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战斗少女
平平凡凡、悠闲宁静——位处都市与乡下的中间地段,大枝镇今天依旧祥和。若换作都市的早晨,应该会因为通勤通学人潮而挤得水泄不通吧?不过我住的这条街,早晨总是以极其清闲、缓慢的步调行进。
「如果学校再近一点就更好了。」
我——白姬彼方就读的大枝中学,建地于交通有些不便的地方。
由于它座落于从最近的巴士站要徒步十分钟,从地铁站则要二十分钟的偏远地方。加上学校禁止学生骑脚踏车上学,对走路通学的人而言,是段相当遥远的痛苦路程。迟到的人当然很多,我自己就是其中一个惯犯。
不过,今天的我不大一样。
「白、白姬同学?」
我悠闲地在上学时间内穿过校门,遇到了班上的女同学。
「什么事啊,委员长?一看到我就露出那种眼神。」
她不知为何面露惊愕,看看挂在学校校舍的大时钟又看看我。
「这……离上课还有十分钟耶。」
她特征之一的银框眼镜下滑,另一项特征的黑发辫无力地垂下,总是沉着的双眸如今闪烁着动摇。
委员长——职称与外表仿佛命中注定般相遇的少女。比一般人深浓的黑发,散发出纯净的和风气息。
「提早到校的白姬同学,不像白姬同学耶……」
「……我的特质只有迟到吗?」
总觉得胸口闷闷的,这应该不是错觉吧?
「基本上,我又不是因为想迟到才迟到的啊。」
我之所以老是处于迟到边缘,有两个原因。
一个是早上的打理。虽然我对打扮并不讲究,但无论如何都得在梳理头发上花很多时间。因为我的头发非常长,甚至长过腰,所以早上起来时总要费一番工夫才能梳好乱蓬蓬的头发。
这也就罢了,问题出在第二个理由,也就是那个每天会在上学途中埋伏等待我的友人。一起上学是无所谓啦,但是他有个麻烦的特质,即只要话匣子一开就会无视周遭。而且,还会为了硬要别人听他说话而追逐身边的人(主要是我),是非常伤脑筋的朋友。今天因为没遇到他,我才得以平稳到校。
「啊,对了白姬同学,刚才教室里有发生好玩的事唷!」
「好玩的事?」
「嗯,教室里摊开着很多照片,还有人提到仰角什么的。」
照片和仰角——听到这两个单字,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名同班同学的脸,而且在想到的瞬间我早已冲了出去。
「制止男,加油啰~」
身后传来委员长的加油声,我以飞快的速度奔向自己的教室。花三秒钟换上拖鞋,发出脚步声快步走过长廊,两阶做一阶地跑上楼梯。
一到二楼走廊,便朝前方第二间的一年B班教室走去。
(每当我上学没迟到的那一天,总是会发生荒唐的事呐……)
唰。
「来~尽量看吧!」
一开门就飞来的声音,正是「他」的。
「这么好的机会,下次可没有了唷!」
教室里面似乎非常热闹,声音甚至传到教室外。
「喂,这张可以加洗吗?」
「放大呢?」
「帮我合成!」
教室中央挤满人,朝气蓬勃的声音四起。看来似乎连别班同学也来到我们班上,男女混在一起,热闹无比。
「可以在活着时看到这么珍稀的画面,你们真是幸福啊!好好把这图像印在眼底吧!继续说下去!萌死吧!」
骚动的中心人物提高音量,发散出不像晨间会有的热情,感染着周遭人。
「可恶,真想亲眼看到!」
「我有看到咧!」
「哼,我可是在正要摸到时被打倒了呢!」
「那值得炫耀吗?」
这个班的同学该说是平常就很有个性,还是说太喜欢热闹?他们总是静不下来,吵吵闹闹是家常便饭,不过总觉得今天早上的规模不太一样。
「……」
我把书包放在自己座位上,默默走近人群。
在人潮的边缘处,一位被人墙压住的男同学为了看目标物,拚命地或挺身或跳跃,并且抱怨道:「喂,后面的人看不到耶!前面的去别的地方啦——」
大喊的男同学一发现从背后接近的我,原本的大嗓门在瞬间消音,向后退开。
于是,我用身体硬挤进堵在前面的人墙。
「喂,别挤啦!谁啊,硬要挤进来……」
一名男同学露出非常不高兴的表情看向我,旋即「啊」一声,使不上力地跌坐地上。附近的学生跟着发出怒吼:「喂,别突然坐下,挡到……」
不过,他一看到我站在那里,脸上立即浮现恐惧地逃离现场。
我拨开人海走向前,很快地走到骚动的源头。
说话声的主人并未注意到周遭异样,继续发表演说:
「这张照片怎么样啊,是上次拍的唷!穿裙子的这个角度很撩人吧!」
并排的两张桌上摊着数十张照片,我拿起其中一张照片观看。
——照片里的人,我有印象。
那是一名身穿学校指定制服,外型稚气的学生。学生穿着过大的咖啡色西装外套,连指尖也被袖口遮住,难为情似地用双手压住快被掀起的红色短裙。大大的眼睛染上羞色,视线直直地瞪着镜头。
那肯定非常难为情!只见白皙的肌肤染上漂亮的红梅色,仿佛数秒钟后就要炸开,而且后方入镜的几位女同学,还任意玩弄着被拍者的长发——那头罕见的银白色秀发。曾有人说,那是将温暖阳光注入冰冷雪景中的颜色。
我默不作声地将照片放回桌上。
「像这张照片根本就是艺术!绝妙的仰角,而且是大腿创造出的领域……」
「喂、喂,明日野,你最好不要再——哇!」
某位班上同学打算制止站在摊开的照片前热情解说着的少年,但一面对我腾腾的怒气——不,是杀气,他甚至站立不住,跌坐在地。
「将绝对领域升华到更高的境界,这正是革命!」
少年似乎还没有注意到我,毕竟以他现在热血沸腾的状态,怎么可能注意得到。
「已经来到非得改变只有可爱的历史了!今后将……」
我手往他的肩上一放。
「?」
身为骚动元凶的「伤脑筋的朋友」,也是校内「情报屋」的明日野丈,停止激情演说回过头——当场僵住。
「你好像很,开心嘛~」
我在他的右后方轻声道,发出犹如指尖用力划过背部般的诡异柔声。
不一会儿,我放在他肩上的手感受到了阵阵颤抖。
「没事吧?你好像在发抖。」
我用言语刺激他的心脏。
「等、等一下彼方……你的语气怪怪的耶!」
「你说什么啊?」
有点肌肉的匀称躯体,似乎承受得住一定程度的攻击。
「不是这样的,不是……」
身高超过一百六十五公分。既然有这个高度,骨头应该很硬,似乎不好折断。
「等等,彼方!你是不是在说奇怪的旁白?」
隐藏在浏海下的细长眼睛,如果刺下去会怎么样呢?
