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好了,鳞君。我知道你是『蛇女房』,不遵循『住在恩人家里报恩』这样的行动原则就不能保持人的姿态。所以,我不打算对你的生活方式插嘴,况且我父母和弟弟都很高兴……只是,希望你不要往我被子里钻,毕竟我也是男人,发生错误之后就晚了。」
在和煦的春日阳光照射下的美术室一角,江户桥学长正滔滔不绝地编织着语言。隔着桌子的对面,阳光充足的窗边座位上,有位长发女性的身影。穿着与校园氛围格格不入的背心,那名女性一边摇晃着苗条的身体一边吐出了不满的声音:
「所以说,即使发生了那啥『错误』,我也完全不介意。啊,难道说,老公你认为女人没有性欲?那不过是男人的偏见罢了……」
「就算你不介意,我也不能。」
冷静沉着的言语打断了鳞要说的话。面对沉默下来的蛇女房,江户桥学长叹了口气:「而且,我也很担心你——」
「——如果发生了你所说的『事情』,恐怕我会后悔的。而且……从这里开始是我的推测——如果你的行为让我感受到真正的痛苦,那岂不是否定了『对恩人报恩』的存在意义?失去了存在意义的妖怪,就无法继续显现了……」
「——也就是说,我会消失?嗯……这么说来,也许是这样没错。」
「是吧?所以,为了你自己的平安,我认为与报恩对象保持一定距离比较明智。总之,先从睡在别的房间开始吧?」
在江户桥学长那条理清晰的言语劝说下,鳞看上去快要接受了。话说回来……当初鳞来我家的时候,从一开始就在别的房间睡觉了吧。虽然内心很惊讶(然后又有点不甘),但我还是认真地观摩了学生会长的说服技巧。
沉着冷静的语调、合理的逻辑展开——以担心对方为切入点,无形中达成自己的希望……无论哪一个,都和只被鳞单方面折腾的我是天壤之别。不愧是学生会长,能镇住怪人齐聚的部长会议,这手腕可不是吹的。当得知那个性情乖僻的蛇女房要住进江户桥家的时候,我还有些不安,但似乎完全是杞人忧天。
「这么说来,毕竟是能够承受那个稻叶老师将近半年的勾引,期间完全没有动摇的人。真用不着我来担心……」
我一边自嘲地喃喃自语,一边俯视手边的大画纸。用随便的笔触描绘在纸上的,是一位雄赳赳地站在赛场上、自夸胜利的女性轮廓。这是女子摔跤部的招新海报,模特是小鼬的朋友——部长狮子岩阿尔玛小姐。
嗯,构图看上去还行。我点点头,重新握住铅笔。
在旁边的桌子上给山岳部海报上色的小鼬苦笑着说:
「照平,真是太可靠了……虽然如此,但还是会在一个人面前变得软弱呢。」
那确实是那样。我无言地点了点头,把目光转向了占据阳光最好的座位的运动衫后背。不知听没听到我们刚才的对话,学生会长的小女友一边哼着小曲,一边继续敲着笔记本电脑的键盘。这么投入究竟是在干什么啊?看来是不可能帮我忙了。
「……后辈们忙着赶工海报,也不关心一下。」
我一边转动铅笔一边嘟囔着。
唯一表示愿意帮忙的优秀部员在一旁鼓励我说:「御崎看样子也抽不出空来,我们还是加油吧。」
啊,顺便说一下,美术部还有两个部员——幽灵部员穗村只顾着打工(我觉得那个男人本来就没有绘画的兴趣),技术上无可挑剔的奈良山则推辞了我的求助。
嗯,新学期之前能完成就好了,按照这个速度应该来得及。所以当我再次看向女子摔跤部的海报时——
「哦?又有什么出来了!」
正听着江户桥学长讲话的鳞,突然把脸转向了窗户,长长的头发以惊人的气势伸展到敞开的窗外。在我们的注视下,鳞喊了一声「安打!」,然后开始缩回头发——从窗外回来的发梢上,紧紧地束缚着一只大小约30厘米左右的奇怪节肢动物。
「嗯,又是恙虫?啊,这样也行,算了……」
无聊地咂了咂嘴,鳞用手抓住了蠢蠢欲动的昆虫妖怪,随意地塞进嘴里。小小的嘴突然张开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包住了巨大的虫子。喉咙动了一下,细脖子一瞬间像橡胶气球一样膨胀起来,但马上又恢复了原来的尺寸——我不由得想到了蛇吞青蛙的场面。
「——呵呵。呀,果然还是活饵食吃起来有意思。食物窜来窜去的,真是个好学校。」
「……我不是要你别乱吃妖怪的嘛?」
「因为很好吃,所以没办法。不过放心吧,我不会吃有智慧和知性的。」
看着随意搪塞「丈夫」的鳞,小鼬微微一笑。这时,鳞好像突然想起了些什么——
「对了对了,昨晚我等待老公结束学生会的工作、正闲得慌的时候,在学校周围转了转,发现有一个看起来很好吃的妖怪!个子比我还大吧?像是刚捣好的年糕能够自己走路一样,眼睛、嘴、手、脚都没有。被我发现后就挖了个洞逃掉了,所以没能抓住。不过,闻起来味道真好啊……喂,御崎,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蛇女房一脸回味无穷的表情,向妖怪博士打招呼。经岛学姐的视线没有离开电脑屏幕,开口说了声「嗯…」看样子还是好好听了鳞说的话。
「——从蛇刚才的描述来看,应该是『肉人(ぬつぺつぽう)』吧。虽然不太清楚逃到地下这一点,但就外表特征而言,就是它没错。很多人都说这是一种出现在墓地的腐肉妖怪。」
「……墓地的腐肉?」
那东西哪里闻起来好吃啊……正想这样反驳的时候——「等一下,小白」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经岛学姐一边挠着头,一边把身体转向了我们。
「因为只有绘画资料,所以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特性。『腐肉』之类的只是后世研究者们的随意想象。单看画的话,如果硬要说像年糕一样好吃,也不是不行。等一下,我这里存了图像数据……」
这样说着,学姐重新转向电脑,开始噼里啪啦地敲键盘,不久就嘟囔了一声:「啊,是邮件——」
「——又是个令人怀念的名字呢……咦?明天?好急啊。」
学姐在椅子上转动身体,再次转向了我们,开口说:「虽然很突然,但是——」
「——各位从明天中午开始都有空吗?我这边收到了一个小邀请。」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虽然不太清楚,但我也很闲。前老公,你呢?」
「下午的话有空,社团活动只有上午。但是,是谁的邀请呢?」
「那是明天的乐趣。嘛,我只能说,是你也很熟悉的人。」
经岛学姐笑着这么说,最后问了句:「小鼬你呢?有空吗?」。
原以为会收到干脆的回答,没想到却是一句令人费解的话——
「啊,对不起,我有点……」
我和经岛学姐听着这种支支吾吾的语调,不禁疑惑起来。姑且不论有事,小鼬这种态度确实很少见。我正寻思这是怎么回事时,鳞突然把手搭在小鼬的肩膀上,笑着说:
「那么,葛里,莫非是那个——约会?」
「约……?不是的!」
害羞的妖怪少女满脸通红地否定了蛇女房的猜测。听到这句话的鳞,失望地放开了手。小鼬低下涨红的脸,用快要消失的声音补充说:「我想……大概不是吧。」
***
「啊,太好了,还没回去!泷泽同学!麻烦大了,小鼬或许有危险——虽然还不知道,但说不定遇到危险的可能性很高!所以,请把你的犬神力量借给我吧!就是这样!」
手扶着墙壁支撑着身体,我竭力发出了粗重的声音。全力奔跑的身体诉说着疲劳,多亏了肺部超负荷运转,我勉强能够喊出声。不过,那样的事怎样都好。走廊的尽头,刚关上音乐室旁边的备品库,正拿着钥匙上锁的娇小人影,被突如其来的叫喊声吓得抖了一下,然后回过头来——
「啊,什么呀,白冢?」
在清爽的短发下,让人感受到强烈意志的大眼睛,惊讶地看着我这边。在她旁边,脸色苍白的男青年则虚弱地摇晃着——
「初次见面的少年,我是因体弱多病而闻名的新吹奏乐部部长野更志。」
