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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第二章 权力斗争(二)

当天晚上。

我跟莉音一起享用客房服务所提供的晚餐,顺便问起白天曾经聊到的天地会、哥老会及洪门的事。只见莉音笑逐颜开,以时而比手划脚,时而拿岀白纸写字的方式说明给我听。

莉音从以前就对教导我知识学问一事感到满心欢喜。她小时候总是会抓着我,讲述我未曾去过的国家风情,以及她亲身体验的海外状况给我听。

而这次莉音也同样意气风发地在我面前开讲──

『洪门』乃是打着『反淸复明』旗号,于P.R.C.清朝中期崛起的秘密结社总称。

其诞生过程充满谜团,然而一般认为是成立于公元一七○○年前后,也就是清朝国力最强盛的时期。

洪门的基础为『反清复明』思想。如字面所述一般,是企图驱逐清朝、复兴明朝的理念。而反清复明则是以《三国志》这篇〈兴汉灭曹〉的故事为根基,摅说乃是被洪门奉为传奇始祖的秘密组织『汉留』之思想主轴。

至于为何会兴起这种思想,只要考虑到当时的时代背景,便能轻易理解。

在公元一三六八〜一六四四年间统治P.R.C.的明朝,乃是汉族的王朝。

但在公元一六三六年于满州建国,之后于一六四四〜一九一二年间长期统治P.R.C.的清朝,却非汉族建立的王朝,而是由满族这支位居东北的少数民族,挟军事力量镇压住汉族所树立的全新王朝。于是乎企图推翻满族王朝的汉族,便打着『反清复明』的口号组成秘密结社,潜伏于暗处伺机而动,这便是洪门的起源。

后来,父亲是P.R.C.人、母亲为日本人,在日本长崎出生的郑成功为了推翻满清王朝,而以台湾岛为据点建立一支军队。身为忠义之士的郑成功,怀着复兴明朝的梦想,毫不退让地持续与大清帝国展开连番大战。而据传洪门的前身──『天地会』正是由郑成功所创设。

由天地会起头的反淸复明思想传播至广东,『三合会』于焉成立。

而几乎就在同一时期,天地会的思想也深入四川地区,『哥老会』因而设立。

当清朝步上衰亡末期之际,『天地会』、『三合会』、『哥老会』立刻在转眼间传遍全P.R.C。甚至有一部分扩散至全亚洲地区、欧洲地区及USA等地,形成拥有数百万名会员的庞大组织,而这些反清复明团体的总称就是『洪门』。

尊『汉留』为父,奉『天地会』为母,『三合会』及『哥老会』则是兄弟──『洪门』于焉诞生。

洪门原本就是个革命圃体。

因此虽然很容易被误解为带有暴力色彩,但实际上洪门是个爱国团体。爱国、爱民、爱故乡山河。所以天地会、三合会、哥老会──这些团体均非暴力组织,个个都是奉行爱国主义的政治结社。

然而由此衍生而出的新义安、14K、和胜和等派系,却一鼓作气染上了浓烈的黑帮色彩。虽说秘密结社与黑帮之间并没有明确的界线,可是跟日本暴力集团、意大利黑手党及俄国黑帮走得比较近的,就是这些衍生而出的相关团体。

此外,大多数洪门相关集团均采用『尺与圆规』图案作为标志。就连时常出现在世界阴谋论当中的欧美地区最大规模秘密结社『共济会』,也是以『尺与圆规』图案作为标志。这并非偶然的一致。若试着以大潮流角度俯瞰世界历史的话,便能发现两者其实同出一源。

公元一九一二年,藉由辛亥革命成功推翻清朝的巨大原动力,便是『洪门』这个秘密结社。至此洪门终于实现了反清复明的理想。

尽管在革命成功之后,洪门仍是规模最庞大的P.R.C.秘密结社,但在这个时期前后却有另一个系统,名唤『青帮』的结社逐渐抬头。青帮原本是从事水上运输业的人们所成立之互助组织。他们从事水运,将稻米由南方运送至北京。然后利用回程时的空船搬送盐及鸦片等管制品,再暗中销售以获取利益。

但是当经由<沪>进出的海运贸易开始热络起来,青帮的工作便随之不断骤减。当时的<沪>滩因为列强诸国进驻开发而急速呈现工业化趋势,导致大量流民蜂拥迁入。

于是青帮为了求生存而进军<沪>,摇身变成主宰黑社会的组织并日渐壮大。据说当时共计三百万的<沪>人口当中,居然有多达七十万人是青帮或洪门的所属成员。

后来为了与青帮有所区隔,洪门便逐渐被人称作红帮。

堪称P.R.C.国父的孙文是洪门成员。辛亥革命之所以能够大功告成,孙文可说是居功厥伟。

而蒋介石则是青帮分子。内战落败的蒋介石后来一路逃至台湾,受到他的影响,导致昔日的台湾军人也以青帮分子居多。

如今,洪门及青帮并列为亚洲秘密结社的两大巨头。

因其身为革命团体的性质,而时常沦为P.R.C.Party猛烈打压的目标,导致众多组织成员纷纷逃亡至香港或台湾。两大组织成员均为求生存而着手经营非法生意。既然打着革命旗号,那就代表虽说从前便已染指违法买宝,不过却变得更具组织性,同时也变得更大规模化。

在香港的政治金融界当中,其实有不少黒帮相关人士。另外在台湾,身为黑帮分子的地方议员或著名企业社长更是非常之多。(台湾人表示,后面那点是真的)

在亚洲地区,存在着一股源自人际关系,着实符合亚洲风情的巨大能量漩涡。

深夜十一点。

饭店柜台打电话进来,说「有人托付一项物品要给您」。

虽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马上有名饭店服务生抱着一只包包前来。

饭店服务生匆匆忙忙地离开之后,我从包包里抽出文件察看……发现正是徐先生答应要提供绐我们的贪污情报。

我们与徐先生见面是今天中午的事,处理速度简直快得惊人。再来只需等待海胴赶紧现身即可,不知他明天是否会过来找我们。海胴若不出现,我们便无法将这份情报转交给郭首相。

隔天。

「咚咚咚、咚咚咚」的敲门声传入耳中。

──这次总该是海胴了吧……?

