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究竟为什么会前往那里呢,这一点,我自己也不清楚。
我时不时会去古西早苗小姐经营的咖啡店里露下面,所以那天,也只是偶然兴起了吧。
换而言之,就是丝毫没能预料到什么吧。
「欢迎光临」
然而那天的咖啡店和平常有些不同。
在那里等着我的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妹妹,这实在是意料之外。
「……狭雾,你为什么在这?」
说是来做客的话倒不是不能理解,但刚才狭雾对我说了『欢迎光临』,也就是说,她成了这里的服务员。虽然不知道理由何在,但她的言行和服装明显证实了这一点。
「早苗小姐雇我打工了」
狭雾的说明实在是简洁明了。
被店主雇佣了,除此之外别无他由。
「……我想也是」
但我果然还是有种没能完全接受的感觉,当然,雇不雇佣狭雾是古西小姐的自由,但仔细一想,这家店是不是,对我的熟人稍微有点雇佣过头了?
虽然也许还有别人,但姑且来说,继有马君、绢川君之后,连妹妹狭雾也……这也未免太过凑巧了。
我也并没有事先介绍他们和店主相互认识过,有马君本就不擅长这种事吧,绢川君想打工的话,总觉得也会事先和我提及一下。
这样一来,为何狭雾会像这样在店里打工呢?我开始在意这一点。
「怎么了,哥哥?」
但狭雾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这种事。
「不,没什么……说起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打工的?」
于是我也放弃思索原由。
「上周开始的哦,今天是第三天呢」
「是么」
也就是说知道我上次差不多就是这会来的,所以猜到我今天也会来的样子。
「虽然听说绢川先生只有在别人都不来的那天才会来,所以还没在店里见到就是了」
「……绢川先生?」
对狭雾口中吐出的人名,我感到奇怪,为什么狭雾会知道这个名字呢。
「是哥哥的朋友吧?」
「是那样没错,不过你为什么会知道?」
「我见过好几次了哦,第一次看到时他是和九条君在一块的,第二次他是和大海小姐在一起」
「是、是这样啊」
听狭雾的语气好像和绢川君挺熟悉的?不过从绢川君那完全没听到过这件事。
「好像吓到你了呢,刻也君,真的很抱歉」
这么说着走过来的人是古西小姐。
「啊,不会,只是我自己惊讶过头了而已」
我觉得让古西小姐担心我是没道理的事情。
「说到吓到,哥哥」
然而狭雾似乎觉得这还不够似的,又开始说道。
「母亲又住院了」
狭雾好似在闲聊一般,道出这样的事。
「……母亲她?」
然而我自然无法心平气静地消化这件事。
我回想起去年这个时候的事。那时,本就体弱多病的母亲住院了,甚至被口头上作了死亡通知。
母亲每年临冬的时候,身体就会变得特别差,然后今年这个时候也快到了。这种事,我应该早就能知道的。
然而我察觉到自己现在的境遇无疑和堵住了双耳一般。
我离家出走了,并且住在了家里的联络难以到达的地方。导致我到这时才知晓这件事的人不是狭雾,而是我自己。
「那,母亲她情况怎样?」
现在不是责备狭雾的时候,想知道的事情有许多。
「……状况不太好的样子」
狭雾低头想了想,这么答道。刚刚还是一副开朗的表情,现在突然变得十分严肃。
对什么事都坦然看待的狭雾会露出这样的表情真的非常罕见,于是,我意识到母亲的病情绝非小事。
「在、在哪住院的?」
已经不是该悠闲地喝咖啡的时候了。
我的内心溢满了想尽快去见母亲一面的心情。
「和去年一样的病房号哦」
「是吗」
仅凭这句话我就明白了,自己不得不前往的地方何在。
母亲入住的是朴东医院,病房是几层的几号,我清楚地记着。
1302,这对我而言,也是一个难以忘却的数字。
〇
朴东医院位于步行的话稍显远的地方。
于是我一飞奔出咖啡店后就走在街上四处寻找公交停靠站。
虽然运气好的是,公交马上就来了,但行车速度实在不能说快,我知道这是因为在傍晚的时间段路况很堵,对此感到焦躁。
应该坐出租才好吗?我这么考虑到,但又发觉路况这么堵,所以大概同样没有太大的差别。
只是,我焦急到连乘客上下车的时间都感到浪费,这实在是自私的想法。
「……母亲」
母亲名叫桔梗,是被称为秋之七草之一的植物的名字。(译注:秋之七草,是日本“物哀”文学的表现之一。其说法首见于日本文学《万叶集》中山上忆良的《秋之七草歌》:芽之花 乎花 葛花 瞿麦之花 姫部志 又藤袴 朝皃之花,分别是:萩、葛花、抚子花、尾花、女郎花、藤袴、朝颜(或译为是桔梗或朱槿)。)
青紫色的花朵会在秋天绽开,随后在冬天凋零。然后,是因为名字的由来也是这样么,母亲正是一个每每临冬的时候会病重到卧床不起的人。
不,不仅仅是母亲,八云家的女性代代似乎都无法活得很长。恐怕是遗传病还是别的什么吧,年幼的时候没有丝毫症状,但一到二十岁左右就会发病,然后在四十岁之前逝去。
所以在我的印象里,母亲一直是个病弱的人,而且在我上小学的时候,还只是时不时去医院看病的程度,但自我升上初中之后,住院的时间就开始一点点延长。
去年甚至直接昏睡下去,连医生都说可能就那样无法恢复意识了。
然而我和父亲争吵、随后离家出走的时候,却没有记起这件事。
母亲在这个时期,身体状况会变得格外地差,我明明是深切了解着这件事,然后一点一点长大的。
「真是个薄情的孩子啊,我」
就在我好好地回想起了这件事的时候,朴东医院的一角已经可以看到了,是栋不管是谁从远处看都会觉得非常高大的建筑。
共有十五层,在这一片显得尤其高。母亲就在这里住院。
我足足花费了半个多小时才抵达1302号病房。医院本就与公交站口有一段距离,再加上医院太大了,明明自己知道目的地在哪的,对迟迟抵达不了的自己生出了不耐。
「母亲!」
对只是小跑了一下就气喘吁吁的这副身体也是。
「啊啦?」
但是在病房里的母亲明显一副很精神的模样。
「……母亲?」
因为想象和现实的巨大差异,我的思维似乎都停滞了。
这是到底怎么一回事?——这么一想,就察觉答案很简单,和我想象的不同罢了。眼前的母亲能这么精神,比什么都重要。
「怎么了?那么慌张的样子」
在母亲看来此时的我应该相当奇怪吧。于是,何止是精神,她还向我露出了神采奕奕的笑容。
「没什么,那个……我从狭雾那听说母亲您又住院了所以」
这么回答母亲的同时,我理解到自己是被狭雾给骗了。
「看你的样子,听到的是我一副快要死了的样子吧」
(P9)
然后母亲理解到了我的状况。不过,明明是自己的事,真亏她能这么爽快且开朗地说出来呢。
反过来说,母亲精神到能这样和我开玩笑的程度,但作为住院的病人,说这样的话果然还是不太合适吧?
