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八章 斯坦·艾露隆

院子里传来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现在正是吃完午饭之后,最悠闲的时光。但对他来说却一点儿也不悠闲。

刚刚递出去的勺子被一把抓住了。

“啊!凯伊路,又来了。不好好吃饭可不行。”斯坦·艾露隆慌忙想把勺子抢回来,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独生子凯伊路·迪那敏斯出生才不过半年,但却已经比爸爸更“高明”了。

“啊啊,哒,哒。”凯伊路发出了一些不知是什么意思的音节,然后从勺子里拿出牛奶麦片粥,扔到了桌子上。

“哇,你在干什么!”在牛奶的飞沫中,斯坦逃到了屋子的角落里。

“唔、唔,啊,啊哎。”看到爸爸留下的碗,凯伊路索性将其翻了过来,麦片粥洒了一桌子。

“哎呀,你可真能捣乱……”

麦片粥从桌子上流下去形成了一条白线。凯伊路高兴地看着,咯咯笑个不停。

“一会儿被妈妈骂我可不管。她好不容易才给你做了断奶以后吃的饭。知道吗?这是专门给你做的。这里只有你才能这么奢侈。我可从来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

“啊哇。”凯伊路将吸收了牛奶的面包当成工具,专心致志地画起画来。

“……快听我说啊。”斯坦叹口气,又回到桌子旁边,准备让凯伊路停下来。

“斯坦先生,能进来吗?”门打开,走进了一个少年。这孩子还不到十岁,个子却很高,而且身上已经有了些许肌肉,“啊!你在干什么,斯坦先生。”

看着一团乱的桌子,他瞪大了眼睛。

“不是我,罗尼,是凯伊路。”

“这我知道。”一边挠着短短的银发,被称为罗尼的男孩一边开始收拾起桌子,“你太慢了,露蒂阿姨就让我来叫你。给我抹布。”

“哦,给。”

接过抹布,少年熟练地擦起桌子来。

“唔吗。”凯伊路伸出小手.用拇指和食指捡起桌子上的面包,放进了嘴里。

“哇,凯伊路,别吃桌子上的东西!”

“没关系,斯坦先生,不用那么神经质。孩子呢,就是如果太在意他,反而会闹肚子。

“不是吧,真的?”

“嗯,这么大的孩子知道该怎么玩他的食物。所以家长就放心吧,放心吧。”

“知道了。”斯坦佩服地点了点头。

门口突然有人故意咳嗽了一声。

“能进来吗?”

“露蒂。”露蒂·凯特雷特径直走到儿子面前,温柔地将他抱了起来。

看到最喜欢的妈妈,凯伊路露出两颗刚长出来的牙,呵呵笑起来。

“罗尼,谢谢啦。还有,能不能带他去那边换衣服?”

“好的。”罗尼回答完,接过了凯伊路。

“真是的,连喂他吃饭都这么费劲。”少年走出去之后,露蒂抱怨道。

“他根本不听我的话,在你和罗尼面前却那么乖。每天都这样,我都没有自信了。难道是对小孩神经过敏?”

“笨蛋。”露蒂笑笑,“我和罗尼从小就经常照顾比自己小的孩子。很快你也能照顾好孩子的。毕竟你是他爸爸嘛。”

“说的也是。”斯坦也笑了起来,“说来,找我什么事?喂兔子的菜我都放在厨房了。”

露蒂从围裙口袋里拿出一个白色的信封:“从杰诺斯寄来的信,刚收到的。”

“杰诺斯?如果是杰诺斯……是杰露西写来的?。”

“写信的是杰诺斯的发起人。斯坦,你也看看吧。”

斯坦从打开的信封里拿出信,仔细看着:“……这是什么?合葬?”

“嗯。看来他们还没有为在上次灾难中去世的人们举行葬礼。杰露西的爷爷也是在那时候去世的……”

杰诺斯直接遭到了贝尔格兰特的攻击,灾害相当严重,到现在还没有完全重建,前几年还不是为死者举行葬礼的时机。

露蒂从斯坦手中接过信:“城市完全重建还需要一段时间,不过他们既然要举行合葬葬礼,看来已经基本稳定下来了。太好了……”她念着上面的内容“………另外,希望四英雄也能参加合葬葬礼暨团结共建发起会。”

“发起会……”斯坦小声嘀咕着,“真了不起,他们的决心非同一般啊。”

“大家都在拼命找回自己的生活呢。”露蒂抬头看着斯坦,“在这一点上,我真幸福。有你在,还有凯伊路。希望孩子能健康成长起来。”

“是啊,我也这么想。”斯坦用手指指着露蒂手中的信,“怎么办?现在去杰诺斯不太现实。”

“我嘛,还有工作,而且凯伊路还太小不能带他出去……我就留在家里吧。”

“喂喂。”斯坦一副不能接受的表情,“那你是让我一个人去么?”

