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结束了充满妖怪的合宿集训,休息两天后,久违返校的星期四——
「白冢!我要和你绝交!明白么,my friend?」
——第一堂课之后的休息时间,在连休话题高涨的教室一角,突然凑过来的男生对我这样说。
虽然微微愣了一下,但我马上就叹了口气——这家伙生气的理由,大概可以猜到。不过,把要断交的人称呼为朋友又是怎样…不觉得矛盾吗?一边在内心吐槽,一边敷衍地低下了头。
「是的是的。知道穗村你喜欢年长的人,却没把合宿集训由稻叶老师带队这事告诉你,完全是我的责任,我正在深刻反省。」
「明白就好,friend forever!」
——绝交宣言立即解除了。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浮啊……我抬头向美术部的挂名部员投以无奈的视线。也许是每天都在打工的缘故吧,和一年前相比,如今的穗村壮实了不少。
「稻叶老师代替领队,其实也是临时决定的,而且——你本来就不打算参加合宿吧?早就计划好要利用连休多多兼职、打工赚钱了……」
「哈哈,赚了不少呢,甚至还超出了预期。」
「恭喜。不过,穗村啊,你拼了命地打工赚钱到底是想干啥啊?有什么地方急需用钱吗?」
「哎呀,那是不能说的秘密。如果一定要问的话,就和你断交!永远!」
「好吧,好吧,我不问了……这友谊还真是随便啊。」
——如此说着,我耸了耸肩。然而我校屈指可数的打工狂却没有回应这句话,而是用胳膊肘抵着我的桌子,一下子把脸靠近过来。
「话说——合宿时有发生什么吗?」
「如果是问我和稻叶老师的话,什么都没有……」
实际上,确实有蒙着眼睛在老师胸前嗅着之类的事,但感觉说了之后会很麻烦,所以还是保持沉默好了。另外,被山间废弃小学的旧镜子吸进去,亲身体验了学校怪谈,这些也没法说出口……幸好我们在被愤怒的人体模型追上之前,及时从「镜中世界」逃了出来。
顺带一提,返回现实后,我问了奈良山。据他所说——废校附近有一个凝聚妖力的「块」,在它持续影响下,充满怪异的「镜中世界」便诞生了。至于那个「块」的正体,则是经岛学姐找到的祠堂里供奉的石头。
「凝聚妖力的石头,让周边器物妖怪化——这跟发生在多多罗木家的付丧神暴乱事件类似。诶?你问石头的具体来历?——接下来我会调查的。比起这个,我也想体验学校怪谈啊!亲眼目睹シタガラゴンボコ什么的……可恶,居然错过了!!」
一边回想起学姐懊悔挠头的模样,一边继续敷衍地回应眼前的穗村:
「……是的,什么都没——嗯?」
突然感觉到背后有视线,于是扭头向后看了看。但是,在那里只有闲聊着的同学们,并没有一张脸看向我。也许是心理作用吧……
重新回过头来,只见穗村皱着眉说:
「怎么了?感觉到杀气了?」
「不,刚才好像有人在看我,现在却找不出是谁。而且不止一次了……」
——总觉得有点不舒服。我小声嘀咕,穗村一副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听着,突然咚地敲了一下桌子。
哇,搞什么啊。
「就算想糊弄过去也没用,白冢!我问的是——合宿集训时和伊达同学有发生什么吗?」
「和小鼬?这又是问的哪一出啊?」
「哎呀,各种各样的事啊。你们俩也差不多该有进展了吧?交往了将近一年呢。如果是性急的情侣,有孙子了也不奇怪。」
「很奇怪啊——又不是繁殖周期短的昆虫。」
虽然用冰冷的声音回击了,但我却感到了小小的动摇。
——小鼬由我来守护!
在近乎漆黑的教室里如此断言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复苏。不知道那是进展还是后退,是转换方向还是原地踏步。总之,我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变化——不,说起来,我和小鼬算是情侣吗……?
正当我脑内一片混乱时,传来了元气满满的声音——「从葛里那里听说了!」
抬头看去,只见一位金发马尾辫女生抱着强有力的胳膊,站到了我的座位旁。
「啊,狮子岩同学——不,阿尔玛,『听说了』是指……?」
直接用名字称呼,然后不要再加「桑」了——一边回想起她反复说过的事,我如此询问。小鼬的摔跤少女朋友把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昨天去葛里家玩的时候,听她说发生了一些事……白冢!前几天你的言行,好像让葛里大吃一惊呢!」
「啊?」
意外的话语让我不由得愣住了。
「喔?你小子果然……」
「小鼬说了啥?阿尔玛,你到底知道多少?」
——慌忙打断穗村的话,我继续追问小鼬的朋友。
「放心吧,具体的事情她并没有说。但正如你所知,葛里是难以隐瞒心思的类型,即使闪烁其词,我也能推测个大概。」
「嗯,伊达同学是个好懂的人呢。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白冢,你们俩很相似啊。」
「哈哈,没错。总之就是——葛里有点——不,那是『相当』啊,好像对白冢你有了不少改观呢……喂,你那傻愣愣的脸是咋回事啊?这里应该坦率地高兴才对吧!」
——强而有力的手,拍打着我的肩膀。我一边忍受着疼痛以及突然涌上来的动摇,一边呆呆地挤出话语:
「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混乱啊……那是真的吗?」
「我怎么会撒这种谎?放心吧,葛里确实重新认识你了……啊!不过,在那之后她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喃喃道:『啊,果然还是……』——也就是说,从结果来看,你的评价跟原来一样!哈哈哈!」
「……这样啊。」
刚有些激动的心,一下子又凉了。仔细想想,确实是那样啊——明明发誓要守护小鼬,结果下一刻就惨叫着「是蛇啊!」整个人惊慌失措,反过来被小鼬庇护。
回忆起这些,我不禁苦恼地抱住了头。
「是啊……如此失态,谁见了都会幻灭的吧……真是的,可悲也要有个限度。」
怀着自责的心情,我一边呻吟一边趴在桌子上。穗村和阿尔玛不可思议地面面相觑。
「喂,阿尔玛。这家伙对伊达同学做了什么?终于袭击了她?」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强迫朋友开口不是我的兴趣。」
「嗯。这样的话,其他可能知道的是……哦,对了,那里的奈良山!白冢在集训时究竟……」
「我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能说。」
——不等穗村把话说完,淡然的声音直接拒绝了。不愧是天狗大人。
穗村一瞬间沉默了下来,但马上就发出了苦笑的声音:
「……嗨,真是我行我素啊,奈良山。对这种话题完全不感兴趣的你,有喜欢的人吗?」
「真不巧。虽然有重要的人。」
奈良山依然以平静的声音回答。后来据阿尔玛说,这句不经意的话让班里好几成女生反应过敏,但因为当时的我正陷入自我厌恶,所以完全没注意到。嘛,毕竟天狗活的够长,有几个重要的至交也不奇怪。
于是,在这种或失落或目瞪口呆的氛围下,休息时间结束了。伴随着上课铃,教室门被哗啦一声拉开——
「同学们好啊,我是寺林。真是的,书法专长的我为什么要教世界史呢?各位回到座位上吧——今天的课程是古印度文明,就是那个摩亨佐-达罗遗址来着……」
带着寒暄、抱怨和漫谈一起出现的是班主任寺林老师。虽然本人完全没有干劲,但这种随意的语调反而很受学生欢迎。比起这件事,更重要的是上课的准备——头脑还没从低落情绪中缓过来的我,慌忙从屉子里拿出了教科书。
这时,正要回座位的阿尔玛突然停下来看了看我。
「白冢,虽然葛里似乎不太在意,但如果你有顾虑的话,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咦?让我说……?」
「『要对暴露出丑态的事情道歉』——如果你有这个打算的话,请尽快对她说,别憋在心里独自烦恼。」
「喂,站在那里的姑娘,我可以开始讲课了吗?」
「哦,抱歉,老师!太失礼了!」
在寺林老师的提醒下,阿尔玛深深地低头致歉,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看着那堂堂正正的步伐,我默默反刍着刚听到的话。
——如果有这种想法,就得尽早传达。
嗯,很有道理……等放课后去美术室时,向小鼬道个歉吧。老实说,确实难以启齿,而且阿尔玛也说了,小鼬本人似乎并不怎么在意……但总觉得这里必须好好道歉,这我是知道的……!
