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白姬彼方居住的大枝镇,是个乡野中的小镇,面向大海并受到森森的恩泽。尽管没有大都市繁华,但是个还算热闹、平凡无奇的乡下地方。
听说都市里充斥着刺激,不过这个小镇倒是很和平。哪一种生活比较好?只有住在当地的人能够决定,想要鱼与熊掌兼得根本是奢求。总之,大枝镇与祥和的空气一同守护着往在这里的人们。
————在这个和平的小镇上,有一户白姬家。
这天,也是一如往常的一日。
像平常一样起床、到学校、回家,然后帮忙准备晚餐。
「开动了。」
双手合掌,宣告将开始用餐。
「尽量吃吧~」
坐在餐桌对面的母亲爽朗地说。桌下还放了一个小盘子,我家的宠物猫魔耶露不发一语地就定位。
餐桌上排列着各式料理。有飘着玉米香的玉米浓汤、培根与奶油炒菠菜、酱油调味绝佳的炖煮以及咬劲十足的腌黄瓜,在日西合壁的程度拿捏上出了点差错,不过说得好听一点,是菜色丰富的晚餐。
「又是让人眼花撩乱的大杂绘啊,八成又是——」
母亲对苦笑的我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轻快地说:
「是啊,我是随便翻开食谱决定的~」
轻飘飘洋装下依稀可见的牛奶色肌肤、不断找寻有趣事物的滴溜溜大眼睛,还有水润的樱色双唇非常适合微笑。头上柔软的银色卷发,一边不规则反射月光一边摇动,彷佛夜晚的大海。
看起来像小学生,就算放宽标准看顶多就是中学生程度,一副拒绝成长似的稚气外貌。出自她口中的大部分言论,也是从天真无邪的炮弹中射出。
这样的母亲,突然停住手上的筷子。
「怎么了?小彼。竟然一直盯着妈妈了吗?非常欢迎唷~」
——就是这样,这就是我的母亲白姬此方。
「要是跟母亲大人交往,身体会吃不消的。」
「哎呀,妈妈看起来这么猛?」
她把筷子含在嘴边,红着脸问。
「够猛了吧。」
「哎呀呀,那下次要来试试……吗?」
接着眼睛往上看,送来诱惑的秋波。那将筷子拔出口中、发出啵一声的动作,看起来莫名娇媚。
「试什么?」
我听不懂她的意思回问道,结果母亲双手捧着脸颊,突然做出害羞的动作。
「试什么……这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呢~」
母亲一个人开心地喃喃自语,且像要刺破盘子似的,把筷子用力插向炖煮。
她或许真的是拒绝成长吧?总是经常变换不同的表情而且行动积极,「随心所欲」就是这个人的行动理念。
我不经意地瞄了桌下一眼,魔耶露中断了在固定位置的用餐,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她有点好动,而且平常就很亲近人,是只聪明的猫。不知道牠是不是听懂了刚才的对话,用诧异的眼神看向这里。
每次和母亲面对面,我总是想:「这个人真的是我的母亲吗……」
倒不是因为个性差太多之类的原因。
我,白姬彼方与母亲,白姬此方。
——外表长得一模一样。
当二人一同走在街上时,大部分的人都会误以为我们是双胞胎。也难怪他们会这样想,因为我们唯一的不同处就是发型。
母亲留着比肩膀长一些的长发(录:原来肩膀很长……),整头烫成漂亮的波浪。
反观我则留有一头及腰的超长发,而且不同于母亲,我是直发。
相异的部分只有这点,但其它身体上的特征几乎都相同,旁人应该无法分辨。
「喂,喂,小彼。」
母亲喊道,脸上浮现所向无敌的微笑。当她这么笑时,说出来的话准没好事。
——不过,那种程度的「没好事」我已经习以为常了。
「妈妈明天起要外出一阵子——」
然而,这一天有点不一样。
「——从今天起,你要代替妈妈成为魔法少女唷~」
没有迷惘、没有犹豫、没有怀疑。那是充满自信的「炮弹」。
所以,我也很冷静地听着这句话——
「啊,母亲大人,可以帮我拿那边的酱油吗?」
我冷静地转移话题,可是,母亲完全没有体谅儿子的心。
「没问题的,小彼一定做得到啦——对吧?魔耶露。」
母亲硬是继续说下去,甚至还对着猫讲话。
猫咪魔耶露与母亲四目相交后点头,接着开口道:
「嗯,我认为彼儿应该没问题唷。」
「…………」
咚,原本拿在手上的酱油罐,自手中滑落洒出。