我挺起上半身。

敲门速度变得愈加急促。

我转眼望向电子时钟……现在居然才凌晨五点十六分!

我连忙翻身起床,跑去打开房门,果然是面露愤怒神情的海胴站在门口。海胴手里拿着一个信封。

「臭小子们,是要我敲几次门才甘愿啊!」

海胴只丢下这句话,便径自转身快步走向电梯。

现在得赶紧跟上他才行。

我立刻摇醒莉音。虽然不小心瞄到只穿一条内裤入睡的莉音上半身,但现在不是心生动摇的时候。当我们俩人仰马翻地换好衣服、穿上鞋子,冲出客房追赶海胴之际,早已过了整整五分钟。

当我们冲进电梯来到一楼,果然不出所料地发现海胴直立不动,对我们露出火冒三丈的愤怒表情。那是额冒青筋,彷佛就快冲过来痛扁我们一顿的神色。

就在我们思考该对他说些什么才好的时候,海胴却是不发一语地掉转身子,直接迈步往外走,我与莉音连忙随后跟上。

我们一坐上在饭店前方等候的出租车,车子随即出发上路。

定睛怒瞪海胴的莉音开口诘问:

「这么一大清早挖我们起床,这次又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啊?很希望你能适可而止一点,多少透露些行动内容给我们知情就是了。」

「我忙着安排搭乘特别列车的计划。刘主席行程一整个满档啊。」

视线始终盯着窗外的海胴颇不耐烦地说道。

「啥?你、你口中的刘主席是指那个president吗?」

「刘主席为了平息游行而进驻<沪>,打算与<沪>派系展开正面对决。」

「现在去不是很危险吗?」

莉音侧头表示不解,海胴随即转移视线望向我们。

「这代表党中央已经陷入相当急迫的处境。煽动游行的J大明反而比压制游行的刘立昌更受欢迎,在网络上力挺J大明的声浪似乎也逐渐开始加速蔓延。再继续置之不理的话,J大明将会摇身一变,成为国民英雄。」

海胴脸上似乎隐约浮现出几分疲色,很难得见到刚正不阿的海胴表露出这种神态。

正如海胴所言,J大明在网络上获得了压倒性的支持。

P.R.C.人民的真实言论,只有在网络上才找得到。尽管在电视或报章媒体上,都找不到偏离党部官方见解的情报,但唯独在网络上还有发现偏激意见到处流窜的可能性。

当然啦,在P.R.C.地区,危险留言会立刻被删除殆尽。如果是一、两百则网络留言的话,会彷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地遭到湮灭。但若换成来自P.R.C.各地高达数十、数百万则留言的话,那事态就完全不同了。相关当局也无法采取动员数万人手的人海战术展开删除动作,因此几乎完全应付不来。

而在网络上,来自P.R.C.各地的留言内容愈来愈偏激,呈现出对镇压游行的刘立昌大表不满,J大明人气则截然相反地一路窜升的状况。

刘立昌党总书记、president、中央军事委员会副主席

J大明中央军事委员会主席

刘立昌才是无庸置疑的当权者。

但位居军方顶点的J大明亦具备相当实力,因为P.R.C.是个「枪杆子出政权」的社会。

纵使刘立昌在实权方面占有优势,双方实力仍处于伯仲之间。到了最后的紧要关头,因P.R.C.人民的一推而导致大势底定的可能性极高,所以刘立昌才会不顾一切地进驻<沪>,拚命试图平息这场大游行。

这场斗争是否真会在<沪>滩分岀胜负呢?

此时,莉音像是突然想起某事一样,对望向窗外不发一语的海胴说道:

「对了,爸爸要我向你问好。」

依旧面向窗外的海胴哼了一声。

「哼,关我屁事,我又不认识妳父亲是谁。」

「我爸爸叫羽月一马,他说你应该认识他才对。」

海胴霍然转眼望向莉音。

「羽月……一马?是天地会的那个一马吗?也就是说妳是羽月一马的女儿啰?」

「嗯。」

「哦,我晓得他是谁,只是也没啥好说的。」

「爸爸也说过类似的话,他就只是要我跟你打声招呼……另外,我也从爸爸口中得知,原来你跟郭首相是哥老会的成员。」

海胴无视莉音的发言,兴趣缺缺地仰身靠在沙发椅上。

遭到忽视的莉音虽然有点不太开心,却也若无其事地在沙发椅上重新调整坐姿。

过了一会儿,海胴静静开口询问:

「……你们俩也是天地会的成员吗?」

「我们完全与天地会无关,只是跟爸爸一起去见他那个名叫徐先生的老朋友罢了,而徐先生则提供了<沪>派系的贪污情报给我们。」

莉音将徐先生托付给我们的包包转交给海胴。

海胴默默抽岀文件过目一番。

他简短地嘀咕着说道:

「徐先生吗……我真没料到,那位先生居然肯出手协助。」

「话又说回来……想不到你竟是哥老会的长老呢,正所谓人不可貌……不对,应该说你人如其貌才对吧,啊哈哈。」

「为什么说他人如其貌啊?」

我一提问,莉音随即不加思索地开口回答:

