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好想说得让你太难理解了。”
这么说着,那名不认识的少女露出有点困惑的笑容,大大的眼睛看着我。
时刻是晚上11点。
在人影都看不见的美术室的窗边,我和她相对而立。
“如果突然这么说…………也太难理解了啦,这种话。”
少女斟词酌句地说。她那有点困惑的侧脸和均整的身体沐浴在从云彩的缝隙中洒下的月光里,染上了一片银白。
啊。真漂亮。无与伦比地漂亮。
虽然第一眼看上去就觉得她很漂亮,但现在这一瞬间又是更显出众。一瞬间,我身体里作为美术部员的一部分开始为了没有把素描本和铅笔带来而强烈地后悔着。
嗯,这心情很好理解,我。不过啊。
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吧?
“首先,你,一点也不了解我……对吧,白塚真一君。”
“呜哎?”
突然被叫到名字了。我发出了总觉得好像是在冷静下来之前就被先发制人,用反问来回答反问似的声音。虽然我反射性地想要笑,但她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先前的担心都是杞人忧天啊,太好了太好了。
不过啊,既然穿着我们学校的制服,会认识我也没什么不可思议啦。我说不定比自己所想的还要有名呢,不过说起来现在这场合是不是该说一句“抱歉我不认识你”道歉啊。啊啊如果给别人留下了个不好的影响怎么办啊。第一印象意外地很重要啊。
……喂。都说了不是这条,不是这条啊。
先冷静下来白塚真一。这种对于不习惯的场面会觉得困惑也可以理解。不管怎么说都是“和不认识的美少女在夜晚的校舍中二人共处一室”。我很是清楚男性十六岁碰上这种状况还能冷静就是有病。不过现在。
没错。现在该是全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的时候了。这时,我这么对自己说的瞬间,
“——那么,我再说一遍。”
少女开口了。
“白塚真一君,你的……”
说着和第一次是一样的话。
“血,能让我吸吗。”
含羞带怯,用适合这么形容的态度这么问着我的她的眼睛,和刚见面时一样闪烁着什么银辉。接着他这么说的脸也好手脚也好头发也好,模模糊糊地隐约发出一点橙色的光,再加上从她小巧的嘴唇中可以看见的洁白的牙齿简直就像在宣言着这不是Homosapiens(人类的拉丁学名)的牙齿般地异常尖利。
结论,她不是人类。
“怎么……好呢?”
是对没有回答(正确地说,是没法回答)的猎物生气了吗,少女(一样的什么)一步步地靠近这里。她细长的眉毛有点挑起,显示着困惑或是烦躁。啊啊,这种表情不适合你。可以的话,还想再看一次刚才的表情啊。如果能把那个表情写生下来,我已经……喂你在想什么啊白塚真一!禁止以死为前提考虑!还有交换条件也太贱卖了!
原本我只是来拿忘带的东西的啊。又没有发“神啊,请给我的青春期带来一两个刺激性的事件吧”之类的愿望啊。
为什么会在晚上的美术室里被妖怪少女吸血啊?做得太过火啦神!
——我正这么想着时,我现在一片糨糊一般的脑子里,一瞬间推导出了那个答案。
嗯,十之八九,原因就是那个人。
“狐狸七变鼬八变,貂呀九变好吓人!”
奇怪的小曲儿清脆地响着,从放学后的美术室的窗户里一直延伸到了鲜红色的夕阳下。在六月下旬的现在日头也渐渐毒了起来,虽然心里想着今年也差不多到夏天了啊,但有问题的是这歌。歌的节奏和唱歌者敲键盘的声音恰好重合,该怎么说呢,应该说是非常刺耳,总之就是很吵。因为在这么大的房间里只有三个人,而且这三人都是可以说是背靠着背地坐在一起,甚至其中两人还在默默地做事,会觉得吵也没有办法。
于是我把握着蜻蜓牌的2B铅笔从画板前放下,故意叹了一口气。真是受不了了。
接着,正想要像以前一样说“不好意思能不能稍微安静一点”时,就今天却用不着了。坐在我身边正埋头于英语问题集的穗村:
“学姐,这什么啊,那个……是歌?”
