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清晨,莉雅娜就像是要把屋子里的空气全都替换一遍似的,将寝室的窗户全都打开来。这样就能像平常一样闻到反射着太阳光的大海所散发出的气味。
这是她丈夫菲特·莫里乌特地为妻子建造的房间。在屋子的三面都装有巨大的窗户,从任何一个望出去,都能看到水上城那美丽的海洋。
“好凉爽的风啊……”
从眼前那片广阔的海洋上传来细碎而平稳的波涛声,还有吃过早餐后就再无杂念的海鸟在平和地呜叫着。在凉风灌满了整个胸口之后,她满意地转过身。随后她便注意到整个屋子里都飘着香甜的牛奶味,不禁微微一笑。
“克莱尔。”
放在卧室正中央一张小床里的女孩还没有睁开眼睛。
想到不能让屋里的光线太过刺眼之后,莉雅娜为了关上窗户再次把身体往外倾。而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哎?)
声音并不清澈,接近细微的不和谐音。是有什么东西在震动。
(到底是什么?)
莉雅娜提高警惕扫视了一眼卧室。从那以后还不到两年——菲特总是在提醒她不要放松警惕。
窗帘随风摆动,触碰到了她的头饰。
又是一声响动……这次非常明显,而且能够判断出声音的方向。
“啊!”莉雅娜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拼命摇了摇头,然后快步跑出寝室,大声喊住了刚好经过走廊的佣人。
“出什么事了,太太?”
“菲特……菲特在哪儿?”
“主人这个时候应该和平常一样待在黑十字军里。”佣人吃惊地回答道。
菲特在吃早饭以前都会去查看一下莫里乌的骄傲——水军·黑十字军的部队和指挥情况,这是他长期以来养成的习惯。
“好,我知道了。你现在立刻去把他叫回来。”
莉雅娜那不同寻常的样子让佣人立刻点点头,连忙跑了出去。
“莉雅娜!出了什么事?克莱尔她……”
菲特·莫里乌冲进寝室的时候,莉雅娜正坐在自己的床上。
“不,不是克莱尔的事。”她把手中的抱枕放到一边之后站了起来,“对不起,在工作的时候把你叫回来。不过,我确实被吓了一大跳,所以……”
“怎么了?”
菲特瞥了一眼正在酣睡的女儿那张玫瑰色的小脸之后,走过去拉住妻子的手。
“也许,是那个人要来。说不定就是今天。”
“那个人?你指的是谁?”
“是乔尼。乔尼·希坦。”
“什么!”
菲特吃了一惊,直愣愣地盯着莉雅娜的脸。他完全不清楚妻子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种话。
“那家伙出去旅行之后,从希坦区不是传来了消息吗?”
几个月前,当克莱尔顺利降生的时候,菲特向希坦发出了报告。不过对方的回答是乔尼并不在领地里。
“因为有领地的重建等诸多事务,我想他应该不会离开太久,但我们并不知道他返回的具体日期。还是说他又有了什么新的消息?“
“不是。”莉雅娜摇摇头,“刚才我打开那扇窗户的时候……”
“窗户?”
菲特说完便惊讶地朝那扇开着的窗户望去。窗帘只拉上了一半。
“是海鸥送来了信件?”
“也不是。”
莉雅娜笑着指了指安放在房间入口附近的某个置物架。
“诗琴响了。而且不只一次。”
“怎么会……”
菲特从置物架上取下一把装饰非常华丽的弦乐器,用两只手捧着。尽管从乐器的角度来看这把琴有些沉重,但乔尼曾经用它战斗过,是作为武器制造出来的特殊物品。
那次灾难过后,菲特和莉雅娜两人就从乔尼那里得到了诗琴。
虽然现在弦已经有些松了,但整体呈眼泪型的椭圆形琴身却一直没有任何改变。
“诗琴不可能自己发出声音啊,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菲特不禁暗自想到,会不会是还不习惯照顾宝宝的妻子太过劳累了,所以才会产生幻觉……
“我说的都是真的。要是平常的话,我一定会认为是乔尼出了什么事,但这次我却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
“不过,它现在不是没有任何反应吗?”