「因为他长得很像暴力分子啊。」

海胴突然露出严厉目光怒瞪莉音。

「少在那边胡说八道!我们与暴力集团根本就不一样,我们是秘密政治结社。」

「啥……但新义安及14K等组织,再怎么看都是黑帮……」

「只不过是在衍生出去的组织当中,也有那类暴力集团罢了。一旦成员总数多达数百万人,不管在什么世界都会发生同样的状况!」

「好、好啦好啦……别发那么大的脾气啦……」

莉音连忙制止他发飙。

海胴彷佛撂下狠话似地说道:

「况且郭先生及徐先生跟我截然不同,他们才不会做出什么毒辣之举。」

「但徐先生曾若无其事地脱口说出要杀J大明耶?」

「八成是因为羽月一马开口委托的缘故吧,平常的徐先生绝不会采取那么粗暴的行动。」

只丢下这句话的海胴径自撇头望向窗外,再也不发一语。

之后暂时没人开口,出租车内陷入一片沉默。

由于觉得气氛有点僵,我便小声询问莉音:

「我说莉音啊,暴力集团与洪门具体而言究竟有何不同啊?我想更深入了解详情。」

莉音或许也受不了这股沉闷气氛吧,只见她笑逐颜开地做出回应:

「嗯,首先说到暴力集团──」

海胴却突然抡杖猛敲车身,硬生生打断莉音的发言。

「不是暴力集团啦!要我说几次才听得懂啊,混账东西!」

莉音顿时面露不满的噘嘴神情。

车内再度变得鸦雀无声,莉音与我都闭口不语。<沪>市内的街景不管到哪都是水泥丛林,并没有什么稀罕。尽管景色差不多快看腻了,但贸然开口又可能会误触地雷,真是一股闷到极点的气氛啊。

或许是想要打破这股气氛吧,莉音伸手轻搭我的手臂,将脸凑近我耳边开口说道:

「洪门原本始于P.R.C.俗称的侠义集团,在日本来说就是所谓的流氓──」

海胴又再度提杖猛敲。

「我不是强调过并非流氓吗!妳究竟蠢到什么地步啊!」

遭到全面否定的莉音逐渐变得面红耳赤,同时忍不住鼓起双颊。鼓起脸颊的莉音看起来可爱得要命,然而身为当事人的莉音却是气到浑身直发抖。

之后出租车中再也没人开口发言,我们就只是默默地观看着<沪>滩的汹涌人潮,气氛实在僵得要命。

在头班列车尚未出发的清晨。

出租车一抵达车站,只见士兵们已列队守在月台上。将近四十名士兵全副武装担任戒备工作,挂在手上的冲锋枪散发出威压感,不由分说地描述着P.R.C.情势已进入一触即发的紧迫状态。

郭首相笑容满面地现身迎接我们三人。

「海胴先生,还劳烦您大驾光临此地,实在令人不胜惶恐啊。」

「千万别这么说,只要是郭先生您在的地方,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跟对待我们之时比起来,海胴简直判若两人。在面对我们之际,他就只会露出彷佛见到不共戴天之仇敌般的凶狠目光怒瞪我们。

郭首相接着也以温和语气向莉音及我打招呼:

「见到你们俩都健健康康的,真是再好不过了。」

「嗯。」

「早安。」

我们则向郭首相鞠躬致意。

「来来,请上车吧,让我介绍主席给你们几位认识。」

跟在郭首相背后的我们,也一同踏上列车。

刘立昌笑容满面地伸出手来。

「海胴先生的事迹我早有耳闻,我们绝不会忘记先生尽力维护中日双方友好关系的这份恩情。」

虽在电视上看过好几次,但他果然是个如同公务员一般,显得十分正经八百的党主席。

光是看车厢内部装溃,就令人不禁产生彷佛置身在欧洲一流餐厅的错觉。精致餐桌排列成行,我们挑选其中一张餐桌就座。

「在下也暗自为像刘先生这般熟知权衡轻重的人物担任党主席一事感到欣慰,说什么也绝不能将政权交至J大明一派手上。」

海胴以强而有力的语调说道。

「听说您与郭首相似乎关系匪浅?」

「是的,郭先生是我的恩人。」

海胴此话一出,郭首相连忙从旁插嘴说道:

「千万别这么说,海胴先生才是我的恩人啊!」

「哈晗哈,两位果真是情谊深厚呢!话又说回来,两位就是亚克昂斯的……」

刘主席转而询问莉音与我。

「是的,在下是革命社的羽月。」

「我是革命社的羽月。」

我与莉音立刻开口致意。若不先下手为强,想也知道势必会被海胴贴上一张不堪入目的标签。

刘主席相当满足地点了点头。

「……真年轻,要是P.R.C.也能岀现像你们这般年轻的实业家就好了因身体不适而没能出席亚克昂斯纪念典礼,实在令我感到遗憾啊!」

「不胜感激。」

「谢谢您。」

我与莉音各自表达谢意。

「感谢两位在我国投资巨款,尽管事态演变成这种局面,但我在此向两位承诺,我们必会负起责任整顿残局。」

我们投资的金额,是一笔相当于P.R.C.国家年度预算二%的巨款。若没发生游行的话,我们原本还打算再继续追加资金。因为愈是集中战力投入单一焦点,就愈能提升在经济面及军事面的竞赛胜算。但政府一旦遭到颠覆,最关键的竞赛场地也会跟着彻底改观。