「……部长,你和白冢都见过好几次了吧?」
泷泽同学对深深地鞠了一躬的野更志部长投以冷淡的目光。但野更志部长无视了那个,继续用优雅的手势取出了指挥棒。
「那么,泷泽君——在社团活动后跟你独处,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时间。但今晚似乎有些意外状况,呼吸急促的他一副寻求你帮助的样子。这样的话,碍事的我就只好含泪离开了,这也是一种爱的形式吗?所以请听——即兴曲第六十八乐章《好像很麻烦,我要回去了》!」
「好的好的,辛苦了。但是,能不能说得普通一点?」
泷泽同学凝视着开始哼唱神秘歌曲的青年,冷淡地如此说道。
但是,自称以病弱而出名的青年却没有回应,只是摇摇晃晃地从我身边走过,就这样下了楼梯。
「请好好看前面,部长!……然后,怎么了,白冢?又出现了麻烦的妖怪?」
泷泽同学将目送部长的视线转向我,歪着头。因为被催促边走边说,所以我点了点头。幸运的是,紊乱的呼吸已经恢复了正常。
「啊,嗯。妖怪啊——嗯,我是说小鼬的事。」
「……不会吧?又来咨询你们二人之间的私人问题?」
走在旁边的泷泽同学,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如果是之前那样的问题,恕咱拒绝……」
我慌慌张张地左右摇头——
「小鼬…小鼬她被人邀请约会了!」
「啊?」
原本一脸凛然的泷泽同学愣了片刻,发出了呆然的声音。
然后,「这事与咱又有什么关系」的视线,直直地向我刺了过来。经过几秒钟的沉默,认真的犬神使开始用沉重的语调说话:
「那个啊,白冢……即使你跟咱说这事,咱又能做什么呢?伊达同学性格又好又可爱,被谁告白也不奇怪啊?」
「啊?啊,那确实。说实话,我觉得她受欢迎也没关系。」
对于泷泽同学的提问,我反射性地点头了。不过,虽然小鼬那么棒,但周围男生们的评价却是——「为人随和这点挺好,但总觉得整体上过于朴素了吧?」总之就是这类平淡的评价。顺带一提,刚才举的例子,原话出自幽灵部员穗村。
「他们为什么都注意不到小鼬的优点呢?才不是那样呢!」
不知什么时候偏离了正题。我慌忙修正了思考的轨道,跟我一起走下楼梯的泷泽同学发出了「问题到底是啥」的无奈叹息。
「——约会的对象是多多罗木丰。」
先一步下到一楼和二楼之间的楼梯平台的泷泽同学,突然停了下来,然后转头看向我,不解地皱起了眉头,用神妙的语调喃喃说道:
「那个,四月一日还早呢,白冢。」
「啊?不,不,不是骗人的!」
我一边接受着怀疑的视线,一边轻轻地挥了挥手。
不过,泷泽同学的想法也不无道理。不管怎么说,刚才提到的,是直到几周前还跟小鼬、泷泽(以及我)敌对的人——多多罗木丰,拥有猫妖血统的多多罗木兄妹中的哥哥。他是剑道部的王牌,讨厌隐藏祖传的半妖体质,希望通过放任危险的妖怪来向校内——甚至是向社会大众宣传怪异的存在。他具有使自身肉体极端强化的能力,让我和小鼬吃尽了苦头,或者说——差点被他杀了。前不久,多多罗木丰在妖怪「蚊帐吊狸」的封闭空间内,最终输给了泷泽同学与小鼬,之后虽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敌对,但毕竟是个思维顽固的家伙,想必也不会那么简单地改变主意。
这样的人……谁能想到他会向打倒自己的对手申请约会呢?老实说,从被邀请的本人那里听说这件事的我,到现在还不能相信。下了楼梯,我在楼梯口困扰地挠了挠头,泷泽同学则不安地皱起了眉头——
「那真的是一般意义上的邀请约会吗?不会是约架挑战吧?」
「啊,小鼬也重新确认过了,多多罗木丰说『有些事情我只想两人私下谈一谈』,看来确实不是挑战……」
「那伊达同学是接受邀请了吧?」
「……是啊。」
回想起苦笑着的妖怪少女的面容,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平易近人的性格是小鼬的优点之一,但这回真是太老实了。另外,听说了这件事的运动衫眼镜和蛇女房都「约会啦约会啦」地起哄,搞得我也心烦意乱了,真是的……
「话说回来,不是约会反而更不妙。小鼬说:『只是见面谈事情,没关系的。既然被要求一个人去,那就得遵守。』总之,我非常担心。」
「嗯,因为是一对一。」
「是吧?但是既然小鼬明确说了别跟来,我也不能在她看得到的范围内徘徊……所以泷泽同学,明天下午,请把莱卡借我!」
我一边这样说,一边低头恳求。
「——让莱卡附在你身上?拒绝。」
脱下室内鞋的犬神使断然摇头。
「你打算从伊达同学察觉不到的距离偷偷监视,是吧?如果和莱卡合体的话,白冢你的感觉会被强化,所以即使从很远的地方也能监视。」
被泷泽同学直视着,我无言地点了点头。
莱卡的凭依强化能力,会根据凭依对象的体质和相性而有所差别。对我而言,被莱卡凭依后,只有五感变强。更进一步说,不知为什么,只有探测小鼬气息的能力异常发达,所以最适合用于这次的监视。怀着这样的想法,我又轻轻地点了点头,换完鞋的泷泽同学耸耸肩,叹息道:
「白冢啊,咱理解你的心情,但未免有些操心过头了。你的行为,可以说是在偷看约会……如果被伊达同学发现的话,难道不会被她讨厌吗?」
「如果能确保小鼬的平安,我被讨厌也没关系!」
「哼,你真被讨厌了就会情绪低落,别说的这么轻巧。而且,就算发生了什么事,伊达同学也足够强,有保护自己的手段,白冢你应该很清楚吧?」
「是、是啊……但我不知道多多罗木丰是出于什么目的才会去邀请小鼬,总觉得很不安。那家伙,究竟在想什么呢?」
一边用沉重的语调嘀咕着,一边把室内鞋换成运动鞋。以常理考虑应该是复仇吧?但也有多多罗木丰真的爱上了小鼬的可能性,这就太可怕了。「猫到了发情期呢」——经岛学姐那不怀好意的笑脸突然浮现在脑海里,我左右摇头。
「小鼬,毕竟不擅长拒绝啊……」
「哪里?伊达同学,是个有话直说的人。」
「啊,是吗?但是,她总给我一种害羞、慌张的印象。」
面对我的疑惑,泷泽同学笼统地反驳道:「那只是面对白冢时的情况。」
咦?不知不觉就跟着泷泽同学走了……这条路线好像是通往球场旁边的部室长屋。
「那个,泷泽同学?不是直接回去吗?」
我出声询问,走在前面的泷泽同学回头瞟了我一眼,说:
「先去搞明白多多罗木丰的真意。」
我点点头,犬神使突然停下脚步,指着不知什么时候耸立在眼前的预制装配式建筑,说:
「去问和他亲近的人会比较快,正好,今天好像是浇水值班呢。」
「亲近的人?啊,原来是这样啊。」
看着挂着园艺部门牌的预制装配式建筑,我明白了。
视线的前方,穿着运动衫的编辫少女,被半透明的大狗跟着,正在给花盆浇水。也许是注意到了我们的身影吧,美生高兴地露出微笑,然后优雅地点头致意,总觉得是久别重逢啊……泷泽同学的声音打断了我内心的感慨:
「因为是住在同一个家里的兄妹,所以多多罗木丰要是有什么想法的话,美生应该也多少会知道些吧?说实话,咱觉得没必要担心到那种程度……而且,咱偶尔也想被人担心呢。」
泷泽同学的话语中似乎有种淡淡的惆怅。犬神使招呼爱犬:「回去吧,莱卡。」在那旁边,不了解情况的美生不可思议地歪着头。
***
「嗯,确实应该是在这附近……啊,难道已经回去了?怎么办呢,怎么道歉才好……?但是,道歉也不一定能得到原谅,不过既然给他添麻烦了,就得道歉……」
晴朗的春日午后,市立美术馆附属的公园一角。
摇晃着带波浪的长发,一个模样有几分成熟的少女呆呆地环视着周围。她那茫然无措的自言自语,传达到了被犬神能力强化后的我的耳中。好像是因为找不到约会对象而困惑着,不过,那种不必要的惶恐无措也挺让人无奈的,我不由得露出了苦笑。这时,脑海中响起了犬神略带责备的吠声。
(汪!)