「喂!该不会我有失明的危机吧?」
聪慧的脸庞上明显刻划着恐惧。既然是有着奇怪称号,校内人称「情报屋」的他,应该马上可以理解接下来他将面对的命运吧?
「这是因为啊,对!因为你实在太可爱了,我不禁……」
「晚安。」
砰磅霹——受到只能以拟声语表现的处罚,丈瘫靠着椅背,远处围观的同学们默默小祷告后走回自己的座位。
「真是的,还是这么不像话。」
就在我准备回座时刮起了一阵风,强风吹拂着披散于背部的银白发丝。
风从敞开的窗户贯入,使排列于桌上的照片随风飞舞。
白姬彼方——体型纤细如少女,脸蛋稚气。对于在这个班上,不,在校内被当作吉祥物对待一事感到很自卑。及腰的银直发是他的骄傲,也是烦恼之源。
不管别人怎么说,他都是如假包换的「男性」。
然而,照片中饱受羞耻煎熬的我——却是稚气的女孩模样。
清透的风穿过午后校舍的顶楼。
「啊唔……」
吃完午餐,我不怕脏地躺在顶楼地板,正面望着天空。
搔鼻的柔风让人心荡神驰。虽然听得到午休时间校舍传来的欢闹声,那也只像是悦耳的环境音。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蔚蓝,或浅、或深、或亮、或暗,那是没有一刻有相同表情的无限青空。像这样躺在这里,我感觉自己仿佛被青色世界包围,与广大天空融合为一。
「哎呀呀,才想说你上午一直在睡觉,现在又要午睡啊?」
正当我准备舒服地睡个饭后懒觉时,突然有声音来打搅。
「真不像以念书为本分的学生呢,彼儿。」
声音主人从很近的距离低头看着我仰卧的脸。这个在一片青色视野中留下阴影的家伙,嘴角扬起得意的笑容。
「不准叫彼儿,我是彼方!」
我随口说出不知说过多少次的固定台词。
「改名不就好了。」
那家伙大言不惭道,声音快活且铿锵有力。
「谁要改啊!」
我拎住那家伙的后颈往上抓,对着耳朵大喊。
快活声音的主人,不禁不停抖动竖直的耳朵,发出「呜」的短鸣。
我挺起身,坐着把腿张开至九十度,声音主人则摇摇晃晃地坐到我两腿之间。
「别、别突然大声讲话啦……我的耳朵比你们灵敏耶。」
说完,懒洋洋地趴在坚硬的地面。
「谁管你啊!话说回来,魔耶露,我说过多少次……」
「不准跟到学校,对吧少」
魔耶露猜到我要说什么而接口道。别说没有恶意了,根本就是心怀不轨,纯心激怒我。
我叹口气,瞪着眼前这只开朗快活至极的——猫。
「要是被别人看到我在跟猫说话会很麻烦呢!像是得收拾目击者,还得想出差不多五十种对你的体罚。」
「别面不改色地说这么恐怖的话啦……」
魔耶露——拥有金色毛皮、深红色眼睛的小型猫。不久前还以为它是只普通的猫,自从发生某件事后,才确定它会说人话。习惯是很可怕的东西,我现在已经能像这样自然地与它交谈。
「总之啊∫彼儿,回到刚才的话题,你实在太散漫了唷!」
带有透明度的体毛,很适合用「月亮落下的水滴色」来形容,是幻梦般的色彩。
魔耶露用四只脚站起身,步伐轻快地朝外走去。
「就算你这么说,最近的攻击不是一波接着一波吗?害我的睡眠时间少了很多。」
我也跟着起身走在它后面。
「这我当然知道,最近出现的频率确实很异常。不过,也不能因为是正义之士就不顾日常生活啊。」
「正义之士吗……」
「口气干嘛这么沉重,这很值得骄傲啊!在暗地里守护镇上和平的英雄,这是大家憧憬的对象呢!」
——没错,我好歹也算是正义之士。
「不过,被称为魔法少女实在是……」
我把手肘靠在顶楼栏杆上望着外面,无意识地叹了口气,但我宁可想成这是因为看景色看得入迷而叹息。
「你有什么不满吗?」
听到魔耶露不可思议到极点的话,我不禁大叫:
「全部啦全部!基本上,这个世界哪有假冒性别的英雄啊!与其被称作英雄,他应该是别的什么吧?」
魔耶露听完我的呐喊,肉垫抵着下巴思考了约五秒,得出的答案却是:「……主角?」
「你认真想却只能想到这个吗?」
究竟身为男性的我,为何非得担任魔法少女这既童话又奇幻的角色?