“的确……啊,难道是因扫风的关系?“莉雅娜此刻正看着静静垂在窗边的帘幕,“刚才有一阵风十分清爽。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听到声音的。嗯,一定是这样。”
被风吹响的诗琴……
菲特耸耸肩,想起了那位久未谋面的好友。
克莱尔出生之后,菲特等人身边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活泼起来。虽然从水上城诸岛不时传来有怪物出现的报告,但看上去并不像是有巨大灾难即将发生的预兆。在莫里乌海域出没的怪物都被负起治安责任的黑十字军及时消灭掉了。对总是准备应对“与大国塞伊喀鲁特之间的意外战争”的他们来说,虽然这种战斗绝对满足不了士兵们的自尊心,但每个人都懂得和平来之不易这个道理。
菲特能为莉雅娜提供一些孩子气的物品的前提也是领地内治安的稳定,这是毋庸置疑的。
(说不定,那家伙真的会来……不,无论怎么看这都太勉强了……)
这个时候克莱尔醒了过来,两只玩具般的小手在不停地晃动着。
“终于要起床了。”莉雅娜走到女儿的小床边,轻轻抱起浑身柔软而湿滑的小身体。
“来,吃早餐吧。”
“嗯。”
菲特点点头,把诗琴放回置物架上。当给准备到餐厅去的妻子和女儿打开门之后,他自己首先站到了走廊上。窗帘忽然发出呼啦啦的声音,而他的银发也感觉到了一阵从背后吹来的凉风。
“嗯?”
菲特敏捷地转了个身,条件反射似的盯着那把诗琴。
不过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他不禁苦笑了一下,慢慢把寝室门关上。
这天晚上,菲特约好与水军的最高指挥官罗比斯·特吉一起共进晚餐。
罗比斯虽然和菲特同年,但因为他从小就聪明过人,所以得到了上代领主基诺·莫里乌的赏识。而他的父亲是基诺手下一位能造出最快、最强战船的设计师,再加上这层关系,让他可以作为菲特的玩伴经常造访领主的居城。
罗比斯从一开始就十分清楚,虽然他和乔尼以朋友相称,但两人的立场毕竟不同。而他从小就是个十分老实的孩子,绝不做任何引人注目的事。
长久以来,直到现在——当然是只灾难发生之前——罗比斯就一直是菲特的左膀右臂。虽然阶级有差别,但两人之间已经建立起了牢不可破的深厚信赖及友谊。
“我迟到了,菲特大人。”罗比斯走进餐厅的时候,圆桌上已经摆满了饭菜。此外,巨大的玻璃杯里也已经倒上了美酒。把摇篮放在一旁后,一同列席的莉雅娜面带稍显疲倦的微笑比较着两人。
“你们有工作上的事要谈吗?还是和平常一样,先喝点酒吧。”
“实在抱歉,夫人。”罗比斯那巨大的身躯忽然像是要鞠躬一般往前倾,这把莉雅娜吓了一跳,“请问……今天早上出了什么事?看到菲特大人慌慌张张地赶回家,我们都吃惊不小。”
“啊,那个……其实也没什么事。”
菲特一边笑一边举起了玻璃杯,对自己的妻子说:“呵呵,还是先品尝美酒吧。今天可得让我喝哦,更何况我可不能让罗比斯小瞧了。喜欢酒的人都是……”
就在这时,一名佣人走进了餐厅。
“那个……菲特大人,有客人。”
“客人?今天已经没有预定前来的访客了。”
看到菲特那眉头微皱的表情后,佣人的表情明显变得有些僵硬。
“是谁?”
“嗯……好像不是领地里的人。”
“什么?船呢?”
刚提出这个问题,罗比斯立刻摇了摇头:“傍晚之后我就再没收到有船驶进莫里乌港的报告。此外,如果有什么事,我的属下应该会直接到这里来报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客人现在在哪儿?”