「但是!怎么道歉才好呢!」
「这个时代——啊?白冢,被什么附身了吗!」
不自觉脱口而出的大声,让讲台上的老师吓了一跳。啊,对不起。
***
「咦?小鼬请假了?」
放课后,熬过寺林老师拖拖拉拉的班会,我和奈良山一起去了美术室。然而先到的菲尔却把这个坏消息告诉了我。
「是的。刚才伊达学姐来美术室露了个面,说今天有事,没法参加社团活动了——喂,白冢学长?怎么了?」
也许是对突然耷拉下脑袋的我感到莫名其妙吧,菲尔发出了疑惑的声音。我有气无力地回答了「不,没什么」,然后就坐在了旁边的座位上。
「是吗,小鼬,今天不在吗……啊……」
明明花了半天时间才下定决心,结果竟落了个空。
带着沉重的心情,目送收拾好油彩套装后飘然离去的奈良山,我大大地叹了一口气。从窗边座位上传来了惊讶的声音:
「刚一登场就很辛苦啊。前几天合宿时不是一直在一起吗?请忍耐一下吧。估计小鼬也觉得你太过黏人了,所以才翘掉社团活动吧。」
「御崎,你这话要是让葛里听到了,可是会被生气地驳斥哦?」
「哎呀,失礼了。」
经岛学姐对着手边的笔记本电脑点头。小鼬生气是指……?正想这样问的我,突然意识到刚才声音的主人不仅有学姐。那悠然自得的语调,难道是——?
「……是妮可老师吗?」
一边说着令人怀念的名字,一边抬起头来。从学姐电脑里传来了明朗的声音——
「正是!我是朝气蓬勃的新晋画家——妮可·梅露欣!你好呀,真一!啊,御崎,我看不到真一。」
「好的好的,等一下。不过看了也没什么意思。」
被电脑扬声器发出的声音催促,经岛学姐把液晶屏转向了我。
把椅子拖到学姐座位旁,我看着那个画面——
松软的柠檬黄色头发和白皙的肌肤,以及天真无邪的温柔笑容。长发用发夹和丝带束起,代替熟悉的礼服装扮,如今的妮可老师只是在T恤外系着一件被颜料弄脏的围裙。
——毫无疑问是在作画中,地点大概是老师的工作室?毕竟身后漂亮地排列着素描和未完成的画作。
原来如此,经岛学姐刚才在跟妮可老师视频通话啊。看着液晶屏幕上方的小摄像头,我低头行礼。
「好久不见,妮可老师。」
「哈哈,真一的个子没怎么长啊。」
「……只过了不到两个星期。又不是院子里的杂草,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长得快就成怪物了。老师您是在工作中吧?」
「是啊。不好意思我穿得很脏。」
「不不不,我觉得很专业、很帅哦!甚至想一直看下去!」
「哇,谢谢!你听到了吗,菲尔?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真一这种地方,不好好学习一下可不行哦?」
「说、说什么呀,姐姐?」
突然被叫到名字,正准备把画布钉在木框上的菲尔颤抖了一下,之后回头看了看。也许是那个样子很有趣吧,画面中的妮可老师微微一笑。
「因为菲尔你从没有像真一那样对我说过……我姑且不论,如果今后菲尔有了喜欢的女孩子,嘴巴不甜一点可不行啊,明白了吗?」
「啊,那是……!我也是一样的,所以……!」
菲尔的脸被染成了红色,看起来相当动摇。他喜欢的人现在就在眼前——这样说比较好吗?用视线询问经岛学姐,学姐则耸耸肩摇头道:
「我不知道。这应该是当事人自己烦恼、自己解决的问题吧?」
「还是那么无情呢。」
「真讨厌啊。你这么夸我,我也没办法。」
披着运动衣的学姐,故意抱起身体做出扭捏的姿态。我不禁叹了一口气,然后侧目看向电脑问道:
「为什么妮可老师在和学姐通话呢?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事情就不能聊天吗?真一果然很冷淡啊。」
「啊,不不…妮可老师能跟这边视频聊天,我非常欢迎。另外,说『果然』是什么意思啊?」
「因为真一,你不是没有当我的徒弟吗?一开始那么有兴致,最后的最后却狠心抛弃了我……」
「咦?不,那个,我是不会抛弃妮可老师的!就算不当徒弟,也不代表我会忘记!」
「学长竟然拒绝姐姐的邀请,到现在我还是难以置信……」——菲尔喃喃自语的声音,从背后扎了过来。
嗯,确实觉得不太好,但我也只能那样做了。老师后来不也认可了吗?正当我绞尽脑汁组织语言试着辩解时,被经岛学姐愉快的声音打断了——
「你就放过他吧,妮可亲。」
「嗯!」
以学姐这句话为契机,妮可老师突然露出笑容。啊,原来是在逗我吗……松了口气的我不禁小声嘀咕:「老师还是笑着比较可爱呢……」
学姐瞥了我一眼——
「真是的,你这笨蛋还是老样子……姑且不说这些,是我主动给妮可亲打视频电话的,因为想听听专业人士的意见。」
「专业人士的意见……诶?学姐,莫非到这个年纪终于想走绘画的道路啦?」
「什么『这个年纪』啊?小白。我才十八岁呢,重新开始也不迟——而且,我问的并不是绘画。」
这样说着,经岛学姐随意抓住披着的运动衣前襟,轻轻将它脱了下来。被T恤包裹的小身板几乎没有曲线,别说「十八」了,看上去最多也就「十二」……我一边在内心吐槽,一边盯着学姐手里的运动衣问:
「这件运动衣怎么了……啊,应该是『化皮衣』才对?」
「嗯,没错。被这件变身道具认定为『主人』虽然很幸运,但这几天尝试使用却……终の栖家か雪五尺(亦是终老栖息处,豪雪深五尺)——小林一茶。」
「干嘛突然吟咏俳句啊?莫名其妙……总之是无法顺利变身,对吧?」
「对。无论想像谁的样子,细节方面都很让我头疼,所以没法发挥『化皮衣』的效果。狐妖、狸妖那种能一下子想像出具体细节的本能,人类可不具备啊……因此,我希望能从成像专业人士那里收获一些有参考价值的意见。」
「——于是就来问身为画家的妮可老师吗……原来如此。」
虽然知道了学姐的计划,但对妮可老师而言,这不是很难的问题吗?似乎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液晶画面中的专业画家把眉毛歪曲成「ハ」字苦笑了。
「我也跟御崎说过了,确实很难啊。不仅是人类,活着的飞禽走兽都并非完全静止。画画的工作则是选取角度把其中一瞬『切』下来,然后运用大脑和笔进行加工,明白吗?」
「在想强调的地方和不想强调的地方,笔触是可以改变的,毕竟画并不等同于现实景象的再现,对吗?」
「哇,答对了!真不愧是真一!」
老师高兴地啪嗒啪嗒拍着手,但马上又面露遗憾的神情,耸耸肩苦笑道:
「所以,画画的诀窍是可以说的。但『在脑海中完美还原出活生生的人的各种细节』,对我而言还真是超纲了呢。」
看着面带歉意的老师,深有同感的我点了点头。
「既然妮可亲都这么说了,我也应该放弃了吧……再见了,我的青春。」——经岛学姐遗憾地叹了口气,寂寞地踢了不存在的石头。
「还是别把青春耗费在这种事上……啊,对了,菲尔——」