「……大概就是那样」
但我无法作出反驳。
「如果我真的情况不妙了的话,小狭雾不会不在这里的吧?」
「……您说的没错」
母亲的话一针见血,不提狭雾是在等到我的时候才说这件事的,就说她自己都还在店里悠闲地打工,这个状况下狭雾的言行已经有足够的疑点,和证明其可疑的证据了,然而却我完全没察觉到这些事。
「刻君真是个大马虎呢」
所以对母亲笑着说出的这句话我也反驳不了。
「如您所说……」
母亲喜欢叫我『刻君』,从我很小的时候就这么叫我,就算是我,对这个称呼也差不多会觉得害羞了,虽然想这么说,但估计只会让母亲笑得更开心吧。然后,虽然对现在这个状况也感到有些困扰,但和刚才十万火急地心牵母亲的安危比起来,实在是非常平和的烦恼了。
「不过我好高兴——」
忽然母亲以一副认真的表情说道。
「因为不管理由怎么样,我能这样和刻君见到面了嘛」
这大概是母亲此时最真实的想法吧,如同要证实这一点般,母亲的脸上再一次绽开了笑容。
但这句话在我听来的同时,也有种被责备的感觉。我有这样的感觉。
「……真的非常对不起」
所以我说出了道歉的话。
「真是的,刻君真的是死脑筋呢」
母亲对这样的我皱起脸来。
「因为制造出不能见面的状况的就是我啊」
即使如此我还是明白,这是我的错。
如果没有和父亲吵架并离家出走的话,我就不会像这样,只能从妹妹口中听到母亲住院的消息,然后变得张皇失措了。
「……刻君一直都是这样呢」
母亲似乎和我有不同的意见。这么说完后,她稍稍移开了视线。
我追逐着母亲视线的前方,映入眼中的是装着水果的篮框,是谁送过来的慰问品吧。
「刻君,接下来有时间吗?」
母亲的视线从篮框回到我身上,这么问道。
「今天……相比来说,比较有时间」
今天不是打工的日子,这样一来就算再耗费一些时光,也只是稍微减少睡眠时间而已,我在心里这么计算到。
「那,先坐下吧」
母亲指向椅子说道。
「啊,是」
这么说来从刚来开始就一直是在站着说话。我听从母亲的话,坐在了椅子上,随后重新端详四周。
似乎真的是和一年前相同的房间。一尘不染的病房被完美地砌成白色,缺乏生活感,让我无法找出和一年前有什么不同。
因此,我有种奇妙地陷入到一年前的时间里的错觉。
「苹果可以吗,刻君?」
母亲的话将我拉回现实,看着眼前的母亲,我感觉到,果然是有着去年所不能相比的精神。
「嗯……」
我没有察觉母亲的话的意图就作答了,拜此所赐,直到母亲用手拿起苹果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
「苹果的话就让我来削…」
终于理解到状况的我坐不住了,站起来,慌慌张张地去找水果刀。
「不用啦,刻君明明只要坐着就好的」
母亲对着这样的我露出一副失落的表情,但就我来说怎么也没法照母亲说的那样做。
「不,请务必让我来做」
「是么?」
母亲看着自己手中的苹果,随后又看了看我手上的水果刀。
苹果在这个房间里有好几个,但水果刀只有一把。所以如果母亲闹别扭不肯的话,我只要取来其它的苹果就好。
或许是明白了这一点,母亲依依不舍地把苹果递给了我。
「给,刻君」
「您能理解比什么都好」
之后我又找到了一块小型砧板,拿着砧板回到椅子上的我第一件事就是把苹果切成了两半,又分成了四瓣,然后我将其中一瓣拿在手上,为了去掉苹果籽把水果刀插进果肉里。
一年前的我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吧,在一个人生活之前连菜刀都没怎么握过。如果要让那时的我削苹果的话,我大概会折腾得不成样子。
「……唔呣」
但对现在的我来说绝不是什么难事,说起来,这把水果刀似乎是相当的好货,用起来好像真的只削除了皮似的,削得十分漂亮。
「刻君,非常上手呢」
母亲接过剥好的苹果,发出感叹。
「削苹果这种事谁都做得到的」
我说着,开始削起第二瓣苹果的皮。
「只是削的话确实谁都可以,但要削得这么漂亮的话挺不简单吧?」
「我觉得,狭雾能削得更好」
或许比起母亲的话,我更专注于手头的工作也说不定,所以把那样的思绪直接说出口了。
「是呢,小狭雾的话不管什么事都能顺利完成的样子,所以也许会做得更好吧」
母亲的话语染上了悲伤的色彩,察觉到这一点,我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向她。
「狭雾她没有这样给您削过苹果吗?」
「因为小狭雾是很聪慧的孩子啊」
对我的疑问而言,母亲的回答是令人费解的。
「……我不懂」
我老实说道,但母亲只是对我露出温柔的笑容。
「没事啦,刻君保持这样就好」
「就算您这么说,我心底的疑惑还是无法解开」
说完,我又把意识集中在苹果上。保持皮削到一半的状态跟人说话,总觉得冷静不下来。
「不用这么担心我也可以喔?」
是因为这样么,于是母亲转变了话题。
「……担心您、吗?」
我又削完了一瓣苹果,对母亲的话作出反应。