这是有很深——比黑暗还深的理由。
「可是彼儿,你喜欢魔法少女吧?」
「谁喜欢……」
魔耶露的声音变得不自然地开朗。它穿过等间隔的栏杆空隙,坐在校舍外墙边缘咻地拿出一张纸。
——那是「契约书」,我立下约定的证明。我因此得变身为魔法少女,对抗这个世界的敌人「NOHSE」。
那是将这种内容莫名其妙的命运强加于别人身上,荒谬至极的文件。
而且我还是被迫签下的。由目前正在旅行不在家,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火爆系任性公主白姬此方——我的妈妈,以及这只魔耶露所共同策画,非常不合理的强制契约。
「不想做的话,把这份契约书撕碎就好了。我不会阻止你唷!如果彼儿想当女孩子的话。」
魔耶露呵呵笑着,脸上浮现出实在不像魔法少女搭档的邪恶笑容。
「你这个爱威胁人的家伙!」
撕毁契约等于转换性别,到底是谁哪根筋有毛病订出这种罚则啊?如果可以见到想出这点子的人,我还真想会会他。
「什么爱威胁人的家伙,说得这么难听。威胁和说明基本上应该是一样的唷!至少我是这么相信。」
「别用歪理解释。」
曾经是魔法少女的母亲以及懂人话的猫,造成我的日常生活似乎无法像这片青空一样祥和。
「可是就算NOHSE正在增加,你要是疏于学业,我会很伤脑筋的。如果彼儿变成笨蛋,我会被此儿当毛巾拧唷,而且应该是物理意义上的拧转。」
我试着想像长得跟我一模一样的母亲拧转魔耶露的画面,那景象非常鲜明,真实到好像马上就会变成现实。
「要我教你也是可以啦。」
它用手搔着耳朵如此说。
「那么做的话……我可能会失去身为人类的什么,你饶了我吧。」
「就是嘛!」
虽然很不甘心,但这个魔耶露明明是只猫却很聪明。我曾经半开玩笑要它教我功课,结果它真的用浅显易懂到吓人的方式解释给我听。
更令人懊恼的是,它的讲解比老师的还容易了解……
「总之,此儿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已把你的事全权委托给我了。你如果能更努力一点,我会很高兴的。啊,不过我不是叫你勉强去做喔,毕竟彼儿的健康还是最重要。」
真是只爱照顾人的猫。虽然很爱碎碎念,不过基本上是个温柔的家伙。
「魔耶露可以成为好妈妈呢。」
「什——」
魔耶露的红色眼眸染上狼狈之色,斥喝道:
「突、突然说什么啊!我还不到那个年纪∫」
我对猫的年龄不太了解,不过至少魔耶露比我妈还像妈妈。
——就种种意义而言,母亲大人她已经超越母亲这个称谓了。
想起妈妈引起的种种麻烦,一股凉意窜过背脊。
「说起来我才不是什么母亲,而是那个、呃、你的……」
魔耶露红着脸,含糊不清地不知在说什么。这时候——
「白~姬~同~学。」
一个和缓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的恋……」
「魔耶露!」
我抓住它的后颈,一把将它塞入带来的包包里。只听到「唔」的闷声——看来我似乎压得太用力了点。
从门另一头传来的呼喊声悠哉而轻柔,一听就知道是谁。我一边压住不停蠕动的包包,一边回应在门对面的委员长。
「委员长,什么事?」
「啊,你果然在这里,我进去一下喔了」
听到轻柔悦耳的声音后,原本牢牢锁上的门三两下就被打开。紧接着,一名少女从微开的门缝露出脸。
「早安,白姬同学。」
「已经中午了。」
委员长一溜烟进到顶楼,默默关上门。她反手上锁后走近我身边,在半蹲的我前面蹲下并折好裙摆,把手心放在膝上。
她的视线调整到与对话者齐高,嘴角扬起爽朗的笑容,然后——
「后天早上十点,在车站前面集合,不可以迟到唷~」
她没头没脑地冒出这句话。
「……什么?」
委员长一脸笑嘻嘻地看着脑中浮现问号的我。
「这是票。」
她将纸片放在我手里。长方形纸片上画着描绘梦中世界般的插画,旁边写着「入场券」的字样。
「那个……这是游乐园的入场券?」
「嗯。」
好回答,答得很爽快。
不过还是得告诉她,「委员长,你的话也省得太厉害了吧。」
「我是着重于结果而不是过程。」
「……你是不是着重过头,漏掉了重要的事?」
与用我行我素已不足以形容的她对话,必须有无限的柔软度才行。
为了设法掌握她话中的意思,我重整她的话道:「这个嘛,总之你想说的是,后天星期日一起去游乐园对吧?」
「嗯嗯。」委员长点了点头示意没错。
「我、我是没意见啦……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对啊。」她点头答道,像个天真直率的小孩。
「为什么找我?」
「你去就知道了。」
她的回答非常简洁。该说是不容分说还是无法反驳,总觉得我被她巧妙地堵住嘴。
「看来……『我去』是已经决定好的事啰?」
「嗯!」
委员长做出至今为止最响亮的回答,露出满面笑容。
「我知道了,就去吧。」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约我,但反正也没有理由拒绝。
(况且她说去就会知道……)
「我就知道白姬同学会这么说。」
她说完起身,双手向两侧伸展,以全身承受贯穿的风。她漂亮的黑发随风飘扬,看得我差点入迷。
就在这时候—
咚沙沙、咚沙沙。
包包突然跳了起来。
「白姬同学,那个包包里装了什么啊?」
「不、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从上方盖住包包,企图压住开始在包包里暴动的魔耶露,但是这只猫不知道是哪里不高兴,还是继续暴动。
「这包包真有活力啊!」
「哈哈哈,很多人都这么说。」
我从她看不到的角度,以手刀砍入包包。
「……刚才好像听到喀一声?」
「是错觉啦,错觉!」
「……算了,那就期待后天啰。」
连看到这么诡异的物体也不过问,我觉得委员长的胸襟真是开阔。
得到满意的结果后,她兴奋地准备离开顶楼。
「啊,对了!」
面向门的委员长突然转过身,快步走向我。正思忖她为何直接穿过我旁边时,她绕到了我背后。
「怎么了?委员长……」
——咬。
「痛!」
她咬住我的脖子。
「哇啊!委员长,你在做什——唔……」
牙齿轻放在颈部的柔软处,磨擦犬齿捉弄着我。
「噗哈!因为白姬同学上午一直在睡觉,这是处罚——咬。」
「啊,睡觉的事我道歉,可是为什么咬我?」
「谁叫白姬同学看起来很可口。」
她提出完全无法说服人的理由继续责备我。
她在我颈部留下浅浅的齿痕,同时用左手温柔轻抚我的头发,右手则越过制服抚摸我的肚子。
「……唔!」
我想逃却无能为力。她并没有尽全力压住我,甚至几乎没有出力,然而一被她那温柔的手部动作碰到,我就受到一股绝对逃不了的强制力压迫。
「呃!不,委员长……在这种地方要是被别人看到……」
「——怎么办呢?要是在这种地方被人看到的话……」
她不怀好意地在我的耳边呢喃。我因为全身瘫软无法确认她的表情,但八成是在笑吧?就像往常一样。
「就说你玩笑开过头了!」
「这不是开玩笑,是处˙罚。」
再下去真的会不妙!我死命想摆脱她,但腰部产生的酥麻感,令我完全无法抵抗。
「呵呵,没关系的,白姬同学……好美……」
「哇啊,就说不行了!」
结果,直到午休时间结束前,我一直被她为所欲为地捉弄。
「嗯,时间差不多到了,必须回教室。」
尽情享受完处罚的乐趣后,委员长快速整装,走向顶楼小门,脸上的表情比来时还爽朗得多。
「啊,下午上课时不可以睡觉唷!」
她对浑身无力如死尸般的我丢下这句话,接着返回校舍。
「我嫁不出去了……」
在只剩一个人的顶楼,我低头说。
原本期待魔耶露吐嘈「不是嫁,是娶」,但是它没有任何反应。
被吸光种种能量的少年与一动也不动的包包,就这么孤寂地被留在学校顶楼。
这天深夜,继昨晚后又一个黑影在暗夜里跃动。
红色残影用比路上车辆还快的速度在镇上跳跃。这个地方即使在这么晚的时间也有许多往来车辆,车流量大到占满车道。道路两旁盖有住宅,但是开灯的家庭很少。
「找到了呢!」
克蕾丝掌握了目标。身为TUNER的她,敌人只有NOHSE。在她的视线前方,车道中央确实有个异形在蠕动。
她捕捉到敌人,果决地跳向车道,
「Withinterest!」她不容分说地射出硬币。
在车道正中央移动的NOISE,受到这一击后散成液体状。
但是,不到数秒钟的时间后NOISE便开始重组。
「……没能杀死它?」
NOISE或称未定型的半吊子,是由人们的小小杂念凝聚生成。就地位而言,别说是下级了,根本就只是无名小卒。
「……应该与昨晚的NOHSE完全一样才对呢。」
尽管对无法一击打死它感到不可思议,克蕾丝仍从右手产生新的魔力。
「魔力变弱了?不会吧……」
她将一枚金币置于姆指及食指间向前伸出,但就在锁定目标,正准备射向速度不算太快的NOISE时——
「!」
视野突然一晃,不过克雷丝还是靠着几乎是自我本能的熟练动作弹出硬币。
硬币不偏不倚地击中目标。
以此为信号,周围出现金币牢笼,接二连三地聚向敌人身躯。
眼前是光芒四射的美景,然而克蕾丝并未沉醉于景色中,她只确认敌人消灭后便转身离开。
「下一个」
她感觉到的NOISE有两只。
一只刚才被她打败了,另一只则离这里有很大一段距离,其他魔法少女应该不用花太多时间就能赶到并打倒它吧?