「刚才已经被学姐问过了。我擅长画建筑物,没怎么涉足过人或动物的题材。」
菲尔停下了钉画布的手,不耐烦地摇了摇头。啊,确实……我不由得露出苦笑,这时妮可老师突然拍了一下手——
「如果人很难的话,静物怎么样?水果啦面包啦,这类事物很容易抓住全貌的……」
「即使变成那样的东西,也没什么意思啊。」
「嗯,也是,缺乏变化的乐趣呢。」
面对爽快否定自己提案的妮可老师,经岛学姐叹息着重新披上了运动衣。这样的学姐,虽然不是那种让我一见钟情的感觉,但熟悉的人做习惯的动作,莫名让人安心。因此,我一边看着学姐一边微微点头。突然,感觉到有什么在注视着我——
「……又来了吗?」
毕竟这几天以来经历过好几次,即使不回头看也能预测到谁都不在,但继续无视也很恶心。没办法,还是回头看一看吧——果然没人,到底是什么呢……
妮可老师大概是注意到我莫名其妙的动作,于是——
「突然怎么了,真一?从这里看不到,后面有什么吗?」
「不,不,刚才觉得似乎被什么看着,大概只是我的错觉吧。」
「啊,是吗?我还以为你一定是感觉到葛里的气息了。」
「小鼬?」
妮可老师一提到这个名字,想跟她道歉的念头就再次涌了上来。唉,这件事还悬着呢……摇了摇头驱散烦恼,我继续开口道:
「——她今天好像有事,所以社团活动请假了。不过,如果真能感知到小鼬的气息,我会更加高兴的……」
「出现了!像呼吸一样自然的跟踪狂宣言!你有何感想,菲尔?」
「稍微有点憧憬和『变成那样就完了』的想法正在脑内斗争着……」
「请别管我,经岛学姐。另外,菲尔,你变得相当坦率了啊。」
我把冷淡的视线转向叽叽喳喳交谈的前辈和后辈。妮可老师则愉快地看着那样的我们,微笑着说:
「我就喜欢大家热热闹闹、开开心心的。真一啊,你完全没必要烦恼,再仔细思考一下,就能明白葛里其实是……」
「——妮可姐姐!」
菲尔慌忙插话,阻止妮可老师继续说下去。液晶画面中的专业画家微微歪了一下头,但马上就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用拳敲了下手心——
「对了对了,这是秘密啊。我是不是不能告诉真一我跟葛里商量过?」
「……所以,为什么要全部说出来呢,姐姐?伊达学姐明明叮嘱过的。」
「别那么生气嘛,菲尔。没关系,我什么都不明白。」
——我如此劝慰了向老师说教的菲尔。
虽然知道小鼬大概隐瞒了什么,但最重要的内容还是搞不清。如果说不介意,那也是骗人的,然而人人都有一些想保密的事情,小鼬也不例外,对吧?——像这样试图说服自己的时候,不熟悉的电子铃声响起了。
「电话?不是我的,是学姐还是菲尔的手机?」
「不好意思,请稍等一下。」
——这么说着,妮可老师拿起了在工作室墙壁上亮着灯的电话听筒。
啊,是那边吗。凝视着屏幕中老师讲电话的样子,让我有一种看无字幕外国电影的感觉。老师说得很流利,大概不是英语,毕竟完全听不懂。通话持续了一分多钟,只见老师点头答应了什么之后,便啪的挂断了电话,然后转头对我们苦笑:
「抱歉,因为临时有急事要做,所以今天的闲聊就到此为止了。真一、御崎,请代我向葛里问好。」
「好的,很高兴能和您聊天。」
「蛇和狐狸也很想你,说下次再来日本时,务必找她们一起喝酒。」
「好呀!还有……菲尔,我会再给你发邮件的,要好好回复哦?」
「啊,我知道。」
「你不是一直回复得很慢吗?那么,再见了。」
——伴随着轻松的一句话,画面突然变暗。转头看了一眼呆住的菲尔,我叹息道:
「唉,画家真的很忙啊……对了,菲尔,你能听懂妮可老师刚才那通电话的内容吗?」
「诶?是问我吗?嗯,好像说了要选画什么的……」
「——是来自某个很熟的画廊的请求,对方希望妮可亲能挑选一下要在慈善拍卖会上拍卖的画。虽然原本预定下周截止,但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期限提前到了明天,所以妮可亲现在必须赶紧收拾。」
「原来如此……啊,学姐,你竟然能完全听懂吗?」
我情不自禁地发出了惊呼,一旁的菲尔也同样吃惊地张着嘴。被两人讶异视线凝视的小个子少女挺起胸膛,露出了骄傲的笑容:
「先人云:『若只是研究妖怪,是看不见妖怪的。』——不能小瞧其他方面的知识技能!作为妖怪迷,涉猎广博也是理所当然!」
撇下目瞪口呆的我们,学姐敲了敲电脑键盘。原本缩小的窗口突然扩大,显示在了屏幕上。
这是……石造的轮子照片?旁边还有「关于祠堂由来的推论A…与蛇神传说的关联」、「召唤水的怪异」这样的文字列。
「是合宿集训时找到的石轮吧?在那个废校附近的祠堂里?」
「对,虽然凝聚着高等级的妖气团,但尺寸却跟手镯差不多呢。」
试着问了一下,学姐爽快地回答了。这件事我也很在意,但菲尔似乎不感兴趣——扭头看去,只见他默默开始绷拉画布了。
返回视线的我,坐在了学姐旁边的座位上。
「把我们吸进去的镜子,也是受此影响而妖怪化的吧……」
「天狗是这么说的。那么,为了探寻石轮的由来,我正在对当地流传的传说进行粗略的调查,但关于那个供奉石轮的祠堂,其起源还是个谜。」
「是缺乏相关记载吗?」
「不,无论是在民俗资料馆复印的古文书,还是在网上找到的论文,确实都有不少关于那个祠堂的记载。你看,这个。」
「咦,是这样吗?但为什么不知道起源呢?」
对皱着眉头的我,经岛学姐一脸严肃地说:
「因为基本都是这样写的——『不知从何时开始有的祠堂』。单从修复记录来看,起源或许可以追溯到中古以前,但最根本的源头依然在神秘面纱的对面。」
「啊,好古老啊……那个祠堂。」
「大概是的……不过,也有在近一百年才被建造或制作出来却宣称『不知具体年代,总之非常古老』的事例,所以不能一概而论。比如九州某河童传说的设定是『起源在距今两千年以前』,实际上却是近世以后创作的故事——」
经岛学姐滚动着在画面上展开的论文,同时流畅地解说着。以这个速度一边读文章一边说话,好厉害啊……
正当我暗暗佩服时——
「……嗯?」
突然,感觉到被某种视线「扎」到了后背。啊,这是今天第三次了……回头一看,果然只有墙壁和画架,不见半个人影。
「到底是咋回事啊……」
「即使是当地的记录也有可能被后续加工过,增补设定或夸大其古老——嗯?什么『咋回事』啊,小白?」
听到疲惫的叹息,经岛学姐中断了解说,抬头看了看我。还没绷好画布的菲尔,也一脸莫名其妙地凝视着这边。嘛,见我突然回头嘀嘀咕咕,感到奇怪也是理所当然的。我搔了搔头,还是决定说明一下。
——这几天,明明感觉被人注视着,查看四周却不见对应的人。从集训回来后就开始有这种异样感……
学姐兴致勃勃地倾听着,但在我讲完之后,却突然皱起了眉头。
