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独眼少女已经拔刀伺机而动,但水无月维持拇指拨起剑锷的姿势,甚至没握住剑柄。刚才沙穗回应得很有气势,双方距离却依然有十公尺,连一刀都没出。所以水无月只是站在原地,观察对方动静。
就这么经过五分钟、十分钟。地面数度传来晃动,却也没成为开战契机。
水无月终于无聊到自言自语。
「……长谷部的套路啊。」
「翔香阁下是沙穗的师父是也。」
「新当家?」
「您认识吗☆」
原来如此。水无月逐渐明白叶月为何说她可怜了。
「她只在神龛拜会我一次。她是优秀的剑士。」
「那么,徒弟沙穗也是优秀的剑士吗?」
水无月失笑。
「……她只拜会一次,但轰希每天早上都会供奉。」
「?」
「哥哥,现在就是这种时代。」
无从支援少女的叶月,双手插在白袍口袋开口。
「现在的年轻人不信我们,我扪的时代过去了。人类亲手创造名为『科学』的神。」
「又在提这个。人类由我们守护就好,不需要新的神。」
「连待在深邃场所的人类,都称呼我们是淀神,把我们当成堆积在底部,绝对不会上浮的淀滓。在这种光线射不到的地方,即使人类能窥见我们,我们又如何能守护人类?」
叶月对落伍的事实静静微笑。
水无月看向少女手中的武器。
「今月今夜啊。」
「博士向翔香阁下借来的是也。」
若是这名少女真的能熟练使用,弟弟应该是真的想杀掉水无月。
「请问水无月阁下的刀叫什么名字?」
「衮州虎彻。」
自己这么说也很好笑。既然应付的是今月今夜此等名刀,要是少女功力够强,就会成为一场精彩的对决。
「原来是虎彻!主子也曾经买一把给沙穗,非常锋利是也☆」
少女死到临头,居然能笑得如此娇怜。而且令她开心的话题不是花或娃娃,是刀。
「……我看看吧。」
「?」
「出招吧,我看看你的刀路。但要是出现破绽,我就斩。」
少女表情一变,扬起嘴角咧嘴一笑。可怜的少女。
水无月依然站著不动,也没握住剑柄。
「接招是也!」
叶月宣称最后心血的作品,以超脱常轨的速度逼近。速度早已超越人类领域,而且比水无月长年守护至今的长谷部家任何人都迅速、正确,近乎神域。
水无月在沙穗踏出最后一步时拔剑。面对沙穗劈柴般的垂直一刀,他横挥拆招。
再来是还击,水无月出刀突刺。
「?」
沙穗诧异俯视自己中刀贯穿至背部的腹腔。水无月在她注视之下拔剑,甩掉血痕。
「……厉害是也……」
沙穗迅速后退。水无月这一刀虽然避开要害,她却毫无畏惧情绪,大概是完全缺乏死亡的概念。这样的她不是人类,只是一具神情愉悦的傀儡。
水无月行云流水重摆架式,静静往前踏。
「……!」
少女上臂喷出血花。沙穗的表情是惊讶与些许焦虑,但水无月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砍断神剑极为困难。而且如果只是防守,就不需要精密控制刀刃的切入角度,不拘小节的动作就有效,所以防守较为容易。
沙穗也抓准空档出招。
果然很快。虽然是不顾一切乱砍,但刀刃角度很精准。只要角度正确,水无月这把不是神器的刀,将会轻易被今月今夜砍断,所以水无月当然被迫专注拆招防守。
一秒数招的互击。
沙穗似乎因为砍不中而失去耐心,改为突刺。这就好应付了。水无月将这一刀卸到侧边顺势一推,以合气道的要诀,让少女身体冲到后方,砍向她露出的背。
「唔!」
(……喔。)
原来如此,这具傀儡很可怜。
这个年纪的少女就如此习惯战斗,实在无话可说。水无月利用突刺力道绊住少女,但她头也不回就顺势往前冲,水无月只砍中她背上的一层皮。
水无月追上去,沙穗在他佩服时转身横砍,水无月放低姿势钻过去,从低处往上砍。
「喔!」
沙穗顺著挥刀力道,如同陀螺般转一圏,只有表皮中刀。接著少女转第二圈。
「中招是也!」
「……!」
转圈挥出的刚猛一刀。