“对。”露蒂立刻点点头。

“你说什么啊。我走了谁来照顾咱们可爱的凯伊路啊!很让你发愁吧?”

“……不至于。”

“哎?”

“现在人手足够了,而且交给罗尼的话我更放心。你就放心地去杰诺斯吧。”

“……过分。”

听到这句话,露蒂笑出声来:“啊哈哈哈,逗你玩的,开玩笑。不过说真的,你能不能去一趟?”

“咱们结婚的时候杰露西都没有来。”

“说什么啊。这次可不是个人问题。再说写这封信的可不是杰露西。明白吗?如果是四英雄,那就不止是咱们,菲莉娅和伍德隆国王也会去杰诺斯的。”露蒂说完,看了看斯坦,“如果闻名天下的祭司和凡达利亚的贤王都去了,城里的人们一定会受到极大的鼓舞。而且其他城市、乡村一定会对他们刮目相看的。那一定能帮助城市早日重建。”

“原来如此。那我也该去一趟吧。”

“对,应该去。”露蒂笑道。

“可是,丢下你和凯伊路一个人出去,我不放心……”

斯坦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皱着眉头将双手交叉到了一起。

“这么看来可真是壮观啊。”达森·比格朗不禁感叹道。

虽然现在他已经从骑士团长的位子上退下来,还要拄着拐杖走路.但从伊扎克国王那一代起他就是凡达利亚的忠臣。

“……陛下,怎么了?”

“啊,没事。”站在达森身边发呆的伍德隆回过神来,“抱歉,我刚刚看到太多的透镜,感到有些不安。”国王苦笑道。

“毕竟是这个数量啊。”

在奥伯隆公司消失后,伍德隆便将散落在各地的透镜收集到了王城里。他希望用这种方法阻止那些不等世界重建,便可能扰乱人们生活的事情发生。收藏在警备森严的储藏室里的透镜从数量上看还只是一小部分。但即使如此,那些能够在墙壁和天花板上映出美丽光芒的透镜群还是让贤王的心中感到极度不安。

(希望不要有人打它们的主意……)

“达森,说说以后的储藏量吧……”

伍德隆刚向老臣问完,身后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参见陛下。”

“怎么了?”伍德隆回过头来,对刚进来的年轻士兵问道。

“是。刚刚收到杰诺斯寄来的信件。”

“杰诺斯?快给我看看……”

那是一个简单的信封。伍德隆从信封中取出信件,想要看看内容,但发现周围的光线太暗了。为了保存透镜,这里采取了避免阳光直射的措施。

他让储藏室的士兵关上门,来到了走廊中。灿烂的阳光正从窗户中射进来。

“嗯,是合葬葬礼的事么……还有团结共建发起会,他们希望我能参加。”

“不是托恩家的人写来的信吗?”达森问道。

“不是,是城里寄来的,写信的人是……发起人特姆利尔·巴戈斯。”

“特姆利尔,没听说过这个人。”

“大概是杰诺斯的新生力量吧。那地方的情况特别糟糕。阿尔帕实在是太可怜了……”伍德隆想起了自己的弓术老师阿尔帕·托恩。

“那场灾难之后,这一类的邀请实在太多了。虽然陛下是众所周知的英雄,但现在必须先稳固基础。怎么能每天到处奔波呢!”

“我要去。”

“……您刚才说什么?”达森慌忙问道。

“这方面的邀请确实太多了……”窗外的阳光让伍德隆眯起眼睛,他继续说道,“但那座城市对我来说意义不同。那里有阿尔帕·托恩的恨。而且如果四英雄都受到了邀请,我也想见见斯坦和露蒂。他们结婚的时候我都没能去。去杰诺斯总比去克雷斯塔省时间。”

“好吧,如果陛下决定了那您去吧,我留下来。”达森点点头,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但是陛下,如果您要参加葬礼,身为一国国王不该有这样的表情。”

“嗯?我的表情怎么了?”伍德隆用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脸颊。

“该怎么说呢……笑得太夸张了。”