这么吐槽着。Thankyou,果然出门靠同学。
对于穗村的疑问,唱歌者应该有了一点反应。
“为什么是疑问句?哎哎没错,这是首歌,而且还是挺出名的。”
把手从笔记本电脑上拿开,转了半圈朝向了这边。
小学高年级的身高,穿着学校规定的运动服的上下装,还有眼镜。还是一如既往的学姐。
“……什么呀,两个人都一言不发的,今天的人家那么美丽吗?”
我们两个微微摇摇头。终于穗村和我想的事情一样了。
“唔。总觉得你们在想着什么失礼的事情呢。难道说你们在想着什么的时候都忘记了我帮你们重建美术部的人情了?承认是社团必须至少要有四名成员,而且其中至少有一人是二年级以上——为这一条绝对条件所阻而迷失方向的你们,好好记住是谁伸出温暖的手卖个人情的。”
“……这话真够强词夺理的。”
“当然,送出去的人情要最大限度地利用,祖父的遗言这么说的。”
把眼睛的镜片部分拨上去,学姐露出裸眼坏坏地笑着。
“啊,难道说是那个?既然已经得到学生会的认可了,接下来半老徐娘就不需要了?让我回去?让我出去?死在路边去?呜呼,我是多么不幸啊!”
学姐夸张地表现着“呜呼,我是多么不幸啊!”。嗯,还是老样子。于是我也一边用笔杆挠着头,一边还是老样子地接不上话,又加上一口大大的叹息。
“是是是,我们没想这些有的没的啦,也挺感谢你的啦。”
“哦,这样啊。”
“啊啊,就是这样。就算学姐帮助美术部重建的理由只是确保放学以后的活动场所。还有,就算每天每天地都在埋头于和美术部活动八竿子打不着的奇妙到极点的活动也好——学姐都是我们非常非常重要的同伴。”
“……嗯——你的话里怎么带刺啊。你是想要部员的人头数,而我是想要一间大房间。你看,利害关系不是一致的吗?我说呀白塚真一君,你可知道共存共荣这个了不起的词汇啊?”
“不巧我知道。”
“那么就把它刻到心里去,用半纸(日本书法用纸)写下来贴到房间里去,一天朗读十遍去,每隔两个小时磕头一次去。还有,说别人兴趣奇妙,姐可不能听听就算。”
就算你这么说啊,我还是觉得“妖怪的研究”之类的该归入非常奇妙的一类里面去啊。不过把这个说出来话可就越说越长了。
我正为此烦恼着呢,穗村递来了一杯水。哦,好时机。
“这种思考还是算了吧,白塚。这么说的话我也是个幽灵部员。总而言之现在我们能在这里要多亏了经岛大学姐,这么想就好了嘛。呵呵——”
“嗯,知道就好。”
学姐龇牙咧嘴地笑着,手叉着腰挺起胸。是是是这样的话每天的惯例行事是不是结束了啊,我用视线询问学姐后,学姐很满足似地点点头。
“.…啊,不过有时候还真想收要另一个后辈的道谢啊!”
“是在说奈良山?”
对于穗村的提问,学姐苦笑着以“答得好”回答。
“这也太难了吧,那个男的原本就不常来美术室。”
“就是这样啊。”
穗村和学姐相对傻笑着。嘛,虽然确实是这样,但不像你们说的那样啊。身为第四名部员的和我们一样一年级的奈良山的确几乎不在美术室出现。但是人家却在外头认真地画风景画,比起偶尔露个脸却只是做问题集的幽灵部员,还有除了妖怪研究就不管别的的运动服学姐,人家才应该算是真正的美术部员。
唉呀,为了不输给奈良山我也回到了本来的工作上。我面对着画板,目光落在了摊开在桌上的书的一页上。书页上的照片是在非洲的某处,一头全速追逐着羚羊的野兽的身影。我的目光移回画板,在上面用粗粗的轮廓描绘着和照片一样的动物的半身像。
这时,穗村的头从旁边伸了过来。这闲人。
“啥?今天的主题是豹子?倒也挺有趣的嘛,这个。”
“这是印度豹。还有的确很有趣。”(羚羊和豹子不光在非洲,在南亚也有分布。)
我作了个短短的介绍。关于把将肉体压缩至极限使出全力的跃动的瞬间用铅笔记录下来这一行为带来的兴奋的描述并没有到可以让我热情高涨的程度。虽然不会这样,但就在我拒绝了一次热烈讨论的时候,
“啊——,了解了。我很——了解你意外的是个怪咖这个事实了。”
穗村轻描淡写地忘记了刚刚被打断的话头,让我没办法继续下去。
为了平复心情我再次面对着画板,耳中传来了穗村和学姐的对话。
“啊,说起来。刚刚那像歌似的是什么?”