「必须赶快……」她轻声道。
言下之意是,必须在其他魔法少女赶到前,打倒那只NOHSE。
她的身体状况就算是说客套话也算不上好。因为她连日连夜地一直战斗,甚至还去收拾出现在远方的NOISE,疲劳当然会累积。
但是她不打算罢手。
——有想要的东西。
身体不适之类的理由,不足以阻止这个念头。
克蕾丝在夜晚的街道上全力疾驰,不到十分钟就抵达了第二只NOISE出现的地点。
沙沙……沙……
「看来似乎赶上了。」
杂音响起,这是魔法少女才听得到的声音,是扭曲世界的异形发出的噪音。同时,从声音的大小及魔力震动的幅度可以察知敌人大约的强度。
「这次似乎中奖了。」
全身火红的少女笑了。但是从脸上的表情,看得出她在逞强。
克蕾丝紧握拳头掩饰微颤的指尖,大口吸气后慢慢吐出,藉着这个动作提振满是倦怠感的身体,驱使她行动的意志力也更为高涨。
这是个冷清的小镇。克蕾丝站在车辆往来的十字路口正中央,几辆汽车来来去去,却像是看不见伫立于马路中央的少女般呼啸而过。
这是阻碍认知,在魔法少女变身时自动启动的魔法。
就算有人看见现在的克蕾丝,对方也只会知道「有个身穿红色衣服的人站在那里」。TUNER便是像这样在世界无法认知的状态下,不断猎杀NOISE。
此处除了路灯还有建筑物的照明,因此还算明亮。垂挂于克蕾丝胸前的银币反射着锐利光芒,熠熠生辉。
突然间,就在车流中断的刹那——
沙沙沙沙沙!
强烈的噪音震撼克蕾丝全身。
「!」
她马上把意识集中到右手,确认周围动静。在传来猛烈爆炸声的同时,围绕于十字路口四个角落的其中一盏路灯熄灭了。
紧接着自上空传来风声,强风吹打克蕾丝的身体。
「有东西……正往这里掉落!」
克蕾丝察觉到危险,立即向前跳。
她接连听到二次电灯破碎的声响,只见剩下的路灯全破碎了。主要光源一消失,四周顿时笼罩于黑暗之中。
克蕾丝停下脚步小心不被风吹走并回过头。
瞪——刹那间,一道视线射向她。
白色正圆形里有黑色瞳仁,那是睁大的眼球,感觉锐利而阴森。
「猛禽。」
身形类似鹫或鹰这类狰狞猛禽,不过体型比现实中存在的猛禽还大得多,甚至巨大到比人类大上二倍,一看就知道是怪物。
鸟兽落地的冲击,震碎了柏油路。
「呵呵……」
笑声从克蕾丝口中传来。
「最近老是遇到无聊的猎物,这次总算让我逮到大肥羊了呢。」
她看着比自己还庞大的强敌感到无比喜悦,笑得有如火焰一般。
NOISE面朝克蕾丝,这只猛禽也感受到了少女散发的敌意。
「好,动手吧!」
克蕾丝右手一划,速度快到仿佛枪客的快速射击。
她释出带有魔力的Withinterest。
面对这个攻击,鸟兽敏捷地拍动一下双翅,庞大躯体便轻松浮到比周遭大楼还高的空中。
克蕾丝立刻从左手生出第二枚硬币并射向空中。
从左手掷出的硬币发出比右手更沉重的声音,这是将魔力集中于一点的强力射击。依照使用的方式改变运用的魔力类型,是她驾轻就熟的独创战法。
NOHSE在持续飞行的状态下,以翅膀震动侧边的空间并掀起强风,让庞大身躯滑向该侧。躲开硬币的射击后,它行云流水般地接近克蕾丝,从上空发动全赖速度和重量的下坠攻击。
「tb=叮—﹒」
克蕾丝早料到这一招,随即往空中一蹬。在上下位置逆转的同时,攻守也跟着逆转。她跃到远高于下坠鸟兽的位置,盯着敌人背部。
「到手了呢——嘎!」
她右手瞄准标的,但眼里突然显现惊愕之色。
下一瞬间,克蕾丝的身体受到来自正下方的袭击。NOHSE落地后旋即跃起,以身体冲撞而来。她万万没料到NOHSE会做出这样的连续攻击。
少女的身体在空中失去控制,向下坠落。她勉强调整姿势着地,避开了理应直接撞到地面的冲击。
「我太大意了……」
敌人当然不会放过因冲击而暂时停止动作的猎物。
鸟兽振翅飞起。猛禽类的狩猎方式是由上空高速逼近,再用爪子抓住猎物身体夺去其自由,那是美妙而难以言喻的迅速世界
「呜……」
负伤造成克蕾丝的判断能力下降,她能做的只有躲避。
「得先暂时退开……」
但是——
「!」
克蕾丝的身体不听使唤地没有移动,双腿仿佛被缝在柏油路面般定住不动。
侵袭她身体的东西不是承受攻击时的疼痛,而是慢性的倦怠感——这从几天前便感觉得到,却以为靠毅力就可以撑过去而置之不理的症状。
——身体充满疲劳。
不管处在什么样的环境,她仍只是个中学生,就算是魔法少女的力量也有极限。加上没有好好吃饭,又缩减睡眠时间一直不停战斗,才会在现在对她造成伤害。
「偏偏在这个时候……」
声音有气无力,视线模糊不清,双腿也不停颤抖。猛禽的魔爪朝无防备的少女逼近,发动气压足以撼动邻近建筑的突击。
「……呿!」
克蕾丝的意志力依然旺盛。
她一再对疲惫不堪的四肢下令,但意识与身体却完全分了家。
建筑物震动得愈来愈厉害并朝她传来,克蕾丝的锐利双眸瞪向前方,眼神中透露出坚定,紧盯逼近的敌人。
「怎么能输!」
即使颤抖的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而单脚跪地,她视线仍直视前方。
NOISE的爪子划破黑暗,在少女的眼中扩大。
在那双直到最后都不闭上的眼眸深处……
——磅!.