「——诶?『那种为他人考虑的细致关心也是她的优点,你就不能谅解一下吗?』啊,对不起。但是莱卡,你好像完全被她迷住了。」
面对直接传达到脑内的犬神意志,我发出了惊讶的声音。看来这个犬神,相当喜欢那种老实温柔类型的女孩子。嘛,平时的主人性格正好相反,大概有些厌倦了吧?我一边想着那样失礼的事情,一边从杜鹃花的树阴下探出身子。
「喂,美生!这边这边!」
我一边挥着手一边靠近,正东张西望的少女被吓得抖了一下,然后战战兢兢地把脸转向这边。我用长着狗一样的胡须的脸,露出了尴尬的微笑……原本焦急得快要哭了的美生,终于舒了一口气——「太好了…」真是个夸张的人啊……
「对不起,我迟到了。我离开园艺部以后,在更衣室换完衣服,遇上了一个陌生男性问路……」
(呜呜!)
「咦,那是什么?搭讪?」
我一边在内心安抚流露出警戒心的莱卡,一边不由得反问。被我和莱卡同时担心的半妖大小姐愣了一会儿,马上就轻笑着说:「不是的——」
「——是从四月开始上任的新任教师,他不知道职员室的位置。」
「还有这种老师啊?」
在我安心的同时,突然想起好像在哪听过类似的话……嗯,小鼬和经岛学姐也说在后山见过那样的人,看来真的是个路痴啊……正当我担心着那位新任教师的时候,美生补充说:
「嗯,就是这样。之后我还见到了一位高个子女性,她气势汹汹地问我『有没有看到一个像年糕一样的妖怪?它往哪边跑了?』我回答说不知道的时候,她喊着『又逃到地下去了吗?肉人(ぬつぺつぽう)!』然后就跑了。真的,什么样的人都有啊。」
恐怕那是前几天我的「妻子」,现在是(美生憧憬的)江户桥学生会长的「妻子」——这句话如果说出口,感觉会不太好解释。所以我只好笨拙地说着「因为是春天啊……」之类随意掩饰的话,美生笑着点点头——
「不过总算是好好见面了,太好了。我还以为是自己弄错了时间和地点呢,所以刚才很不安……下午一点来这里,应该不算太迟吧?」
「嗯,预留了一些时间,毕竟要慎重点。小鼬他们好像约在两点相会于美术馆,我们再躲一会儿就好。实际上,他们还没来。」
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微微颤抖着胡子,美生好奇地看着我的脸。大概是那个反应很有趣吧,莱卡在脑子里骄傲地吼了一声「汪」。
哎呀呀,为什么我们两个人会这样见面呢。
(汪!)
诶?啊,好的好的,订正。嗯,要说为什么我们两个人和一只狗会这样见面——看来这次可以了——要追溯到昨天在园艺部室前的那一幕。
由泷泽同学带去与美生见面的我,坦率地询问了多多罗木丰的真意。本来我也很期待犬神使说的「没必要担心」的展开。但是,美生在听完我询问的瞬间,把手里的花洒弄掉了。
「我、我完全不知道哥哥说了那样的话!荒鸦不在了,我还以为哥哥的执念也放下了呢……但确实有可能是在考虑和葛里同学再战。对不起,哥哥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还没确定是那样。那个,多多罗木丰——你哥哥有没有向你透露过什么?」
「哥哥全部都是一个人决定的……自从去年身为家主的祖父住院后,什么都是他自己背负……」
「祖父?那你的父母是……?」
面对泷泽同学的询问,美生简短地回答:「是小时候一起过世的。」听到这一消息的我和泷泽同学面面相觑,美生则自言自语地继续说了下去——
「我们是由祖父抚养长大的,但是自从祖父住院以来,哥哥担负起了作为多多罗木家主的重任……啊,怎么办,必须阻止!」
三股辫轻飘飘地摇晃着,穿着运动衣的园艺部员扭动着身体。她那超出预想的狼狈模样,让我的不安也不断加速。再加上莱卡也开始担心地看着我们的脸,园艺部的部室前变成了妖怪、半妖和人在三重奏中惊慌失措的不可思议的空间。
唯一保持冷静的泷泽同学嘟囔着「真不该带你来」,几乎同时,美生突然抬起头,像下定决心一样开口了:
「我决定了!白冢同学,我也去!我了解哥哥的感知能力能到达的范围,所以从最接近那个范围的地方开始监视吧?啊,服装穿制服的话会很显眼,我会准备不显眼的东西。行吗,白冢同学?」
「啊?啊,好的!」
和往常不同的高涨气势,让我下意识地答应了。虽然知道她是容易下定决心的类型,但这种气势果然还是超出了预想。话说回来,有点帅。
「加油吧!幸运的是,只要我使用左眼的力量,就能看到很远的地方。白冢同学和莱卡合体的话,耳朵和鼻子也会变得很灵敏吧?那么,两个人组合的话,就可以放心了!所以赫音,明天我们两人要组团监视,请允许借用一下莱卡吧,拜托了!」
「咱、咱明白了。」
和我一样被这突如其来的高涨气势压制了吧,泷泽同学错愕地点了点头。美生笑着说:「谢谢。」
「——莱卡,明天我们一起努力吧!一定要保护葛里同学!」
「汪!」
就这样,情绪完全高涨的猫狗组合发出了「哇哦」的鼓劲声。一旁的泷泽同学则吐出了疲惫的叹息:
「看来这个商谈对象真是选错了……」
为了慎重起见,我姑且问了句:「说到猫妖血脉,那么多多罗木家的人有『发情期』之类的东西吗?」
美生的脸颊顿时染上了一层绯红,剧烈地摇着头。然后,我被犬神组合狠狠地骂了一顿。
——对不起,是我说话欠考虑了。
总之,就这样决定了约会监视作战。然后时光流逝(也不至于这么说),今天我们在多多罗木丰约见小鼬的地方,提前集合了。
「那个,美生,你哥哥昨晚是什么样子的?」
「和往常一样,毕竟哥哥是个不把自己的想法表现在脸上的人。」
原来如此,他确实是这样的类型。正当我和莱卡一起接受的时候,美生环视了一下周围。
「但是,这里的人不怎么多呢,美术馆今天闭馆休息吗?」
「不,虽然是开着的,但平时就这样。毕竟只有常设展,这个公园也不是什么都有。如果有樱花的话,赏花的客人大概会很热闹吧。」
一边这么说着,我用犬神的力量强化了五感,探索了一下周围的气息。例如美术馆里有几个人,馆后面的长椅上好像有一位老人——这种程度;当然,小鼬的气息还离这很远。与莱卡确认后,我发现今天的搭档突然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那个,白冢同学?赏花这种事,一般不是在家里做的吗?」
「啊?…不,一般都是在外面做的吧,毕竟普通人家里可没有樱花树。」
漏出惊讶的声音后,我煞费苦心地解释了。
美生感叹道:「是这样啊……」
怎么说呢……那个与众不同的想法,不愧是世家大小姐。
「对了,美生。事到如今,这个样子……」
「很适合您——啊,尺寸不合适吗?对不起。」
「不,不,不是那样的!不用道歉!」
我慌忙制止了马上要低头的美生,然后俯视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再把目光转向她。我们两人穿着料子很好的黑西装,胸前口袋里插着墨镜,连皮鞋和领带都是黑色的。顺便说一下,这件衣服是昨天从美生那里借来的——准确地说,是被强行塞过来的。除了我穿西裤、美生穿紧身裙这一点不同外,其他完全是一样的风格。这是什么搞笑组合。
(呜,汪汪)
「——诶?『美生身材很好,看起来像新人女间谍,但我的体格很贫寒,怎么看都像是从丧礼现场回来的高中生,一点也不搭』?……别贫嘴了。」
莱卡发出嘲笑般的吠叫。不过这扮相也确实让人无语啊,我搔了搔头。
「穿成这样徘徊的话,反而会很显眼吧……」
「没问题的。」
用模棱两可的语气问了一下,和我一样穿着西装的美生——确实看起来像新人女间谍——自信地挺起了胸膛。
「一会儿之后,我们就要偷偷地观察哥哥和小鼬的情况吧?也就是说,跟间谍差不多。说到间谍,就是这种风格。嗯,就是这样的。」
戴好从胸前口袋里拿出的墨镜,美生点了点头。
「是吗?」
虽然有很多想说的话,但我说不出口。或许是反差吧……一贯懦弱的美生自信满满微笑着的样子,凛然而美丽,我和莱卡都被这珍贵的笑容所吸引。美生直视着这边,若无其事地跟我搭话:
「啊,对了。现在白冢同学和莱卡是合体的吧?」
「嗯,多亏了体质,容貌几乎没什么变化,但内在确实有一半是莱卡,你看——」
一边这样说着一边让胡子抖了抖,我顺便张开嘴,露出了尖尖的犬齿。如果长出耳朵和尾巴的话,大概就更容易理解了……开玩笑的。
美生慢慢地屏住呼吸,像下定决心一样开口了。
「——那个!嗯,嗯,我知道这是很失礼的请求!」
突然拼命般的态度,让我和莱卡不由得沉默了。
「啊……啊,那个!你的头……!」
半妖园艺部员涨红了脸,断断续续地说着。
「——抚摸你的头,可以吗?」
(汪?)