“都说了那就是歌啦。是一首在三重县南部流传,历史悠久的歌啊!大意是狐有七种变化,狸有八种变化,但因为貂有九种变化更加厉害所以要多加小心的意思。”
“貂?”
我的视线对上不解的穗村,回答了他的疑问:
“那是动物的名字。是鼬的同类,没错。”
“鼬?那个茶色细细长长的?”
“.…嘛,我想也没有别的鼬了吧。”
是这样的吧,我询问着。学姐露出了无畏的笑容。明明这是一张可以部分归类进“可爱”的行列的脸,但为什么这人的笑容中让人觉得不安啊。
“不愧是最喜欢动物素描的少年呢,知道得真详细。不过呢,有点可惜。”
这么说着,学姐拿起了桌上的一本旧书,哗啦哗啦地翻动着。
“说到貂,虽然现今的确是和鼬不同种的动物,但在近代以前好像没有区分得这么细呢。就算是同一种动物,不同的地方也会称作鼬或者貂,当时的现状可是很不严密的,比如说在四国……”
“啊——好了好了知道了。简而言之就是鼬啰。那么,那个细细的会变化?”
“这是一般常识吧。”
学姐马上回答道。穗村用视线询问我“知道吗”,不用说我的回答是No。
“唔。算了。这也不是狐啊狸的这类主流,不知道的话也不是没可能。关于鼬的怪谈,在江户时代可是很多的。”
“哈——这样啊。”
“确实这样。虽然收集到的故事分布不单是多范围还很广,但总感觉大部分模式很固定的吧?主要就是小火球。在荒原啊田园之类的地方,照理说应该什么都没有却注意到有火光,但走近一看果然什么都没有,之类的故事。”
“就这么些?那为什么会认为这是鼬在搞鬼?”
“这也只是我听说的。既然‘这就是鼬的伎俩’,这么记录了下来,后世的研究者们也就不得不相信了。”
学姐“哇哈哈”地笑着挠了挠头。
“其他呢,还有变成人的样子接近别人,用高明的言语谎骗别人而吸血的模式。现在流行的说法是因为现实中的鼬确实会咬掉鸟的头,所以就从那里引申出了‘吸血’的故事。在夜道上碰到不认识的大姐姐,问了很多问题,总觉得很怪异但其实就是鼬变出来的,这一类的故事也很多。只要看穿了对方的真身鼬就会消失,这一条是和狐系的怪谈共通的,还有变成美人这一条也是。”
“哈啊——,美人?”
“你这人真好懂啊。”
“因为是思春期嘛。”
穗村爽朗地微笑着竖起大拇指。这不是值得自豪的啦,吾友哟。不过啦,我在心中也想象了一下“鼬化身的美人”啦。顺便说一句,就是一头短发、肌肤褐色的大姐姐啦。
仿佛是看穿了我心里在想什么,学姐半放弃地摇了摇头。
“好好好年轻人。总之呢,关于鼬的怪异虽然其他还有很多,但主要也就是这些了。那么,下回更新见,敬请期待更多的怪异吧。以上。”
这么说完,学姐又转了半圈,正好面对着放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这个学姐,虽然只是建了个分析妖怪啊怪谈啊之类的网站,但在一部分的世界中有不错的评价。虽然只是听说的,但好像哪里的教授还拜托她把这拿来做论文的参考之类的。
“到此为止我再次开始工作了。”
在被放着不管的笔记本电脑液晶屏上,正有些不知道是什么的图形在飘来飘去,但学姐一按下一个按键,它们就全不见了。
“哪——,学姐。”
无可奈何重新回到问题集的穗村过了一会儿才出声。
“嗯——?”
进入研究模式的学姐也拖延了一会儿才回应。
“妖怪什么的很有趣?”
“正因为有趣才去做啊。”
我很同意。但是,穗村却在别的地方来劲了。“嗯——”他从前提发问了。
“妖怪什么的,存在吗?”