苍柱耸立。
沙沙……沙……
「NOISE!」
让人不快的噪音将完全沉睡的我吵醒。我看了看时钟,时间正好刚转到隔天。
在耳内回荡的吵杂噪音,比平常听到的还大得多。
「哇!怎么了,彼儿?」
我将厚颜无耻趴在别人肚子上睡觉的魔耶露丢到一旁,快速爬下床。
魔耶露摔在地上,头部受到重击。
「痛痛痛,做什么啊!」
「是NOISE!而且——很大只!」
我这么一说,魔耶露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
「有多大?比上次的螳螂还大吗?」
「大概比那个还大。啊啊,真是的,NOISE就不能安静一点吗?害我一下子就醒了。」
「彼儿,你变得愈来愈自私啰。」
「难得学校明天放假的说!」
牢骚归牢骚,我还是赶紧脱下睡衣睡裤。
魔耶露急忙移开视线紧盯地面,语气紧张地说:「彼儿你要小心,说不定……」
我感觉到它的声音中隐含不安。
「说不定?」因为它说到一半突然闭口,我在意地回问。
但它摇头说:「不,没事,总之动作要快!」
我抓起厚衬衫搭配质地柔软的长裤,接着换上尺寸略大的外出服,从房间窗户探出身体,手抓着屋缘。
「喝!」
手臂出力做出前翻的动作,藉由晃动双腿的离心力,我翻上屋顶。
「真厉害,动作很熟练呢。」
魔耶露用猫特有的瞬间爆发力,轻松爬上屋顶。
「嗯。」
「不过肌肤全都露啰。」
「哇!」
刚才匆忙穿上的衬衫往上掀,露出整个背。我赶紧用光速拉好衣服,环顾四周。
「我有时候会觉得,你会不会是故意这么做的。」
「别说得那么语重心长!」
魔耶露用手背(?)抵住下巴,凝视我的身体。它的视线看起来色色的,而且嘀嘀咕咕地不知在说什么。
我倾耳聆听,听到它的「解说」:「完全没有肌肉,宛如丝绢般柔润的细致肌肤。倒入糖浆似乎就能成为甘露的这个肢体,在他人的注视下愈发成熟,逐渐成为至高无上的极品……」
「喂,不准形容得那么恶心,还有别露出迷濛的眼神,不准妄想!」
它神情恍惚,一副脱离现实的模样。我抓起那小小的身躯朝月亮丢去,祈祷它能成为上空—〡最好是成为连接行星间的柱脚石。
「……若以舌头爬过那肌肤,将感受到如细雪般细致的触感,以及弥漫口中有如水蜜桃般奥妙、沁凉的香味……」
直到消失在夜空彼端,魔耶露的妄想仍旧没有停止。
「受不了,这只猫真是情操教育的错误示范……」
脸颊火辣辣的。我仰望天空伸出右手,想冷却因害臊而红透了的脸。夜晚的冷风吹过高举的手,意识逐渐集中。
我寄予希望,高喊「咒语」:
「——遍及天空的尽头。」
意识跳脱世界常轨。
在编织咒语及期望的同时,深蓝色天空裂出一道苍芒。那光线笔直落到我眼前,形成天蓝色光柱。
我将右手伸入确切感受到力量的光柱中,并从光中拉出能够触碰的——力量。
我的形象象征——围绕着淡青色光芒的长手杖,无色宝石静静位于其前端。
这是我的魔法道具「Overthere」。
我在手中旋转手杖,让意识流入其中。
铿,耳边响起尖锐的旋律,手杖前端的宝石闪烁着天空色光芒。
——开始变身。
我身上的衣服顿时化为光粒子,消失于夜风中。接着,淡淡的光芒包裹住我全身,一股暖洋洋的力量麻痹了体内的感觉,让意识变得澄澈。
「!」
涌现出介于跃跃欲试及快感之间的感觉,原本束缚身体的无数制约逐渐解放。我握住手杖横向一挥,扫开裹住全身的光芒——那里站着变身后的我。
「你已经完全习惯了喔!」
魔耶露跳上我的左肩,发出喜悦之声。
「回来啦,真快啊。」
我丢出魔耶露时手下并未留情,它却不到一分钟就回来了。
只听,它用非常开朗的声音斩钉截铁道:「错过魔法少女的变身画面,等于错过了半集故事呢!」
「总之,我先跟你道歉。」
我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身体。
不管变身多少次,还是感到很无奈……
我上半身是纯白色衬衫。质地非常轻柔、触感极佳,只不过袖子莫名地长,尺寸过大的衣服让我看起来像个想装大人的小女孩。系在颈部的领带是明亮的樱花色,更加重了稚气感。
下半身则是蓝白格纹相间的迷你裙,展现出清爽感。这其实是我喜欢的颜色,但是我觉得在论及颜色喜好前,还有更重要的事。
顺带一提——
「怎么样?穿惯绑腿裤了吗?」
从魔耶露这席话就可以知道,我裙子底下还有条黑色绑腿裤。这种服饰似乎因为不用担心内裤曝光等理由而大受好评,但我却觉得露出这个更丢脸。是我很奇怪吗?
「我觉得非常丢脸。」
「可是那——哇!」
我把神经超大条的魔耶露打落肩膀,摸了摸头发。细长的红色缎带无视重力地竖立,那是将头发扎成两束,宛如猫耳朵般极具存在感的蝴蝶结。这从头部翘出两根马尾的发型像极了小动物。
「快点解决掉吧,我很想睡。」
「不可以大意唷,彼儿。」
我将夜晚沉滞的空气吸入肺里集中意识,连结体内产生的新魔力感觉。
沙沙沙沙沙沙……
「!」
这声音打个比方来说,就像是风平浪静的水面产生了波动。即使是被魔耶露批评探测能力差的我,也能清楚感受到NOHSE的低鸣。
「那边吧。」
「等、等一下啦,彼儿!」
魔耶露被打落地面后还没爬回我的肩上,它赶紧抓住我的脚。
「要跳啰!」
「我会摔、摔、摔下去啦!」
虽然听到魔耶露紧抓着我的脚抱怨,但我不以为意。身体仿佛融入风中,从一个屋顶跳到另一个屋顶。向后流泄而去的景色,看起来就像是连成无数条的光线。魔法少女具备的力量,远远凌驾于人类领域。
「喵————呜————」
我听着魔耶露的惨叫继续奔驰。
起跑后过了大约一分钟,我看到前方十字路口的路灯反常地熄灭。
「!」
还好是在比预期中离家还近的地方——这种天真的想法马上就飞到九霄云外。
「克蕾妹!」
那是巨大的NOISE,以及位于同一条直线上毫无动静的红色身影。单从外观就能断定是NOHSE的巨鸟,正要攻击克蕾丝。
来不急了!