就在这个时候,电车喀哒地晃动一下,随即开始行驶,据说是要前往下一站。

这个车厢是位在列车最尾端,似乎是把为了主席准备的专用车庙连结在列车最末端。

接下来主席等人准备前往说服人民解放军及滋事群众。与主席等人一同自北京南下的解放军士兵们,则乘坐在前方车厢担任戒备工作。

海胴小心翼翼地抽出放在信封里头的文件。

「刘先生、郭先生,请两位看看这份资料。」

他边说边将文件摊开摆在桌面上。

「这是USA政府公认的亚洲广播电台AMM,提供巨额资金给<沪>派系主要成员的鐡证。」

郭首相仔细观视文件内容,忍不住倒抽一口大气。

「是USA政府用来在亚洲地区宣传政策的广播电台,而AMM则以广告费用的名义,每个月提拨固定资金给所有的<沪>派系成员。」

海胴紧指在数据表面滑动,点出相关的重点记录。

「看在任何人眼中,这都能成为USA与<沪>派系勾结的证据,P.R.C.人民八成会产生『原来J大明遭到USA操纵』的想象吧。请立刻透过电视台进行报导,J大明必然立刻中箭下马。」

「海、海胴先生……此事一旦揭露,民心将会一口气背离J大明……因为人民恨透了USA的谋略……但不知您是如何取得这份数据的呢……?」

郭首相抬起头来询问。

「我曾是CIA干员。虽已不具影响力,但多少还是能发挥功效啦。」

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海胴,只见海胴露岀一副若无其事的正经神情。

——太扯了吧,那样叫作「多少还是能发挥功效」……?

先是被推倒兼咒骂,然后反过来威胁对方,最后更换来对方说要杀死他、诅咒他去死,以及称他为恶魔的毁谤字句……我总觉得那应该是更加……或者说相当一触即发的感觉……

「资料巨细靡遗地列出了每个月的汇款明细表……」

「光是这份情报,肯定就能促使人民背离J大明……」

郭首相及刘主席面面相觑地说道。

「J大明的支持群众虽然开始急速爆增,但我相信绝不会有任何P.R.C.人愿意力挺USA的谋略。另外,这边还有一份能够针对要害给予迎头痛击的数据──」

海胴一边说着,一边催促莉音:

「──快拿出来!」

莉音连忙从包包里抽出文件,摊开摆放在餐桌上。

「啊,嗯。这是身为J大明得力助手兼<沪>市领导。市党部委员会书计──李继海的贪污情报。这是他利用政府的再开发事业,盗领了四十亿人民币的不动鐡证,由此可以清楚看出所有资金动向。」

莉音以手指沿着数据上所画的箭头快速滑动。说到四十亿人民币,这可是一笔远远超过五百亿日图的巨款。

「记载在这上面的业者们似乎全都是帮凶。为防他们遭到杀人灭口,最好还是派人加以保护,直到法院审理结束为止比较妥当。」

「……我们明明费尽心思调查,对方郄怎么也不肯露岀马脚……只要击垮身为<沪>派系领袖的李继海,那帮人势必随之瓦解。」

郭首相脱口说出感想。

「这份情报并不是我们查出来的,乃是拜徐先生的协助所赐。」

莉音说完之后,海胴接着以耐人寻味的语调补充说道:

「就是<沪>的那位徐先生。」

「哦哦……原来是徐先生啊……没想到他竟愿意出手协助我们Party……感激不尽啊……」

郭首相表现出几乎快要掉下眼泪的感激之情。

「这……极有可能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史上最大的贪污事件。郭首相,就把此人比喻成和珅大加宣传吧。」

刘主席似乎也显得格外激动。

和珅乃是在淸朝最盛时期服侍乾隆皇帝的军机大臣,同时又持续自清国国库盗领庞大款项的人物。其盗领总额相当于十五年份的清朝国家预算。若考虑到当时的世界情势,他可说是全世界最有钱的大富翁。

「跟这个李继海比起来,我才是个不折不扣的贼人……像我这种货色,还是早点死一死比较好。」

海胴又语带自嘲地补上这句话。

「您讲这什么话,就是因为拜海胴先生所赐,日本的政权才能保持稳定,并实现经济的高度成长啊!」

「不,不管有没有我这个人,日本都必会获得大幅成长。总之日本人很习惯像个奴隶一样,言听计从地拚命工作。放眼古今中外,纵使世界如此辽阔,却也只能在日本找到这种民族。只要有这种民族性,再搭配强而有力的政权,经济高度成长根本就像是早已注定好的成果──」

讲到这里,海胴突然叹了口大气。

「──结果说穿了,日本的问题就出在选择君主的眼光。日本已逐渐失去挑选明君的能力,但我却也已经没有权力与金钱来扭转局势。」

海胴已丧先权力的这种说词,我死也不信。

接着海胴大大地向前探出身子。

「我只想拜托两位一件事,刘先生、郭先生……恳请两位好好关照羽月莉音及羽月巳继这两个年轻人,相信这两位必能实现我没能完成的理想。现在最令我感到遗憾的,就是八成无法亲眼见证这两个年轻人的未来啊!」

我们俩均对于被海胴点名一事感到惊讶。因为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

「……」

莉音与我都无言地看着海胴,我们不晓得该如何回应才好。

「难不成海胴先生会特地助一臂之力……就是为了替他们铺路……?」

郭首相面露诧异神情,却见海胴突然慌了手脚。

「怎、怎么可能!只、只不过是原因之一罢了。」(傲娇)

清了清嗓子的海胴又接着说道:

「总之拜托两位了,请两位好好鞭策这两个年轻人。」

刘主席用力点了点头。

「我在此郑重承诺,日后这两位若遭遇危难,我国必倾尽全力保护他们。不管发生任何事情,与海胴先生的约定都将排在第一顺位。」

郭首相也接着说道:

「我发誓无论是以国家立场也好、个人立场也罢,我都会挺身保护这两位年轻人,并尽可能地提供援助。这是我与海胴先生所立下的──比生命更加重要的盟约。」

假使我没看错的话,海胴的眼睛似乎泛起一丝泪光。

──骗人的吧!是那个海胴耶!?