“那可不行,我一想到要去见曾经的同伴,就忍不住……”伍德隆立刻收敛起来。

“哈哈哈哈哈。开玩笑的。我不能陪您一起去,所以就想开个小玩笑。还请陛下见谅。”

几个从走廊中经过的女仆听到老人的笑声,都吃惊地停下了脚步。

伍德隆一边无奈地笑着,一边握紧了手中的信。

(希望这次能把那件事说出来……)

“我该怎么办……”刚一进杰诺斯,斯坦就想大哭一场了。这样的自己确实让他很头疼。几天前离开克雷斯塔的迪那敏斯孤儿院之后,他便一直这个样子。

“凯伊路,露蒂……唉……”他长长地叹口气,在路边的石台上坐了下来,“唉,和家人分开后真是孤单啊。不来就好了。”闭上眼,在孤儿院的桥上送他离开的露蒂的身影又浮现在脑海里。

“路上小心,斯坦。替我向大家问好。来,凯伊路,跟爸爸说拜拜。”

露蒂怀中的凯伊路挥动着沾满了口水的小手,咿咿呀呀地和爸爸告别。

一起来送行的罗尼不知为什么手里拿着木刀,大概是想在遭到怪物袭击时用它击退敌人吧。

“斯坦先生,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大家的,放心吧!”

“好,那我走了!”

虽然挥手告别很简单,但只剩下一个人时,令人恐惧的孤独传遍了斯坦全身。

听不到那帮孩子们每天的吵吵闹闹,也让人感到空虚。

(不行,必须得赶路了。哎,接下来要干什么呢?对了,去找那个发起人。发起人是特姆……特姆……咦?他叫什么来着?)

“啊啊啊,忘了!”斯坦挠着头喊道。

“出什么事了吗?”一个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啊……不,没什么。”斯坦立刻站好,傻乎乎地笑起来。

眼前的中年男人胖胖的。他大概是这座城市的居民,但不知为什么,身上的衣服,脸上和手上都沾满了泥,黑乎乎的。

“您是旅行者吗?”

“是的。请问,今天是不是有合葬葬礼啊?”

“嗯,本来现在就应该开始了,可是遇到了一些麻烦。”男人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斯坦一边说一边环视着四周。路上的人好像都急急忙忙地跑着。刚才由于情绪低落,一直没有注意到。

“四五天前下了场大雪。雪化了虽然是件好事,但地基却不稳了。好不容易建起的纪念碑今天早上倒掉了。你看,合葬葬礼的纪念碑倒了不是很不吉利?而且啊,到现在嘉宾还有两个人没来呢!”男人张牙舞爪地比划着,看来他是个非常喜欢八卦的人。

“那个,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事吗?我也挺有力气的。”

斯坦说完,男人摆了摆手:“刚才已经有几个年轻人过去扶纪念碑了,我也稍微帮了点儿忙。所以我这个发起人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发起人?那么你就是特姆先生了?”

“我叫特姆利尔。特姆利尔·巴戈斯……你难道是?”

两个人互相对望了一会儿。

“你是斯坦·艾露隆先生?”

“对。我老、老婆……”斯坦的脸顿时通红,“我老婆在家带孩子,所以这次没能赶来,真是抱歉。”

“哦,这样啊……露蒂女士不能来真是太可惜了。我刚才已经听伍德隆国王提起你们两人结婚的事了。”

“伍德隆国王来了吗?”斯坦兴奋地四处寻找着。

“不在这边。这里不是出了点儿问题吗,所以就让伍德隆国王和菲莉娅小姐到杰露西家里休息了。我马上就带你去。”特姆利尔笑着抓住斯坦的手,干泥从他的脸上落了下来,“你能来真是太好了。这下这座城市的重建一定会突飞猛进了……喂,考比!”还没说完,特姆利尔便叫住了一个路过的青年,“快去把告示改改,现在不是四英雄,而是三英雄!就是那个用在发起会上的告示!”

斯坦苦笑着,走在雪化后的荒凉大地上。

这座城市很快也将迎来春天了。

“啊!斯坦!“刚在小屋入口看到斯坦,杰露西便大叫起来,“怎么现在才来,我们可担心了。咦?露蒂呢?”