溅出犀利的火花。著实接下这招的水无月,刀身出现些许缺角。
「……原来如此,很强。」
少女的架式与起始点,确实是长谷部的套路。
但她的剑术,已经将其当成基础封存,并且以反覆到壮烈的实践与实战成立。
「水无月阁下很强是也!」
所以她讲得出这种话,能够明白这种事。如果是普通人,在还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死在第一刀。
「哥哥,使出真本事吧。」
在导力炉前方静静旁观的叶月,像是挑衅般开口。
「现在那孩子需要的不是怜悯,是比『死亡』更恐怖的东西,也就是『对于死亡的恐怖』。」
经常有人说,死刑犯受到的刑罚不是死亡本身,是在绝对会没命的恐怖之中活下去。而且,这名女孩至今斩杀的人数,确实多到非得这么做。既然无法理解就非杀不可,以免她重复犯下相同的罪。
「……你叫沙穗是吧,你自己觉得如何?」
「?J
「害怕吗?」
「不清楚是也。」
水无月在原地挥刀。终于超越音速的刀招离开刀身,化为剑气传达,在沙穗胸前留下伤口。
「害怕吗?」
「会痛是也……」
「我不是在问身体状况。」
沙穗思考片刻之后点头。
「很快乐是也!」
水无月下定决心。
「好吧,叶月。」
「哥哥,什么事?」
既然被剑附身、步入歧途,身为剑神的水无月,就得肩负起矫正与惩罚的任务。
「我要杀了这个女孩。」
②
水无月直劈一刀,沙穗躲开了。
大概是感受到杀气而发挥潜力,这一刀传导到远方墙壁时,面带坏掉笑容的少女进
逼而来。水无月举刀斜砍,斩断些许外翘的头发,但沙穗依然躲开,并且随即从上方劈下。
沉重的一刀。水无月同样以剑气挡下,但脚边地板爆裂。少女也依附神剑,开始泛出剑气。
在这个宽敞的空间,两人的剑尽情肆虐。地板、墙壁与天花板各处出现网纹状隆起。两人闪躲彼此的刀招,却没能真正砍中对方,只有余波持续破坏周围。
水无月以刀压炸开一片地板妨碍对方视野,沙穗向后跳的速度和这阵砂尘一样快,并且同样施放刀压。在天花板剥落落地时,沙穗以此隐身,连同碎片砍向水无月。然而……
(……就是这种程度吧。)
一度像是平分秋色,但少女就这么逐渐失去力气。
相较于毫发无伤泰然自若站著的水无月,各处伤势不轻的沙穗如今气喘吁吁,汗如雨下,呼吸声如同呻吟,刀路不像刚才犀利,刀刃切入角度岀现误差,如同挥棍攻击。 在水无月眼中,胜负已定。
但少女脸上没有走投无路的样子。而是惊讶与喜悦兼具,期待后续进展的表情。
「防守很怏乐吗?」
「……?」
「那么,这就是活著的喜悦。每次挡下一刀,就更加歌颂生命的喜悦。」
「可是,如果能砍中水无月阁下……呼,呼……就会,更快乐是也。」
也对。这是对生命的确认。
但是少女并未理解到,这是为了逃离死亡而造访的东西。到头来,她不懂死亡。
水无月解除架式走向叶月,像是不把沙穗当作一回事。这个动作过于自然,少女只能诧异目送。
「叶月。」
「……哥哥,什么事?」
「我赢了。」
瞬间,血花飞溅。叶月无声开园嘴唇,白袍瞬间染成鲜红,当场跪倒。
「……啊……博士……啊啊……!」
转身一看,少女微微颤抖。
「阿阿阿……!」
「终于理解了吗?烙印在左眼了吗?这就是死亡。再也无法说话,再也无法现身。这就是你要踏上的末路。」
少女如同解除枷锁般化为疾风。踩响大地强力一蹬,挥动今月今夜出招。
相对的,水无月只有像是在湖面滑行般轻踩一步出刀。
「啊……」
挥空的沙穗试图转为连续攻击,却发出脱线的声音。水无月砍断的是少女的右手。包
括皮、肉、腱、骨的整条手臂。
失去支撑的今月今夜飞到他处,少女纤细的手臂在半空中旋转,发岀沉重声音落地。
水无月要履行和弟弟的约定。他反转刀刃,以双手握刀,从正上方使劲朝沙穗砍下。
娇怜的少女努力后退闪躲。
但是太慢了,不只是一线之隔的程度,水无月的刀砍断少女头发,脸部从额头划伤,包住右眼的头巾裂开……
哔!