然而……海胴的眼角确实挂着闪闪发亮的泪珠。

「刘先生、郭先生,真是太感谢你们了……如此一来,我也算是卸下肩头重担了……」

「我无意高举中日友好的旗号,或许偶尔会发生一些争执,可能也会碰到不能让步的事态吧,但海胴先生,请您尽管放心,我确认我国与日本必能再次维持合理的国际关系。」

就在刘主席神情真挚地讲出这句话的瞬间──

突然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惊天巨响。

一阵「叽──」的金属声不断逼近车厢。

──怎、怎么搞的!?

当内心浮现这个念头之际,只觉电车猛烈震动起来。

耳边传来鐡块相互碰撞的轰隆巨响。

我们立刻被震飞出去,众人的身子均重重地撞上墙壁或餐桌。

电车应声翻覆,车窗玻璃碎裂四射。

车辆后方甚至还发出爆炸声。

──发生脱轨事故了吗?而且还引起爆炸?

可以感受到周遭开始陷入一片混乱。

惊叫声此起彼落,甚至还能听见零星枪响。

身手灵活的莉音与我立刻起身,虽然肩膀与背部受到冲击,但似乎并无大碍,还能行动。

「莉音!妳没事吧!?」

「嗯,巳继你呢!?」

「虽然有撞伤,但不严重……」

转眼环视车厢内部,只见刘主席、郭首相及海胴等人都因身体遭到猛烈撞击,而躺卧在翻覆的车厢内部,身上更是布满玻璃碎片。

我们立即爬行到三人身旁。

三人都还有气息。七十岁的郭首相及超过八十岁的海胴虽令人担心,但他们俩似乎都勉强保住一命。

刘主席缓缓挺起上半身。

「郭首相及海胴先生人呢……?」

「请放心,他们两位都平安无事。」

我马上做出回应。

刘主席试图站起来,却旋即面露痛苦神情。

「唔……我、我的脚……」

「请您别动,您的脚只是被玻璃碎片割伤而已。」

莉音则在郭首相及海胴身边拚命试图叫醒他们。

前方车厢传岀阵阵敲门声,看样子是搭乘同一辆列车的北京护卫兵试图进入这节车厢,但车门好像因故障而呈现无法开启的状态。

若想离开这节翻覆的车厢,只能由上方的天窗脱身。看来只能由我与莉音合力将倒下的三人一一拉出车厢了……

当我将刘主席扛在肩上之际──

外面的枪响突然变得格外剧烈。

那并非单发的枪击,而是冲锋枪的扫射声!

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首先,这里是大都市<沪>。就算比较偏市郊区,也还是有一般民众居住,怎么可能爆发枪战?

──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我瞬间不禁怀疑自己的神智是否正常。

莉音则看着我断言道:

「这是一场袭击,我们必须以掌握现状及保护主席等三人为最优先要务。」

列车后方再度响起爆炸声,车辆猛烈晃动,同时也听见四面八方开始响起阵阵枪击声。

车辆后方窜出火苗,一路延烧至窗帘,导致车厢内逐渐布满浓烟。

必须赶紧设法脱困。

但倒下的主席等共有三人,我与莉音才两个人。再加上莉音是力量较弱的女孩子,除我以外,她根本没办法将成年男子拉出车庙。看样子只能一个一个带出车厢了。

「刘主席,请您抓紧了。」

我边背起刘主席边出声提醒,莉音也在背后帮我一把。

就在这个时候,赫见四名士兵由上方气窗一跃而下。

来者可能是敌人。我很紧张地提高警觉,随即发现其中一人是曾在月台上见过的面孔。

士兵面露悲壮神情,开口探问在我背上的主席。

「主席!您没事吧!?」

「主席没事,不过脚受了伤,必须一个一个带离车厢才行。」

我代替主席做出回应。

刘主席则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说道:

「外面状况如何?」

「是,本车遭到另一辆列车自后方高速追撞!此外更受到来路不明的军队袭击!敌方人数约三百〜五百人,我方人马仅四十人。目前虽全力应战,但却逐渐遭到包围!」

「总之先离开车厢再说吧!」

莉音着急地放声大叫,其他士兵随即点头同意,并分别背起郭首相及海胴。

而背着刘主席的我,则由两位解放军士兵自左在两侧连手抬起,伸手抓住车厢天窗。

我顺势伸长脖子探向车厢外侧,接着环视一番,只见同为解放军士兵的双方人马均摆出匍匐姿势,一边躲藏在车辆后方一边进行驳火。

敌方士兵持续展开攻击,同时逐渐散开,企图横向扩展成包围网堵死我们。

好几个人大量失血倒卧在地。光是由我这个位置能看到的视野当中,就已有四名我方士兵倒地,或者已经不幸身亡。

虽然位在市街区,但列车却不断窜出阵阵浓烟,再加上周遭回响着扫射声,状态简直就跟战场没两样。

「这里很危险,请勿抬头。」

我这么对刘主席说道。在如此激烈的枪击战当中,这肯定只是安慰话罢了。

我爬出车厢,慎重地往敌军尚未包围的方位一跃而下。攀附于列车上射击敌军的士兵们看见刘主席,立刻挨近我这边筑起一道人墙。

紧接着背负郭首相及海胴的士兵们随后爬出,最后才轮到莉音纵身跳出车厢。

聚集过来的将近有十五名士兵吧,另外也还有部分士兵在其他各处与敌军交战。大概是由于所有人一旦全部集中至此,会很容易遭到敌单包围,因此才有大半友军为了拦截敌方而无法离开岗位吧。