——在我眼前的是魔耶露,猫咪魔耶露。牠拥有像麦穗一样的柔顺金色毛皮,以及一双红到清透的红宝石眼睛。
母亲在七年前捡回来的弃猫,现在则是家族成员。
曾经是弃猫,现在是家人的魔耶露,发出开朗、快活的声音,滔滔不绝地说:
「不愧有受过此儿的锻炼,相当沉着呢!其实可以大吼大叫的说。」
牠用两只后脚取得平衡,前脚则熟练地在胸(?)前交插。不用说,我当然没有教过牠这种特技。
「…………」
「咦?怎么,彼儿……」
我默不作声,从魔耶露的两边腋下往上抓起牠。
「喂、你这家伙!要抬高时要先说——哇!」
我就这样双手抓住牠,摸遍牠的身体,把整齐的毛皮弄得乱七八糟,只为了找出机关。
「慢、你、这种事……啊、喂、你这家伙……就说不可以拉耳朵了……啊,唯独尾巴就饶了我吧,因为——那、那里很敏感……啊、嗯……」
我放开发出呻吟、痛苦挣扎的魔耶露,获得解脱的魔耶露瘫坐在餐桌上。
「突、突然做什么啊!这种事应该要在双方同意的情况下才能做吧?」
尽管说出的话有些脱序,但看来这个声音的确是从魔耶露口中发出的。我重新看向母亲,平静地问:
「……这是什么机关吗?」
母亲悠哉地喝口茶说:
「好苦~」
不待她回答,我已经先丧失了理性。
「现在是喝茶的时候吗?魔耶露在说话耶!」
「好好,冷静下来。来,小彼你也喝口热茶。」
母亲完全不为所动,她又啜饮了一口茶,缓缓开口。
「其实,妈妈——是魔法少女呢!」
好久没听到她一本正经地说话,然而内容却是——
「魔法少女?」
——魔法少女,是在电视卡通之类节目中经常听到,由可爱的女孩子穿着不能穿到街上的华丽衣裳,对抗以征服世界为目的的坏人的那个吗?
「嗯,就是那个唷!所以魔耶露会说话也是应该的。」
真希望她不要笑品嘻地读取别人的想法。
「我吃饱了。」
我不再说话,端着餐具起身。
「喂——小彼,不准逃。」
「当然要逃啦!平常的恶作剧虽然也很棘手,但今天这个我可无法奉陪。我不知道妳设了什么机关,不过请妳一定要将魔耶露恢复原状唷!」
我叹了口气,开始收拾碗盘。
「看吧,她根本不相信嘛。」
就在我将自己的餐具放到料理台时,听到身后传来魔耶露和母亲的对话。
「嗯,真伤脑筋呢……」
「妳看起来根本不像在伤脑筋……妳平常做得太超过啦,所以彼儿才会变成不符合年纪的沉稳。」
——真希望他们别管我。
「也~是啦……这样的话,让他亲眼看到可能比较快唷~那么,小彼看这里!」
大概是想到什么,后方传来母亲情绪高昂的呼唤。
「……干嘛啦,真是……」
啊知道一定没好事,不过我洗完餐具后,还是一边用毛巾擦手一边回到餐桌旁。
早知道就别看了——
「在此处发芽,生命之花。」
从母亲口中流泄而出的话语,听起来铿锵有力。
我不知道为何会如此感觉,但是母亲白姬此方发出的声音里,确实含有肉眼看不见的力量。
「樱花……」
我连一步也没有移动,可是现在从我眼前飘过的东西,的确是樱花花瓣。这里明明是室内,竟然有樱花在空中飞舞!
正当我准备捻起掉落在掌心的花瓣时——花瓣像泡沫般消失了。那是让人感觉到一股暖意的樱色粒子聚集体。
「你仔细看喔。」
母亲面向我,手里拿着一块布,那是彷佛将生命气息化为色彩、柔和的樱花色披巾。就在母亲将披巾翻面在肩上的那一瞬间,开始出现了变化。
她身上的洋装转换成粉光,犹如松脱似地逐渐从下方开始消失。,还依稀可窥见娇艳的肌肤。覆盖在宛若雪花般光芒下的那副姿态,隐含着与众不同的美感。在整件衣裳褪去,以初生的祼体模样示人之前,披巾自动裹住了身体。隔着那层轻薄的布,崭新的布料接二连三地覆盖在母亲身上。
在这样不到数秒的时间里,母亲摇身一变为与刚才完全不同的装扮。
「变身!」
最后在原地旋转一圈。只是这样,就让人产生满屋子都是盛开花朵的错觉。
——那是以粉红色和白色为基调的小礼服。层层迭迭的荷叶边,彷佛在掩饰就算是客套话也说不出凹凸有致的纤细曲线;下半身是轻柔飘逸的波浪裙,上面同样缀有做工精致的闪亮荷叶边。
那是如满树樱花的小礼服。彷佛樱花树就在那里似的,极具存在感。配上那张只能说是与生俱来的纯真笑容,更是锦上添花。
母亲将随风摇曳的披肩重新披好,看着我问道:
「怎么样?你相信了吗?」
「呃……」
我呆若木鸡,无法回答。
这也和往常一样——是恶劣的恶作剧吧?