是吗?
脑内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在发呆的我面前,美生一边握紧双拳,一边认真地继续往下说:
「那个,其实……嗯,对大型犬这样做,一直是我的梦想……多多罗木家毕竟是拥有猫妖血统的家族,而狗和猫是对立的存在,所以我们家世世代代都不养狗。」
尽管半妖少女说着复杂的长句,但我和莱卡从她说出开场白「其实」的时候,就明白过来了……看美生那紧张的模样,这大概是个相当大的秘密吧。
「因为莱卡没有实体,所以平时摸不到;但是现在它和白冢同学合体了,正好……啊,我觉得这是对白冢同学很失礼的请求,但一想到是个温柔的人,所以还是说出来了。」
……原来如此。嗯,我是无所谓啦,莱卡你呢?
(汪汪汪!)
果然,询问莱卡的意见是多此一举了,反而被它催促「快点快点」。好好好,我知道了。
于是我弯下腰,在美生面前把头伸了过去。
「好的,请吧!」
「哇……谢谢。」
我一边想着这真是愚蠢的对话,一边从心中的操纵席退下。毕竟是第二次了,感觉顺利得多,我肉体的操纵权就这么干脆地交给了莱卡。具体来说,我突然伸出舌头,发出像狗一样的低吟,不管怎么看都是个奇怪的人。但美生完全没有动摇(反而流露出欣喜的眼神),把漂亮的玉手轻轻地伸向了我的头。
「不好意思,莱卡。」
美生说出句话的同时,我的头被轻柔地按住了。一瞬间,似乎能听见心脏发出了扑通一声。
「呜……哼哼……」
伴随着莱卡那无比愉悦的吐息,柔软的手掌触感传了过来——头发被温柔地抚弄着……啊啊,这比想象的还要丢人啊!不由得想要逃跑了,偏偏现在这个身体的主动权是莱卡的。唉,算了,美生和莱卡好像都很高兴,而且现在小鼬离这还有段距离,应该不会被她撞见。我是这么想的。
「乖孩子、乖孩子……」
「呜嗯——」
我想……差不多够了吧?但是——
「乖……」
「呜呜——」
怎么搞的,这俩完全没有要结束的迹象啊……
话说回来,已经快到约会的时间了!小鼬是严格守时的人,多多罗木的哥哥也是个一板一眼的家伙!感受着无休无止抚摸着我的头的小手的温暖,我虽然有些害羞,但还是慌慌张张地试探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嗯,还好,小鼬的气息好像还没接近公园?但……本应该在长椅上的老人却不知什么时候靠近了?莱卡这家伙,完全忘了警戒!
啊,至少别是认识的人!抱着必死的心态,我把视线转向了气息的方向。
「哎呀,你们两个还真是火热啊。」
披着斗篷、戴着宽边帽的陌生老爷爷,一只手拿着烟管,正呵呵地笑着。
看上去是六十多岁,但挺直的脊梁和紧致的肌肉让人感到与年龄不相称的健壮;蓄着银色胡须的脸,总觉得莫名亲切,以及那笑呵呵的神情,无疑是面向熟人或者是同样境遇的朋友的。但不巧我的熟人里,并没有像是西部剧临时演员的老人……应该,没有吧?嗯。
当我在内心暗自确认的时候,笑着的老爷爷突然惊讶地捋了捋胡子。
「但是啊,小伙子,你这是从鼬小姐那里移情别恋了吗?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是一心一意的类型呢。而且,给人的感觉怎么这么像狗啊?」
「咦?『和我一样』?——啊?啊啊啊!」
不由得大声惊呼,也许是因为这个契机,身体的主导权突然回来了。美生惊讶地发出了一声「喵!」就这样缩回了手,吓了一跳。
「不会吧……是慈吾朗先生吗?」
错不了,脸和声音肯定是本人,不过,这个登场也太唐突了。回想起新年旅行的场景,我再一次地确信了。
「正确答案!作为雪女的丈夫,被八十一个国际机构追踪的男人——箕轮慈吾朗是也!喜欢的女性类型是长发,年龄的守备范围是前后五十年!好久不见啊,小伙子!还有初次见面的……长发富有魅力的大小姐!正好是我喜欢的类型!」
在必要以上的自我介绍的同时,亲切微笑着的斗篷爷爷,笔直地伸手指向了美生。
「初次见面,我是多多罗木美生。」
在点头致意的美生面前,我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您还是这么有精神……但是,为什么会突然回国啊?」
「之前我们在中南美,突然想赏樱了,但是——『这里也没有啊』,所以就回来了。八云应该已经给戴眼镜的女孩发过邮件了吧?」
「诶?原来经岛学姐昨天说的就是八云啊!」
这么说来,我推掉了那场邀约,还真是抱歉啊。挠头反省后,我又产生了新的疑惑。
「那么?慈吾朗先生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呢?」
「八云和女孩们一起去玩的时候,我和狐狸小姐约好了喝酒,但是被放鸽子了,不过这也没关系。嘛……正当我独自寂寞徘徊时,撞见了一对正做着奇怪的事的黑色情侣。」
面前的老人捋了捋胡子,虽然上了年纪,但目光却依然年轻,就这样看着我们——不,美生——不,是美生在西装下膨胀的胸部……视线直直地盯着那个部位。
(呜呜…!)
莱卡在脑子里呻吟说这个老头很危险,我大体上也表示赞同,所以为了保护美生而走到了前面,就在那个时候——
像麦田一样清爽的妖气,传到了鼻子、耳朵和第六感。
「糟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很近了!」
「诶?那个,白冢同学?到底怎么……」
「小鼬来了!快到公园入口了!美生,准备!」
打断美生的疑问句,我一口气说完了。听到这句话的美生后背僵硬起来,慌忙从胸前口袋里掏出发夹,撩开刘海固定住。
「嗯,好!」
伴随着奇妙可爱的鼓劲气势,美生的左眼放出了翡翠色的光。然后下一个瞬间,她「哎呀」了一声,发出悲鸣。看来「目光」在墨镜里反射了。
我不由得叹息道:「那个……还是摘下来比较好。」然后深吸一口气,调整自己的五感——好,准备完毕。
我向美生使了个眼色,然后与她一起跑进被选作监视场所的树荫下。这个地方距离小鼬他们的约会场所美术馆前约有60米;如果是普通的对手,大概不会注意到;但小鼬和多多罗木丰并不「普通」,我们也只能祈祷走运不被发现了!这样想着,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喂,有什么要开始了?难道是鼬小姐要来了吗?」
悠闲站着的慈吾朗先生,发出了毫无紧张感的声音。
「啊,那是……!莱卡,白冢同学!那位伯伯,该怎么办?」
「啊?嗯,是啊。」
虽然不知道接下来会是怎样的约会,但如果那个坦率的老爷爷在显眼的地方站着的话,肯定会破坏气氛。啊,这个时候已经没办法了!我从隐蔽的地方冲了出去,抓住斗篷的领子拉了过来,让老爷爷也坐在树荫下(我本能地想坐在美生旁边,但被慈吾朗先生插队了)。我和美生示意他安静点,不要引人注目;不知是不是因为不了解情况而意外认真,慈吾朗先生默默地摘下了宽边帽,不愧是和八云一起穿过无数修罗场的男人。
「这么配合,真是帮了大忙——喂,喂!您那动作,是想抱住美生的肩膀吗?」
「嗯,没什么,不会少块肉的;是吧,小姐?啊,是叫美生吧?」
「啊?啊,嗯,那个嘛……」
「哇,不要被牵着鼻子走啊,美生!老爷爷您也是,别突然对初次见面的人直呼其名!」
这个厚脸皮的老爷爷真是的……在我叹气的同时,踩在草坪上的两个脚步声传到了经强化后的耳朵里。
***
「不好意思突然叫你出来,伊达。」
「不,没关系。」
高个子长发、身穿学生制服的男青年和半长发穿着水手服的少女在美术馆前平静地交谈着。至少现在还没有突然释放妖力开始战斗的迹象。暂且放心的时候,少女把两手提着的运动包向后转,抬头看了看男青年。
「……嗯,我可以叫你『丰』吗?」
少女用平静的声音问道,学生服青年无言地点点头。
不用说,穿男式学生服的是多多罗木的哥哥多多罗木丰(真麻烦,多多罗木这个称呼),水手服少女则是小鼬。
我这是第一次看到穿制服的多多罗木丰,心里有点懊悔没能现场把这身姿画下来。正因为原本是经过剑道锻炼的伟丈夫,所以一身黑色的简单装束非常适合他。另一方面,小鼬还是和往常一样满满发挥着保守式可爱,两人就这样安静地站在一起……
「哈,真是一对般配的古风情侣啊。看样子是你完败了呢,小伙子。」
慈吾朗先生嘟囔着,我竟然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啊,泄气的我不由得仰望天空。这时,耳朵里传来了小鼬的声音。
「其实,最开始听到你的邀请时,我也有些吃惊……毕竟你先前还是跟我们展开战斗的对手,不是吗?」
「别担心,我不会再做那种事了。」
不安的提问被坚毅的声音回应了。当我把视线专注于小鼬脸上露出的安心笑容时,先前与我们敌对的男人,懊悔般地咬了咬牙。
「现在回想起来,我应该是被那只乌鸦教唆了吧。确实,如果放任凶猛的妖怪横行,世人肯定会把妖怪的存在当作奇异的危险物予以承认吧……但是,这是不行的。我的目的是堂堂正正地夸耀多多罗木一族的猫妖血脉,如果招致白眼的话,可对不起列祖列宗啊。」
与强烈的自责一起编织的懊悔之言。那个内容,我不由得听入了神。在旁边开着猫眼模式的美生,即使听不到声音也能从哥哥的态度中明白吧,只见她一边流泪一边高兴地点点头。唯独慈吾朗先生在摇头——随他去吧。总之,很好啊,莱卡。一打招呼,犬神那充满活力的吠声就在脑海里扩散开来。
(汪汪汪!)