「这次也只是为了确认病情状况而进行的入院检查而已」
「……这样啊」
如果母亲说的是真的的话,何止与去年相比,简直是至今为止迎来的最安稳的冬天。
「而且,虽然没说会痊愈,但也说了只要勤加注意的话,病情就不会再恶化了哦」
母亲说完,将手上削好的苹果又递到我嘴边。
「真的吗……」
「虽然刻君或许是因为八云家的女性代代都活得不长,所以非常担心我,但时代已经不同了喔」
「时代不同了,是什么意思?」
「一方面是,隐藏八云家代代遗传的病的秘密这件事,已经没有必要了」
「隐藏秘密?」
我感到十分诧异。
「另一方面的原因是,医学的发展已经与日俱进了」
然而母亲没有解答我新的疑惑,而是道出了上一个问题的答案。
「意思是,治好母亲的病已经成为可能了吗?」
于是我先对被解开的这件事加以确认。
「嗯,我的情况是因为治疗得太晚了,所以已经没办法完全痊愈了,但如果以后还有相同症状的人出现的话,几乎就能被根治了喔」
「是吗……」
我这么说着,开始思考母亲这段话的含义。
至少,母亲因为治疗晚了,所以没办法再变得和以前一样精神和健康了。
「所以,即使不那么担心我,我也不会有事的喔?」
但是母亲想表达的似乎不是那种事。
「也就是说,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吗?」
从先前对狭雾的评价来看,母亲似乎觉得我是个不够机灵的孩子。
「……也许是的吧」
母亲想了想,这么说道。
「非常抱歉」
「并不是要责怪刻君哦?只是想说我刚才想帮你削苹果的事」
「然而我没有注意到您的想法,自己擅自代您削了,被责怪也是自然」
「所以我说了不是在责备刻君啦」
母亲露出困扰的神色,于是我又一次察觉到自己说了多余的话。
「真的很对不起,明明难得见面的,我却净是在做些多余的担心」
「没关系啦——」
不过母亲似乎觉得这样的我很好笑。
「因为我最喜欢这样的刻君了」
「……我还是不懂」
我没法体会到母亲的感受。
「虽然这么说刻君可能会生气,但果然,刻君是一君的孩子啊」
「……这样啊」
一君指的是父亲,母亲似乎觉得我和父亲很像,所以很喜欢这样的我。
不过母亲自己也明白,这个说法我并不是太能够接受。
「男人的话,都会喜欢能坦率地表达好感的女生吧」
「也许是对那方面缺乏抵抗力」
但那也只是拿女生来说,我有种没法认同的感觉。
「所以与我的意识无关,自己去削苹果的刻君也不错哦」
「但是,还是让母亲来自己削会比较高兴不是吗?」
也不错的意思就是说,还有更好的选项吧,我想。
「是吗?」
对母亲来说,好像并不是这样。
「不会吗?」
那么究竟怎么做才是最好的呢,我开始思考。
「并不是什么事都跟自己想的一样就是最好的吧?」
然而母亲的回答与我期待的答案有些不同。
「……虽然也许确实是那样」
「我可能是想要自己削苹果,但那样的话,我就没办法像这样吃到刻君为我削的苹果,也不会和刻君聊起这样的话题了吧?」
「大概吧」
但这么一来,母亲又为什么会想要自己削苹果呢?我又陷入了思索。
「矛盾了呢」
对这一点,母亲有所自觉的样子。
「确实感觉矛盾了呢」
「但是,世界上有不矛盾着的事情吗?」
不过母亲似乎对矛盾这件事本身不抱有疑问。
「……嘛,也许确实没有」
现实中的任何事物或许都存在着矛盾。
但是,要问我能不能忽视这么显而易见的矛盾的话,我个人大概没办法老实接受。
「刻君也好小狭雾也好,都完全没给我添过麻烦,真是帮大忙了」
「哈……」
「对此我确实感到高兴,但是反过来,也觉得有点寂寞啊。越能添麻烦的孩子越可爱,有这么一句俗话吧?」
「是有呢……」
「添麻烦这话本身并不是好的意思,但却说很可爱呢」
「这也是矛盾的一种的意思么」
「对哦」
母亲得到我的认同,满足地笑了。
「也许是这样没错」
但是我还是感觉有点云里雾里。
「剩下的苹果,让我来削吧?」
母亲饶了一圈,随后又回到了原来的话题。
「母亲您希望如此的话」
因为聊了这么多,我也变得没法坚持说自己来削完了。
「那刻君你是怎么希望的?」
母亲转而这么问我,但是她是了解我的性格的,所以应该很清楚我被这么问会作出怎样的回答。
「老实说的话,我还是想自己来削」
于是我坦率地说道。
「那就刻君来削吧」
母亲突然一副很开心的样子遂了我的愿。
「……我明白了」
因为我已经削了一半了,所以另一半就由母亲来——难道不是这样的展开吗?虽然我这么想着,但还是开始削起剩下两瓣苹果的皮。
「……」
期间,母亲什么话也没说。于是病房里忽然变得很安静。
与其他楼层相比,这一层有的全是较大的单间病房,所以没有如前厅一般的嘈杂感。明明是同一家医院,却有如此大的差别,我不禁这般想到。
「请用」
将这份安静当作好事,我削完了剩下的两瓣,然后将其中一瓣递给了母亲。
「谢谢你呢,刻君」
母亲接过苹果,仔细看了看。
「没有的事」
那副样子好像在确认我完成的作品似的,令我感到突兀地害羞。
「刻君你,料理也变得很拿手了?」