“认为有就有,认为没有就没有。就是这样的。”
“哎,就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啊。说不定会出现,这么想就会出现了。还有,知道了关于自己的故事的话,妖怪也会很高兴地出现了。相反,如果什么都不注意的话就不会出现了。”
“嗯——你听呀白塚,就是这样的呢。”
“听到了啦,完全听到了。”
因为不管怎么说这么大间美术室里也就只有三个人。我用半放弃的语调答道。我问道:
“那么,学姐你怎么看?妖怪的事。”
“怎么可能会有嘛。这种违背质量守恒定律的存在这个宇宙里不会有的。”
自称妖怪研究家干脆地回答道。啊,是这种反应啊。
“……你这停拍算什么啊。难道白塚你认为我会相信妖怪的存在?”
“嗯,算是吧。……不过啊,总觉得既然不相信存在为什么会转眼到这么深啊,之类的。”
“别把别人当作怪人。才不想被害怕纯情的田径部少女的男生这么说咧。”
啪嚓。
发出了讨厌的声音,铅笔杆被折断了。在淡淡的素描草稿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黑印。
“噢—噢—动摇啰动摇啰!”
穗村立马贼笑着说。接着正对着电脑的学姐的背也微微颤抖了起来。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那家伙肯定在偷笑。
“听说了吗?对方是田径部的矶山酱,对吧。对她作出了什么很奇怪的告白了是吧。请你做我的模特之类的。”
“知道的真清楚呢学姐。然后,为什么你被拒了,白塚君?”
孙淳一边笑得快直不起腰来,一边还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说你啊,今天把这讲了多少遍了啊。我压抑住怒气和惊讶,平静地回答道:
“很抱歉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啊,学姐的肩膀颤抖了起来。同时,穗村的手环抱着我的肩膀。
“恭喜你失恋了,吾友!”
“才不是这回事呢。我只是觉得她跨栏的时候姿势很美。所以说,我只是想把她速写下来啦。”
“嗯嗯知道了知道了。所以说,因为觉得随随便便画人家很失礼就打声招呼啰。”
“原来是这样啊。和告白搞错了啊,但尽管这样不还是被当场甩了呀。”
库呼呼,一边发出这种意义不明的怪笑,运动服又摇晃了起来。不久之后,学姐很确定地断言:
“我确定了,白塚。你果然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
“我之前就这么想了啦。就算偶然提醒提醒他也不听。你突然拜托运动部的人当模特之后马上被拒,开学到现在已经是几个人啦?六个?七个?”
“被拒绝的还只是第二人。还有,别用这种好像我百分之百地全都光荣了一样的语气。”
我用比平时更粗暴一点的口气回答着。这是必须要否定的。再说了,虽然我的确觉得矶山同学的姿势有着让我心动的美丽,但就算我怎么热情演说周围人也不理解的经验也有很多了。
笑了(被嘲笑了)一会儿之后,现在开始,才是各自做本职工作的时间。不久之后,
“辛苦了。到关门时间啰。”
挂名的顾问南丘老师带着叮当作响的美术室钥匙出现了。
“辛苦了——。”
“嗯。真少见啊穗村,你不是幽灵部员吗。”
“因为今天打工停一次。”
穗村呵呵笑着,南丘老师叹了口气。
“赚零花钱的话还是适可而止吧。经岛和白塚还是老样子嘛。奈良山今天也出去了?”
“去画山了。他出去了挺久了,大概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这样,那么关门也没关系了。”
“好——”
我们零零散散地收拾好东西后就这么一个跟着一个地出了学校。说是说白天已经挺长了,但尽管这样在七点钟不到的时间还是有点暗了。
“那么再见了。回去时候要小心点哟?”