我极力想否定这个缺乏真实感的状况。
母亲的恶作剧一向很超过,总是心血来潮就展开行动,极尽所能地把我耍得团团转。
其中一个例子,就是「母亲大人」的称谓。
那是在我年纪还很小的时候,某天母亲突然斩钉截铁地说「妈妈其实是公主呢」,欺骗了年幼的我。如果只是这样说说的话,还算是人莞尔程度的孩童时期回忆。然而,母亲为了把这个告白弄得像事实一样,还请了女仆、管家,以及一些看起来像是某某贵族的人,举行了盛大的宴会。于是,妈妈是公主的印象便深深植入我幼小的心灵里。
不过,这个人的确拥有公主般的特质——比方说任性的程度。
总而言之,她拥有足以颠倒是非的行动力。
刚才看到的景象一定也是——
「哼!你好像还不相信喔?那就去外面吧。」
「……嗄?咦?」
连问「妳要穿那样出去?」的时间也没有。
转瞬间,母亲用纤细的手臂抱起了我,不容分说地把我带到屋外。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我却感觉到身旁有亮光。
其中一个原因是,母亲身上穿的衣服微微散落的光粉。
另一个原因是,「怎样?小彼,空中散步的感觉如何?」
——距离非常近的月光。
我在飞,飞在天空中。被公主抱着的我,只能任凭宰割,现在正跃在半空中。那并非一直飞在空中,而是用跳的。母亲以骸人的跳跃力,在栉比鳞次的住宅屋顶上跳着。
「彼儿,怎么样?很舒服吧!」
魔耶露紧抓着母亲的肩膀对我说。
虽然心想「拜托别跟我说话」,我还是问了在意的事。
「你从刚才就一直叫……彼儿,是什么意思?」
「咦?你问什么意思,彼儿就是彼儿啊。因为是彼方,所以叫彼儿,很可爱吧?『儿』是萌角色的象征唷!」
「下次再这样叫,就让你吃吃苦头。」
我对着纯真的红眼睛,斩钉截铁地说。
在人造光线无法到达的天空里,母亲拥有的银白色光芒极为耀眼,魔耶露的金色毛皮看起来也比平常闪亮。
话说回来……
——好美。
这份感动,无法用言语形容。
在短短的时间内,难以置信的事如连珠炮似地接踵而来。不过,我有种「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感觉。真希望这一切若能以梦境收场就太好了。
「哎呀,来得正是时候~」
「出现了?」
「啊,虽然不是太强。」
——看来果然没办法轻轻松松收场。
「小彼,我要稍微加快速度唷。」
「随便妳要怎么做都好……」
自暴自弃地喃喃自语,是被牵着鼻子走的我唯一做得到的事。
突然间看不到景色,因为我的身体完全紧贴母亲的身体。我们长得这么相似,身体的柔软度及体温却不一样。
母亲比较柔软,好温暖。
……啊,可是胸部好平。
「把你丢下去喔~」
「别笑着说,感觉更恐怖!话说回来,为什么母亲大人可以读别人心思啊?」
——不久后,我们着地了。
总觉得很久没有踩到地面,感觉好像还浮在空中似的。
「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是个敞开的空间,到处掉落着碎得乱七八糟的混凝土,就像是某个大型建筑物刚遭到破坏的样子。虽然因为很暗无法看清楚,但勉强看得到「出售地」的招牌。
母亲从后方走到我前面,镇静地说:
「别担心,你马上就会知道的。所以,在那之前……」
她用小小的左手悄悄包覆住我的右手,手掌传来偏高的体温,不知为何让我心跳不已。就在我觉得她那副平时鲜少露出的含羞表情很新鲜时,我意识到一股禁忌的情感。
——这个人和我太相似了,但内在却是天差地别。彼方是静,此方是动,她拥有我所没有的东西。有值得尊敬的地方,也有叫人欣羡的部分,有时候还会感觉到她的魅力。
「不,那是类似憧憬的感觉,我并不是把她视为女人看!」
当我为了抚平急促的心跳,不停在脑中自我反驳时,母亲继续把的右手拉向她的胸前。并不是用力拉过去,而是像在诱导一样,温柔地领着我。心脏的鼓动透过牵着的手产生共鸣,我连心跳也被这个人掌控了。透过手掌传来的体温,让脑筋的运作变迟缓。
「不,就说不那回事了!虽然这个人的确不像为人母,但这样下去,不能跨越的那道防线将……不过,每次设圈套的都是母亲大人……总觉得,随便她了?」
眼前相隔数公分的幼小躯体,尽管是纤瘦的体型,却是甜美的禁果。手指就快碰到了,碰到那个微微主张着自己存在的胸部——的前方,母亲以右手遮住的契约书。
……咦?