在这期间,母亲似乎是想到了这样的问题。
「料理吗?自己能吃的程度的话,倒是能做出来」
「是嘛,那就没事了呢」
「您是指什么?」
「刻君是自己做饭的吧?还是说是买便当之类的?」
「现在是同一栋公寓的朋友给我做饭的时候比较多」
「是这样吗?」
母亲相当意外。
「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因为我觉得刻君,即使身边有料理上手的人,也会自己做自己的份的」
「……我并没打算逞强到那种地步的」
但是,被说到这个地步也是自然,我有这个自觉。就在刚才我还固持己见,削了原本母亲想削的苹果。
「不过,有时也会自己做饭吧?」
所以母亲没有一下子就相信我说的话。
「……不,料理相关的事,全都拜托给了那些朋友们」
「朋友们?」
母亲在意起我这句话。
「因为不止一个人」
「是那么回事啊」
随后母亲好像接受了我的说法,小声低语道。
「那么回事?」
「我只是想,如果只有一个朋友的话,在那么多次里,刻君一定至少会做一两次吧」
「但是不止一个人的话即使不做也不奇怪了?」
因为事实上已经变成这样了,所以我自己也许不会觉得奇怪。但母亲的这个理解我还是不太懂。
「因为大家一起吃饭会比较开心嘛」
「……虽然不太明白」
对母亲的这句话本身我并没有什么异议,但我不明白这与我不做饭又有怎样的联系。
「一定有四个人左右吧」
「……是呢」
「有这么多人的话,就可以互相之间撑担起各自擅长的部分了呢」
母亲没有切实回答我的问题,不过,我感到确实如此。
感觉自从有马君来了以后,我对自己做料理这件事就已经完全不拘泥了。
「刻君也渐渐成长得像个大人了呢」
然后,明明该是在说料理的话题,母亲又突然说起这样的话。
「……那是指什么?」
「是指我虽然有担心你,但好像是多余了,这件事呢」
「让您担心了么……」
「因为刻君特别不愿意依靠别人啊,所以一定会拼命地自己一个人努力吧……但是,看起来交到了一群很棒的朋友呢」
「是呢,我也觉得是对区区我来说太过浪费的朋友们」
「所以我感觉在这方面刻君啊……变得像个大人了呢」
母亲这次又不知为何,语气变得有些悲伤。
「不变得像大人会比较好?」
所以我不由地问道。
「这也矛盾了呐」
母亲对自己的话也表现出惊讶的样子。
「又是矛盾啊」
「对,是矛盾哦。刻君变得像大人了这点,我虽然也觉得高兴,但那也有已经不再需要我了的意思吧?」
「所以会觉得寂寞吗?」
「是呢,刻君,我跟你老实说噢」
母亲又忽然一副认真的神情看着我。
「是,您想说什么?」
「我有想过,刻君也许会因为受不了,再也不会回来家里了呢」
「……真的很对不起」
实际上,或许还是回家比较好吧。今天也是,母亲像这样超出预料之外地精神倒是还没问题,但是,会像去年那样病危的可能性也非常地高。狭雾的谎言变成现实,也相当有可能的事。
「但是现在这样和刻君聊过之后,我又感觉那是自己在任性了」
然而母亲似乎在考虑着相反的事情。
「是吗?」
「放可爱的孩子出去旅行吧——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吧」
「旅行、么」
离开父母一个人生活,确实有点像旅行也说不定。
「旅行,很辛苦?」
母亲似乎对这个比喻中意起来。
「不,我一点也没觉得很辛苦,因为这是我自己所期望的旅行」
「是嘛,刻君真是坚强呢」
母亲抿嘴作出微笑,但却给我一种没能坦率地觉得高兴的感觉。这也是一种矛盾么。
「苹果,我再多削一个吧?」
我假装没有发现这件事,看着母亲,试着把话题转向已经吃完的苹果那边。
「呐,刻君?」
然而,母亲露出有些捉弄的笑容。
「怎么了?」
虽然没能理解到这个有点坏心眼的表情的含义,但我姑且作出倾听的准备。
「这次让我来削苹果吧?」
不过,母亲的提案并没到值得诧异的程度。
「倒是没关系」
「倒是没关系?」
「没,刚才您有说过自己要削,结果还是让我来削了吧」
「是呢」
「所以我在想,这次会不会也还是这样」
而且,我也很在意母亲刚才的表情,以为母亲可能会说出让我惊讶的话。
「我呐,也想做些母亲会做的事啊」
就在我认定是自己想多了的时候,母亲又真的说出了那样的话。
「我觉得那样的事情您已经做得足够多了……」
「是吗?」
「能像这样原谅我的任性,已经非常足够了」
这是我真实的感情。
能默默守望着和父亲吵架后离家出走的我的背影,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刻君是这么想的啊」
但从母亲的回答和表情中,我察觉到,她似乎对我的话并不怎么感到开心。
「我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吗?」
所以我对此寻求起答案。
「没事的,刻君保持这样就好」
母亲的这句回答,之前也有听到。意思是,体谅了和狭雾的做法不一样的我吗?