那么,在最近的距离听到这段真心话的小鼬,想必也跟我们有相同的感想吧?多多罗木丰的独白结束的同时,水手服的妖怪少女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丰。我想美生也一定会很高兴的……是吧?」
也许是自上个月以来的担忧被消除了吧,小鼬的声音很轻松。听到这个的多多罗木丰,把脸转向了挂着「开馆中」牌子的自动门,好像是在示意「先进去吧」。
***
「——那么伊达,你不是第一次来美术馆吗?」
「嗯,之前跟真一一起来过几次呢。」
「真一?啊,是那个跟在你后面的美术部……」
「是啊。第一次来的时候,是去年秋天的特别展。丰,你呢?」
「很久以前的事了,第一次被父母带过来时,我就觉得这里很安静,适合思考。」
「思考?难道不是因为有喜欢的画吗?」
「我对美术没有特别的兴趣,但并不讨厌美术馆独特的静谧空气。」
「嗯……啊,这是真一喜欢的画。」
寂静的展示室里,在描绘起飞瞬间的海鸟的大幅油画前进行的对话,飘进了强化听觉后的耳朵里。小鼬记住了我喜欢的画啊……我一边感激,一边朝着旁边的美生(还有随便跟着的老爷爷)微微摇头——没有异常。
从追踪开始已经过了40分钟左右,目前,跟踪目标并没有注意到猫着腰、隐藏在通道拐角处的尾随者们,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状况。如果不介意偶尔会有客人和工作人员向我们投来看到怪东西的眼神的话,那就没有任何问题。虽说如此,也不能疏忽大意,放心还为时过早。于是我再次把意识集中在耳朵上——
「啊,对了,丰。刚才听你提到了父母?」
「嗯,那又如何了?」
「果然是和丰一样吧?拥有猫妖的力量,所以很辛苦……我听说多多罗木家的人,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受到排斥之类的。」
也许是同情这个家族的境遇吧,小鼬的声音变成了安静的音调。但是多多罗木丰并没有对此表示感谢,只是用一如既往的冷淡语调回答说:「我的多多罗木血统是继承自母亲那边——」
「而且我想说,你不需要觉得抱歉或怜悯,因为我和我的母亲、祖父不同,我以这血统为荣。我想作为继承多多罗木家族的人,守护这异能,并将其伸张。」
「这样啊……嗯,是啊。与其隐瞒,也许这么做比较好。」
小鼬这样说着点了点头,突然把平静的脸转向了旁边的青年——一般约会的时候开始这样做的话,接下来会有非常亲近的举动——然而小鼬只是补充说:「但是呢——」
「丰,刚才你说了好几次『我』,一个人背负这些是很辛苦的。」
「拜托别人?不凑巧,没必要……但是伊达,有什么好笑的?」
「啊?啊,那个啊。能这样说话真是太好了。」
这样说着,小鼬放松了肩膀,轻笑起来。
(嗯,汪。)
「啊,感觉意外的般配呢……虽然很不甘心。」
(汪,汪?)
「啊?不,现在的房间是最后的展示室,接下来就只剩下出去了。」
我一边和莱卡叽里咕噜地说着话,一边皱着眉头。确实,这样下去的话,约会马上就结束了,看来可以放心了………
「有点莫名其妙啊……结果,多多罗木丰只是想和好而已?」
「不,我觉得不是。」
听到我的自言自语,一旁的猫眼少女断然摇头。对用视线询问「是这样吗」的我点头,美生嘀咕道:
「因为现在的哥哥,一脸想说什么的表情……只是,这样的态度非常罕见,平时明明是那种想到啥就直接说出来的类型……」
「大概是有重要的话,但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出口吧。」
突然,慈吾朗先生插嘴了。在不由得回头的我和美生面前,穿着斗篷的老爷爷捋了捋胡子说:
「不然还有什么呢?我是不太清楚啦。不过,那个小哥是不是喜欢上了鼬小姐啊?」
「喜欢上?但是那家伙,之前还跟小鼬和我敌对呢。」
「如果喜欢上了,这都不是问题。而且,从刚才一路看下来,并不是那种不搭的情侣,也没有弥漫险恶气氛的样子,作为第一次约会来说是很好的。是吧,美生?」
「啊?我不是很清楚……」
「不,等一下,慈吾朗先生!」
「嘘,冷静点,小伙子。迷恋一个好女人,就像参加竞争率高的比赛一样。如果是你这个年纪的话,应该能明白的吧?」
这样说着,慈吾朗先生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不由得点头说「是……」
突然,莱卡在脑内吠了一声。
(汪!)
「啊,哥哥和葛里同学移动了,好像要出去。」伸出脸观察情况的美生也回头提醒我。
我无言地点点头,勉强抑制住心中浮现的不安,静静地站了起来。
「呐,丰。你今天到底是想对我说什么呢?」
离开美术馆在公园走了一会儿后,小鼬在长椅前突然问道。
「你找我有事吧?我知道的……因为你刚才一脸有话想说的表情。」
突然打破沉默的是唐突而明快的提问。大概是被击中了要害,多多罗木丰哑口无言地停下了脚步。隐藏在树丛背后的我们也是一样吃惊,毕竟这是一个非常直截了当的提问。原来如此,「伊达同学是个有话直说的人」——这一评价是正确的。当我在内心重新审视泷泽同学的时候,沉默的多多罗木丰向小鼬低头致歉。
「……对不起,我一直在想该怎么跟你说。」
「果然?之前在美术馆里,我也有这种感觉。」
「啊,我一直没能把握时机,让你费心了吗?」
多多罗木丰的语调,明显和以前不同,看来要进入正题了。旁边的美生握着拳头说:「终于来了——」
莱卡也在脑海中发出了紧张的声音。
「不知道会变成怎样呢……」
无视一脸饶有趣味的老爷爷,我把意识集中在耳朵上。
多多罗木丰催促小鼬坐在长椅上。确认水手服少女坐下后,他站在长椅前静静地开口:
「啊,伊达。之前在蚊帐吊狸里的那一战,我听说是你出招逼我停手的,这是事实吗?」
「蚊帐吊狸的……?但是,那是因为赫音和莱卡在一起,发动了驱邪的吠声……」
「嗯,我的确记得自己被犬神的吠声震得飞了出去,真是没想到。」
多多罗木丰懊悔地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如果是我的话,大概会傻笑着糊弄过去吧,他却真的很认真,不由得佩服。
多多罗木丰接着说:「但是,我想听的是之后……」啊,关键的要来了,集中注意、集中注意。
「被荒鸦凭依的我,又重新站起来了吧?不过我本人没有意识。然后,把这样的我再度打倒的就是——伊达你吧?」
为了确认,多多罗木丰慢慢地组织语言。蹲在我旁边的慈吾朗先生嘀咕道: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情况了。也就是说,那个小哥用天生的猫妖力量挑战了鼬小姐,结果惨败了吗?看来是一段相当苦恼的经历呢。」
我吓了一跳,把目光转向旁边的斗篷大爷。对六十多岁的老人来说,从这个距离能听到说话声音是不可能的吧?被抱着这样的想法的我凝视着,习惯了修罗场的老爷爷耸了耸肩,说:「确实听不清对话。」
「——不过,我对读唇术还是很擅长的。只要双方说日语,看嘴的动作大概就能明白。」
「啊……但是,从这个距离能看到那个,也太厉害了,伯伯。即使是我开启了左眼的能力,也看得不是很清楚。」
「呵呵,多谢夸奖。顺便说一下,小姐,我的视力左右都有二十八。」
「那是啥?鞋子的尺寸吗?」
一边吐槽一边阻止装作没事一样凑近美生的慈吾朗先生,我心底暗暗吃惊。
——这个老爷爷还真是深不可测。
内心的莱卡「汪」了一声表示同意,再次回到窃听工作。
多多罗木丰已经坐在了小鼬的旁边,追问还在继续。
「怎么样,伊达?」
「咦?如果要问这个,那是……」
「嗯,最终打倒我的是你吗?」
「对,是那样没错。不过,丰……」
「只要你这个回答就足够了。」
小鼬正要补充说什么的时候,被多多罗木丰斩钉截铁地打断了。
突然从长椅上站起身来,走到深深低下头的小鼬面前。穿着学生服的男青年,俯视着在认真氛围中沉默的水手服少女。
「拜托了,和我一起继承多多罗木家吧!」
(汪?)