「等一下!」
我赶紧挣开她的手,缩到身后。
「呿,被发现啦!」
从刚才就一直坐在母亲右肩的魔耶露,大声咋舌道。
「你这只猫,不准咋舌!这个契约书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只是张契约啦。别在意,别在意~」
母亲晃了晃胸前的纸张,用可爱的口吻说。
「我当然会在意啊!」
「什么也不会发生唷……只是变得可以稍稍变身而已。」
「干嘛越说越小声,这是很严重的事吧?」
沙沙——在滚落着小石子的地面上,母亲朝我这里跨出一步。边释放奇妙的压力,一步又一步地慢慢逼近而来。
这个人是认真的……
「彼儿,不用怕啦!」
魔耶露的声音也含有一股莫名的压力。
「不准加『儿』!」
虽然先前一直被情势牵着鼻子走,但我意识到现在正是转折点。总觉得,要是在这里做出错误的判断,就会失去什么东西。
「唔!」
我面朝反方向准备逃走。
但是,就在踏出第一步的瞬间。
……抖……
「!」
一股寒气窜过全身。
不是来自身后的二人,而是前方。
在空地深处——有某种生物!
「真不愧是小彼。」
母亲无声无息地站到我身旁,她定睛细看着眼前那片黑暗,眼神人完全感觉不到平时的温柔,而是毫不留情的气魄。
「那就是我们的敌唷。」
从声音里也感受不到往常的天真无邪,让我有种站在旁边的这个人,是有着母亲外貌的别人的感觉。
我将视线挪回那片黑暗——发现丝毫没有光线射入的黑暗里,有某个东西微微晃动。
「……敌、人?」
在黑暗中移动的黑影,「沙沙」地传来沙砾滚动的声音。这声音不是我制造出来的,更别说母亲和魔耶露连动也没动一下。
沙沙的声音朝这里靠近,但还没有看到身影。倒是母亲说出的「敌人」二字,让人非常在意。
沙砾摩擦的声音煽动着恐惧,我努力不让意识飞走,凝神盯着那里,并且调整呼吸以便随时采取行动。
身影逐渐现形,可以沿着脚、身体、手臂、头的顺序,逐渐辨识出浮现在黑暗之中的轮廓。
那个存在有着人类的外形,但又同时拥有人类不可能有的东西。
头部的位置突出两条长形物,那个怎么看都是——
「……兔子?」
黑影更接近了,在月光下,现出清晰的身形。
包覆着白色体毛的头部、深红色的双眸,那是以双腿站立的兔子。呃,兔子或许本来就会用双腿站立,但这家伙特别不一样。牠的脖子以下是人类的身体,而且还傲慢地穿着衣服,那是一看就知很昂贵的深蓝色笔挺西装。同样覆盖有白色体毛的手上,还拿着一根白色手杖。
那张不带任何表情的脸根本就是兔子,只是完全看不出牠在想什么,唯独偶尔微微抽动的鼻子充满了野性。
「是『绅士兔』。」
母亲用沉重的语气,说出不可思议的单字。
「……那是什么?」
「那孩子的名字呀。」
这名字未免太露骨地表现她的外貌了吧?
「真是白痴。」
「我刚才临时取的。」
「我要回去了。」
「不行啦。」
「我要回去。」
「……你们两个,别一脸认真地做这种缺乏紧张感的对话啦。」
魔耶露傻眼地插嘴道。
「说的也是,这可是小彼重要的第一战呢~」
啪。
「啪?」
我猛然看向自己的手,右手碰到了某样东西。
——那是写着「契约书」的纸张。
一直紧抓着我手的母亲,趁我不注意时,将我的大姆指牢牢压在契约书上。
我看着母亲的脸,她简直就像是恶作剧大成功的小孩子一样,浮现出满面笑容。
魔耶露旋即朗诵了起来。
「原始的世界啊,在这里结下契约。」
礼貌的言辞中,隐含着危险的沉重气氛。呼应牠的话语,被按在契约书上的手指灼热到好像要烧起来,我不禁把手缩回来。
——契约书上,像用烙印似的清楚印下了我的指纹。
「汝,立约人——『白姬彼方』!」
现在在这里,立下了一只契约。
「可是立约人的意愿完全被忽视耶!」
我沉痛的悲鸣被眼前华丽的状况给忽略了。契约书绽放出耀眼绚丽的闪光,浮到半空中。那幅光景彷佛是发生在遥远世界的事,我只能茫然地看着。
契约书一飘到我的头顶上方,纯白的纸面便发出大量光芒。一个一个犹如文字盘的光粒子照向正下方的我,逐渐渗入体内。
——某个东西流入我的脑内。
那感觉就像是将意思直接刻入脑中——应该可以这么说吧?
