而颤抖吧。」
听着一如既往的嘲讽,小鼬鼓起脸颊忿忿不平:「真一明明救了我,不像你说的……」我一边说着「好啦好啦」安抚少女,一边稍微放心了。毕竟狐狸和鼬之间的这种对话,真是好久不见了。
「妖狐受到的怨恨和痛苦,必将七倍奉还——这个规则你知道吧,白泽?」
虽然平静,但充满愤怒和怨恨的声音在大厅里回响。被激光般的红色视线所照射的白泽,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我第一次清楚地看到它发抖了。
***
「真是无聊啊。」
稻叶老师一边撩起散开的头发,一边静静地降落在榻榻米上。西装和裙子到处都是破损,至于长筒袜,看起来就像是把破布缠在腿上。尽管如此,宣告胜利的声音还是很有张力。也许是刚才的战斗没能彻底宣泄出内心的狂暴吧,老师一边留下不满的表情,一边环视四周:
「白泽消失的话,从《白泽图》页面里放出来的『迷途之家』也难以保持这样的状态吧?还是早点离开……啊?大家怎么了?」
「啊,不,没什么。」
「……对吧?」
仿佛在响应经岛学姐和新井学姐的话一样,我们一起摇摇头。
「什么?你们是在嘲笑我,想说我意外地陷入苦战吗?」
也许是真的不知道情况吧,稻叶老师不安地皱起了眉头。散开的头发自动扎了起来,整理成熟悉的样子,真是方便的术啊。
泷泽同学突然开口:
「哇,那、那个,没有嘲笑,不如说正好相反……对吧,莱卡?」
「嗯……汪。」
随声附和的江户桥莱卡,叫声小得可怜,看起来很害怕。但是我很理解那种心情,毕竟看了那个之后,任谁都会变成那样的。
「老实说,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对吧,伊达同学?」
「啊?嗯、嗯……是啊。」
奈良山轻飘飘地耸耸肩,小鼬也不情愿地低下头来。稻叶老师露出了熟悉的盛气凌人式笑容。
「哼哼,那就是我的实力啊。对付一两只古老灵兽完全不在话下。」
「太感动了!」
「啊!什么?突然……」
被不由得跑上前的我握住了手,稻叶老师吓了一跳。小鼬生气地说「真一!」……对不起,但我不得不说——
「太厉害了!真是太帅了!」
「啊?哎呀……是吗?咳。」
不知道是不是不习惯被当面称赞,老师的脸颊染成了红色,微妙地移开视线、咳嗽了一声。
「是啊!散发金光的优雅毛色,洁白的牙齿,鲜红的眼瞳,蜿蜒的九条尾巴,没有一处多余赘肉、无可挑剔的身材,以及无情而压倒性的力量!我第一次知道,老师的本性是那样凛然雄伟而凶猛!你在想什么呢老师!为什么、为什么平时就没有那个样子呢?!」
「是吗?不……我是融入人类社会的妖怪……」
我紧握着老师的手,继续呼喊着。背后似乎有什么目瞪口呆的议论声,但我不介意。刚才与白泽战斗的九尾狐太美了——以乌云密布的异空间为背景展开的两大灵兽决战,可以说是与抹香鲸对大王乌贼、霸王龙对三角龙并列的巅峰对决也不为过。
「一直保持着人类的姿态,太可惜了!明明那么漂亮!」
「是啊。但是……那个样子,也就是说没穿衣服,对我而言太过分了。」
「没那回事!真是太震撼了!老师变身后的DVD一出来,我马上就买!」
「不会出来的!但是……你的心意还是值得肯定的,嗯。」
不知是害羞还是惊讶,稻叶老师喃喃自语。我紧紧地握住那只手,恳求道:
「所以拜托了,老师!请让我把您刚才的战斗场面画出来!」
「……是吗?」
「我没有自信画得很好,我也知道自己的技术不够。但是,比起那个妖怪图鉴里无趣且毫无意义的画,我更想画出有魅力的画——不,我一定会画的!所以——」
直视着游移的红色眼瞳,我拼命热情地说着。
「喂喂,黄鼠狼!这个愚蠢的轻浮男,你不阻止一下吗?」
「嗯……那个,如果能停下来,那就不是真一了……」
听到这样含糊的回答,稻叶老师有些困惑地皱起了眉头。不久,又突然露出了无力而柔和的笑容。对于这个人来说是很少见的表情,我不由得看入迷了。
「那么,如果是平时的话,我会毫不犹豫拒绝这种无礼行为的……」
「……怎么这样」
「什么呀,别摆出一副世界末日般的表情!话要听到最后!是的,平时的话我拒绝,但这次是例外。其中也有报答把我从白泽图解放出来的意思……嗯,是啊,我只允许你画一次。」
「……诶?」
「给我回答『是』!」
「啊,是!谢谢,我会努力把您画得漂亮!」
太高兴了,我抓住老师的手,用力地挥了挥。
稻叶老师叹气道:「理应如此。」
然后,那张脸上突然浮现出妩媚的笑容。
「对了,美术部?虽然你能注意到我本性的魅力——但对于我现在这个样子的魅力,你还有很多不知道的呢……」
「咦?这是怎么回事?」
「哎呀,你是想让女人解释那个吗?」
稻叶老师一边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一边把手指伸向我的下巴。形状漂亮的手指,把我的脸一下子勾了起来。老师的脸比想象的还要靠近——
「不行!」
「唔呃。」
突然,制服领口被猛地向后拉,喉咙因勒住而传出奇怪的声音,稻叶老师的嘴唇瞬间远去了。
「哎呀,太小气了。一晚差不多可以吧?」
「一晚……?不行,绝对不行!而且,真一也讨厌那样,绝对!」
把我用力拉过来的同时,小鼬变得满脸通红且气恼。不,但是,即使被说了那样的话,我也一头雾水啊?
「……好的好的,那么,在迷途之家消失之前回去吧。」
「是啊。差不多该把身体还给会长了。」
「汪汪!」
「习惯了平时的江户桥,有点害怕……啊,夈神老师怎么办?他只是被操纵了吧?」
「嗯,他本来是想抓妖怪的,白泽正好利用了这一点而把他迷住了……虽然他本身也很难说是无辜。」
经岛学姐苦涩地回答了新井学姐的问题,奈良山点头表示接受——
「放任不管也不太好啊……喂,求道,起来吧。那里的西装男,能帮我搬到合适的地方吗?」
「啊?哈哈,我完全不了解情况,不过我知道了,师傅!」
大家一边说着那样的话,一边朝着能望见的校舍走廊走去。在那最后——
「……不行,真一,不行的!」
「我才不要那种木头人呢,刚才是开玩笑。」
「真不敢相信……真一,过来!」
「咦?哇,就算不那么拽,我也不会离开小鼬你的!」
紧握住我的手、把我拉到一边的小鼬,以及用冷淡视线瞥过来的稻叶老师,像往常一样吵吵闹闹。虽然这两个人的关系仍然不好——但大家平安无事就好。而且小鼬平安无事,真是比什么都好。
老实说,我一时间还想过这件事会变成什么样呢……一边回头看日式大厅最后一眼,一边紧紧地握住小鼬的手。
「真一,你在看哪里!啊,不会吧……狐狸?」
「不是的,我对现在的稻叶老师不感兴趣!」
「喂喂,太失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