“杰露西,过来下。“特姆利尔把杰露西招呼过去,神神秘秘地说了些什么,然后慌忙回去了。”

“……请进。”杰露西把斯坦让进屋里,好像不太高兴。

斯坦琢磨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还是压抑住好奇心走了进去。

“斯坦!等你很久了。”坐在桌子旁边的伍德隆和菲莉娅站起身来。

“斯坦。”

“伍德隆国王!菲莉娅!之前谢谢你们。”

三人紧紧地握着手。

“两年没见了,你一点儿都没变。”

“伍德隆国王也是。对了,露蒂来不了,不好意思……”

“我听说了,你们有孩子啦?”伍德隆拍拍斯坦的背。

“恭喜你们。有孩子的话,就不能随意出门了吧。”菲莉娅微笑道。

斯坦害羞地环视着房间四周。他暗想,还是当时他从飞行龙逃出后待的那个小屋更好一些。那间小屋建在深山里,但贝尔格兰特却将山和田地都毁了。

(不过伍德隆国王越来越成熟了。菲莉娅倒是一点儿没变,给人一种稳重的感觉……)

曾经的同伴都身体健康,而且一直在努力生活,这让斯坦感到无比幸福。

“斯坦,现在舒服多了吧?”杰露西拿着热茶和毛巾走了过来,“这里很难找吗?”

“什么?”斯坦困惑地问道。

“嗯?你不是因为迷路才来晚的吗?刚才特姆利尔先生说你坐在石台上抱着头很郁闷,都哭了吧?“

“不可能!我就只是坐在石台上了而已……”

“这么说来,你眼睛红了,斯坦。”

“……为什么会扯到这个话题。”斯坦趴在桌子上,满眼怨恨地看着杰露西和伍德隆,“不过特姆利尔先生也真能编。”

但他觉得当时眼睛应该是红了。

“不过他是个好人。为了这座城市,他比任何人都努力。而且这次的合葬葬礼也是他想出的主意。”杰露西平静地说道,“他有个比我大两岁的女儿但在那场灾难中去世了。虽然他说像他那么胖的人做发起人,不可能让别人感受到杰诺斯的危机,但他一直都很努力。多亏了他,伍德隆陛下和大家才能到这里来。今天真是谢谢你们。”

礼貌地鞠躬的杰露西让三位英雄感受到了她的成长。

“……纪念碑因为下雨倒了?”

“嗯,大概还要花些时间,大家先在这里等会儿吧。”杰露西往茶壶里续了热水,又把茶倒进了斯坦等人的杯中。

沉默的气氛被包围在热气中,持续了一会儿。

“那个……”杰露西又开口说道,“有件事我一直都很在意,所以就想问问……露蒂她,有没有生我的气?”

“啊?露蒂?”斯坦意外地摇了摇头,“完全没有啊。她为什么要生你气?”

“那为什么今天她没有来?是因为生我的气吧?去年你们结婚的时候我都没去。”说完,杰露西撅起嘴,看着伍德隆和菲莉娅。

“拜托,露蒂是因为我们儿子凯伊路还太小,才来不了的。而且……去年杰露西虽然没能来,但你不是写信祝福我们了吗?说是城市的重建工作太辛苦,来不了,还恭喜我们呢。我和露蒂都特别高兴。”斯坦一副不解的样子看着她。

“信是菲莉娅让我写的。但是我觉得露蒂一定会发现……我没有去克雷斯塔的真正原因……所以一直很担心。”

“杰露西,那件事不是已经结束了吗?”菲莉娅厉声道。

“杰露西,别再说下去了。”伍德隆也跟着打断了她,杰露西点点头。

(怎么回事?虽然不太明白,不过这气氛好像有点儿诡异。)

斯坦很困惑,目光四处飘移。挂在墙上的一张弓引起了他的注意,“啊,真了不起啊。”他站起身,拿起了挂在最上面的一张漂亮的弓,“这是杰露西做的?”

“嗯……是我做的。”刚刚被伍德隆和菲莉娅训斥的杰露西突然慌张地叫起来.“啊,别乱动!”

“为什么?我只是想看看。“斯坦从立在自己手边的一个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放到了弓上。

“不要碰!那是给伍德隆陛下的弓……“

张开双臂冲过来的杰露西让斯坦慌了神。

“哇,危险!”

原本他并不打算把箭射出去,可这么近的距离,总会让人感到害怕。

他敏捷地改变了身体的朝向,可压着箭的手指也刚好松开了。

“啊!”

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了出去,擦过杰露西的肩膀,从斯坦等人所在的饭厅飞向了另一个房间。一声闷响后,箭插在了矮柜的一角上,割裂了柜子的板。

“……你……你……你!”杰露西结结巴巴地喊道,“你打算杀了我?斯坦,太过分了!”