「苍之——」
意识连结至手杖,我描绘出唯一能行使的魔法——唯一且只能使用一次。
不擅长驾驭魔力的我只要释放一次魔法,就会将魔力完全耗尽。
「等一等,彼儿!这样会波及那家伙唷!」
——同时,我还有无法控制力量大小的缺点。
「既然如此!」
我没有减缓速度,将Overthere高举过肩。
「彼儿,你又——」
我知道左肩上的魔耶露想制止我,但是加速中的身体是停不住的。
我以完美的掷枪动作,掷出——魔法少女的手杖。
「去吧啊啊啊啊!」
我使尽全力投出。
空气扭曲的声音轰响,魔法道具飞射而去。
「咕耶耶耶耶耶!」
鸟型NOHSE注意到有东西飞来,发出刺耳的嘶吼,赶紧罢手逃向空中。
以高速穿过黑暗的手杖插在克蕾丝与NOISE之间。Overthere竖立的地面崩坍,呈现引起局部地层下陷般的状态。
「总算赶上了!」
「就——说——你为什么要用那种亚高速,掷出魔法少女独一无二的武器啊?我之前告诉过你吧!魔法道具是足以称为魔法少女半身的重要物品,少了它根本无法发动魔法。说到底,会把它丢出去本身就很没常识了,Overthere一定在哭唷!」
魔耶露在我的耳边抱怨。我将它赶出意识,冲到状况很糟糕的克蕾丝身旁。
「克蕾妹!」
我朝跪在地上的她脸庞一探,马上被那副惨白模样吓到。她的脸色与其说惨白,其实是还带点淡青色,与病人没有两样。
「……彼方?这样啊,被你赶上了呢……」
她的声音中没有霸气,身体瘫软无力。
魔耶露看了一会儿她的情况,突然跳下我肩膀,从下方仔细观察她的身体。凝视她脸庞一阵子后,魔耶露耳朵靠着克蕾丝的右手腕并闭上眼。
「没有明显的外伤。脉搏虽然微弱,但没有混乱。我不认为那个NOISE有能力做精神攻击,所以这应该是疲劳引起的虚脱状态。」
魔耶露冷静分析道,口吻像个医生。
「疲劳?」
「嗯,绝对是。真是的,是要多操劳才会在变身状态下衰弱得这么厉害啊。」魔耶露语带严厉地说。
克蕾丝轻咬下唇,像是默认了。
「那种事之后再问吧,现在……」
我拔起插在地面的Overthere,怒视在天空遨翔的鸟。
黑暗中浮现的狩猎者眼睛,直直看向我们。
「消除掉那个噪音吧。」
我一这么说,克蕾丝马上用微弱的声音说出叫人难以置信的话:
「……彼方,你可以等我一下吗……那家伙,由我来……」
「咦?」
我听了一惊,身旁的魔耶露则破口大骂:「你在想什么啊!想用那副身体再战吗?」
克蕾丝抬起头与我视线相交。被那双有如熊熊火焰般的眼神盯住,我说不出话来。
「彼儿,不用听这家伙的话啦,只会浪费时间而已。说到底,她应该连维持变身状态都有困难。」
吹打肌肤的风突然转向,原本跟我们保持距离的NOISE加快了振翅的间隔,这是它将转为攻击的信号。
「彼方……」
「彼儿!」
两人都把矛头指向我,为什么我要被夹在中间啊……
要听魔耶露的意见?还是克蕾丝的愿望?
「啊啊,真是的!」
我转向敌人,重新拿好Overthere。
「……」
克蕾丝的脸庞蒙上了阴影。
「这就对了,不能让她平白受到伤害。」
魔耶露小声说着不被克蕾丝听到。
我虽然觉得既然它担心一开始就直说嘛,不过这只猫本来就不坦率,我心想之后再偷偷告诉克蕾丝吧。
总之,现在——
啪。
NOISE翅膀一翻,尖喙朝向地面,就这样从远超过周围建筑物的高度发动强攻。
「挺棘手的啊!」
我说着并抓起克蕾丝的手。
「……咦?」
「……啊?」
魔耶露和克蕾丝同时出声,分不出哪个声音是谁的。
我手一拉,将克蕾丝拉到几乎贴身的距离。
「失礼了。」
接着右手臂绕过她的腰,把呆滞地发出「嘎啊?」的她扛到肩上,起身跳跃。
我们与急速下降的敌人交换位置,落到一旁的办公大楼顶楼。
「克蕾妹,你还能发动几次攻击?」
我一边从肩上放下她一边问,魔耶露发现我的意图,责难道:
「彼儿!你打算让这家伙战——唔!」
「战斗的人是我。我要在战术上利用……克蕾妹。毕竟我的飞行道具只有苍之轨迹一项而已,也太单薄了嘛。」
我说着冠冕堂皇的理由,与克蕾丝四目相交。
「彼方……谢谢呢。」
「满口胡言,反正你根本不会听我的话吧。」
魔耶露散发出不高兴的氛围,呕气似地嘟嚷道。
然后,它看着克蕾丝的眼睛问:「你做得到吗?」
「让我试试!Withinterest:……恐怕只能再发射一枚,不过我会把它解决掉的!」
「你要是打不倒NOISE,彼儿马上会出手喔!会把你丢向敌人。」
「……别说得好像我什么东西都会丢一样——来了。」
是风压,NOISE朝着位于顶楼的我们头顶飞来。
「咕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
NOISE看到刚才跟丢的对手,发出狂吼。
「那么,上啰!」
相互点头后,我将克蕾丝扛在肩上。她的魔法可以靠单手发动,这么一来我的手也可以自由行动。
「我呢?」
「你抓住克蕾妹的肩膀。」
「咦咦——」
魔耶露尽管露出非常嫌恶的表情,但大概是不想被留下,还是乖乖爬到克蕾丝肩上。
「总觉得我现在的模样相当可笑……」
像要吹散这个疑念似的,暴风自斜上方吹袭而来。抬头望去,停在离这里数公尺上空的NOISE正猛烈拍动那双翅膀。它双翼大展,将掀起的狂风一口气推向地面,一波波地送来无止尽的风压。
我警戒着与先前不同的这个动作,这时候——
「———哇用—﹒」
一阵痛楚窜过右手臂,我一看,那里出现了浅浅的割伤。
「……是风刀!」
「是风刀!」
克蕾丝和魔耶露异口同声道。
「别学我啦!」
「我只是想多少帮点忙呢!」
紧贴在一起的一人一猫起了口角。
同一时间,我为了逃出敌人掀起的疾风半径跳向旁边。
我躲到顶楼狭小空地中唯一看似能避风的蓄水塔后面,观察敌人的动静。
「帮忙彼儿是我的任务!」
「刚才是我先发现的呢!」
NOISE一没看到我们,马上提升高度。
「彼儿,它从上方来了!」
「彼方,在上面呢!」
两人再次唱和,此时阴沉的空气自背后传来。
呼!这一次强风是从正上方袭来,这样躲在这里就失去避风的意义了。
「身体仿佛被压住了……」
只见,掉落在顶楼的垃圾和小石子被旋风形成的气旋切开。
——嘶!