其中一名身材最魁梧的士兵来到我身边,随即开口说道:

「感谢,主席换我来背。」

我点了点头,慎重地将主席转交绐他。在这种场合,还是交由孔武有力的人负责比较妥当。

接着换我询问这名高大士兵。

「可以麻烦你将那把武器借我一用吗?」

「我身上有两把手枪。」

「不,既然负责背送主席,那你理应无法使用冲锋枪才对。你应该保留手枪以防万一,冲锋枪则交给我使用比较恰当。多一个人设法拖延敌军脚步方为上策啊。」

「你会用吗?」

「当然,我有受过足够训练。」

我立刻点了点头。

士兵见状便毫不迟疑地将冲锋枪交给我,另外又多给了我一把手枪。

莉音也同样从背负郭首相的士兵手中接过冲锋枪及手枪,我们简单地武装了起来。

我与莉音互看对方一眼,彼此点了点头。莉音有点难为情地低头看着手上的冲锋枪。纵使不开口,我们亦能心有灵犀。

我们或许会葬身在此。四十人对上五百人,结果自是显而易见。在商场上或战场上都一样,无论再怎么挣扎,势力弱小的一方都必定敌不过巨大势力。

耳边传来其中一名士兵所发出的困惑嗓音。

「为什么军方会岀手攻击我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此事稍后再谈,倒是非得赶紧突破现状不可……」

「这下该怎么办!?敌方是一支大军队,我们则逐渐遭到包围,连装备也截然不同耶!」

此时只见一直不醒人事的郭首相突然伸手指向<沪>市区。

「<沪>德国总领事馆……由此沿着铁路前进……距离大约一公里远……应该一看就知道……」

听见这句话之后,一名年纪最大,看似现场指挥官的士兵点了点头。

现在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姑且先不论能否成功摆脱追兵,既然就算交战也毫无胜箅可言,那么撤退至安全范围就是目前剩下的唯一选项。

指挥官环视众士兵一眼之后,开口下达命令:

「传令给紧靠着列车负责防守的其他士兵们,要他们以这辆列车为护墙阻止敌方进军,务必死守此地。」

「是!」

士兵们瞬间换上严肃表情,一起出声响应。

指挥官逐一指向士兵们,接着开口说道:

「你们七人,同样负责死守此地。」

「是!」

「其余八人,负实护卫刘主席、郭首相、海胴先生及这两位客人撒退至德国总领事馆。背着三位政要的成员只管头也不回地往前直奔,另外五人则务必赌命保护两位客人。」

「是!」

「稍等一下,我们也能参与作战。当然也知道如何使用这个。」

我插嘴说道。

见到我与莉音手持冲锋枪的指挥宫虽然迟疑了一下,但最后还是点头表示同意。大概是再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吧。

「……那就有劳两位客人协助保护主席他们了。」

「知道了。」

我与莉音同时点了点头。

「宣布完毕!撒退!」

指挥官放声大吼。

我们一行人以背负着刘主席、郭首相及海胴的士兵们为首,心无旁骛地飞奔而出。

忽见右侧冒出数辆战车,有两〜三辆战车并列于鐡路旁边某块被当作木材存放处的空地上。

战车转动炮台对准列车,轰然发射炮弹。

只见翻覆的电车瞬间腾空,同时世有一名刚刚才打过照面,获派加入死守列车小队的士兵被炸飞出去。

敌军分别从持续死守列车的士兵们前后两端缩小包围网,子弹则由撤离现场的我方左右两侧呼啸而过。既有锁定目标的狙击枪攻击,也有冲锋枪的扫射。唯一值得庆幸的,顶多也只有战车炮台对准列车一事而已吧。只是感觉相当对不起那些士兵……

见我们并未发动有效反击,敌方人马再也懒得利用遮蔽物护身,就这么大剌剌地现身展开追击。

此时,跑在我前方不远处的莉音突然纵身趴倒在地上,接着马上举起冲锋枪,用力扣下扳机。

当耳边响起「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之扫射声的同时,两名敌方士兵瞬间鲜血淋漓地向前仆倒,当场毙命。

我与其他友军士兵也跟着趴在地上,举枪扫射穷追不舍的后方敌兵。全身门户大开地企图追赶上来的敌方士兵们,全都成了人肉枪靶。

只见四名追兵身上喷出阵阵血花,其中三人当场死亡,一人则因腿部中弹而倒地不起。

不顾一切地紧追在后的其他士兵们见状连忙趴倒在地,或是赶紧退至可以充当遮蔽物的物品后方。

确认安全暂时无虞的我们马上起身,并肩快步奔离现场。我们一行人就这样且战且退,相信应该有替背负着主席等人的士兵们多争取到一些时间才对。

虽因时值清晨而导致路上人烟稀少,但此地毕竟是<沪>市区,除了一般居民之外,也有许多为了散步或做体操而齐聚于公园的老人家。

目睹我们飞奔而过的行人们纷纷发出尖叫声,或是跌坐在地上,吓得全身直打寒颤,但我们根本管不了那么多。

我们一行人心无旁骛地向前狂奔。

然而敌军人多势众。尽管守在远处,却也能明显感受到包围网正逐渐缩小。

左右两侧起码共有三十名敌军,要是再拖拖拉拉下去,对方势必会继续增援。而敌军人马若再继续增多,我们肯定无法顺利突围。

我们几个追上了背着主席等人逃亡的三人小队。既然要保护这三名重要人士,我们便不可能跑出更快的速度。

一回头察看,发现方才攻击列车的战车也开始转动炮台对准我们这边。

敌方已经制伏死守列车的友军了吗……

我们全力奔驰了一段时间,距德国总领事馆应该只剩下一小段路才对。

此时,忽闻一阵螺旋桨声逐渐逼近现场。

上空赫然出现一架攻击直升机。

对方只派出一架直升机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吗?不不,这完全不值得庆幸。一旦遭到攻击直升机扫射,我们就没戏唱了。