「原来如此,因恋爱方面的事情而苦恼,都出现幻觉了——神经科在那边,请拿药回去……」
「是啊。」
菲尔点点头,附和经岛学姐失礼的推测。
喂喂,根本不是那回事……
正当我想开口抱怨时,学姐「啪」地拍了一下手,轻笑道:
「刚才是逗你的,小白。从过去的经验来看,妖怪作祟的可能性很高……你是不是在那个怪谈学校被什么东西缠上了,然后那玩意就一路跟过来了?」
「诶?请不要传染给我啊,白冢学长!」
「是吗?嗯,我没打算传染给你。话说学姐,本来就有让人觉得『被注视着』的妖怪吗?」
对露骨地拉开距离的后辈耸耸肩,我重新看向妖怪博士。学姐毫不客气地点头了——
「视线类的怪异是近现代怪谈的经典类型之一,变化很多,而且没有固定的称呼。如果非要说一个名字的话,那就是『目连』——不,应该是『目竞』吗?也不太对,那最初是无名的,『目竞』这名字也是后加上去的……」
「哎,名字什么的无所谓!」
——我慌忙叫住了被思考漩涡吞噬的妖怪事典的自言自语。
「重点是如何才能驱赶……」
「啊,是吗?我觉得现阶段没什么实际危害,放着不管也行……但是,等等——如果按故事中所说的,这妖怪可能会因为某种原因而显现形象。换言之,有把旁人卷入的可能性?那还是先解说一下比较好。不过小白啊,你有小鼬保护,其实也不必太担心。」
「但是现在的小鼬——啊,没什么。」
小鼬的妖力消失了,学姐仍然不知道这事吗?
本来约好的是「连休结束之前保密」,小鼬与我困在「镜中世界」时,也只是向一起的鳞和粂神透露了……如今已是连休结束后,小鼬还没找学姐商量吗?虽然不太明白,但总之继续替她保密吧。一边回想着集训之夜的软弱表情,一边慌慌张张地咽下了话。同时,宣言守护之后的失态也在脑海中复苏,肩膀随之变得沉重起来。
——也许是看我反应很古怪吧,学姐可爱地歪着头问:
「怎么了,小白?想起什么讨厌的事了吗?」
「没、没什么。总之请先解说一下那个妖怪吧,学姐。」
——像是要掩饰似的搔了搔头,我深深鞠了一躬。
明天见到小鼬必须好好道歉!——我在内心反复告诫自己。
***
「结果还是见不到啊……」
第二天放学后,在足以容纳两个班级的大教室角落的座位上,我发出了苦闷的呻吟。窗外从昨晚开始的雨至今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在讲台上不太熟悉的学生会干部正在确认运动部春季大会的日程。
看了一眼手边的议程表,不禁感慨今天会议的内容还真是多啊——到了这个时间,美术部的大家都回去了吧……无心听台上传来的发言声,我独自惆怅着。
「部长会的日程突然提前了,但为什么偏偏是今天……这样,加上休息,已经四天没见到小鼬了……上课无法集中精力,遇到本已习惯的『伸上』也会中招,简直是厄运日啊。」
「没办法,毕竟本周学生会和各部部长都有空的日子,也就只有今天了。」
——从旁边的座位上突然传来了明亮的声音。紧紧握住握力器进行锻炼的摔跤少女,戏弄般地微笑着:
「白冢,见不到葛里真是太辛苦了。就那么想让她为你献上生日祝福吗?」
「咦?不,我不是这么打算的。而且生日的事,我自己都差点忘了……」
早上要不是父亲说「生日快乐」,我真还没注意到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想到这里,我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补充说:
「……我现在只是想早点向小鼬道歉。」
「是昨天说的那件事吗?看来你已经下定决心了呢。」
「是啊,只是没想到会被这突然的会议给耽搁了。」
一边回应,一边转头看向邻座的同学。鲜艳的金发扎成马尾辫,狮子岩阿尔玛那精悍的面容还是一如往常……咦?
——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那个,阿尔玛你还是部长吗?之前不是说『综合格斗研究会是自由的战士聚集场所,所以决定不选部长』了吗?」
「我确实说过了。但是部长会必须有人出席,所以包括我在内的『苍明五独拳』将轮流参会。毕竟确保活动经费和活动场所也是必须的。」
「你在这种地方很现实啊……另外,『苍明五独拳』又是什么?」
——这如同格斗漫画中反派集团一样的名字,还是头一回听到。
见我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阿尔玛嘻笑道:
「是苍明高中『综合格斗研究会』五位代表的合称。除了练习摔跤的我,其他几位分别擅长蒙古相扑、卡波耶拉战舞、桑勃和螳螂拳,大家各自走着自己独特的道路!最初,包括『是害流体术』的求道丸在内,想用『六暴星』这个称呼,然而求道丸那家伙却以『自己还在修行中』为由请辞了。如果他加入的话,男女比例就变成一比一了。哎呀,真可惜!」
「……原来是这样啊。」
阿尔玛这家伙,居然聚集了那么多格斗狂?求道丸怎么还在用『是害流体术』的名号啊?身为『是害坊』天狗的奈良山本人不是说了『并不存在那样的流派』吗?而且……五独拳中有三个人是女性吗!虽然想吐槽的事情堆积如山,但是从嘴里说出来的却只有平静的随声附和。人类过于惊讶反而会变得冷静——当我怀着这样的实感微微点头时,幽幽的声音挤进了我们的对话。
「差不多该安静了,英姿飒爽的陌生美少女和旁边这位?」
「哇,对不起!」
我惊讶地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披着长发、面色苍白的男生,轻轻摇了摇手里的指挥棒……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这人啊。
在低头说「抱歉」的阿尔玛旁边,我轻轻点头致意。
「好久不见了呢。」
「端庄的摔跤女郎,以及…不怎么感兴趣的人,你们好。初次见面,我是以病弱闻名的新吹奏乐部部长野更志临十郎。」
「哦,这么客气实在不敢当,我是综合格斗研究会的狮子岩阿尔玛。」
「让你不感兴趣还真是不好意思啊,我是美术部的白冢。至少自我介绍五次了,麻烦记一下我的名字啊……」
——我毫不隐瞒地吐露出无奈的心声,但这人并不是好好听人说话的类型。果然不出所料,野更志学长直接无视了我,轻挥了一下手里的指挥棒。
「狮子岩阿尔玛君,还有旁边这位——虽然人人都有想把心中言语一吐为快的时候,但副会长既然已经开始发言,那么就到了倾听的时间呢。所以,我想为二位演奏一曲,请欣赏——『即兴曲第一百乐章·会议中的私语要谨慎』!」
这么说着,野更志学长从座位下拿出了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弦乐器。