「我还是不懂」
「不存在完全正确的事,而且,正确的定义也是会随时间改变的吧?因为是刻君自己决定的旅行,我守望刻君这件事才会是正确的吧。但也可能其实是错的也说不定呢」
「也许是那样没错,但是,我让母亲伤心了,要和我说即使这样可以的话,我只会感到困惑」
「是我的任性而已啦,自顾自地认定刻君很优秀,所以觉得有点失望罢了」
「我很优秀、么……」
「应该说是优秀过头了吧」
「过犹不及——的意思吗?」
虽然不明白我到底哪里优秀了,但母亲想表达的事情我清楚地知道了。
母亲大概一直期待着,我能更小孩子气地向她撒娇哭诉吧,而狭雾一定早就察觉到了这一点,在母亲面前那么做了吧。
「刻君没有怨恨我,没能多做些母亲会做的事吗?我有这么想。但这也是我自作自受呢」
「我从没有这么想过」
我想,原因不在母亲身上,而在于我自己吧。但母亲似乎认为是她的错,这一点,或许母子二人很像也说不定。
而父亲则是绝不会说自己错了的人,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打心底这么想的,但表面上总是如此。
「不过,要是我住院就能像现在这样,经常跟刻君能说说话的话,或许一直住院也不坏呢」
在我想着父亲的事的时候,母亲又说出了不得了的话。
「即使是玩笑话,您这么说我也还是佩服不起来」
如果真的是考虑着种事情而故意住院的话,我可能就不会去看望了吧。
「在家静养的话,刻君就不会这样来看我了吧?」
「虽然确实如此……但我并不是不想和母亲说话」
「所以我说了住院也不坏啊,在医院的话也不用在意一君,刻君就能常常来见我了吧?」
「……虽然确实如此」
我无法理解开朗地说着这些话的母亲的心情。
在医院的话不用在意父亲,这是因为父亲绝对不会来医院看望母亲,虽然父亲没有明言说过这件事,但以我的经验来看就是这样。
但母亲却因此欢迎我的到来。
「对一君有怨恨吗?」
也许是我把想的事情显露在了脸上,母亲一语中的地问道。
「并没有憎恨父亲,只是,感觉有些格格不入」
我接连否定着母亲的话。结果,我还是没能说出母亲所期望的话。
「是呢,但是,这也是因为我呢,一君很认真,所以他只是做了我期望的事而已哦」
「……理解不了」
如果和我想的一样,母亲对父亲说不要来看望的话,意思是母亲的愿望就是不要去看望她?我丝毫想不出这个愿望的理由何在。
「刻君再变得更成熟一点的话,可能就会明白了吧」
然而这次母亲的话貌似又否定了她刚才说过的内容。
因为我还是孩子所以不明白,似乎就是这样。
「是么……」
这样的话,我就也只能老老实实接受这个答案吧。
「不过,刻君要是感到寂寞了的话,随时回家也行哦」
然后,母亲终于说出了,大概,她一直想说的这句话。
「谢谢,不过我做不到」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果然,刻君现在生活的地方并不是你的家,我和一君还有小狭雾在的那个家才是喔」
「这我明白——」
母亲深深地理解了我的现状,我想。
那栋公寓的十三层,本质上说到底只是暂时的居所,这我从一开始就明白,我会在不是太久的某一天离开那栋大楼,回到家里,最近对这件事有了些许现实感。
「但果然,现在我还不会回去」
等那个时候来临——我会再重新思考。
即使讨厌,但我总有一天必须回到那个家,在明白这件事的基础上,我不想保持着这份讨厌的心情回去。
我也明白,自己总有一天不得不离开那个十三层,所以我思考了。
——要怎样,才能让十三层认同我的离开,并与它告别呢?
「我只要等着就行了?」
母亲连我心底的这个答案都猜到了的样子,我不由地对这样的母亲萌发敬意,并不是因为她理解了我的心情。
只是因为不是别人,是眼前这个住院的人说的话。去年,母亲病重得险些撒手人寰,今年虽然没什么大碍,但谁也不知道来年会不会也相安无事。这样摸不清未来的母亲,却对自己的儿子抱以无限的信任,说了会在未来等他。
不是对我的事无所谓,而是殷切地盼望着我能回家。
但是,母亲却选择了『等着我』。
「那样便足够了」
我还能在此之上奢求更多吗?
「果然,这么说了呢」
「……是的」
我从心底感觉非常对不起母亲,但只有这份任性,不被允许不行。
所以,我非常感激这样允许了我的母亲。
「啊啦,刻也君?」
这时,突然来了另一位来看望母亲的人。
「……美佐枝小姐」
是有马君的母亲,她和我的母亲似乎是在医院认识的旧友。
「太好了呢」
是因为这样么,确认了我的存在后,她先朝母亲搭话了。
「嗯,小狭雾好好地抓到他并把他骗过来了」
「啊啦,是这样啊」
话题似乎是我。
「晚上好呢,刻也君」
好像才察觉到要问候似的,美佐枝小姐对我说道。
「晚上好」
「我也有在找刻也君哦,但好像还是被小狭雾抢先了呢」
「那么说有点不太正确,我只是偶尔是去了狭雾打工的地方而已,然后在那里听到的」
「也就是说,是刻也君自己去找小狭雾的呢」
「那也有些不对……」
这么聊着的时候,我开始思考美佐枝小姐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明白她是来看望母亲的,但仅仅因此就来医院了吗?是不是有别的原因,比如说和有马君相关的事,我这么担心到。
「顺便一提,今天只是在工作前来见一见桔梗小姐而已哦」
是从我忧虑的表情猜出了我所想么,美佐枝小姐打消了我这份不安。
「对了对了,刚才的苹果就是美佐枝小姐送来的哦」
而母亲似乎没有察觉到美佐枝小姐的话的含义。
「那真是非常感谢,先前,和母亲一起美味地品尝了」
所以我接过母亲的话,向美佐枝小姐道谢。
「没有的事,对桔梗小姐来说,刻也君为她削苹果这件事,远比我送的苹果本身更让她高兴呢」
「不,真的非常美味。而且,之前也受您照顾了,托您的福,真是帮了大忙」
感觉是没必要在母亲面前说的事,所以我并未明言是哪件事,但我知道美佐枝小姐一定能听懂。
「那种事情是举手之劳而已,话说,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解决了的样子呢」
然后美佐枝小姐立马就想到了,我是在说那次协力为绫小姐买电视的事。