——什么?
……那个学生服,刚才说了什么?
多多罗木丰的发音非常明快,在莱卡力量强化下的耳朵也确实听清了,但我的大脑却拒绝理解,竟然给我来这一出!
对于刚刚的那句话,小鼬好像也很不好意思。沉默了一会儿,她抬头看向多多罗木丰,露出了有些为难的笑容。
「嗯,那个……是什么意思呢?」
「我说,想让你帮我生孩子。」
再次释放的冲击告白!但这次的冲击是刚才的两倍!
突然之间说这话,失礼也得有个限度吧!太唐突了,跳过一切前置步骤直接要求对方为自己生孩子?!虽然小鼬的想法不是我能决定的,但你作为她的对象绝对不行!
(——嗷呜呜呜呜呜呜!)
莱卡发出咆哮。进入凶暴的肉食兽模式的犬神,其愤怒与我的心情同步了,全身充满了野兽的力量。旁边的美生一脸疑惑——
「刚刚,哥哥说了什么……?」
她歪着头,但我没时间说明!
(汪汪汪!)
「啊,是啊,莱卡!持久战没有胜算,机会只有一瞬间。」
(汪!)
「对!从正后方瞄准动脉一口气结束!」
一边说出可怕且卑鄙的台词,一边在两条腿上积聚力量。多多罗木丰确实是强敌,不过,如果突然从后方偷袭,大概率可以一击撂倒!下定决心的我和莱卡,伴随着野兽般的低吼,打算蹬地冲出去。
「我讨厌那样。对不起,丰。」
轻描淡写,但又斩钉截铁的拒绝之言传到耳朵里,阻止了我们的脚步。我的身体不由得失去平衡,倒向了面前的灌木丛,幸亏被慈吾朗先生出手撑住了。真不好意思,失态了,在低头致歉的我的耳朵里,传来了小鼬的声音。
「我还没想过要和谁在一起;我并不讨厌丰认真的一面——或者说,我甚至想让美术部的大家学习……对不起。」
和往常一样平静的语调,彻底削除了我们濒临暴走的气势。怀着既安心又失望的奇怪心情,看了看旁边,只见慈吾朗先生继续对美生耳语,好像传达了用读唇术读到的内容。我有点在意他随意地勾住了美生的肩膀。
(汪!)
哦,对了,莱卡。比起这个,监听还要继续。
——总之,唐突的求婚展开似乎被回避了,这比什么都好,不明白的是多多罗木丰的真意。他到底想干什么?刚被求婚的妖怪少女似乎也很在意这一点,轻轻地歪着头。
「而且,丰也不是喜欢我吧?为什么突然那样说?」
真是个正经的问题。被正面提问的多多罗木丰,自被拒绝以来的沉默中慢慢地张开了口,吐出了低沉的声音。
「多多罗木家的……不,是为了多多罗木的血脉。」
「咦?多多罗木的血脉是指妖怪猫的…?」
「对,我说过了,父母讨厌这猫妖的血统,但我觉得很自豪。血所具备的异能力量,正是多多罗木一族的证明。为了不让它消失,我决定守护——不,是决定让它更加强大。这是作为家主的职责。」
站在长椅前,多多罗木家的现任当主沉重地倾诉着;坐在他面前的小鼬没有回应。
「所以,我想借助你那妖怪鼬的力量。如果加上你的血,多多罗木会变得更强。如果你不喜欢我的话,那也无所谓,只要有孩子留下,我甘愿把家督让给你——」
「然而,我讨厌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包含着坚定意志的一句话,打断了多多罗木丰的请求。凝视着语塞的长发青年,妖怪少女突然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而且,丰,你误会了……毕竟,我也没有那么强啊?」
「什么?可是,把被荒鸦附身的我打倒的人是——」
「那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如果真一不在的话,我就输啦。」
「真一?哦,是说那个跟着你的美术部啊。」
也许是对这句话感到意外吧,多多罗木丰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我旁边的美生也惊讶地问:「是吗?」
慈吾朗先生嘻笑着:「他是这么说的……不过我觉得不可能啦。」
「所以呢,我没有丰想象的那么强。」
「……是吗?原来是这样。」
面对一脸抱歉地耸耸肩的小鼬,多多罗木丰用沉闷的声音喃喃自语。
「嚯,已经结束了吗?没想到是这种平淡的结尾呢。」
「你在期待什么啊?慈吾朗先生!而且,别再用手勾着美生的肩膀了!」
真是个让人大意不得的老爷爷。我瞪着慈吾朗先生,将他的手推开。
(呜?汪!)
突然,莱卡发出了充满警戒心的吠声。
——这是什么骚动?鼻子和耳朵都在发抖,我感知到了飞速接近的妖气块。啊,偏偏是这个时候……新来的妖怪?但是……从哪里?
「突然怎么了?白冢同学,莱卡?」
大概是对我的样子感到不安吧,美生的表情紧张了起来。但我没有时间回答,神秘的妖气还在接近中。而且,这个方向是——。
(汪汪汪!)
「地下!已经快到正下方了!」
「啊?你说什么呀,呀,呀啊啊啊啊啊啊?」
我完全忘了隐藏的事情,和莱卡的意志同步,反射性地抱起惊慌失措的美生(以一瞬间的差距战胜了慈吾朗先生),跃出树丛,然后华丽地落地……
「喂?啊,啊,那个,白冢同学,莱卡,这到底是……?」
被我用「公主抱」抱着的美生,害羞地缩成一团。(哇,好柔软!)
「你这小子,居然抢先我一步!」
同时躲避的老爷爷从心底懊悔地瞪着我们,然后,下一个瞬间——
眼前的草坪和土裂开了,乳白色的肉块扑通一声从地下钻了出来。
「喵!」
(汪!)
「躲到后面去,美生!」
轻轻放下颤抖着身体的猫眼少女,我用后背庇护着她,露出牙齿发出低吼。在笔直的视线前方,从地下出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异物,高约两米左右的身体正摇摇晃晃的……应该说是人型的粘土工艺品做得不好,还是应该称之为只具备状似手脚突起的肉块?虽然是难以形容的模样,但用鼻子感受到这家伙散发出的气息无疑是妖气。也就是说,它明显是妖怪!另外,现在的我能敏捷地行动,也多亏了莱卡,平时要是这么胡来,大概会摔个跟头吧。
(汪!)