喂喂……正想吐槽时——
「搞什么呢,野更志!把那小提琴收起来!」
——从讲台那边传来了呵斥声。慌忙回头一看,只见新井学姐柳眉倒竖。
看来在我和阿尔玛说话的过程中,议题不知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新井学姐登上了讲台。
野更志学长笑着说「真遗憾」而收起乐器,我和阿尔玛则面面相觑,然后向讲台低头——
「对不起,没认真听学姐发言。」
新井学姐点点头说「没事,重点是接下来要讲的」,然后环视了台下的各位部长们,大大地叹了一口气。与此同时,坐在讲台旁的高个子眼镜男生——当然是江户桥会长——也轻声叹息了。
总觉得跟平时的会议气氛不太一样,究竟是怎么了?正当我疑惑地歪了歪头时,新井学姐终于开口了:
「正如大家所知,这所学校每年五月都会举行学生会长的选举。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坐在那里的江户桥还是候选人。那么,今年也到了选举的时期,然而……」
「完全没有候选人。」
江户桥会长笼统的一句话,打断了新井学姐的声音。在众人面面相觑的情况下,任期所剩无几的学生会长慢慢站起身来。新井学姐无言地耸耸肩——是「之后请说明」的意思吧?学生会长于是代替她站在了讲台上,脸上充满苦涩。
「听好了,这所学校的规则并没有设想学生会长不在的情况。只要公示期间没有候选人或推荐者出现,学生会本身的存续都是个问题。换句话说,从去年开始施行的新社团活动体制也有可能作废……」
「喂,等一下,会长你是在开玩笑吗?」
「如果回到去年以前的状况,像我们这样的小规模社团,经费和活动场地该怎么办啊!」
「哇,这下真的不妙啊……」
——台下顿时炸开了锅。看着众多慌乱不已的小社团部长,江户桥会长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特意提醒。各位部长,你们对自己部的后辈应该很了解吧?有适合担任学生会长职务的二年级生吗?一年级生也没关系……怎么样?有没有人?」
说完这句话后,学生会长环视了在场的部长们。但是,被注视的一方(也就是我们),完全没有要回应的迹象。刚才那些听到「新社团活动体制可能作废」而情绪激动的人,也集体噤声了。毕竟,学生会长可不好当啊……这一整年来目睹了江户桥会长忙碌的样子——如果有那个工作量的话,恐怕就不能继续参加社团活动了。
「我果然还是不想放弃美术部……」
不自觉地说出了心里话,然后便听到周围有两三个类似的声音。坐在前排的男生也随之发言了:
「如果要问谁合适,山岳部的副部长应该是合适的——责任感强,做事认真,待人也不错。」
山岳部部长日鹰以沉着的语调说着。强壮的体格,即使隔着学生制服也非常显眼。顺带一提,这位登山男其实是鳞的救命恩人,也是她变成现在模样的契机,但被救的本人(也就是那条蛇)已经完全忘记了。我一边想着这些多余的事情,一边望着结实的后背。台上的江户桥会长则深深地点了点头——
「日鹰,有你的推荐我就放心了,麻烦把这份竞选申请表转交给……」
「喂喂,我只是随口一说,可没答应要让她离开社团哦?」
——日鹰部长不禁苦笑了:
「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后辈,白白送给学生会也太可惜了。」
「日鹰,我说你啊,还是……」
「原来如此!他的话我完全明白!」
江户桥会长似乎想进行说服,却被我们后面的野更志学长插嘴了。回头一看,只见自称病弱的他优雅地挥舞着指挥棒。
「即使是我,如果被要求交出泷泽赫音的话,也会吐血抵抗的!有希望的人才是社团之宝,可不能轻易卖掉!啊,副会长,别那么生气地瞪着我啊……如果无论如何都需要有人接任的话,就由我来吧!实不相瞒,之前也往募集箱里投过申请……」
「不是说了三年级不能参选吗?真是服了你这笨蛋了。」
「是啊,言行依旧离谱到平流层外呢……」
「野鸟会的黄鹟女士,谢谢你的夸奖!还有县立宇宙开发事业团的戈达德先生,我可不想被在会议中随便摊开火箭图纸的你说!所以,请欣赏——《即兴曲第六乐章·女性说什么都可以原谅》!」
野更志学长一边沐浴着同学们冷淡的视线,一边重新拿出小提琴。事到如今,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病弱」了——在为之鼓掌的阿尔玛旁边,我很烦恼。然后,意外轻快的旋律开始在大教室里回响,一众部长们先是面面相觑,然后耸耸肩表示「无所谓了」,便开始相互议论起来。
「虽然能理解会长的苦衷,但是……」「真头疼啊。」「不行不行。」「我们部的后辈其实还不太成熟。」「下不了决心呢。」「那就别提了。」「所以说啊……」「我虽然是二年级,但还是想参加下一届的比赛,毕竟有发誓再战的对手!」「挑战自己的极限。」「文化节的演唱会……」「也有出道的梦想。」「哇,好厉害!」「我有写了一半的小说。」「学妹很有天赋,如果她去学生会,我们部的希望就没了啊。」「唉……」
七嘴八舌的声音,说话人性别、年级各不相同,但意思大致都是不愿让自己或后辈以牺牲社团活动为前提去挑学生会的担子。
身旁的阿尔玛突然忧郁地嘀咕道:
「虽然能理解大家的心情,但选出下一届会长、延续现有的社团活动制度才是当务之急。无论多么在乎自己或社团后辈,如果支撑基础崩溃的话,所有努力都会归于无用功……」
嗯,这确实是正确的说法,但阿尔玛你自己也没有参加竞选的意愿吧?——我战战兢兢地指出了这一点。
「苍明五独拳」之一的女摔跤手霎时红了脸——
「我、我并没有担任学生会长的器量啊……如果是担任学生会保镖之类的,倒是能欣然接受。」
「不,不,学生会没有『保镖』这样的职务。」
这么说着,我重新看向讲台,只见江户桥会长一副吃了黄连般的表情。
「真不幸啊,江户桥。虽然不能帮忙,但还是很同情你。」——从嘈杂的众人之中传来一道冷峻的声音。
「谢谢,多多罗木。话说回来,我没想到会被你会关心……」
面对剑道部主将、同时也是昔日竞选对手的同情,会长叹了一口气。在那旁边,对台下叽叽喳喳的议论深感无奈的副会长,也露出了疲惫的苦笑。
***
「桌上剩下的,我都收集过来了。这个,该怎么处理?」
「这次也剩了不少呢,明明叫他们一人拿一份回去的……」
在会议结束后的大教室里,看了一眼我收集的文件,擦黑板的新井学姐耸了耸肩。刚才还很热闹的这个房间,如今只剩学姐和我两个人了。也许是因为过于空荡而更显寂静,连叹息都能清楚地听到。
「——总之,先收起来吧,那个箱子里有个文件袋。」
「箱子?啊,是写着『学生会』的这个吗?我明白了。」