「……似乎是那样呢。非常抱歉,那时就应该好好向您道谢的」
「不不,我即使在那也不知道该做什么,直到最后也只是为事情解决了而松了一口气而已」
美佐枝小姐笑着回答。我不知道她有几分是认真的,但我姑且明白了,她的回答是为了让我不作多余的担心。
「在说什么事?」
母亲对我们的对话产生了兴趣。
「我不知道具体情况,不过刻也君好像在和年长而且很富有的女性一起生活的样子哦」
美佐枝小姐这次却没有蒙混过去。虽然回到刚才的话题会远比现在好得多,但那也有种不妥的感觉。
「啊啦,是这样吗?」
母亲立马就相信了。
「当然不是这样,只是住在同一栋公寓里,因为是稍微有点不修边幅的女性,所以帮了她一些忙而已」
于是我果断地否定道。
「只是住在同一栋公寓,就会帮到那个地步吗?」
但美佐枝小姐似乎仍打算把这个话题拉长。
「我觉得,必要的话也有需要那么做的时候」
因为这段对话,我开始后悔,那时让绫小姐以正常的穿着出门或许是错误的,像平常一样……那虽然也很不妙,但果然不应该太过显眼。
「美佐枝小姐见到那位女性了吗?」
像是印证了我的不安似的,母亲缠着这个话题不放。
「嗯,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呢,不过比刻也君稍微年长吧」
「啊啦啊啦」
母亲一副感到很有趣的表情,脸上笑眯眯的。
「所以说,只是和我住在同一栋公寓的稍微不修边幅的女性而已」
虽然不明白母亲这个表情的含义,但我不由地感到自己应该否定这件事比较好。
「但是感情好到对方困扰了就会出力去帮助的程度吧?」
美佐枝小姐再次作出煽动的言论,明明平时很成熟,其实是一碰到这类话题就刹不住车的人么。
「虽然是那样没错……但就只是这样的关系而已,在此之上或之下都不是」
「是吗?明明身体很纤细,胸部却格外地大,感觉是非常能让男人生起保护欲的女孩子呢」
「我已经说过了……」
「还是说那个女孩子有其他正在交往的人吗?」
「没有在交往的人,不过……」
「那就是单身了?」
「她有喜欢的人的,然后那个人不是我!所以我和那个人之间没有任何特殊的关系」
「听起来总觉得像是第三者的发言呢」
「我就说了……」
美佐枝小姐似乎无论如何都想把我和绫小姐凑在一起,不论我说什么话都会被曲解成那样,我维持着不安的心情,看向母亲。
「并不是这样的吧,刻君?」
然后母亲笑眯眯地否定了到现在为止的话。
「……是的」
援军的登场对我来说实在是如同及时雨一般,但在美佐枝小姐眼中貌似是让她诧异的展开。
「但是,关系真的很好吧?」
然而母亲又提出纠正。
「我只是因为刻君如字面意思上正困扰着,所以才帮你说话的——」
母亲丝毫没有听我辩解的意思,大概是因为有相当的确信吧。
「因为,刻君已经有小铃璃了啊」
然后母亲说出了让她确信的理由。
「……说的是呢」
母亲的话实在是正确无比,但被这么直接地当面说出来,有种不太好作肯定的感觉。
「小铃璃指的是?」
美佐枝小姐的兴趣转向了那里。
「九条家的女儿,也是刻君从小四开始就一直在交往的女朋友哦」
母亲一副非常自豪的表情说道,作为当事人,我自然觉得异常害羞,但母亲似乎没有在这方面体谅我的意思。
「从小学四年级开始?真是相当地早熟呢,刻也君」
「之前听你说了,小冴子的初恋差不多也是在那个时候?」
「初恋和真正交往,是有很大差别的哦?」
「说的、倒也对呢」
「说起来,桔梗小姐的初恋是在什么时候?」
「我啊,和那种事情无缘呢,别看我这样,以前也是个深闺里的千金小姐呢」
「说起来确实听你这么说过……」
「那美佐枝小姐你是在什么时候?」
「我是什么时候来着?我记得好像是——」
然后两人完全把我忘在一边,自顾自聊得火热。我一边想着自己该作何反应,一边从旁观望。
〇
结果,由于母亲大约还要住院三天,我被要求再去看望她一两次。
「看到她很精神的样子,放心了?」
直到后来过了探病时间,于是回公寓的途中,和美佐枝小姐一起了。话虽这么说,因为美佐枝小姐接下来还有工作,所以真的只是中途。
「放心了。狭雾的谎话真的让我担心得不得了」
「于是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结果发现精神的很,然后就感到脱力了?」
「……就是那样」
美佐枝小姐明明看起来很年轻,但只要沉默不说话,就会让人感觉有一股成熟女性的气息。而在她的内里也有与此相反的,在某些方面有些孩子气的地方。
特别是对恋爱相关的话题,会展现出连班上的女生都望尘莫及的兴趣。
「最近,冴子她还好吗?」
但是,只有说到冴子的事的时候,完全像是变了个人。这大概就是世人常说的为人母的一面吧,然而,那表情又似乎在哪隐藏着痛苦。
「和以前相比,要精神许多」
所以,我无法作出美佐枝小姐期望以外的回答。幸运的是,现在我还能毫不心虚地说出这个眼下尚为真实的答案,但我并没有办法为以后做保证。
「那就、好呢……」
这样说着的美佐枝小姐,果然还是一副母亲的样子。
嘴上回答着那就好,却能感觉到她心里其实没办法完全认同某些事情,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但那毫无疑问就是她表情中藏着痛苦的原由。
「开始打工后,真的变得很精神了」
所以我不忍继续追问。
美佐枝小姐并没有要找我倾诉的意思,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很不擅长接受别人的商谈、被人征求意见。
以这样的理由拒绝别人的商量,或许是很卑鄙的,但是,真正的理由绝不是我的笨拙之故。
但凡重要的事情找我商量的话,基本上最后都不会得出什么好结果。就算给出正确无比的常识性意见,也只会发生不好的事,最终向坏的方向发展。
要说把这当作是偶然抛在脑后,倒也不是做不到,如果仅限于自己的事的话,这么做倒也可以。
但是,接受别人的商谈,就等于介入了对方的人生。将别人的人生扭曲向坏的方向,然后只说成是偶然让自己轻松,这种事我做不到。
「冴子她开始打工了啊」
然而我的这个观点无法引起任何人的共鸣,小学的时候,便理解了这件事。所以对美佐枝小姐,我没有作出想听她说说的发言。