学姐跨上爱用的自行车这么说着。
“这是我们的台词吧。我们有两个人,而学姐只是一个人啊。”
“就是。再说了学姐姑且也算是一名女高中生啊。”
“说姑且什么的太失敬了吧。再见啰,可不要被鼬吸血哟。Bye—bye——”
留下这么一句话,学姐踩着脚踏板以惊人的速度离去了。算了,那边人来人往的大街也很多,用不着为这事担心。
至此,我们这步行上下学的二人走上了回家的路。
然后,告别了穗村回到家的我像往常一样和父亲吃了晚饭,之后去洗澡。然后在准备好明天早饭+便当的原料后,神情气爽地上楼回到自己房间里像往常一样为了防止忘记换教科书而打开书包时,
“啊。”
注意到我忘记带回来一本问题集了。
“这下麻烦了啦~”
我抱着头在地上滚来滚去。英语作业,明天就要交,但后面几页还是白纸一张。我借给了“就算写到一半也好让我看看吧吾友”这么恳求着的穗村了,那么在那以后,啊——,说起来好像是放在了美术室的桌子上了。
“……没办法了,去拿吧。”
虽然不大想在洗完澡之后还出门,但所幸住的地方离学校还在可以步行去的距离,如果是乘电车上下学的话只好放弃了,我一边这么勉强鼓励着自己,一边一跃而起。
溜达了不到二十分钟,没遇上什么麻烦我就到了学校。没怎么困难的越过了校门后,我走向了校舍。这个在月光掩映下的混凝土的巨块,总觉得正在散发着和平常迥然不同的气氛,不禁让我打了个冷颤。
“在早上有大量人类出入,到了晚上却变成了完全的密闭空间。学校简直就是给怪谈准备的理想舞台嘛。事实上,近代以前在村子里或者住家中流传着的妖怪们,在近代以后的社会变革中失去了容身之处,出现场所转移到学校中的例子也有很多。也就是说现代的学校已经变成了出现什么都不会奇怪的无法地带了。好燃啊。”
我突然想起来了经岛学姐什么时候说过的话。
啊,说起来,那人今天也说了些什么。是什么呢,好像是,
“想着会出现,妖怪就会出现了。”
……哈哈哈,这怎么可能啊。没关系。虽然没有理由但是没关系。我勉强着自己这么相信,把手伸向了美术准备室的窗户。
顺带一提,这扇窗户不知道为什么锁坏掉之后一直就这么放着,一旦碰到这种时候出入都很方便。这是从学姐那里继承来的。安全方面没问题吗。倒也不是不担心啦。
“……这也轮不到我这个偷摸进来的人说啊,嗯。”
我自己吐着自己的槽,翻身进入了美术准备室。所幸月光很明亮,不用开灯也看得清楚周围情况。我熟门熟路地打开了美术室的门,一脚踏入了几小时前刚刚离开的房间。十张可供四人使用的大桌子排在面前。虽然这已经是看惯了的风景了,但这种时候却显得有些阴森。
嗯——穗村是坐在这里的,那么就应该在这附近。我为了找问题集,按着顺序一个个地看桌子的里面。
第一张,不是。
第二张,不是。
第三张,找到了。虽然这么想其实却是旧报纸。
“乱七八糟的。”
我自言自语着,再次开始搜索。
第四张,这里也不是。
“你在做什么呢?忘了什么东西了吗?”
“嗯——差不多吧。”
第六张,不是。
“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我想马上就可以找到了。”
第七张,不是。
“这样?”
“大概是吧……啊,找到了。”
从第八张桌子里面拿出来的确实是我的问题集。好,任务完成。我伸直了腰站了起来。
“太好了呢。”
“嗯,多……”
正要这么回答时,
我,突然僵住了。
谁啊。
谁啊谁啊谁啊谁啊谁啊。我在和谁说话啊。听错了?幻听?多重人格?
你看,肯定是那样的。这是我多想了其实没搞错。只是我以为有什么人在。这里只有我白塚真一一人啊。那么回去吧回去吧回去了就睡觉吧。在怎么仔细看后面也没有人,直接去准备室吧,然后从窗子离开。
我这样子拼命地说服自己。
“.…怎么了吗?”
是单纯而又通透的声音。这在我转头的时间里充分地感受到了。
然后,在我眼前的是。
“晚上好。……你的血,能让我吸吗?”
有一名,看上去很老实的少女。
眼睛里散发着奇怪的光,静静地站在那里。
如是这般,现在。
“——那么,我再说一遍。白塚真一君……你的血,能让我,吸吗?”
可不可以啊,谜之少女望着我这边。她正面对着我,那端正的脸庞和闪耀着银辉的双眼映入了我的眼帘。那仿佛能让人被吸进去一般的美貌一瞬间就魅惑了我。不,美丽的不单是容貌。她那凛然的纤长手足,与她苗条的身体相得益彰。只是站在那里,她就充满了惊人的魅力,但披肩的秀发再从准备室吹进来的风中微微摇曳的姿态却显得更加妖艳和梦幻——才怪啊这种事随便怎么样都好!我那脑子刚刚在分析啥有的没得啊!再多想点有用的情报出来啊!