我无意识地将右手伸向天际。
「是啊,小彼,这就是你的——」
「——来!」
经由我的呼唤——苍芒,落下。
从天空降下一道光,那是来自天际的天空蓝光芒。
立于眼前的那个东西,形成组合天空及大地的天桥。
我无意识地将手伸向光柱。尽管在触碰的瞬间犹豫了一下,还是毅然决然地伸入光柱之中。
指尖碰触到某个物体。
这是属于我的——在怀疑之前,我已经理解了。
我抓起它。遵循本能的指示,紧握住它。
「!」
苍柱迸裂。我不禁闭上眼,但艳丽的光芒甚至射入眼皮里。
光束静止不动后,我战战兢兢地睁开眼。
「这是……」
——手杖!从光中抓到的物体原来是支手杖。现在在我手中的,是比我身高还长的手杖。
我仔细端详,发现这东西就手杖来说,设计得有些奇妙。没有半点弯曲的笔直长柄,呈现天空般的淡蓝色,尖端则以银色装饰器固定住无色透明的宝石。那颗清透到猛然看去会以为空无一物的宝石,随着看的角度不同,反射的颜色也不同。
这是根形状极简朴的手杖。既然是魔法少女拥有的东西,我原以为会装饰得更花俏。如此形容虽然很怪,但这玩意儿与其说是手杖,更像——
「笔?」
对,感觉就像是画线用的文具,「天空色的笔」是最贴切的形容。
「——彼儿,前面!」
魔耶露的尖叫声将我那漫无边际的思绪猛然拉了回来,紧接着又听到「唰」地奋力跃起的声音。待我意识到那是「敌人」接近的声音时,已经慢了一步。
「兔——」
发现时,敌人的手杖已经发出来自侧面的攻击。我的身体无法完全反应,在种种混乱交织下,身体擅自拒绝行动。
就在致命的一击即将命中头部的那一剎那,我的身体突然被拉开。
「!」
手杖挥了空,只有风压从眼前扫过。
我回过头,看到抓着我衣襟的母亲,看来似乎是母亲在我快被击中时救了我。
「不可以大意唷!小彼。」
母亲恢复一贯的轻松态度,显得刚才的紧张气氛很不真实。
「说什么不可以大意……我可是突然遭到攻击耶!」
「跟敌人说什么借口都没用的唷。好了,你必须快点变身~」
「变身?」
「接下来你要独自奋战,妈妈完全不会再插手——织吧!编织出你的『咒语』。」
她在说什么啊,明明不可能听懂——
但为什么我都听懂了?
我在契约书的光辉照射下理解到的事,就是「获得力量的方法」。
我已经得到了媒介物,现在唯一缺少的东西,就是……
我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更重要的是,一切都照着这个人的想法在进行,这才是最恐怖的地方。
然而,眼前的古怪敌人都不容我有时间拒绝那么做。
「兔——」
没有任何花俏动作,牠只是伸长手臂刺击。只是这样一击,便发出刺破空气的声响,擦过我的侧腹。
「好痛!」
只是擦身而过就感觉到沉重的痛楚,我重新体认到牠的攻击是来真的。为了先暂时拉开距离,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用身体撞向敌人。
「唔!」
虽然这个攻击很逊,只是用全身冲撞,不过对手如预期般失去了平衡,连我也跟着一起倒下。但我马上爬起来,总算拉开了与对手间的距离。
没有余力去管招式的美丑,现在只能想办法阻止这个状况,做出自己做得到的事。
至少有一件事是确定的。
这是一场战斗,不主动攻击就会被对方攻击,事实就这么简单。
「好吧!」
脑袋里已经知道能做的事是什么。
像在对手杖说话般,我将自己的意识传入手中的手杖。
然后高喊:
「——遍及天空的尽头。」
意识没入天空中。
下一瞬间,我已经飘浮在一片青色的世界里。
感觉非常暖和、非常清爽。
这里是最能接纳名为白姬彼方之存在的地方。
——是专属于我的世界。
历经剎那间的幻梦,头脑逐渐清晰。
已经感觉不到方才隐约窥见的世界里那份舒适感,取而代之的是,感觉到体内流窜着某种异质物。不知为何让人怀念的那个东西,深深渗透到体内。
我静静吐了一口气。
——张开眼睛,视线移向下方。
「……」
这是今天第几次?