一边点头,一边从讲台旁的箱子里拿出用旧了的茶色文件袋。突然听到新井学姐温柔的声音——
「让你留下来帮我收拾,真的很抱歉。」
「没关系,反正很闲,而且能被新井学姐拜托,我也很高兴。」
把文件塞进袋里,我侧目看向副会长的背影。乌黑亮丽的秀发顺着背脊垂下,这个人从后面看也会变成画呢……
「新井学姐总是一个人收拾吗?」
「啊?不,今天碰巧罢了…学生会的干事们都有社团那边的事情,稻叶老师好像在指导学生,而且江户桥……」
「——会长说他跟经岛学姐有约会。」
我回想起散会时江户桥学长脸颊微红、嘴里嘀咕着「先失陪了」的模样……
已经擦完黑板的新井学姐,转过身来微笑着说:「江户桥也成长了不少——若是去年这个时候,问他跟经岛的事情,一定会满脸通红地否认吧。现在至少能爽快地承认呢。」
「确实。但脸红还是老样子。」
「没办法。在经岛看来,这一点也很可爱吧。」
「原来是这样啊。话说回来,经岛学姐喜欢江户桥会长吗?」
会长对学姐一见钟情是很明显的,但学姐这边却怎么都看不出……
「这么跟你说吧,那对情侣先告白的一方是经岛。」
「诶,真的吗?具体是什么情况……」
「真的。不过关于这件事我也只能说这么多。如果想详细了解的话,就去问她本人吧。」
——以笑容断然阻挡了我的疑问后,新井学姐环视了一圈空荡荡的教室。
「好嘞,我们可以撤了。」
——这么说着,她把手伸向装有文件袋等物件的箱子。
「啊,我来拿吧。」
抢先一步,我代替副会长抱起了瓦楞纸板箱。
「哇,意外的重。这个,搬到学生会室就可以了吗?」
「嗯,是的……辛苦你了,白冢君。」
「别客气,毕竟在找候选人方面没帮到忙,出点力气也是应该的。」
「下任会长选举的事情,也不用那么担心……啊,对了,白冢君回家的方向好像跟我顺路来着?稍微陪我一程如何?当然,如果你有其他计划就算了……」
「没有没有!我很乐意作陪!」
——虽然没能和小鼬见面很寂寞,但现在这展开也挺令人开心的。看着抱着箱子的我那简单易懂的模样,新井学姐微笑着把手搭在了教室的门把上。
***
「让你久等了,白冢君……白冢君?」
「这家伙真缠人……啊,是新井学姐吗?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这话该由我来说才对……刚才怎么了?」
新井学姐在天蓝色的伞下皱起了眉头。虽然雨还在下,但势头已经小了很多。一边在内心嘀咕能一起回去真是太感谢了,一边耸了耸肩。
「最近时不时就会感觉到被奇怪的视线窥视着……从今天中午开始一连几个小时没啥异常,我还庆幸『终于结束了』来着,但刚才又感觉到了。」
「……这是什么情况?是有人盯上了白冢君吗?」
「差不多。不过听经岛学姐说——对方大概率不是人而是妖怪。」
「妖怪?不会有事吧?」
「似乎不会。学姐说这种视线类怪异通常没法造成实际危害,让我别太在意……但是,那家伙一直缠着我有什么意思呢?」
——一边回头看着被雨淋湿的门柱,一边吐出疲惫的叹息。
新井学姐投来同情的视线,说:
「真不容易啊。那么,我们回去吧?虽然不能像葛里酱那样消灭妖怪,但我至少能和你聊聊天排遣一下心情。」
对我嫣然一笑后,学姐迈开了步伐。那美丽的表情,真想画下来啊……
——不由得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的我,慌慌张张地追了上去。
***
「原来如此。在葛里酱面前失态了啊。」
「是的……虽然以前有过类似的,但这次时机也太差了。」
「嗯。确实,在断言要保护对方后,却突然害怕地抱上去寻求庇护……如果是我的话,肯定会生气的。」
「对吧?而且幸亏当时的蛇是鳞小姐,如果是别的什么具有恶意和攻击性的家伙,我……唉,真没用啊。」
走在从大街拐进的小路上,我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
一开始的时候,我和新井学姐聊的话题还是「连休期间做了什么?」但之后不知是不小心说漏嘴了,还是我本来就想让谁(尽量是可靠的人)倾听一下烦恼——总之,平和的归途就这样变成了我的忏悔时间。
塑料伞沿积存的雨滴,落入小路上的水洼,溅湿了运动鞋前端。新井学姐没有回应,只是默默点头。我吐出了不知是第几次的叹息,然后继续发出沉重的声音:
「我本来想为这件事向小鼬道歉的;但是,昨天和今天都没能见面。在这期间,我又想了很多……果然,仅仅道歉是不行的,但我又能做什么呢?即使和现在的小鼬相比……啊,希望你不要在意『现在的』。总之,我毫无疑问比她要弱……」
视野的边缘,路边树荫下的自动售货机上,避雨中的野猫正在伸懒腰。身旁的新井学姐依然无言。
「——自己最了解自己的软弱,所以不能拍胸脯断言『下次就交给我吧!』但如果灰溜溜地对她说『我很弱小,所以今后也请多多关照』,那未免也太不像话了……唉,该怎么面对小鼬呢?今后……」
沮丧之下,我不自觉地缩起了身子。
「腰杆给我挺直了!」
——突然,刺耳的声音响彻了雨中小路。
「啊?……好、好的。」
我反射性地挺直背脊的同时,受到惊吓的猫「喵呜」一声从自动售货机上掉了下来,飞也似地逃掉了。
狼狈不堪的我像缺油的机械一样慢慢将视线挪向旁边,与充满坚强意志的眼瞳对视了。看着不由得发抖的软弱后辈,学生会副会长呵斥道:「搞什么啊?」
「——从刚才开始絮絮叨叨的尽是些没意义的抱怨!什么『做得到做不到』——纠结这个干啥?『可为之事,尽力为之;不可为之事,尽心从之』。葛里酱看重的并不是什么强弱成败;无论结果如何,有那份心意并付诸行动总比待在原地独自苦恼要好!」
「那个,新井学姐……?」
「已经高二了,这么浅显的道理应该知道的吧?给我回答『是』!」
「啊,是!」
——我完全忘了打伞,直立不动地马上回答。「这个人意外的可怕」的思绪一下子填满了头脑。在呆若木鸡的我面前,新井学姐点了点头,之后突然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知道了就好。」
「咦?」
刚才的压迫感霎时烟消云散,让我不由得发出了愚蠢的声音。看着那个样子,副会长抱歉地微笑着,弯腰捡起我失手掉落在地的伞,把伞把递了过来——
「对不起。因为看白冢君在烦恼中越陷越深,所以打算用这种强硬的方式让你清醒,不料吓到你了……总之,先把伞拿好吧?」
「伞?——啊,啊,是啊。」
接过伞把的我,内心确实清爽了不少……原来如此,刚才的大喝是为了这个吗?佩服之余,我向副会长低头致意:
「新井学姐,谢谢你,现在心里好受多了。」
「不客气。如果能帮上忙就太好了。」