「——『别胡思乱想,集中精神』?啊,对不起。」
对于犬神的警告,我简短地点了点头。虽然现在还没有袭击过来的迹象,但不能大意。对于没见过的妖怪,小心一点准没错。眼前这个家伙,大概是没有知性、凭本能行动的类型;但根据以往的经验,这种类型的反而相当危险,所以要特别注意。
「给我站住!」
传来一道尖锐的怒吼——
「别想逃掉啊啊啊!终于到收缴年贡的时候了!在地上完全是杂鱼妖怪,但钻地的力量与速度怎么那么猛?究竟是什么能力?!」
从肉块刚刚钻出的洞里,跳出了一个长发高个子女性。覆盖细长身体的,只有背心和短裤;露出的手脚被沾上的泥土弄得脏兮兮的。
一听到这个声音,肉块妖怪「肉人(ぬつぺつぽう)」(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就本能地感到恐怖了吧,身体摇晃着想要逃跑。
「——认命吧!必杀,《响尾蛇之捕缚》!」
多余地喊出帅气技能名称的女性,头发瞬间伸长,缠住了乳白色的巨体。面对被绑着却又顽强抵抗的肉块,女性微微一笑。原本小小的嘴横向裂到耳边,两颗滴着令人不悦的液体的牙齿,咔嚓一声立了起来。
「——安心地长眠吧!《蝰蛇之神经毒》!」
又是直截了当的技能名……带毒的獠牙刺入了「肉人(ぬつぺつぽう)」的身体。在确认巨大肉块停止挣扎后,女性将头发恢复到原来的长度,吐了吐分叉的舌头。
「哎呀呀。那么,我就不客气地开动了。嗯,一口吞还是有点困难啊。」
「怎么看都没办法一口吞啊,鳞小姐。」
「果然是这样?算了,一点点撕下来吃吧……」
正在斟酌如何吃下猎物的蛇女房,突然把脸转向了我们。从那个反应来看,刚才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在旁观。
「哎呀,原来是原老公啊,真是巧遇啊。」
「我可不期待这种巧遇啊!」
这个人真是的……大白天在外面也不收敛一点;我不由得发出了惊讶的声音。一旁目瞪口呆的美生用解除了猫妖模式的眼睛看向我,战战兢兢地张开了嘴。
「嗯……白冢同学,这位是?您认识吗?」
「啊,她是蛇女房鳞小姐。你看了刚才那一幕,估计也知道个大概了,他是蛇妖化成的人。」
「嗯。呼呼,哈呼呼。」
「不要边吃边打招呼!……嘛,虽然登场有点冲击感,但她并不是坏人,你不用害怕啦……」
「女性没有坏人,如果是美人就更是如此。所以——初次见面,美丽的蛇小姐。我叫箕轮慈吾朗,不好意思打扰了……走开,小子。」
与轻佻语调相反,强有力的手臂一下子把我推开了。穿着斗篷的老爷爷向不停地动着嘴的蛇女房挥了挥手,突然把目光转向了旁边的肉块。
「想要一起吃的话,就请吧。」鳞回以微笑,老爷爷捋着胡子摇了摇头。
「谢谢,不必了。你们管它叫『肉人(ぬつぺつぽう)』……这不就是『太岁』吗?」
「太岁?我不是很了解,这称呼是指同一个东西吗?」
「可能吧。我从前见过和这个相似的东西,是以一定周期在地下移动的不定形块,吃了一次就能瞬间刚力无双,算是魔法体质改善剂……因为是很久以前的事,所以有些记不清了。」
「真有那么厉害吗?你看,我现在虽然狼吞虎咽地吃它,却一点变强了的感觉都没有。」
歪着头的鳞这么说着,用左手做了一个试图隆起手臂肌肉的动作。沾满泥土的纤细手臂,没有一点膨胀的迹象。慈吾朗先生嘟哝道:「那个效果说不定仅限人类。」然后非常自然地拂去了鳞手臂上的泥土。
「啊,小姐,虽然你变强壮了也很有魅力,但那样就可惜这么难得的柔肌了。」
不经意间变成了说服模式,慈吾朗先生的手随意地伸向了鳞那修长的腿。然而,美生都还没来得及害羞地发出「喵」声,老人的手臂就被鳞用头发紧紧勒住了。
「唔,防守出乎意料地严密呢。难道我的想法泄露了?」
「你的盘算一目了然啊,搞什么鬼,慈吾朗先生?」
正当我出声抱怨时——
「『搞什么鬼』……那是我的台词。」
认真严肃而不由分说的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
「因为听到了奇怪的声音,所以过来看看……」
熟悉的冷峻语调,让我的背脊不由得发抖。
是的,没错。因为鳞的突然登场,我完全忘了——我们今天不是来监视的吗?既然是监视,那么——如果被对方发现就出局了。
(汪!)
莱卡的声音在脑内回响。然后,我与美生苍白的脸一起,尽可能慢慢地回过头去……
「这是怎么回事,美生?」
多多罗木丰皱着眉头。
「而且,真一和莱卡也……?怎么了,两个人都穿成这样?还有鳞——诶?骗人的,慈吾朗?」
——和吓了一跳的小鼬并排站着。
那么吵的话,被注意到也不奇怪。而且,监视对象本来就是直觉很好的两个人。
既然暴露了,也没办法,那么,该怎么解释呢?正当我在心里和莱卡叽叽喳喳商量的时候,多多罗木丰把责备的视线转向了美生。
「美生,我问你这到底是在搞什么?」
充满压迫感的声音。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察觉到被黑色西装包裹着的柔软身体,一下子绷紧了。「啊」、「那个」,俯视着小声发出意义不明的只言片语的妹妹,哥哥的追问还在继续——
「难道你一直在跟踪我吗?居然连犬神都利用,还真是费心啊。」
「不是的,哥哥…!我只是因为,葛里同学的……」
「我应该说过『不要跟着我』吧?还是说,你觉得哥哥变得不可信了?」
不容辩解的严厉语调,不断地逼迫美生。连作为局外人的我都不禁发颤的威压感,对于本来就难以在哥哥面前强势起来的美生而言,似乎相当沉重。嗯,监视别人的约会,确实不是能被认可的行为,但——
(汪汪!)
嗯,这到底还是责备过头了。我和莱卡达成一致,咽了一口气,正准备说「等一下」时。
「算了,别那么激动,小哥。」
与险峻的场面格格不入的轻松声音,自然而然地插入了。
——你是谁?无视多多罗木丰投来的锐利视线,站在美生身后的矍铄老人,用手轻轻拍了拍打颤的肩膀。然后,慈吾朗先生盯着多多罗木丰,笑了笑。
「初次见面,混着猫妖之血的青年。你就当我是个路过的墨西哥人吧。」
「……管你是谁。我现在正和妹妹说话,请不要打扰我。」
「我拒绝。因为我也有话要对你说,如果不乐意,就来干掉我,不然就给我乖乖听着。」
带着嘲弄般的笑容,慈吾朗先生说出了充满魄力的宣告。
「振作起来」,拍了一下美生的后背,慈吾朗先生走上前,视线突然严厉起来,瞪向了多多罗木丰。
「刚才我一直在静观。不知你有怎样的理由,居然能把自己妹妹逼成这样,都快哭出来了……能说给我听听吗?」
「如果你问我为什么?当然是为了守护多多罗木家。」
「嗯,问题就出在这里。」
不知什么时候,斗篷老人拔出了惯用烟管,直直地戳向了男青年,抵住了他的喉咙。慈吾朗先生凝视着陷入出乎意料的威压感中的多多罗木丰,做作地耸了耸肩。
「把家名和血统完全抛弃的我可不懂这些,也不想懂。但是,无论是家族名誉或是女人,想要守护这些而锻炼自己、变得更加坚强,也确实是正道。至于为了增强后嗣血统而纠缠女性,就属于本末倒置且不入流的行为了;又不是赛马配种。」
慈吾朗先生顿了顿,看向旁观的水手服少女,说:「对吧?」
可能是因为突然被叫到而吓了一跳吧,小鼬的反应有点不知所措。老人则微微一笑,就在那时——
「不要用那种好像很了解似的口气说话!」
瞬间,多多罗木丰的右眼亮起了绿光,慈吾朗先生的烟管以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被打飞了。经过锻炼的手,抓住了老人的斗篷领子,原本冷峻的面孔,如今正激昂地扭曲着。
「听好了,异能的力量——绝不是应该忌讳的,这也是多多罗木家的骄傲本身!我身为继承了它的人,想要家族血脉更加强大有什么不好的!为了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地炫耀这股力量,作为多多罗木家的家主,强化血统是理所当然的义务!」
「是吗?我不是在说好与坏,只是说你的顺序有问题。」
即使被那种令人畏惧的气势逼迫,慈吾朗先生的语调也完全没变,看来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场合。
不知是不是真的吃了一惊——「顺序……?」多多罗木丰的声音,一点点地恢复了平静。
(嗯,汪!)