我已经受够惊吓了,也有豁出去的觉悟。
可是!
「什——什么?这、是、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嗨,比想象中还要……」
「可爱呢~」
魔耶露和母亲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彼此附和道。
我可没那个雅兴。
什么?这是怎么一回事?
针对发生在我身上的异变,如果直接说结果的话,就是我换了衣服。我明明只闭上眼睛几秒钟,但看来似乎是变身了。不过,问题就在这身打扮。
「先打个光!」
母亲将手高举向天空,啪地弹响手指。于是,原本笼罩在昏暗之中的空地,被宛如舞台使用的强光包围住,而站在该舞台中心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我。
看着被光芒照亮的我,魔耶露的视线由上往下移动,一边说:
「嗯,非常适合!真不愧是彼儿。」
「你看~」
母亲不知从哪里取出一面大型全身镜,拿到我的面前。一看到映在镜中的自己,我在感到晕眩的同时哑口无言。
穿在我身上的衣服是——可爱过头的服饰。
上半身是莫名大件的纯白衬衫,系上樱色领带;下半身则是蓝白格纹的迷你裙,长度还不到大腿的一半。我慢慢伸到裙下,摸到弹性极佳、服贴肌肤的布料。
头上的感觉也很怪,仔细一看,发现连发型都改变了。用新体操使用的那种长长红色缎带,像绑马尾一样将头发扎成左右两束。而且绑的方式还相当有个性,纤细的锻带违反重力,使头发形成像猫耳朵一样竖起的小山丘。即使如此锻带还是很长,剩下的锻带与头发一起垂在背部,缓缓随风飘扬。
「因为基本性能高,服装便刻意低调,再用配件增色是吗……真是不能小看啊!」
「说什么不能小看!从各种意义来说,这都搞错了吧?」
「兔——」
「看吧!连兔子也这么觉得!」
「不是这样的,彼儿!」
彷佛拉紧柔软的弹簧然后弹出,兔子以子弹般的速度,渐渐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
「别叫『儿』!哇!」
兔子从右上方朝这里俯冲而下,我只能倒退着逃开。
这个动作使得短裙轻柔地飞了起来。
「——哇!」
我赶紧压住裙襬,感觉到脸颊发红,对着一旁悠哉观赏的两人大叫:
「为什么我得穿成这样?说起来这是什么?这条绑腿裤!」
那是我稍微动一下就会束紧的黑色绑脚裤。我当然从来不曾穿过绑腿裤,所以感觉到的异样感也非比寻常。
「!」
——好丢脸。这实在是太丢脸了,简直叫人不禁沮丧了起来。
「嗯……这个很紧耶……」
我用手指捏起紧紧贴着肌肤的绑腿裤,手一放开,便发出「啪」一声与肌肤紧密服贴。只要稍动一下,细小的纤维就会与皮肤摩擦,让人发痒难耐地静不下心。
魔耶露看着这样的我,压着胸前,以热切的口吻冒出一句:
「哇~好心动!」
接着母亲也轻叹一口气,面带笑容说:
「小彼是狠角色呢~」
「为什么没办法和这两个人沟通……」
总觉得谈话内容的流向很怪,也就是说——
难不成……
「我被陷害了。」
就在我自言自语时。
「兔——」
绅士兔用强劲的双脚跳跃,手杖拿在腰际位置,以抽刀般的动作一口气挥了过来。我在瞬间做出该怎么做的判断,当场起身往后跳,但是——
「!」
——稍微大意了。
在魔法一词满天飞的状况下,忘了它的存在实在是不智之举。谁叫我还没有实际见识到魔法。
碰!
「什——」
某样东西从手杖横扫过的空间中飞向这里。魔耶露大叫:「是冲击!彼儿!」
「——呜哇!」
我被直接击中了,宛如电击一样的冲击力将我的身体弹开。
那威力可不是开玩笑的,是为确实「打倒」对手发动的攻击。
这就是……魔法?