「是的,狭雾也和她在同一家店打工」
我再次作出无懈可击的回答,拜这所赐,美佐枝小姐回到了平时的样子。
「啊啦?」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然后,就是在那听说了桔梗小姐的事?」
「是的」
因为这话我又察觉到,似乎也不是无懈可击的。
「……现在想来,我应该拜托你帮我跟冴子带些话才好的」
如果,有马君是处在普通的家庭的话,美佐枝小姐的这句话,是十分适当的吧。然而,就像美佐枝小姐自己也如同刚刚才察觉到这一点般,实在是缺乏实践性的提案。
「虽然是这样,不过现在是在聊我家的事情呢」
所以我只是如此回答。
「说的对呢,是在说刻也君家的话题呢」
美佐枝小姐却再次露出了之前那副母亲般的神情。
于是我理解到,美佐枝小姐虽然嘴上说着是我家的话题,但心中想的一定是自己家的事。
「……」
「……」
因此,会话已经进行不下去了。
「……那我因为还有工作,就先失礼了」
直到走到公交站台为止,这段沉默才终于被打破,被美佐枝小姐。
我什么也没能说出口,没能再提出哪怕一个合适的话题。
「那就,再见了」
我对此感到十分歉意,但最后,美佐枝小姐还是对我开朗地笑了笑。
〇
明明是在公交站台分别的,结果我却决定徒步走回公寓。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想在走回去的途中考虑些事情。凭经验我知道,在这种时候不坐公交或电车会比较好。
因为回过神来往往自己已经坐过站很久,最后在陌生的站口下车——会变成这样的窘境。
「果然,我应该问的吗?」
美佐枝小姐毫无疑问没有这样的愿望,我这么认定,当然,不是因为我希望理当如此。
既然如此就没有丝毫迷茫的必要了吧,然而,想到今天和母亲的谈话,我又陷入迷茫。
那迷茫便是——一切都如人所愿或许不一定是完全正确的事。
美佐枝小姐也许确实不喜欢也说不定,但为了能确认她真实的心情,我能做的事情,确实地增加了。虽然还不能确信,那其中是否存在着能帮到美佐枝小姐和有马君的选项,但我确实并非一无所知。
如果像现在这样发展下去,是不存在可能性的。虽说如此,但就这样赌上可能性、问出美佐枝小姐不曾期望的问题,真的会让情况变好吗?——我对自己的这个行为,我没有自信到能回答『是』的程度。
这果然是因为,我想到了以前的有马君。
那时,她眼中映出的绝望色彩,如果现在已经消失殆尽了的话,那么,我或许还有力所能及的事。
然而,我却没办法这么确信。只是那绝望之上又涂上了别的颜色所以掩盖掉了而已,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拭去这种感觉。
只要有马君好好谈谈的话,也许就会想并没有这种事吧。但真是那样的话,美佐枝小姐为何又总会露出那副表情呢?
有马君将那层绝望的颜色隐藏起来了。然而,真的只有这样吗?我的这份疑惑无法消除。
「那个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最初见到有马君的时候,她只是一个病人。
由于要看望母亲而频繁地前往医院的我,偶尔会见到一位不知名的少女。虽然,那时候没有认真观察过也说不定。
但是,即使如此我还是能确信,那时的她与之后的她有着极大的区别。
毋庸置疑,她是生了什么重病,纤细的身躯上是青白色的皮肤,显得弱不禁风。但即使是那样的有马君,那时她的眼中,也依然闪烁着希冀的光彩。
『就算现在生病了,也要保持精神』——能感受这样的意志。那个时候的有马君,看起来很想一直黏在美佐枝小姐的身边。
但在那之后,我所见到的有马君的身边,已经没有美佐枝小姐的身影了。然后,有马君眼中闪烁的富有生气的火焰,也完全熄灭了。
身体的状况不如说应该是变好了,她看起来和最初见到时相比已经健康了不少。
然而,她的眼睛完全死去了。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至今仍未知晓。
因为那件事,有马君和美佐枝小姐之间有了隔阂,我能明白的就只有这个,以及那件事和有马君的病情无关。
从护士们的态度看来,有马君似乎怀着相当绝望的病症,但我认为和这个无关。
因为有马君明明身体开始变好了,眼中的绝望却没有丝毫褪色。
「……美佐枝小姐她,到底做了什么事」
我无法想像,将有马君的心伤得那样体无完肤的究竟是什么事。
她比我更加成熟。不是说外表,是指她的言行。
不过,那或许只是在我面前而已。就像美佐枝小姐只有在提到有马君的时候才会露出那副表情一样,对有马君而言,美佐枝小姐或许也是重要无比、无可替代的特别的存在。
也许,正因为是那样重要而特别的存在,有马君才会被伤得那么深。
「这样的话,就真的没有我插手的余地啊」
我明白的。这是有马君和美佐枝小姐两人之间的问题。
但是,即使如此,我还是不由地感到,这是一种命运。
那个病弱的少女作为同学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也些微地这么感觉到了,我本没有在这里就读高中的预定,有马君应该也是如此,听说她是因为病情搬到了比良井这边。
原本不会再相遇的我们在那所学校再次见面了,说出来的话,也只是这种程度的事。这样的事找找的话还有很多吧。
但是,和她在十三层再次相遇的那一瞬,我再也没办法当作是偶然带过。
再也没办法不去希求一件事。
——希望有马君能得到属于她的幸福。
「不过,果然只是我自以为是的想法吧」
不管怎么思考,结论都是一样的。
有马君也好,美佐枝小姐也好,都不希望有别人介入到她们之间。所以,我什么都做不到。
我能为有马君做的,也只有开欢迎会那种程度了。就算那样,没有绢川君料理的手腕的话,也是做不成的吧。
所以,我只能沉默着报以期待。因为我以不擅长听人商谈为借口,自己断绝了有马君找我商量这个可能。
「……真是个薄情的男人啊」
结果我只是在随波逐流而已,我明白这样做或许反而会比较好,也明白自己本就不应该介入。
可是,抱着即便如此还是想要做些什么的心情的,才算是生而为人不是吗?
如同母亲说的矛盾着的,才是人性不是吗?