直升机呈低空飞行持续逼近。

莉音紧急停下脚步,毅然举起冲锋枪对准天空展开扫射。而催促背负着主席等人的三名士兵先行离开之后,我们也跟着停步瞄准攻击直升机,集中所有火力展开反扑。

要靠这种子弹击坠直升机实在很难,但由于是在极近距离下开枪,因此引发某种意外的可能性并非为零。只要能够碰巧击毁螺旋桨,或者幸运地射伤驾驶员即可。

敌方士兵们虽已逼近至后方不远处,但我们不管怎样都得设法赶走前方的攻击直升机,纵使用光所有子弹也无所谓。

或许是对我们的扫射感到厌烦了吧,攻击直升机并未再继续靠近,而是径自掉头飞回上空。但直升机却趁着远离之际,发射了一枚空对地飞弹。

虽是在失去平卫的状态下发射,飞弹却仍在转瞬间迎面直逼而来。

内心才刚浮现惊愕念头,飞弹已命中背着主席等人跑在前头的士兵三人组旁边路面,掀起轰然巨响及猛烈爆炸。

只见被爆风震飞的其中一人抛开背上的老人家,随后重重地摔回地面。

另外两人也身形不稳地跪倒在地。

停止扫射的我们连忙趋前察看。

一名士兵已因四肢断裂而气绝身亡。

被甩出去的老人家则是海胴,他的右臂已自肩头硬生生被扯断。

然而气若游丝的海胴却一边挣扎喘息,一边以左臂撑起上半身,脸上布满闪闪发亮的斗大冷汗。受了此等重伤却未昏厥过去,大概是拜其强韧精神力所赐吧。

当飞弹着地之际,他们俩刚好就在离弹着点最近的位置。或许是由于有他们阻隔,刘主席等人才没有受到致命伤。

「居然为了像我这样的货色,而连累这名背着我逃亡的士兵不幸捐躯……我……已经没救了……你们就别再管我,赶快离开吧。」

海胴抬头对背负着刘主席等人的两位士兵说道。

「海、海胴先生……!」

看着海胴的郭首相脱口发出呻吟声。

背负刘主席及郭首相的两名士兵则点了点头,重新调整好姿势,再度拔腿狂奔。

护卫士兵也随后跟上。

莉音则是紧咬嘴唇,侧目瞄了海胴一眼。只见海胴举起仅剩的左臂摆岀合掌般的姿势,拚命对着四肢尽断的士兵遗体献上默祷,大概是在为这位士兵祈求冥福吧。

「老爷爷,抱歉了。其实我并不讨厌你喔!」

莉音开口如此说道。

海胴睁大双眼,接着微微扬起嘴角仰望莉音。

「妳有手枪吗?」

莉音递出手枪给他。

「你伤得这么严重,还有办法用枪吗?」

海胴点了点头,他的精神力果真非比寻常。他正襟危坐,面带笑容。

「没问题。妳快走吧,后续的事情就拜托妳了……」

「……嗯。」

莉音轻轻点了点头,再次飞奔而出。

背后响起海胴的嘹亮嗓音。

「陛下,请饶恕老臣先走一步的不忠罪名。先帝陛下……老臣这就来谒见您了。天皇陛下……万岁……」

接着传出「砰」的一声枪响。

海胴肯定是飮弹自尽了。

我们则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跑。

我们很清楚包围网已经缩小。

左侧有杂居大楼林立,虽能发挥出替我们挡下攻击的效果,右侧却是位于铁轨旁边的停车场及木材存放处之类的空旷场所。不单背后,现在就连右侧也有敌军开始对我们发动攻击。

由于背着主席等人的士兵脚程会无可避免地变慢,我们只能频频趴在地上,采取且战旦退的策略,却也因此而渐渐受到敌军压迫。战车也开始移动,直升机的螺旋桨声再次传入耳中。

右侧堆满木材的地方突然窜出两名手持枪械的敌方士兵,这代表敌方先遣部队早已来到我们身旁。

跑在前面的一名士兵因一时不及做岀反应而中弹倒地,更不妙的是那名士兵正是指挥宫,他头部中弹,当场死亡。

另外四名士兵加上莉音与我见状,立刻翻身趴在地上瞄准敌军。幸好敌方只有两人,火力并不强大,我们才得以展开猛烈反扑给予痛击。抢在前头高声吶喊的其中一名敌军被子弹贯穿脑门,另一名则挨了数发枪弹,颓然倒卧在水泥地面上。

我们暂时留在原地,举枪扫射穷追不舍的敌人。

但却仍旧阻止不了敌方的进军脚步,毕竟我方人数实在太过单薄。

我回头察看护送主席等人的小组状况,刚好目击到他们已穿越大马路,成功钻进一扇被白色围墙环绕的大门。那边就是德国总领事馆。距离此处大约有两百公尺远吧,他们获救了!