我被弹开后跳倒在地,虽然想爬起来,但一股刺刺的、有如被勒住的痛楚袭向身体。视野的一角,我看到母亲将正要冲过来的魔耶露拉住。
「此儿!彼儿果然还不行!」
被魔耶露斥责的母亲,脸上没有笑容,只是用认真的眼神看着我。虽然平常就猜不透她的行动,不过此刻她的举止间并没有任何犹豫且毫不容情。这就是我的母亲,名为白姬此方的人。
老实说,我到现在还是搞不清楚状况,包括母亲突然要我做这种事的意图,以及以这身装扮战斗的自己的事。
可是……
「兔——」
敌人朝蹲下的目标物穷追猛刺。
因此,「——我决定了。」
我做出了决定。
「彼儿!」
魔耶露的叫声,没有传达到沉浸于清晰思绪中的我。
锵——
「!」
母亲惊讶地微微张大眼睛。我一边对她的反应感到小小的优越感,一边死命挥动手杖。
刺击被挡下后,兔子猛然往后退开,站在远处再度挥起手杖。斩击化为冲击,形成肉眼看不到的威力袭向这里。
「喝——」
我以单手反转原本挥动的手杖,用回刀斩挡下冲击。轻而易举到令人诧异,兔子发出的冲击就这样烟消云散了。攻击中,我看到手杖尖端的宝石释放出青色光芒。
——到刚才为止还一片混乱的脑袋,如今变得相当清晰。
「既然是摸不着头绪的状况,就没必要多想什么。只要做——自己做得到的事!」
因为这是我的信念。
我在间不容发之际,在距离攻击范围相当远的地方举起手杖,奋力往下挥,并且确信这么做将会引发某种情况。
挥动的手杖划破空间,宝石的光辉在虚空中拉出一条光线。
从手杖廷伸出的光轨,飘浮着显现在空无一物的空中。
青色的光线——彷佛随时都会消失的微弱光芒,这就是我创造出的第一个魔法。
「攻!」
将手杖尖端的宝石像用推的一样顶向勾勒出的线,以此为信号,向前方释放出不稳定的魔法。
「兔~」
面对以高速逼近的青色光芒,绅士兔只发出有如呻吟的声音。
冲击力撞上敌人的身体,只看得到半月形光线在命中敌人的瞬间引爆了。因为不是太大的爆炸,一确定命中后我就冲出出去。
裙子不停飞扬,烦死人了。
「小彼,再露一点,多露一点!」
兴高采烈地旁观的母亲也很烦人。
「吵死了!」
虽然是绑腿裤,我还是非常排斥将它展露在外。这比露出一般内裤还丢脸吧!
「……有太多必须防御的领域了!」
受到魔力直击,敌人的动作完全停止了。
连发动下一个攻击时,也是心不在焉的。也就是说——就快点结束吧!
「那就全部吹散吧!」
在即将进入攻击范围时,我用力踹向地面以加快速度,身体变得难以置信地轻盈、飞快。我一边用手杖削过地面,一边进入攻击范围内。
在地面引爆火花,在黑夜中烙印下银影,宛如要划破天际般——将手杖朝上一挥。
发动没有任何道理、浑身的一击。
宝石洋溢着青色光芒。
我知道这支手杖的名字。
「Overthere!」
瞄准下颚的一击,不但将敌人裹着绅士服的身体弹到半空之中,甚至违反重力规则,使其犹如坠落般在天空中上升。
不断地升高——消失在空中,牠的身影没有再回到地面。
我轻轻转动伸出的手杖,插在前面。
稍微抚平弄乱的头发。
——这是个月光感觉比冲灯明亮的夜晚。淡淡的月光,映照着身穿奇装异服的二人以及月光色的猫。
「……呼。」
我看着上空,叹了口气。这个叹息能够传到眼前广大的天空吗?