「……」
水无月的刀从根部断成两截。
少女这一招的速度,快到连剑神都遥不可及。远超过所谓的音速或神速,是光速。
「原来如此……」
使出这一招的,是隐藏在头巾底下的右眼。嵌在眼窝像是弹珠的右眼,发出比线还细的切割光线。
「……你斩了……我这个,剑神……」
水无月从肺腑吐出火热的红色液体倒下,叶月见状露出笑容。
「嘻嘻……哥哥,这是雷射……是人类创造的技术……」
「博士……!」
沙穗跑过来关心博士,但博士毫不在意,像是怨恨般持续大笑大喊。
「嘻呀哈哈哈哈哈哈!哥哥……这就是人类的力量!我只是在现代科学的延长线上,打造出这个孩子!现在确实还做不到!却是总有一天会开发成功的技术丨所以人类已经不需要神了!呀哈!啊呀嘻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叶月咳出一口血块。
「博士……?」
傀儡少女摇晃、呼唤的这名男性,如今比傀儡更缺乏生气-失去焦点的双眼空洞仰望上方。
「……您死了吗?」
没有回应。尸体再也没有回应,而是消失。逐渐消失。
尸体化为淡淡的光粉消散。少女惊慌失措,不知道该追哪颗光粉。
「……连这样的一个女孩都救不了,还敢说……」
消失了。水无月也同样化为光粉,飘渺消散。
留在此处的只有寂静,以及见证两个兄弟之死,如同傀儡的少女。
「……到最后,沙穗不晓得死亡的恐怖是也……」
少女仰望两人返回的上天。
「不过,死亡会……」
看向下方的眼睛,滑下一滴水珠。
「会令人悲伤是也」
③
「这阶梯也太长了……」
翔希联想到不断在原地跑滚轮的仓鼠,不禁停下脚步。
地面因为焰与睡莲的激战而化为荒野,但焰打裂成为悬崖的地方,可以进入这条螺旋阶梯的中段。
现在回想起来,焰的怪力实在恐怖,或许日本好几座溪谷都是那个鬼打出来的。
「与其抱怨还是给我走吧,所以才说你是……」
「是〜是〜我知道,真是的……反正我就是愚昧的犬子,连亲姊姊都叫我笨弟弟。」
「你姊姊只是在说实话。」
「你这……」
两人后方的费利奥与莉浦拉普相视耸肩。
想到前方依然潜藏著那种等级的神——异界徒,翔希心情就变得沉重。睡莲即使一如往常讲话不饶人,也确实处于疲惫状态,费利奥也一样,他本来应该连走路都很吃力吧。
「总之,前进啦。」
「嗯……说得也是。」
只有莉浦拉普不晓得处于何种状况,她脸上依然是可爱的面无表情。初代魔王真的只拥有防守方面的能力吗?还是隐藏他天大的力量?