然而,我却认定什么都不做比较好,仅仅只是沉默着、期望着绢川君或是古西小姐,能帮助她找寻到更好的未来。
「也就是说,对有马君来说,我在与不在,都是一样的」
我定下这样的结论,对此却没能感到悲伤。因为这是我在很早之前就已经理解到的事情。
即使今天,和母亲还有美佐枝小姐聊那么多,这个结论也还是没有改变。
「这样的话,我就一直保持现状,做一个管理员就好了吧……」
就在我再次确定自己想法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公寓跟前。
〇
「……我回来了」
没去确认十三层有谁在,我不觉低声呢喃道。
我没有回自己的房间,想着直接去1301室露面,这对我来说或许颇为稀奇。大概是因为预定之外的医院之行,让我没办法像平常一样规律地行动了吧。
「欢迎回来,八云同学」
我感受到这果然是命运。在那里的只有有马君一人。
似乎是刚买完东西回来的样子,她正忙着把食材放进开着门的冰箱里。
「……怎么了吗?」
然后在我思考着该如何反应的时候,有马君似乎对这样的我感到了疑惑。
「不,并没什么值得说的事」
「说起来,刚才八云同学你,是不是有说『我回来了』?」
「有吗……」
被这么一问,我想到自己好像确实这么说了,不仅直接来了1301室,似乎连问候都与往常不同。
「遇到什么事了吗?样子有些奇怪哦?」
我还在想着是指遇到的哪一件事的时候,有马君随即又说出了这样的话。
「奇、奇怪吗?」
「总之,你看起来很累了呢」
有马君也察觉到自己的说法不太对了么,于是改变了说辞。
「或许我确实是累了吧」
「果然,是遇到了什么事吗?」
有马君似乎很想知道那个原因。
「稍微被妹妹骗得团团转了呢」
所以我不再作隐瞒,和美佐枝小姐见面的事我自然没有说的想法,只说去看望母亲这事,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被妹妹?」
「她告诉我母亲又住院了,而且病情十分危急,于是我马上去了医院」
「但是,实际上没有太大的事吧」
有马君说着关上冰箱,将视线投向我。
「不如说精神得不行啊,到了能取笑慌慌张张跑去的我的程度呢」
「即使不用想像也有相当的画面感了呢」
「是呢」
有马君笑着说完,随后提了提手上的白塑料袋。
「八云同学你,讨厌苹果吗?」
从这个问题来看,袋子里装的似乎是苹果。
「……不讨厌」
察觉到有马君接下来要说的话,于是我放弃道出之前已经吃过的事实。
「那,我给你削个苹果吧?」
「谢谢,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对这预料中的提议,我回以心中已准备好了的感谢的话语,随后走向餐桌。
「那么,请你稍微等等呢」
有马君收到我的回复后,从厨房的低柜中取出了菜刀,准备开始削苹果。不是用水果刀而是用菜刀,我第一次意识到,她或许性格上意外地大胆也说不定。
「唔呣」
我坐在椅子上等待了一小会后,有马君就端着削完皮并切好的苹果走过来了。
「吃了苹果就能变得精神了呢」
她的这句话,我突然从心底感受到了震撼。
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话,说是理所当然的常识也不为过。
然而,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却有种看到了美佐枝小姐的错觉。我忽然明了,有马君会向累了的人推荐苹果,应该是受美佐枝小姐的影响吧。
「……谢谢」
有马君是被美佐枝小姐说着同样的话,然后,被呵护着一点点长大的吧。想到这里,我不禁有股想哭的冲动。
我深深感受到,虽然现在是连见面都要避开的两人,但是,美佐枝小姐爱,确实有好好地传递到了有马君的心中。
「不会,只是因为便宜所以买了一些而已」
我仅仅因为这一颗苹果就心绪起伏的事,有马君似乎并没察觉到。
嘛,虽说被察觉到也很困扰……
「你也吃怎么样?我吃一半就足够了」
所以,我做不到一个人将这颗苹果吃完。
「说的也是呢,苹果削好了之后,趁早吃会比较好呢」
然后,有马君坐在我对面开始吃起苹果,而我似乎忘了自己吃,只是出神地看着她。
「……怎么了?」
于是有马君对这样的我感到疑惑。
「没,只是觉得苹果太好吃了」
连我自己也觉得这是相当蹩脚的借口。
「八云同学今天,真的挺奇怪喔?」
「……说不定就是这样呢,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我这么说道的同时,却并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是被伯母说了什么奇怪的事吗?」
「……我觉得没这回事」
回想起来,不如说都是些很认真的话。
「那究竟是怎么了?」
「嘛,是因为累了吧」
恐怕不是母亲的原因,而是我之前考虑有马君的事入神了吧。
但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能像这样和有马君坐在一起吃苹果,感觉真是不可思议。
「……还要再削一些吗?」
回过神来时,两人已经把一颗苹果分吃完了。
「虽然刚才说我一个都吃不完,但现在却感觉想多吃一点呢」
「……其实我也是」
有马君害羞地小声说道,随后站起来再次走向厨房。
「有马君」
我慌忙喊住她。
「是?」
有马君有些吃惊地返回了。
「这次让我来削吧?」
「不用的,八云同学很累了所以还是我来削」
但刚才已经为我削过一颗了。
「没事,吃了苹果我感觉已经恢复精神了」
虽然我都准备好了这样的理由,但有马君意外地性格相当强势也说不定。
「那就、我很喜欢做这些事,所以」
她笑着再次回绝了我。
「唔呣……那、就拜托你了」
于是,我只好远远在一旁看着削着苹果的有马君。
「真的变得很有精神了……这么相信也可以吗」
从现在的有马君眼中,我似乎找不出一丝绝望的色彩。
她或许真的变得有朝气了也说不定。我如此希望着。
曾经那样绝望的内心,或许也被时间和相遇的人们治愈了也说不定。我想如此相信。
这只是自己毫无道理的臆想,我当然明白。只要想到美佐枝小姐的表情,真相就非常显而易见。有马君她,伴随着虚幻存在于此。如若不是这样,她应当是和美佐枝小姐在一起的,因为美佐枝小姐,就住在这栋公寓的第十二层。
但是,正因为如此,我才更想要如此相信。
——在这本不会存在的,奇迹般的十三层中,会存在另一份奇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