「天空,好远喔……」
我向夜空吐露出感伤的话语。它是我暗自怀抱的梦想——广大、辽阔、透明,只能从大地仰望的湛蓝世界,我对那片天空有着无限渴离。
向往着与自己同名的「彼方」。
总觉得,在那片澄澈的天空里,没有束缚住人类行动的烦恼以及烦闷。
「总有一天能传到吗?传到那片天空中。」
我喃喃自语着,无意识地握拳,发现手中有个硬硬的触感,那是比我的身高还长的手杖。这支几乎感觉不到重量的手杖,形状虽然简单,用起来倒很顺手。看来召唤它出来时,感觉到「这是属于我的」那份确信,似乎是肯定的。
到刚刚为止还照亮着周围的光芒消失,恢复成原本的昏暗空地。黑暗中依然残留着青色余光的手杖,静静释放出强烈的存在感。
母亲将手放在我的肩上,明确地说:
「这就是小彼的武器唷。」
——逃避现实就到此为止。
「等一下!我的人生不需要武器这种危险物品!我想要的是能够马上飞离这个地方的翅膀!还有不被某人耍得团团转,能够平凡生活的小小愿望!」
我坦承一切地大叫,母亲则讶异地睁大眼睛,态度沉稳地说出残酷的话:
「魔法少女要是没有武器,就只是角色扮演了唷!」
而且,完全漠视了我的愿望。
「我才不当什么魔法少女!」
「都已经订下契约了呀,也盖了指印。」
萦绕在母亲身上的气氛明显改变了,那是不容分说的微笑。可是,我不能在这里被哄住。我的本能告诉我,必须赶快和这种莫名奇妙的事划清界线,回归到本来的生活。
「那是母亲大人强迫——」
怎么好说歹说,母亲那宛若铁壁的笑容还是丝毫不为所动,那是完美无缺到叫人不安的笑容。
在笑容这个无敌盾牌的守护下,母亲将刚才的契约书展示在我眼前。
她纤指一挥,发出啪的声音,光点再次出现。我决定不去思索它的原理,毕竟是这个人做出的行为。
契约书上罗列着有些艰深的小字,母亲的指尖指向其中一点。我朝着没有一点脏污和卷曲的契约书一角看去,那个字体小到必须凝神细看才看得清楚,上面如此写道:
「在才契约缔结之后,如果遭到魔法少女单方面毁约,将予以天谴。」
「天谴?什么天谴?」
母亲淘气地微笑,用食指托着我的胸膛往下轻滑,干脆地说:
「男孩子会变成女孩子,女孩会变成男孩子~」
我在脑中反刍这句话,笑着说:
「不会吧,开玩笑也有个限……」
「总比被夺走灵魂好吧~」
坐在母亲肩上的魔耶露连珠炮似地插嘴道,语气中夹杂些许轻浮。不是开玩笑的那种轻浮,而是像在说「那是件很容易的事」般的俏皮话。
「……那个,毁约的方法是……」
「小彼不当魔法少女的方法,只有撕破这张契约书唷。只不过,那么做的话……」
母亲不知为何注视着我的下半身。
——这是威胁!这个人打算用胁迫的力量陷害我。
「小彼,母亲大人必须去一个地方。」
母亲的手依然放在我的肩上,用带点痛苦、好像快消失般的声音唐突地说。
「……妳想去是……」
我无法从她低着头的脸上看出情感。就算询问魔耶露,牠也别过脸去。
母亲低着头递出一张纸。我战战兢兢收下。那看起来像是某种简介,上面用斗大的字体写着:
「环游世界之旅——要不要来找寻专属于你的心之故乡?周游秘境个人行,还附赠螃蟹吃到饱……」
「世界之旅竟然还有螃蟹吃到饱,真是太棒了~」
「呿!不需要评语!这是怎么回事,母亲大人?」
「这个嘛,其实是因为敌人好像出现在这个旅游行程的目的地,那些大人物要我过去的。虽然觉得留下小彼一个人很过意不去,但为了世界着想,母亲大人不得已……(而且因为最近没去旅行,想说刚好可以趁机休息……)」她小声附带道。
「我全听见了啦。」
「哎呀~」
母亲天真地笑了。看她这副模样,真不知道谁年纪比较大。
「总之,突然叫我去战斗让我觉得很困扰。会出现一堆像刚才那样的家伙对吧?那不是我可以对付的对手——」
话还没说完,某个柔软的东西摸了我的头。
「!」
不知不觉间,母亲已经站在快与我的脸相贴的位置,轻抚着我的头。她跕起脚尖,大概是想让自己看起来高一点吧。那模样非常好笑又叫人难为情,可是我感到很安心。
「——没问题。一定没问题的啦,小彼一定做得到,再说魔耶露也会陪着你。更重要的是小彼很强,比妈妈强多了。」
话语中没有任何迟疑。母亲一定没有任何根据吧?但是话从她口中说出,就会让人觉得真的没问题。不是因为魔法,而是母亲的话具有那样的魔力。
被点名为伙伴的魔耶露,以双腿站立,手臂交插,摆出毫无意义、自信满满的态度放声道:
「今后多指教啰,彼儿!我会把仔调教成优秀的魔法少女!」
母亲和魔耶露相视而笑,一副一切都很顺利的样子。然后,若无其事地踏上回家之路。
「……咦?还是等一下,说起来我是男的耶?你们是不是忘了这点?你们!喂!」
我用跑地追上他们试着说服,但是二人完全没有听进去。
「我说啊,从伦理上去想就行不通了吧?男生竟然当魔法少女!要是走错一步——」
「没问题的。」
母亲笃定地说。因为她的表情相当有自信,让我不小心有了淡淡的期待——可是,对这个人根本不能期待她会有正经的回答。
「因为有这种需要呀~」
紧握手杖的手发出颤抖。
「……」
我只能停下脚步仰望天空。然后,虽然不知道该说给谁听,也可能没有人听得到,我还是吐了一句话:「谁的需要啊……」
天空暗到消散了我的喃喃自语,那是非常深的藏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