在这么对自己的脑袋发命令的瞬间,学姐说过的话在脑中苏醒了。
“接下来比较多的,还有变成美人接近别人,说着甜言蜜语吸别人的血的模式。”
就是这个。正好就是现在这个状态。也就是说这个女孩子就是那个啊,那个妖怪鼬啊。但是“甜言蜜语”什么的,不明明就是直截了当地问吗!这位鼬小姐嫌麻烦啊。比起这些来,还有没有别的有利情报啊。
“说不定会出现。这么想就会出现了。”
嗯,确实是这样的。
“还有,知道了关于自己的故事的话,妖怪也会很高兴地出现了。”
这是你的责任啊!一天到晚老是妖怪妖怪的,那么妖怪当然会出现啊学姐!那个死穿运动服的!
在我越发混乱的当口,少女更加靠近了我,都已经到了伸出手就能触碰到的地步了。既然这样后退一步不就好了吗。虽然我这么想着,但不管是脚还是手手指眼睛嘴巴,全都动不了了。这是啥啊,定身术?
“那么,我来拿了。”
她张开了小小的嘴巴,美丽的、尖尖的、又小小的犬齿上,闪过一道寒光。
啊啊好美丽的感动和已经不行了的绝望,在我的心中交相辉映。不过你想想啊能在那么美丽的人(虽然这么说,但恐怕是鼬)的手下(虽然这么说,但应该是齿下)逝去,也算是达成了一点点把她画下来的愿望了啊。嗯。那么永别了,白塚真一。
——喂,都说了放弃还太早了啦!你看啊还有别的有用情报啊。对哦等一下学姐的话还没说完。那个好像是——
“看穿了对方的真身时,它就突然消失了。”
就是这条啊!!
仔细想想这话很可疑啦,但现在就像是溺水者就连一根稻草也要抓住一样。我把身体里残存的所有能量都集中到喉咙。——拜托你了,声音,出来吧。
“你是。”
我发出了嘶哑的声音。干得好声带!
这么说着,正要一口咬在我脖子上的少女抖了一下有了反应。她大大的眼睛就从正下方抬起来望向了我,千钧一发地停住了。我继续下去:
“你是……鼬!”
我的喉咙里流出了初中生读英语般的语言(日本人读英语的水平大家都知道……)。虽然我觉得这句话实在没水准,但不巧现在可没有锤炼语言的美国时间。
听到这句话的少女则是,
“啊。”
小小地发出了一声惊呼,身子一下子后退了。
接着,她就像刚见面时一样站在那里看着我。
“.…你知道,这个啊。”
有点困扰似的微笑着。
不知道是不是无心的,她眼中的银辉也好,笼罩着全身的桔黄色光芒也好,看起来总觉得比之前减弱了不少。多多少少发生了什么,好像之前的魄力减弱了好多。
“.…那个——,我,能不能认为已经得救了啊。”
我小心翼翼地问着,少女再次回以微笑。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说话了:
“嗯。既然真身被看穿了,我就放弃,因为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
呼——好险好险。总而言之命是保住了。啊啊,实在太谢谢你了学姐,我在心中这么致谢着。虽然仔细想想会碰上这事全是她的错,但到头来还是功过相抵了。那家伙。
我这么理解着。少女突然,
“那么,再见了。”
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这么宣告,轻盈地一翻身,漾起一片透明的清风。
接着,少女就这样融入夜色之中消失了——本应这样但是。
她背对着的我却,
“那、那个!请等一下!”
不禁叫出了声。
“……?”
鼬小姐一脸不解地回过头来。想想也是,这可是被好不容易逃脱的猎物叫住啊。这种经验至今为止都没有过吧。让你困扰了,真对不起。
但我有不得不说的话。虽然我的喉咙刚刚自恐怖中解放而获得自由,却又加诸于不同之前的紧张感于其上,但我还是努力地开了口:
“请当我的……”
如果让穗村和学姐听到的话,他们一定会说着“你还来啊”笑话我的吧。虽然就连我自己也了解自己的奇怪之处,但我还是,
“请当我的模特吧!”