“走、走廊里。”佣人回答时的声音几不可闻,“我本来想去拿油灯,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了走廊里。他自称是占卜师……要让他进来吗?”
“占卜师……”菲特刚一站起身就把手放在了剑柄上,“我去看看。”
罗比斯伸出一只大手拦住了领主:“虽然几率甚微,但他仍然有可能是多凯的残党。”
他快步从佣人面前经过,朝走廊方向走去。但转瞬之后,一名披着茶色外套的男子抢先一步从门缝中间溜了进来。
那应该是一名老人,后背驼得非常厉害。但他手中的长杖足以作为武器来使用。
“克莱尔!”莉雅娜惨叫一声,连忙从摇篮里把女儿抱起来。
“你是谁?”
面对罗比斯的问题,将眼睛隐藏在头巾阴影里的男子用他那无比嘶哑的声音回答道:“我是能预言未来的占卜师。为了莫里乌的繁荣,我来这儿是为了给新降生的孩子取一个幸运的名字。”
“不、不用你多管闲事!”莉雅娜吼道,“我们从很早以前开始就决定给这个孩子取名叫克莱尔了。”
“你说什么!”老人的外套忽然夸张地弹跳了一下,“怎么会……我好不容易才想出来的……”
“想出来的?到底是什么名字?”
菲特在提问时嘴唇一直抖个不停。尽管他今晚根本还没有喝酒,但不知为什么,脸却涨得通红。
“你们如果听到我想出来的最棒名字一定会吓一跳。那就是艾米丽。”
菲特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莉雅娜和罗比斯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发笑,不禁面面相觑。
“哈哈哈哈。看来你稍迟了一步。不过也好,如果再生个女儿,我们就为她取名叫艾米丽。”
“菲、菲特大人!怎么能跟这种不明底细的老头……”罗比斯显得有些惊慌失措,不解地看着菲特。
随后年轻的领主把脸转向妻子,温柔地说:“干嘛铁青着脸,怎么了?你还没听出来吗7你今天早上不是提到过么。”
“你在说什么啊,菲特。”莉雅娜目不转睛地盯着丈夫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朝老人靠了过去,“怎么可能,骗人!真的是你吗?乔尼!”
“乔、乔尼大人?”罗比斯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哈哈,什么嘛,这么快就被发现了。”老人捆紧头巾,将袍子卷成一团扔在地上。弯曲的后背伸直之后,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名身材纤细高佻的男子。
“乔尼!”
莉雅娜呵呵地笑了起来:“要是来祝贺的话是不是太迟了点儿?我们早就给希坦发了正式文件。”
乔尼双手合十,郑重地朝菲特道了个歉:“我这边也遇到了不少事。昨天才回到希坦。”
“那么,乔尼大人,请您坐在这儿。”罗比斯起身把自己的椅子让给希坦领主,“菲特大人,我……就先走了。“
“要走了吗,罗比?”
“是的。”听到儿时的称呼,罗比斯脸上不禁挂上了喜悦的微笑,“我每天早上都能见到菲特大人。”
罗比斯朝菲特和乔尼鞠了一躬,然后快步走出房间。
“那家伙的谦虚劲儿还是和小时候一摸一样。”乔尼以一个优雅的姿势坐在椅子上,然后指着罗比斯刚刚经过的那扇门说道,“看来你真的成长了不少。现在问起莫里乌,能想起基诺大叔这个名字的家伙越来越少。看来你已经变成一个挺不错的领主啦。”
“喂喂,你喝醉了吗。”菲特苦笑一声,莉雅娜则往刚摆上来的玻璃杯里倒上透明的酒,“对了,乔尼。你到底是从哪儿进城的?”
莉雅娜盯着那件被脱下后扔在地上的长外套问道。
“又是用绳梯?”