正觉得下半身一带传来细微声响,马上就看到我裙摆裂开了。好在没有裂到底,但原本就很短的裙子如今还开了叉。
「又遇到这种鸟事!」
我一边压着大开的裙摆,一边往风压的暴风圈外跳。但刚移到隔壁栋建筑拉开了距离,敌人马上追上来。
「我会在衣服被撕烂前,火速收拾掉你!」
敌人在一定距离外正准备振翅,那一刹那,我将Overthere用力刺向地面。凝聚浑身力量的这一击震碎地面,产生一股向上的能量。我利用这股反作用力,做出比平常还迅速的跳跃。这种搭配腿力及臂力的移动方法,将我引导至极限的速度。
我一瞬间便缩短了对敌人而言的「安全距离」。鸟兽被侵入防卫领域,露出了破绽。
「就是现在,克蕾——」
「说到底,为什么你总是要找我麻烦呢?」
「因为你想笼络彼儿的企图太明显啦!」
「什!笼、笼络?谁会那么下流!」
「下流?明明是中学生,想像力真丰富啊,你是想到哪去啦?」
我降落到顶楼上。
「什么也没想!你才是,明明是只猫却那么淫荡!」
「淫、淫荡?我只是柏拉图式的……」
「…………」
我还在奇怪怎么裙摆裂开了它却没反应,原来……
NOHSE拉开彼此距离,停在比刚才更高的位置,这下不能使用刚才那一招了。
「柏拉图?别笑死人了呢!」
「你说什么!」
———唰!
「唰?」两人齐声道。
这一瞬间,我拉开克蕾丝抓着我肩膀的手臂,改将手靠在背部及大腿位置将她抱起。
「哇?」
处于俗称的「公主抱」状态,红魔法少女对冷不防变化的这个姿势感到不知所措,脸颊泛红。
「那、那个,彼方?」
我对满脸通红的少女微笑,仰望天空。
鸟型NOISE锐利的眼神中充满了警戒。我决定回应它的警戒,身体往下蹲。
「啊……」
魔耶露早一步理解我的意图,傻眼地叹气。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呢?魔耶露为何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呀,一直觉得今天是绝佳的飞行好天气。」
「什么好天气呢?」
我双手抱着飞行道具,注入浑身的力量、精神及烦闷,将蓄积在地上的力量——
「给、我、变、成、星、星咿咿咿咿咿!」
——释放到天空。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在确切的飞翔感冲击下,克蕾丝不断在脑中反刍「人类大炮」一词。头晕目眩的急速上升感使她无法聚焦,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振作,NOHSE在下面!」
给予她指引的是抓着她肩头的魔耶露的声音。
「……唔!」
克蕾丝打起精神,伸出两只手臂摆出发动魔法的姿势。接着往下看确认敌人身影,捕捉到似乎因惊吓而瞪大眼睛的NOISE。
「机会只有一次,我要发动了吗?」
在她犹豫不决时,身体受到重力吸引而慢慢往下坠。
「!」
克蕾丝判断出没有时间犹豫了,将思绪注入魔法道具中。
同一时间,抓着克蕾丝肩膀的魔耶露将锐利视线转向没有敌人的方向,嘴角浮现浅浅的笑容。
「克蕾子,用左手大力射出!」魔耶露突然大声指示。
没有时间犹豫了,若不能在敌人行动前发射,将失去奇袭的意义。
她以右手压住颤抖的左臂,锁定目标后大叫:「Withinterest!」
铿!