必须这么叫出来。
我不可能会忘记现在发生的事。毕竟差点就被杀死,这种经历想忘也忘不了。但是这先放一边,这么美丽的人在学校中,不,就算世界性规模地寻找都找不出第二个来。这种机会只有一次。
不管是何种生物,只要它在全力以赴地进行某项行为时,它的身体就会化成纯粹的机能美感的凝聚块,我觉得这种姿态是最美的。所以,我就会想要速写下来各种各样的动物、各式运动部的学生。
但是,我眼前的这人(虽然正确说来不是人但是这种细节谁么的随便它去了)和至今为止我所画下的生物又是另一种风貌。只是站在那里我就会毫不犹豫地认为很美丽的人,说老实话,这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
也就是说,我打心底里地想要把这个人画下来,接着这种想法巨大到压过了刚才的恐怖感,就变成了刚刚的那句话。
“……模特?”
你在说什么啊,就像在这么问着,鼬小姐侧着头。啊啊,她听不懂模特的意思啊。
“啊,抱歉,也就是说,我,想画你。”
“画……?白塚真一君,是画家吗?”
太好了,似乎可以沟通。
“不是啦。我只是个美术部员,并不是什么专业的画家啦。不过,我是真心想过要画你的。不,现在也很想。虽然我说不好,但请你相信我。”
我一边做着手势一边说着。畜生,我词汇量太贫乏了真是可耻!
“想要画你运动的身姿。也想画你停下来时候的样子。想画你的笑容、你的背影。怎么说呢,只要能画你就好了。虽然突然这么说会让你困扰,但是,不管什么时候,如果还能见面的话……那个时候,我想要画你。不可以吗?”
“哎……倒也不是,不可以,啦……”
鼬小姐听完我的慷慨陈词之后,显得相当困惑。
直到刚才那庄严的魄力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她双手抱胸,食指顶着额头,开始烦恼了起来。啊,鼬也会这样子烦恼啊。
“嗯——……不过啊,又是好久没人来招呼我了……唔——……”
不久以后思考迎来了结局。鼬小姐像是考虑好了一般“呼——”地长出了一口气,盯着我,有点害怕地问:
“那个,不会……痛吗?”
“不会不会不会!说起来你什么负担都没有!我只要看着你,然后把这样子画下来。就这么些!”
“这样?既然这样……可以啊。”
可以啊,就是说OK了!我现在别人一看起来就知道是在高兴。鼬小姐只说了句“没办法呢”就露出了笑容。啊啊好美啊,还有好可爱啊。
“现在马上的话……不行呢。而且,会是什么时候……也说不准呢。不过呢,总有一天,我会来见你的。这样的话,可以……吗?”
“是的悉听尊便!”
我利落地答道。我这人一兴奋就会对别人用敬语啊。
“……真的?”
“是的。不过,真要说的话是在下感激涕零。我会勤加练习,到那时,一定会画出更加好的画来!”
我注意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攥紧了拳头。虽然英语问题集都被捏得皱皱巴巴了,但这种时候这些事完全不用去管。要问为什么,因为已经被撕坏了。
“这样啊。”
这么说着,小鼬(从此换成一个更亲密的称呼)双脚一蹬地,身体浮在了半空中。
“那么……再见了,以后见,吧。”
“嗯!再见!以后见!”
“嗯。再见了,以后见。”
小鼬露出了美丽而又温暖的笑容,她的身体融入了黑暗之中。
接着,只有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了一只细长的小动物的剪影浮现了出来。
“啊。”
话音未落就消失不见了。
然后,在那之后过了一会儿,我就这么站在美术室中。
“呼啊。”
一股不知道为了什么的叹息从我口中溜了出来。以此为契机,跃动着的兴奋感慢慢远去,就像是怀着被委以重任的喜悦和责任感顶替别人去比赛二人三脚一样。
“——恭喜你,白塚真一。在今晚,你的人生目标确定下来了。”
差不多冷静下来时,我说了出口。现实感更加远了。
虽然和小鼬约定了“总有一天”但却不知道回到什么时候。要问为什么,因为对方是妖怪,大概妖怪的时间尺度和我不一样。说不定要几年,甚至说不定要几十年。
不过“总有一天”的话,说明什么时候一定会来的。还有,这总有一天会到来的。那天到来的时候,我不想后悔。所以至少,我要尽最大努力地勤奋不懈。
“.…要好好努力啊。”
总之我给自己打了打气。明天开始就画人体素描吧,我在心中这么发誓。嗯,首先要从基础练习开始。
在学校的归途中,我的情绪异常亢奋。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叫着意义不明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