“怎么可能,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斯坦一只手扶起杰露西,另一手不停挠着头。

矮柜的板突然掉了下来。

“呀,坏了!”

装在柜子里的各种衣服、内衣一股脑全都掉了出来,菲莉娅立刻慌慌张张地跑了过去。

映入她眼帘的是那似曾相识的蓝色。

(这是……)

一年前,她也见到过这个。

那是伍德隆曾经穿过的蓝色铠甲。

她立刻将其藏了起来,以免被人看到。回过头来,杰露西正站在后面。

“菲莉娅?”

“真是的,斯坦太能惹麻烦了。“菲莉娅微笑道。

接着杰露西也露出了僵硬的笑容:“啊?啊,真的。结果我还要重新调整送给伍德隆陛下的弓箭。”

(菲莉娅发现伍德隆陛下的铠甲了?)

她迅速离开那里,又回到斯坦身边,从他手里抢过了弓。

“斯坦你也真是的,想在这座城市里做个柜子可是很麻烦的!”

“对不起。不过都是因为你突然跑过来……”斯坦嘟囔着,为自己找借口。

“你是想说我笨吗?”杰露西晃着手里的弓,生气起来。

“你们俩都别闹了。”伍德隆训斥道,“家具我再帮你弄新的来……唉,每次都是这样,我连正事都说不了……”

“什么正事?”在柜子周围收拾东西的菲莉娅问道。

“嗯……杰露西,能不能去看看纪念碑现在怎么样了?还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弄好……今天我想回海德堡。”

“……知道了。”

被支出去的杰露西一脸的不满,但看到三位英雄之后,便离开了小屋。

“刚才话说到一半。”伍德隆将手指交叉在一起,看着杰露西刚刚放下的弓,“不过幸好有杰露西,咱们也好继续说下去了。”

这句话似乎也让菲莉娅明白了什么,她微微点点头,然后看了看斯坦。

“杰露西刚才说露蒂生气是怎么回事?”

“那孩子她……”

伍德隆刚想开口说下去,菲莉娅便打断了他:“让我来说吧,因为伍德隆陛下也容易害羞。”

“别开我的玩笑。”伍德隆笑道。

(怎么了?他们俩好像故意表现得无所谓一样……真让人着急。)

以前也曾感觉到过这样的紧张。斯坦一边这样想,一边看着菲莉娅慢慢地张开了嘴。

“你知道杰露西喜欢伍德隆陛下吧?“

“嗯,大概知道一些。”斯坦点点头。

(在那个关系到世界存亡的时候她也不愿离开伍德隆国王半步。)

“外壳爆炸时,凡达利亚遭到的灾难让她非常伤心。不,准确来说,不是凡达利亚这个国家,而是伍德隆陛下受到伤害,更让她伤心。”

斯坦皱起眉头:“等一下,菲莉娅。那和露蒂有什么关系?难道是……”

“对。”菲莉娅难过地点点头,“正是她喜欢伍德隆陛下的那种少女的情感。杰诺斯被破坏,爷爷也去世了,而且伍德隆国王由于忙于重建国家,不能再到这里来了。所以她必须把责任推到某个人的身上……必须找个人承担责任。”

“……啊。难道是……”斯坦小声嘀咕着。

“嗯?你说什么?”伍德隆问道。

“刚才说这算什么啊!你们是想说里昂的事吧?为什么到现在你们还……”

“斯坦,听我们把话说完。”伍德隆继续说道,“那天……两年前在达利尔杰伊特纪念公园,咱们聚会了一次。我本来……想和你说说露蒂以后可能会遇到的麻烦。因为我觉得你们应该会在一起,而且就算不在一起,你也是惟一能支撑她的人。”

“伍德隆陛下。”斯坦在这个能预见到未来的贤王面前低下了头。

“但是那天你被乔尼·希坦灌醉了,又哭又笑,又唱又跳的,根本没法好好和你说话。”

“咦?是、是吗?”斯坦咬着嘴唇,向菲莉娅求救。

“嗯,喝得醉醺醺的。所以说不能多喝酒。哎呀。”她突然想起自己在海德堡王城时的事情,脸不禁红了起来。那天她只喝了一杯酒,就在伍德隆面前睡了过去。

“算了,不说酒了。”伍德隆微笑道,“总之我失去了一次好机会,离开的时候心里还牵挂着这件事。世界一旦稳定下来,人们也就会开始毫不负责地说东道西,说里昂·马格那斯是全世界的叛徒。”