在深深行礼的后辈面前,副会长依然微笑着。我不由得抬头看向那极品的笑容——这人的五官当然很漂亮,但表情更棒。而且回想起刚才她那凛然的模样,也是非常帅气啊……被我凝视着的新井学姐,似乎有些害羞了,脸颊染上了淡淡的红晕。
「让你吓了一跳,真对不起……话说刚才的我有那么可怕吗?」
「是的,很有气势!连那边的猫都被吓得从自动售货机上掉了下来。」
「……对那孩子做了坏事呢。」
回头瞥了一眼自动售货机,新井学姐垂下了肩膀——似乎很朴素地受到了打击,但这时应该安慰说「那只猫没受伤,已经好好地跑掉了」吗……正当我考虑这些时,副会长又恢复了平时那种值得信赖的笑容,点了点头。
「但是,白冢君能打起精神来真是太好了。如果我是葛里酱的话,比起闷闷不乐的白冢君,看到平时的白冢君会更开心。」
「啊,原来是这样啊。」
「就是这样。我姑且也是女生,所以比白冢君更懂女孩子的心情呢。」
「不,不,怎么会是『姑且』呢?新井学姐毫无疑问是优秀的女性!刚才的话也太谦虚了。」
面前的副会长含蓄地笑着,就这样凝视着我说:
「呐,白冢君,你喜欢葛里酱吧?」
「当然,我从心底非常喜欢!没有任何迷惘!」
——以脊髓反射的速度马上回答了。听到这一答复的新井学姐愣了片刻,但不久就叹了一口气:
「白冢君好厉害啊,我就不太行了……话说连自己的心情都不怎么清楚,哪有说教别人的立场呢?刚才的喝斥,其实一定程度上也是对我自己说的。」
新井学姐耸了耸水手服领子下的肩膀,疲惫地喃喃自语。当问到发生了什么事时,副会长无力地苦笑着,然后以沉重的语调继续开口。
「我只知道自己大概是喜欢吧,嗯,那个,基本上确实是喜欢……但既然如此,又该做什么好呢?——这我就完全不知道了。」
「啊?嗯…」
突然开始的独白出乎我的意料。
这听起来大概是新井学姐自己的恋爱烦恼。刚才我还在对学姐倒苦水来着……没想到现在攻守逆转,让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与此同时,新井学姐的独白还在不断持续着:
「那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愿意倾听我的话,也总在保护我。上个月还对我说:『不会再让你遭遇危险了。』我当时非常高兴——但是,那个人对谁都很温柔……不知他究竟是怎么看待我的呢?」
「这样啊……」
「当然,我——那个,嗯,总之,我喜欢他,但又不想成为他的负担,那么要怎么做呢?最近我时常考虑这些,却一直没有头绪……好几次处理学生会事务时都走神了。」
「嗯……」
面对非常直截了当的真心话,我只能随声附和。
作为因刚才的一声大喝而头脑清醒的人,虽然很想报答新井学姐,却又组织不出什么像样的言辞。老实说,现在诚实的感想是:「竟然被新井学姐思念到那种程度,虽然不知是谁,但真羡慕死我了!」——这句话如果说出口,估计会很不妙。那么到底该如何回应学姐呢?即使握着伞烦恼,也没找到好的答案——不久,熟悉的景色映入眼帘。
在隆起的山丘上,被小雨淋湿的深绿树木的正中间,一条石阶清晰地延伸着。耸立在石阶上方的是石造的大鸟居。街道尽头的什么神社(因为只在祭典时来过,所以连名字都不知道)——总之是新井学姐的家。
「到了,新井学姐。」
不由得说出了像出租车司机一样的台词。对于这句话,还在低头苦闷的副会长,终于抬起头来环视周围,然后嘟囔着「真是的」。
「——对不起,我一直在发牢骚。咦?白冢君回家需要走到这里吗?」
「不,其实通往我家的岔路口早就走过了,但学姐一直在倾诉,所以总觉得无法中途离开。」
「啊?非常抱歉!白冢君你倒是直说啊!」
「没事没事。」
在慌慌张张道歉的新井学姐面前,我挠了挠头。这时,背上突然感到一阵寒意——
啊,又来了……不,跟之前不一样,这回并不是普通的窥视,感觉更像是被伏击猎物的食肉兽盯上了!面朝我的新井学姐瞪大了眼睛,向我斜后方望去。
意识到事态不妙,我收起伞猛地回头,只见——
「这、这什么啊!」
——人的头骨?受到惊吓的我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从电线杆旁死死盯着这边的,是眼窝空洞无物的骷髅。并且不只一个,而是五个六个散列于地。虽然从经岛学姐那里听过简要说明,但亲眼目睹这恐怖而诡异的光景,震撼还是不小——
「喂,白冢君?这些骷髅是什么呀!」
「……诶?新井学姐也能看到吗?」
——这还用问!刚才学姐一脸惊愕地看向我身后就是证明。内心自嘲「尽问些多余的」同时,听到了回应:
「我也不想看这种东西啊,但不凑巧,看得一清二楚。」
「经岛学姐说的『因某种原因而显现形象……可能把旁人卷入』——原来是指这个吗?」
「那么,这些骷髅就是一直窥视白冢君的妖怪吧?它们会袭击人吗?」大概是害怕白森森的头骨,新井学姐贴近过来,如此不安地询问。
「啊?嗯,据说是叫『目竞』,应该不会主动袭击。经岛学姐说它实体化的时候会变成一众骷髅的模样,但依然只是盯着看,所以请放心……」
我一边现卖经岛学姐讲过的东西,一边对从左臂传来的体温感到害羞。不,我觉得现在不是该害羞的时候,但被女孩子贴上,当然会不好意思,何况对方还是新井学姐——啊?
「白冢君,不太妙啊!」
「什……?!」
「这个,以惊人的气势持续增加……把我们包围了!周围的景色也变了!真的不会袭击过来吗?」
摇晃着我的手臂和肩膀,新井学姐把我的意识从恍惚中拉了回来。
确实,正如学姐所说,之前电线杆旁还不到十个的骷髅,现在已增殖到直接围住了我们,数目应该超过一百个了吧……从乒乓球尺寸到车轱辘大小的都有。而且,刚才还淅淅沥沥的小雨和脚下被雨水打湿的沥青路,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映入眼帘的尽是枯燥无味的灰色。
原来如此,这妖怪虽然不会造成实际伤害,但——
「好像有把凝视的对方拉进异空间的力量……」
「异空间?我们能平安回去吗?」
「诶?即使学姐你问我,我也很为难——不,没事的!」
突然想起经岛学姐说过的话——「目竞如果具象化了,务必要保持冷静,不要逃跑,你越害怕它就越嚣张。」
于是我调整好呼吸,毫不回避地接下了骷髅们的凝视。这时,新井学姐突然打开挎包,拿出了什么小东西——长20厘米左右,颜色是焦茶色,被学姐颤抖的手紧紧握着。看上去似乎有点眼熟……?
「嗯?学姐,这是——?」
「护身符,说是为了防备危急情况才给我的。虽然只能用一次。」
原来如此……把「护身符」交给新井学姐的,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那个人」了。但这「护身符」,怎么看都只是一根羽毛——所以,学姐喜欢的对象,莫非是……?