「……看到了,是导力炉。」
随著费利奥的声音,看得到阶梯的尽头,众人自然加快脚步。
「……这是,怎样……」
众人愕然。
穿越像是切割崩毁的墙壁一看,里面满目疮痍,导力炉完好无缺简直不可思议。各处都留下无数如同剃刀的锐利伤痕。
「是沙穗啦。」
莉浦拉普走过去,翔希等人也快步跟上。如同代替双眼失去右手的沙穗呆坐在那里
「振作一点!喂,还好吗?」
「……翔希阁下,沙穗充满活力是也。」
大概是极为锋利的某种柬西使然,地上的手臂以及切断的上臂,切面都如同模型般美丽。幸好没有流太多血,大概是博让她复活时做过某些处置。
「发生什么事?铃兰他们还好吗?」
「铃兰阁下与魅子阁下先走是也……博士死了是也。」
简直是开玩笑。翔希发出笨拙的笑声。
「你在骗我们吧……?他确实是个怪人……所以沙穗也知道吧?那个人就算想杀也死不了……」
「被杀了是也。」
沙穗面不改色这么说。不是辩解,只是在陈述事实。
而且,要相信这句话并非难事。室内凌乱至极到荒唐的程度,手持神器的沙穗陷入此等绝境,代表这里曾经出现等同于焰鬼的「神」。
即使如此,翔希这番话依然脱口而出。
「为什么……铃兰明明说过……要让所有人平安回去……」
懊悔也无济于事。明知如此,翔希的心情依然消沉至极。
「现在是低头的时候吗?」
睡莲的斥责声,使得翔希再度用力摇头-拍打自己的脸颊。
「嗯,说得也是……总之得帮沙穗治疗,要先回去吗?」
「不,既然这样,翔希你们先走吧,这孩子由我带回去。」
费利奥捡起地上的沙穗手臂。
「铃兰小姐前往的『那个地方』,位于那扇门的后方。连我也不晓得哪个场所比那里更加深邃……接下来应该不需要我带路了,而且今后也没有我帮得上忙的舞台。」
「这样……啊……」
翔希点头回应。即使费利奥已无法使用魔法,这位枢机卿依然是翔希这个勇者内心的一大支柱。
「见到贵濑的话帮我转达,朋友在等她。」(录:原文就是女字边的)
(对喔……)
翔希察觉了。只有费利奥,比起铃兰或世界更担心贵濑这个朋友。正因如此,他不像其他枢机卿留在船上,明知自己将面临何种生命危险,也冒险带领大家来到这里。
为了世界、为了信念、为了尊严。今天来到这里的大家,都是为自己的正义而战。
(至少我……)
至少翔希是如此。他在国立展示场见到「天」的傲慢,内心的正义无法原谅,所以他来到了这里。铃兰是为了履行和库迦的约定,为自己相信的世界而战。
但费利奥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朋友,也就是为了友情。翔希认为这样非常高尚。
「……明白了,我会转达。但您用不著担心。那个家伙,伊织那个家伙……是我唯一怎么努力都打不倒的恶徒。」
费利奥微微露出温和的苦笑
「说得也是。那我先一步回到船上等候,各位,请保重。」
「等到手臂接好,沙穗也会充满活力追上大家是也!」
手臂这么好接吗?总之应该接得回去吧。神殿协会也有治疗恢复系魔法,而且伤口如此平整,由杰琵鲁姆的魔人们治疗应该更加容易。
翔希思考时,莉浦拉普高举权杖。
「既然这样,我也一起回去啦。我使用传送魔法就可以立刻回来啦。」
「明白了。莉浦拉普,拜托啰。」
「小事一桩啦。总之,交给我啦。」
权杖轻敲地面,费利奥、沙穗与莉浦拉普的身影笼罩淡蓝色光芒,转眼消失。
「……睡莲,你是为了什么原因来到这里?」
「打倒邪恶需要理由吗?」
她果然也是基于自己身为名护屋河当家的信念。能说的只有一件事……众人的信念,全部以铃兰为交集。
「好啦……既然这样,出发吧?」
两人相视点头。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