笑容消失了,伍德隆叹了口气:“从这个角度来讲,杰露西也是受害者。但她不会一直都是小女孩。趁着你们结婚,邀请我们到克雷斯塔的机会,我就拜托菲莉娅在这里和她聊了聊。”

“是吗?”斯坦很惊讶,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两封信都是从杰诺斯寄来的了。

“嗯,杰露西能理解,所以她写了祝贺你们的信。”菲莉娅微微歪着头,“但她一直很担心露蒂会察觉到这件事。今天露蒂没有来,杰露西的不安便爆发了。”

“明白了。我太迟钝了。不过露蒂她也很痛苦。我向她求婚时,一开始她怎么都不肯答应。说自己是里昂的姐姐,所以没有那种资格……”

听到斯坦的话,伍德隆点了点头:“果然是这样。咱们应该早点儿把事情说出来。”

“是啊。咱们都知道事情的真相,而且里昂临死前也在那座孤岛上。”

“临死前么……”斯坦嘀咕道。

发生在那座孤岛上的事,直到现在还深深地烙印在三人的脑海中。

他的记忆慢慢回到了黑暗之中……

流水的声音令人恐惧地回响着。

被休格死死抓住的玛丽安就像一只软弱的小动物一样喊叫着:“艾米利奥,不要再继续下去了!我怎样都无所谓的!”

里昂以玛丽安的生命为条件,答应了保护休格。

斯坦想起,他们见到休格一行时,出现了很多的怪物。

那是一群红色的狼。

伍德隆与杰露西用弓箭迎战,所以手持狄穆罗斯的斯坦自然也开始和里昂对峙起来。

(我和里昂战斗大概不是偶然吧。那就是命运!)

斯坦又想起,当时他脑子里确实一团乱麻。

大概是因为得知露蒂和里昂是姐弟,休格是他们的亲生父亲吧。

不对,他立刻打消了自己的这种想法。

(我……不明白。为什么玛丽安比亲姐姐露蒂更重要?虽然里昂说过她证明了他的存在……但我不明白,为什么那种单纯的感情却比亲情更强烈。)

所以他才会压抑住混乱和迷惘,与里昂战斗。

当狄穆罗斯刺伤了握着夏露狄耶的手之后,斯坦明白了自己并不是想要杀死里昂。

如果要杀死他的话,一定会攻击要害。

(我想要确认……希望他能说个明白。为什么要利用我们?我们不是同伴吗?那种能战胜一切的,对玛丽安的感情到底是怎样的?)

靠在洞窟墙壁上的里昂到底在想什么呢?

喷出的血溅到他的脸上,从纤细的下巴上滴了下来。

斯坦一直以为,里昂颤抖地伸出那染满血的手,是想捡回夏露狄耶。

但真的是那样吗?

他是不是想去触碰已经越离越远的玛丽安呢?

如果能知道这一点,说不定自己能以不同的方式来安慰受到伤害的露蒂吧。

(但是休格想得太周全了。那水不仅是想淹没我们的,他还想将里昂的一切——对,甚至包括他曾经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事实,都淹没在黑暗之中。)

脚下的地面突然不停地颤动起来,洞窟里的水一涌而出。浑浊的水吞没了岩壁,也卷走了斯坦等人。

从那以后,他们便再没见过里昂……

“为什么要死呢?”斯坦嘀咕道,菲莉娅静静地听着。“你看,伊蕾娜小姐不是也一样吗?她选择了从外壳跳下去……为了自己的信念而献身也许很伟大,但‘死’是为了保护什么吗?”

“说得对。”藏在她眼镜后面的睫毛垂下来,“不管方法是什么,里昂是想保护玛丽安。”

“嗯……也许,是吧。现在我好像明白了。”

“斯坦。”伍德隆平静地叫着他的名字。

“嗯?”