——是谁都无所谓!当务之急可不是探究这些多余的事!我强行拉回了自己的思考回路,转向新井学姐,摇头道:
「重要的护身符,不能浪费在这里!」
「但是,这堆骷髅该怎么办呢?即使它们不会主动袭击过来,我们也不能就这样被困住……」
「交给我吧!」
——斩钉截铁地作出承诺,我重新转回身子,瞪视着眼前一众空洞的眼窝。
「目竞——据说是以人们心中的不安为食的妖怪。因为我近几天以来心神不宁,所以才让这家伙壮大到这般地步。虽然向经岛学姐请教了击退法,但在心烦意乱时怎么也执行不了……多亏刚才新井学姐的大喝,我终于想通了。所以,已经没问题了。」
「啊?什么『没问题』?」
「——赶走目竞,意外的简单。」
一边这样说着,一边用力踩着地面。眼睛看不见的沥青路的触感,从运动鞋底传了过来——原来如此,先前以为被拖进了异空间,但其实只是某种幻术。确认了这一点后,我更加放心。
「——总之,不要害怕,瞪回去就好了!」
我继续瞪视着眼前这几十个…不,上百个骷髅。无数空洞的眼窝放出的敌意、恶意直刺过来,一瞬间视野动摇了。哇哦!这、这个……意外地……
「呜呜……!」
从咬紧的牙关缝隙间,流露出苦涩的声音。能输给这种东西吗!就在我努力振作,坚持不移开视线时——
「白冢君!加油!」
「啊——是!」
新井学姐的声音凛然地回响,让我反射性地挺直了身体。也许是以此为契机,占据视野的骷髅群,开始变得稀疏了。
「那颗最大的消失了……?能行,能行啊,白冢君!」
「是的!新井学姐,交给我吧!」
再坚持一会就好!我一边在内心勉励自己,一边继续凝视着前方——大大小小的骷髅接连不断变得模糊而后消失。
于是,十几秒钟后,所有骷髅与灰色的幻象一起没了踪影。
「好!」
雨已经完全停了,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静静矗立的电线杆前,我用力点头。经岛学姐的声音又在脑海中复苏了。
——挺起胸、堂堂正正地向前看,就什么都烟消云散了。
确实是这样啊,谢谢了。正当我默默感激那个妖怪博士时,被温柔地拍了肩膀。回头一看,只见新井学姐微笑着。
「得救了。真是辛苦你了,白冢君。」
「不,不,不好意思把你卷进来啦。」
「诶?没事……话说那个妖怪,会吞噬不安的心情而变强吧?所以它刚才突然实体化,多半是我的错。」
「啊这……」
回想起刚才没完没了的阴郁独白,我不禁语塞了。新井学姐不好意思地露出苦笑。
正准备说「没关系的」时候,再次被学姐攥着的羽毛吸引了注意。
嗯,果然,错不了的,这个……
「——护身符…是奈良山的羽毛吧?」
「咦?」
目不转睛地盯着茶色羽毛的我,不自觉问出了声。大概是过于突然,新井学姐愣住了。
毕竟去年秋天收到过,这毫无疑问是奈良山的——或者说,是实力派天狗「是害坊」的羽毛。持有它便能使用一次天狗的力量,是非常方便的道具。那个时候,我为了和小鼬一起看夜祭而随便地使用了,虽然有些对不住奈良山,但穿浴衣的小鼬实在太可爱了,所以没办法……
一边想起那样的事一边等待回答,新井学姐却突然脸红了。不,用不着那么害羞吧……话说回来,学姐这模样我还是第一次见哦!不由得凝视着过于稀有的表情,以温柔可靠而闻名的学生会副会长,把视线转向地面——
「嗯……」
轻轻地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传说中的那个他果然是奈良山。哇,现在新井学姐的反应真是太可爱了!心潮澎湃的我,不由得想寻找素描本、画下这一幕。努力克制着冲动,我重新整理了思绪。
——奈良山虽然特立独行,但处事沉着,意外的博学多识,技艺也很强,是个优秀的家伙。所以,新井学姐会喜欢他也不奇怪。回想起来,上次的「偷拍事件」就是两人合作解决的,大概从更久以前,他们就开始彼此接近了。嗯,这是好事……不过,刚才新井学姐的独白,好像有点奇怪吧?
「时间也不早了,总、总之,谢谢你送我!」
「啊?等一下……」
我试图叫住像逃跑一样奔上石阶的背影,同时也跟在后面快步拾级而上。
「请等一下!新井学姐,你放在地上的伞忘拿了!还有——刚才学姐不是说『他对谁都很温柔,所以不知他究竟是怎么看待的』吗?我觉得有点不太一样。」
「白、白冢君……你说什么呢?」
「——那家伙并不是对谁都温柔。毕竟是相处了一年的友人,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向停下脚步的新井学姐递出伞,我尽量用平静的语调陈述所知的事实。听到这话的学姐转过身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是吗?」
「是的!如果是不感兴趣的人,无论男女都会无视——奈良山就是这样的性格。情人节的时候,其他女生送巧克力,他全都回绝了。而且,学姐你不是说了吗——无论自己说什么,他都愿意倾听,这也是特别的。要知道,就连我这个友人,他也经常不接电话、邮件已读不回。天气好就去画画,天气不好就不出来——自由任性、无拘无束、不在意旁人的看法,这才是我认识的奈良山善人!」
一口气说完后,我缓了缓呼吸。话说每天从这里上下学,也挺锻炼人的,毕竟这条石阶还真是长啊……
在上面几级台阶的新井学姐俯视着我,一边接过伞,一边呢喃:
「这样啊……那么奈良山君对我究竟是……?」
「虽然不太明白,但奈良山那家伙,一定觉得新井学姐对自己而言是重要的人!所以才——哇,小心!」
我慌忙接住突然站立不稳而栽下的身体。虽然学姐是那种比较纤弱的身形,但因为我自己也站在台阶上,所以接起来还是有些勉强……
一边扶着学姐的肩膀让她重新站稳,一边担心地询问:
「新井学姐,突然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啊?不,对不起,刚才有点激动,所以不小心……」
新井学姐面带羞赧地小声道歉。我说着「没事就好」,回头看了看身后那十多级台阶——说起来,石阶有点陡啊,刚才要是没接稳,两人一起摔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正当我不由得叹气时,压抑的声音静静地呼唤了我的名字——
「白冢君,现在有时间吗?」
「啊?嗯,我说过今天很闲了。」
「是吗……那就去一下我家神社吧?毕竟来都来了。」
一边这样说着,新井学姐指了指石阶上方的鸟居,害羞地补充道:「我想听更多关于奈良山君的事情……所以拜托了,白冢君。」
……原来如此,是这样的邀请吗。
无论如何,被这个人邀请不可能不高兴。能帮助认识的人——而且是相当有好感的人,这样度过自己的生日也不至于寂寞吧?我一边在心里自嘲,一边深深地低下了头。
「谢谢,如果不嫌弃的话……」
「有些熟悉呢……之前邀请送我的奈良山君来家里坐坐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
对我莞尔一笑,新井学姐开始继续登台阶。我随声附和着「是吗」,跟在她旁边,看着那幸福的侧脸——
「奈良山也来过学姐家吗?不,在那之前,那家伙能进神社吗?小鼬是进不去的。」
「奈良山君是能进的,只是说有神职人员在附近会觉得不舒服。」
「啊,是神主和巫女吧?话说,这两者的职能有什么区别吗?」
「神主是祭祀神的人,巫女是降神…不,应该说是被降神的人。白冢君知道『降神』吗?」
「是被神灵凭依之类的?不太了解啊……」
一边进行轻松的对话,一边爬着台阶。再次感叹新井学姐每天上下学的辛苦时,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
「白冢君也要加油哦。」
「诶?『加油』是指……?」
「——和葛里酱的事,你不是说已经没有任何迷惘了吗?所以,我们互相努力吧。毕竟同为喜欢上妖怪的人呢。」
这样说着,新井学姐伸出了紧握的拳头。
——啊,原来如此。
我斩钉截铁地点了点头,同样握着右手伸了出去。
在雨后天空下耸立的鸟居前,新井学姐和我,轻轻地互相碰了饱含着决心和应援的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