克蕾丝描绘形象构筑而成的魔力结晶开始奔驰。迸发的魔力拖着金色尾巴,在黑夜中刻划出一道轨迹。
然而,「咕耶耶!」NOISE那仿效老鹰的动作比魔力结晶更迅速,它右翼一收,微幅移动身体位置。
克蕾丝的最后一击偏离射线,掠过NOISE的身躯而没有打中。
「没中……」
但是,魔耶露的大喊盖过克蕾丝的话:「还没呢。」
只见一道银白跃过。
「没错——Over……」
紧握住手中的手杖开始勾勒形象,我用力地想像、祈求自己接下来打算做的事,以及将会造成的结果。魔法少女的力量源自思绪,而推波助澜实现思绪的则是魔法道具。
尖端绽放无色光芒的宝石,组织使用者的思绪后释出锋芒。
愿望只有一个,将飞向这里的Withinterest……
「there———」
——打回去。
以侧面挡下厚度数毫米的硬币,冲击直达两只手臂。用全身感受满载克蕾丝意念的一击,我挥动了Overthere。
「哪能不中!」
金币的轨道改变,朝刚回避的NOISE射去。
魔力结晶伴随苍芒,产生耀眼的光辉。
待猛禽翻身时,它已在结合双重意念的硬币射程范围内。映入黑色圆眸中的是,逼近至无法脱逃距离内的——闪光。
光线射穿异形,在由虚无与黑暗构成的躯体上凿出风穴。
好一会儿,NOISE像是没有发生任何事般地在空中振翅。
「……」
然后,就在我屏息观望时,NOHSE停止了振翅。
不久,从挖空的小洞漏出光芒,身躯开始瓦解。NOHSE飞舞于空中的身体坠向地面,渐渐化作光粒子。而且在尚未抵达地面前,它便完全消灭了。
「太好了呢!」
「太好啦!」
一起往下坠的克蕾丝和魔耶露,同时发出欢声。两人一起做出大大的胜利手势,朝着逐渐接近的地面——
「笨蛋,魔耶露!」
「啥?」
魔耶露双手握拳摆出胜利姿势,不小心从克蕾丝身上掉了下去。
如果是处于变身状态的克蕾丝也就罢了,魔耶露虽然还算健壮,但毕竟只是一只猫,要是从这个高度摔下去,就别想活了吧。
「哇啊啊啊!」
突然,有只手抓住了在空中挣扎的它。
「……真是只笨猫呢。」
克蕾丝把魔耶露的身体牢牢拉近自己。直到落地为止,表情祥和的红魔法少女始终将一脸不高兴的猫抱在怀里。
「谁是笨蛋了!」
着地后的魔耶露旋即自她手臂挣脱,如此大叫。我知道她根本是在害羞,但是克蕾丝不发一语地闭上了眼。
接着突然——
「克蕾妹?」
克蕾丝直接倒下,红色小礼服消失,变回一介平凡少女。
「彼儿,带她到可以休息的地方!」魔耶露火速做出判断。
「好。」
我没有解除变身,背着她急忙寻找可以休息的地方。
「结~果~为什么是回我家们啊!」
这里是白姬家的卧室,我看着躺在我床上发出浅浅呼吸声的留真回答:「没办法啊,我又不知道留真妹的家在哪里。」
「就算是这样,也不该把妙龄女子带回自己家……」
这种说法要是被别人听到,肯定会招来大误会。不过,魔耶露虽然口头上抱怨,心里其实没有这么反对,带克蕾丝回来时它也没有表示异议。
「虽然这是事实,不过你的说法听起来很不健全耶。」
「你真没礼貌!」
留真睡得很沉,发出极平稳的呼吸声,就算一旁有人吵架也毫无清醒的征兆。
「……喂,魔耶露。」
「?」
我看着同龄少女的侧脸,提出自己在意的事:「为什么留真妹都累成这样了还要战斗?」
「……」
魔耶露沉默不语,望着克蕾丝的脸然后如此道:「不知道。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她既然把魔法道具操成这样,应该是有相当强烈的意念吧……姑且不论是好或坏。」
喀,置于枕边的闹钟指针发出声响。要是平常的话,我绝不会在这时间醒着。
我松了口气,忍住哈欠。
「你也睡吧!累了吧?」
我的意识确实很朦胧,仿佛身体在飘似地。
「嗯……我要睡了。」
一股无法抵抗的睡意袭来,我渐渐失去意识……
「啊!彼儿你这家伙,不可以这样!喂!就说只有这件事不可以了!你这家伙……」
在意识完全消失前,我一直有听到魔耶露的叫声,但不知道它说了什么。
Otherside——樋野留真
我是孤儿,听说是在出生没多久就被丢在礼拜堂。
所以别说是双亲的长相了,就连他们的声音、体温我都没有印象,也不知道应该对生下自己的父母抱持什么样的感情。
是该感谢他们生下我?还是该憎恨他们抛弃我?
老实说,我完全不在意。思考记忆中不存在的事,根本毫无意义。
况且,我有可以称呼为父亲的对象——那个捡起一个人抽抽噎噎哭泣的我,养育我长大的人。
他是管理礼拜堂的牧师,是有虔诚信仰的年迈男性。
留真这个名字,便是他帮我取的。
他相信这个相遇是上帝安排的命运,所以便扶养了我。
我们的生活并不富裕,甚至可以说很清贫。
我们有时候一天吃不到三餐,穿的衣服也多半是修道服,没有余力花心思打扮。我们住在礼拜堂中的一室,风大时窗户会摇晃发出声音。
因为是屋龄几十年的老房子,腐朽得相当严重。
生活虽然辛苦,但是我很画福。
我饥饿时,就和牧师两人去寻找生长在礼拜堂四周的可食用果实。我因此变得坚强,也学会很多知识。
即便是一件衣服,也是自己洗自己的,破了自己缝补。我对衣服的疼惜程度因此比一般人还深。
最重要的是,我喜欢那个有点老旧却可靠的礼拜堂。包括开关不便的门、走动时会轧轧作响的地板,以及叫人着迷的庄严外观。
所以尽管生活困苦,我还是笑得出来,能够说自己很幸福。
到了上小学的年纪后,我理解到自己的处境,知道自己无法成为社会大众所说的「普通人」。
不过我依然能进入一般学校就读,而且还是间平凡人进不去的高门槛学校。
靠着牧师的帮助,我得以渡过与其他人一样的生活。
我到现在仍记得,穿上学校制服时的那份感动。
然而,幸福渐渐流逝……
「听说这间礼拜堂已经不需要了。」
仰望十字架听着这句话,我幼小的心灵里烙印下了寂寞。
当时八岁的我,怎么可能了解大人所说的复杂理由。
不过,附近盖了间全新的礼拜堂,自己住的地方则在长年风吹雨打下显得残破不堪。光从这里,我就能轻易察觉到端倪。
有人提出拆掉礼拜堂的方案时也只有牧师一个人反对,但住在镇上的人都一副对老旧建筑物没兴趣的模样,轻易地就要将它从记忆中抹去。
「这也是上帝的尊意吗?」礼拜堂主人说出丧气话。
他是用什么心情说的,我并不知道。
不——是不想知道。
他竟然用「上帝尊意」这说辞,就要放弃这间礼拜堂;用这种带有辩解意味的话语,就想舍弃生活至今的地方——这个充满一切喜、怒、哀、乐的场所,这个带给我笑容的礼拜堂。
那时候,我的心整个冻结……
——但也燃起了斗志。
不管那是上帝带来的命运还是什么,我怎么可能认同这么自私的事。
不应该就这样轻易放弃、舍弃它。
我从以前就不信上帝。倒不是为了反抗让我命运乖舛的上帝,而是因为我有其他必须相信的东西。
——那就是「自己」。不是自己以外的什么,而是相信自身的力量。
正因为我是这样的人,所以我下定决心,就算别人都放弃了,我也绝不放弃。
——我要一个人奋战。
被选为TUNER就是在那之后不久,我的意念似乎含有适合操纵魔法道具的强韧。
打倒NOISE就能得到等值的报酬。如果打倒的是强敌,回报也愈大,可以获得愈多金钱。我没道理不利用这点。
如今,礼拜堂依旧默默伫立在山中未被拆掉。听说它成为被禁止进入的危楼,将搁置到找到那块土地的利用价值为止。可是,不知道那一天何时会到来。
所以我必须赶快。就算得付出代价,也要存钱尽早夺回那个地方。
于是我进入了黑暗世界。
我忘记笑容,抱着献身战场的觉悟。
「我会夺回来!」
夺回那个美丽的场所——那个将人与人紧密结合,优雅的礼拜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