「咦?……啊,以前的泷泽同学确实也是那样的感觉啊。」
脑海中响起的深邃叫声,不禁让我点头。虽然做的事情不一样,但是多多罗木丰那种极端的想法,和自诩正义的妖怪猎人而袭击小鼬时的犬神使如出一辙。对于异能过分执着的人,往往会迷失自我。考虑到这一点的我的视线前方,被揪住领子的慈吾朗先生笑着说:「是的,顺序颠倒了。」
「不管是家名还是血统,如果是因为重视而想维护,并且想让自己变强,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你的目的却是『生下具有更强异能血统的后嗣』。明明还很年轻,却把自己的可能性放弃了。」
「自己的……可能性?我吗?」
多多罗木丰的手,渐渐地消去了力量。这时,温柔的声音轻轻地打破了那个空隙——
「是啊。我觉得丰应该多考虑一下自己。」
在揪住慈吾朗先生领口的手臂上,小鼬轻轻地搭上了自己的手。看着呆呆地呢喃「伊达…」的男青年,妖怪少女平静地说:
「刚才你说自己背负了很多。跟那个一样,丰,我觉得你被『为家族赢得荣光』的想法束缚太多了,看着很辛苦……我可能只是因为朋友中有很多轻松的人,才会这么想吧。」
随着微微浮起的平静的笑容,小手把粗胳膊从慈吾朗先生的领口上拉开。也许是被削减了气势,打算重新考虑,多多罗木丰右眼发出的绿光也逐渐暗淡消失。
小鼬用明亮的声音,斩钉截铁地说:
「『真正想做的是什么』——慢慢考虑一下怎么样?如果是我的话,是会听取这个建议的;丰,你呢?」
「伊达…」
「嗯,就是这样。」——说这句话的,是正在整理斗篷领子的慈吾朗先生。接着,他用一只手指向公园的出口,示意多多罗木丰「回去吧」。
多多罗木丰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静静地、深深地低下了头。正因为是久经剑道锻炼,所以才行了个漂亮的进堂礼。
「——我决定自己再考虑一下。给你添麻烦了,伊达。还有,美生。」
「不,没关系。」
「躲起来监视的我才是……对不起,哥哥。」
听到两人温柔的话语,多多罗木丰再次低下头说「对不起」。我默默旁观着这样的情景(无法插嘴),突然一块乳白色的东西伸到了鼻尖。
「你要吃么?我吃得几乎没剩多少了。」
「不需要。话说,亏你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一直吃啊?」
目瞪口呆地看着鳞——原本大约有两米长的肉块已经只剩篮球大小了,到底是怎么吃下的呢……正当我哄着抱怨「让我尝尝味道」的莱卡,已经迈步离去的多多罗木丰,突然停下来回头看了看。
「——老先生,请问您尊姓大名?」
「箕轮慈吾朗——明明是一介凡人,却为了保护心爱的雪女,和八十一个公共机关战斗的爱的战士!啊,因为粂神退出了,所以只剩八十了吗?」
挺起胸膛自称「爱的战士」,还真有这位老爷爷的个人风格。听到这句话的多多罗木丰,只是稍微歪起嘴角笑了笑——总觉得是非常珍贵的表情——然后转头离去。在我们静静的目送中(大约有一个人在扭动),坚毅的后背一点点变小,不久就从视野里消失了。
(汪!)
「是啊,总算解决了。」
莱卡放松的声音让我苦笑——呀嘞呀嘞,我大大地吐了一口气,西装和领带的扮相都是徒劳啊……刚一抬头——
「真一,我还没有得到你的说明。」
半长发少女的脸,在眼前突然出现了。本该放松下来的身体,一瞬间重新绷紧,背上冒出冷汗。「呜呜……」虚弱呻吟着的莱卡在我心中蜷缩着。
「我不是说了『别担心了,不用跟来』吗?但是真一你又做了什么?另外,如果只有真一,还算是预想范围内,结果居然连莱卡也一起……」
小鼬以凑近鼻子就能触碰到的距离,凝视着我说教。愤怒、惊讶和害羞交织在一起的声音果然很美,但现在不是该出声称赞的时候。另外,「居然连莱卡也……」——难道我比犬神更不被信任吗。
「你在听吗?既然我说了『没关系的』,那就请相信我。啊啊,虽然你担心我这点,让我有些高兴,但还是……」
「对不起!」
夹杂着害羞的说教,被我唐突的道歉打断了。
「这次怎么想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不管有什么理由——被要求别跟来,结果还是跑来跟踪——做了这种事,小鼬感到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连沉默不语的莱卡的份儿一起,我用力道歉了。虽然很在意小鼬的表情,但还是一直低着头。这时,我听到了一声似乎是苦笑的「嗯…」
「……够了,真一,还有莱卡。」
被那个声音所吸引,我提心吊胆地抬起视线,和露出为难笑容的小鼬对视。啊,是熟悉的笑容。我放心地直起上身,挠了挠头。在另一边,美生也朝着慈吾朗先生低头行礼。
「谢谢,托您的福,我哥哥肩上的担子可能也会卸一点了。」
「这可不是什么值得感谢的事。如果不让吵闹碍事的家伙早早离开的话就麻烦了。」
「咦?吵闹碍事?」
老爷爷若无其事地(而且有力地)用手搭住歪头疑惑的西服少女的肩膀。美生愣了一会儿,露出了苦涩的微笑。
「那么,小姐。在这里见面也是缘分,如果可以的话,一起喝个茶怎么样?」
「咦?那个……伯伯?」
「如果可以的话,叫我的名字就好了。来吧,我们重复一遍。」
「喂喂!住手,大爷!哎,被刚才的劝说感动的我,真是自作多情……」
在莱卡的催促下,我慌慌张张地把美生从老人的魔掌上拉开。无视抱怨「很有趣,别打断啊」的鳞,我瞪着丝毫没有反省意思的老爷爷。突然,鼻子和耳朵感觉到了令人怀念的妖气;看了看旁边,小鼬好像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小声嘟囔着「啊——」那个结论还没说出口,冷风就吹过了公园。
然后,伴随着不适合春天的白色冷气——
「我本来觉得扔下你一个人不管也很可怜,所以就提前结束计划来接你……结果,你在干什么?骚扰足以做你孙女的年轻女孩?你这老害!明明三天前还信誓旦旦跟我说:『年纪大了,不会再去追求其他女人了。』」
在结冰的慈吾朗先生面前,穿着连衣裙的少女勃然大怒。
——外表年龄十五岁的雪女八云,是慈吾朗先生的伴侣。
与新年时看到的和服装扮不同,如今她穿着普通女孩的服装,既清秀又文雅又可爱,但冰冷的怒意却凌驾其上,总之非常可怕。
「……啊,nice timing,八云。」
「哎呀,白冢先生,还有伊达小姐,好久不见了。」
「啊,嗯,好久不见。」
「还有那位小姐,我们家的笨蛋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八云微笑着,礼貌地打着招呼;一瞬间后,脸上再次燃起了愤怒。与小小的身体不相称的、极具压迫感的视线,直视着冻僵的丈夫。
「真令人生厌!冻一个星期吧!」
「一个星期?八云,我想这是不是惩罚得太过了……对吧?」
战战兢兢插嘴的我,慌忙向小鼬寻求支持。但是,没有得到原以为会有的附和——只见妖怪少女皱起眉头,用神妙的声音嘟囔着:
「也难怪八云会生气……冻一周啊,那就这么做吧。」
对于意外的回答,我愣住了。
(呜呜……)
莱卡发出害怕的声音,让我不由得回过神来——是那样吗?小鼬「是个说话直截了当的人」。嗯,我又加深了对这一评价的理解。
在我和莱卡的背后——
「虽然不太清楚情况……总之,做『女性之敌』下场会很惨,是这样吧?」
「好像是的……」
鳞和美生深深地点了点头。
***
啊,对了对了。鳞吃剩下的,不知道是叫「肉人(ぬつぺつぽう)」还是叫「太岁」的那个,被放入了小鼬家的冰箱里——只是临时处置。然后第二天,偶然来小鼬家玩的朋友,不小心吃了一口。结果,女子摔跤部的部长变成了超怪力的异能女孩。
「但是,狮子岩同学……为什么会去吃那种不知道是啥玩意的东西呢?而且是生吃……」
「她说看起来像面包面团,貌似很好吃……」
——唉,小鼬发出一声叹息,肩膀垂了下来。
不,那个……面包面团,也不是能直接吃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