确认主席与郭首相已经安全无虞之后,莉音弯着腰站了起来,开口对其余士兵及我说道:

「我们走吧,这是最后一波的防守。再来只需心无旁骛地冲进总领事馆就好,千万别回头。」

在这当中,莉音或许是最具实战经验的人。

士兵们点了点头,各自起身飞奔而出。

就在我也准备后退而回头察看之际,赫见一个鲜血淋漓地倒在旁边的人,竟然举起手枪瞄准了我们俩──那是方才追上我们的两名敌军其中一人。

枪口已锁定莉音。

莉音却是浑然不察。

不及细思的我,已抛下手中冲锋枪,飞也似地奔向莉音身旁。

──一定要让我赶上啊!

我与突然转眼望向这边的莉音四目相交,她只是感到相当吃惊。

我顺势用力推开莉音。

「呀!」

莉音双脚踉跄地边往后退边跌坐在地上。

几乎同一时间,一颗子弹──迎面直逼而来的声音,不知为何我竟听得一清二楚。

整个世界陷入慢动作状态。

莉音的惊慌神情、周遭景色、以及跑离现场的士兵身影,一切都显得格外缓慢。

但唯独脑袋像是发疯失控似地急速运转。周遭一切明明尽收眼底,身体却来不及做出反应。怀念的影像彷佛浊流一般掠过我的脑海──沙织不甘心地气得猛跺脚的模样,恒太得意洋洋地撩高头发的场面,柚学姊请我品尝杀人果汁的往事,以及莉音受到众人簇拥而掉下眼泪的身影,为何这些回忆全都变得如此令人怀念呢?这就是俗称的记忆跑马灯吗?

等到霍然回神之际,子弹已无情地贯穿了我的胸口。

「巳、巳继!」

莉音顿时瞠目结舌。

我整个人猛然一晃,身体不支地单膝跪倒在地。

全身燥热难耐,甚至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发生在梦境之中的事。

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然而一领悟到事实真相,我的双膝随即一软,呈仰躺姿势瘫倒在地。

只见一片湛蓝天空在眼前扩展开来,天际线永无止境地向外延伸。而在意识逐渐模糊之际,我内心浮现出「P.R.C.的革命应该会就此大功告成吧」的念头。

「啊啊,巳继!巳继!」

莉音冲到我身边,我感受到她彷佛飞扑一般紧紧抱住了我。

她宛如覆盖在我身上似地搂着我,并为了设法止血而以手掌压住我的胸口。莉音的双手瞬间被我的鲜血染成红色。

莉音抽抽噎噎地哭了出来。

我挤出最后一丝力气开口说道:

「莉、莉音,抱歉……妳快逃吧……」

全身沾满血污的莉音却对我摇了摇头。

「巳继,我们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你不是孤单一人,什么都不必担心唷!」

莉音这番话令我潸然泪下。

我是死是活都不要紧,但我只希望莉音能够平安获救。

然而我的身体却动弹不得,就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因为已有大量鲜血涌上喉头。

莉音以手臂勾住我的颈项,整个人覆盖在我身上。

难道她真的打算跟我一起共赴黄泉?

──莉音,拜托妳赶紧逃吧……求求妳了……

我在心里死命地向老天爷祈求。

莉音却完全无动于衷,只是不断加强抱住我的手臂力道。

──妳不可以死在这种地方啊。所以拜托了……

我使尽浑身解数,试图向莉音倾诉我的心声。

快点理解我的用意啊,拜托……

──错了,莉音,妳这样不对啊……求求妳快逃吧……妳不是也才刚答应过一马叔叔,要亲手创造新世界吗!

我们跑了好长一段路程,已经抵达离目的地仅剩咫尺之遥的位置……只要再稍微加把劲就好,总领事馆就在眼前,只要能直冲到底,莉音便能平安脱险,但却因为我的缘故……

我拚命摇头,莉音却泪流满面地开口对我说道:

「我的巳继……不要紧的……我会永远、永远陪伴着你……」

我的心愿终究还是没能获得上天垂听。鲜血自口中泉涌而出。

我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光是要保持住意识淸醒都很吃力。

连莉音的身体也被鲜血染红。

「已继……已继……」

耳边只听见莉音呼唤我名字的声音。

我相当清晰地捕捉到莉音的呼唤声,甚至产生这世上只剩我俩的错觉。

然而一阵尖锐刺耳的扫射声,却无情地打破了莉音呼喊我名字的声音。

──敌人已经追来了吗?至少也得将莉音给……

扫射声听起来离这里相当近。

我转移视线望向可能是敌人来袭的方位,却见扫射声是出自方才一同跑过这段血路的解放军士兵们,他们折返回来救援了!

众士兵们匍匐在我与莉音的左右两侧,针对渐渐逼近的敌军持续展开扫射,只见数名已经来到眼前的敌军当场遭到击毙。

其中一名友军士兵缓缓靠近我们身旁,开口对莉音说道:

「总领事馆就在前方,只要来得及输血抢救的话,他或许就能保住一命,一起抬他离开此地吧。」

「谢……谢谢你们……」

哭得唏哩哗啦的莉音将我交给士兵搬送。莉音的身体已被鲜血染成一片赤红。接着莉音再次捡起丢在一旁的冲锋枪。

我则被两名士兵连手抬离地面,任凭他们处置。

莉音与一名士兵一边扫射穷追不舍的敌军,一边掩护背着我的两名士兵。

最后只见一栋由水泥砌成的朴素白色建筑物出现在道路尽头。

当一行人就此闪身躲进德国总领事馆的瞬间,我吐出一大口鲜血,意识随之宣告中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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