“能不能让我们听听你的想法?我和菲莉娅以前说起过这件事,我们都觉得那不是背叛,而是一种不可抗力。你……”

“我也一样!”斯坦急忙说道,“我也觉得在那种情况下里昂别无选择,我从来没有恨过他。只是我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是即使舍弃家人和骨肉也要保护的……不过大概人和人的方式不同吧。”他喘口气,喝了一口茶杯里的凉茶,“可是伍德隆陛下,偶尔我会想,在抱着凯伊路荡秋千的时候,即使是灵魂也好还是什么也好,真希望里昂那家伙能来看看。我想告诉他,我选择了‘活着’守护重要的东西。不过真的出来的话我恐怕会被吓傻吧……”斯坦笑

笑,“伍德隆陛下,菲莉娅,谢谢你们。露蒂也一定会高兴的。只是即使知道你们已经原谅了里昂,但对露蒂来说……她反而会更希望能回应你们的这份善良。”斯坦边想边说。玛丽来克雷斯塔时露蒂的那种错乱,非同寻常。

“……现在她大概已经迈过这道坎了吧,而且还要忙着照顾孩子们。不过我也不知道实际上是什么样的。”

人的内心深处到底还是看不透的,这让他有些失落。

但如果露蒂依然很伤心,那么花一生的时间让她开心便是自己的工作。

“我明白了。”伍德隆闭上眼睛,用力点了点头,“咱们的心里没有隔阂.想法也是一致的,我就放心了。不管怎样,以后的路还很长。”

“嗯?”菲莉娅说道,“您的意思是……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贤王摆摆手,接着又问道,“斯坦,露蒂不会还在收集透镜吧……”

“没有。现在我们连一颗透镜都没有了,如果有,漏雨的孤儿院早就修好了。回去之后大屋还有好多地方要修昵。”斯坦回答道,“不过为什么问这个?透镜怎么了吗?”

“嗯……说出来怕你笑我杞人忧天。你们听说我最近把透镜都集中到一起的事了吧?”

“嗯,听说了。”菲莉娅点点头,“奥伯隆公司处于末期的时候,塞伊喀鲁特国王曾试图帮助它,恢复透镜制品的利润。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吧?”

“没错。但那个公司到底还是消失了,透镜也散落到了世界各地。最近我一看到收集到王城里的那些透镜,就会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觉得可能还会有人想用它们作恶。”

“伍德隆陛下真是的。”菲莉娅突然呵呵地笑起来,“怎么说得像个预言家似的。”

“但我们结婚的事不就被他说中了么?”

斯坦说完,伍德隆笑起来:“这种事要是没说中那才怪呢。”

“就是啊。”斯坦和他们一起笑起来,但心里却产生了一丝不安,“伍德隆陛下,我明白你说的了。以后我也会多注意的。”

“嗯,拜托了。虽然现在还平安无事,但咱们这些人被称为‘英雄’,实在太容易引起别人注意了。咱们必须提防着遭到袭击。”

“明白。”菲莉娅和斯坦互相看看,都点了点头。

“对了……现在我也有了必须要保护的家人。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用我的方式保护露蒂和凯伊路的。”

斯坦敲了一下桌子,菲莉娅慌忙扶住了茶壶和茶杯。

“就是这股劲儿,斯坦·艾露隆。”

“没错吧,伍德隆陛下。等凯伊路再长大一些,时机成熟了,我打算把里昂的事告诉他……我要告诉他那家伙是我小舅子,多了不起。”

“嗯,不错。”

“咦?”突然一个想法钻进了斯坦的脑海里,“可是有人说,男人有了要保护的东西,就没有魅力了。菲莉娅,你看我怎么样,”

“非常好啊。”她有些无奈地看着伍德隆,笑道。

“斯坦,你没喝酒怎么就醉了?该怎么说呢……你那性格一点儿都没变。你儿子像谁?”

“凯伊路吗?像谁呢?他那么可爱,大概像露蒂吧。不过他是金发,和我一样,软软的,特别可爱。我离开孤儿院时,他还这样挥着小手和我说拜拜呢,然后我……”说道一半,斯坦突然哭了起来,“就算死也要保护就是这种感觉吧。露蒂,凯伊路……可恶,我想回家!”

“……”两个人只能沉默着看着眼前这个像孩子似的用手捂着眼睛哭泣的大男人。

就在这时,门突然打开了。特姆利尔和杰露西回来了。

“让各位久等了!纪念碑已经准备好了,现在我就带你们到会场去……咦?”发福的发起人看到斯坦的样子,大吃了一惊。

“啊,斯坦哭了!”杰露西为了报刚才弄坏柜子的仇,指着斯坦大叫,“刚才果然没说错,你就是在路边哭了!”

“没有。”斯坦满脸泪水地抬头瞪着杰露西,不过很快他的表情就缓和下来,“算了,就算没人理解,我也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感受。”

他站起身来,差点儿撞在特姆利尔的大肚子上,然后向外面走去。

“伍德隆陛下,他怎么了?”杰露西无奈地耸了耸肩。

“斯坦也成长了。”

“不是退化么?”

“说起成长,杰露西……”伍德隆也站起身,径直朝杰露西走去,“我见识了这把弓的威力。”

“啊……”杰露西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弓。

伍德隆用长长的手指抚摸着被打磨光亮的弓:“是把好弓,干得不错。”

“嗯、嗯……呜……”这一次轮到杰露西泪流满面了,“因为伍德隆陛下给我出主意,让我做弓箭卖,来帮助城市重建。我花了一年的时间做了很多种,但都不能和爷爷比……”

“不,你不愧是阿尔帕的孙女。””谢谢!”杰露西低下头,粉色的长发和泪水一起散了下来。

“真是太好了。”菲莉娅的眼中也充满了泪水。

“啊,可是!”杰露西突然恼火地看着小屋的门口,“斯坦把它弄坏了,还要重新做。本来我还想把最好的留给伍德隆陛下呢!”

贤王看了一会儿弓:“那这样吧。”他对杰露西提议道,“今天没时间了,不可能等调整好再带回去……那就等完成之后,你拿到海德堡来吧。”

“哎!王、王城?真的吗?”杰露西高兴得跳了起来。

“当然了。我还会告诉别人托恩做的弓有多好,这样多少都能给这座城市帮上忙。”

“谢谢,伍德隆陛下!”

看着抱住一国国王的杰露西,特姆利尔咳了一声。

杰露西立刻放开了手。

“咱们赶快出发吧。”

听到发起人的催促,伍德隆示意菲莉娅一起离开了小屋。

“……这!”

映入伍德隆等人眼帘的,是被前来迎接的居民团团围住的斯坦·艾露隆。

不知何时,小屋周围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

斯坦刚才的泪水已经不见了,现在他正映着灿烂的阳光.以愉快的笑容回应着人们。

伍德隆和菲莉娅眯起眼微笑着,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像这样和他一起度过一段时间之后,是不是就明白为什么守护者狄穆罗斯会选择他了吧?”

“是的。斯坦他是最不像英雄的真正英雄。”菲莉娅点点头,“把露蒂交给斯坦一定没有问题。里昂的事也一定会随着时间过去的。”

特姆利尔小声对城里的青年说了些什么,人们便一齐回过头来看着两人。

“伍德隆国王!是伍德隆国王!”

“菲莉娅·菲利斯小姐!”

一瞬间,人群移动了。

“你们这么有活力,这座城市一定能重建起来!”

国王的话让人群沸腾了。

他想,命运就像一张纸。

(如果里昂中途能改变自己的想法,说不定现在他也会来到这里吧……)

伍德隆对自己的这种想法苦笑起来。

不该去想那样的事。

真正的里昂·马格那斯只要能在他的心中活下去便足够了。

“伍德隆陛下!菲莉娅!”斯坦从人群中钻了过来,“一起走吧。不过大家可都真有精神啊!”

“没错。我都不知道每天在王城里忧心忡忡的自己算什么了……

“但人们如果不安静一点儿,逝去的亡魂可无法安息啊。”

三人微笑着,随着人群一起迈开了脚步……

那扬葬礼和团结共建发起会都成功地结束了,听说其他重建工作进展缓慢的城市也效仿举办了相同的活动。

那场灾难已经过去三年,世界终于有了起色。

身处和平之中,却依然能感到未来危机的伍德隆国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个预言家。

伍德隆的担忧在几年后还是变成了现实。斯坦·艾露隆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当然,在这个时候巴路霸多斯连个影都还没有。

后来得知这些事的少爷大概害怕历史被重复吧。

他担心露蒂,所以才会保护凯伊路。

某次旅行中,我曾问过少爷:“少爷,你现在是不是在替斯坦完成他没能完成的任务?”

“别说傻话,为什幺我要代替那家伙?”

虽然少爷说得很不爽,但我知道我猜的也是八九不离十。

因为少爷知道裘达斯这个身分只是昙花一现,很快就会消失。

他会把有限的时间花在无所谓的事情上吗?

我不知道该如何让飞速流逝的时间停止。

如果有人能告诉戒那个方法,我甚至会不惜缩短自己的寿命!

但里昂·马格那斯这个身分被凯伊路等人知道后,少爷便开始以极快的加速度接近……

他的最后时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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