“算是吧。”
菲特和乔尼一同笑了起来。
从前他们和被巴提斯塔追赶的斯坦·艾露隆等人一起溜进城时就是用的那东西。
“从海那边进来要顺利一些。”
“这根手杖好恶心啊。”
想要把袍子捡起来叠好的莉雅娜刚拿到一起放在地上的手杖就笑了起来。上面粘着几枚黑色的薄片。
“看样子不是什么漂流木材。啊,上面还有些新芽!是在这附近捡的吧。你就算什么都不拿,也可以正大光明地从正门进来啊……”
乔尼飞快地和菲特的杯子碰了一下,发出卡锵的响声,然后举起酒杯喝下一大口。
“那可不行。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一名曾经在各国流浪,神秘而又快乐的吟游诗人啊。不过现在已经没有能奏出美妙旋律的诗琴了。”
“诗琴!”莉雅娜忽然小声叫了出来,菲特也会意地点点头,“对了,你究竟是怎么办到那件事的?到底使了什么戏法?”
“戏法?”乔尼一脸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好友。然后把视线投向圆桌上的饭菜。
“这块生鱼片的那个部分最好吃?”
“白色部分吧。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哎呀,别管这个了。我想问的是你怎么让诗琴自己发出声音的?今天早上.明明没有人碰它,但诗琴自己被风吹得响了起来,把莉雅娜吓了一跳。”
“风琴是放在户外的吗?”
乔尼反问道:“不,当然不是。在我们的寝室里。””哎?”
莉雅娜接着补充说:“只有我和克莱尔听到了。肯定是诗琴在响。所以我对菲特说.乔尼说不定今天就会来。”
“嗯……”
乔尼吃下生鱼片的白色部分后又喝了一口酒,然后低声念叨着。
“可能是因为……那个吧。也就是说我取的‘艾米丽’这名字无意中伤害了克莱尔,对吧?所以那孩子感觉到我要来之后就弄响了琴。就像是在说‘爸爸,妈妈,今天晚上有个很讨厌的叔叔要来,诗琴的响声就是暗号’似的。”
“这几句话的确像是你的风格……算了,还是先做这件事吧。”菲特忽然从摇篮里把克莱尔抱了起来,“乔尼,这就是我女儿。你来抱抱看。”
“啊?”
乔尼之前的语气一直让人搞不清楚他究竟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但在伸手接过柔弱的婴儿之后,他的身体一下子变得有些僵硬。然后一直盯着那张熟睡的小脸看。
“好可爱啊……啊,这次是真的……”
“什么真的?”
被菲特这么一问,乔尼只回答了一句“没什么”。
看到乔尼脸上浮现出一丝参杂着寂寥的复杂感情之后,菲特小心地给莉雅娜使了个眼色。
“乔尼,把孩子给我好吗?她差不多该回床上睡觉了。可以吗?”
乔尼战战兢兢地把孩子放在了莉雅娜伸出的双手上。
“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啊,谢谢。你待会儿再过来吧。”
听到乔尼的话,莉雅娜微微一笑,随后便用肩膀推开门走了出去。
“看上去已经完全是位母亲了。”
“哎?”
“我说的莉雅娜。最后,果然只剩下了我一个人。今后也一样。”
菲特轻轻喊了一声乔尼的名字:“说吧,你一定是有话告诉我才来的。”
菲特想到,从以前开始这家伙就像天上的精灵一样。
(心里隐藏的秘密越多,越沉重,他就越容易装出一幅轻佻男子的模样,让人以为他是一个怪人。)
莫里乌的领主忽然看到了被整齐叠放在房间一角的袍子。他真想知道自己的好友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将自己包裹在这种东西里进城的。
随后,他为两人的酒杯里斟满了美酒。
“我到那边去好吗?”
乔尼拿着杯子站了起来。然后走到靠窗边的长椅处坐下,并悠闲地翘起了二郎腿。
“你孩子出生时,其实我还在希坦。”
“什么?那你立刻过来不就行了吗。”
看到菲特那略带责怪的眼神,乔尼笑了笑:“一大清早黑十字军就乱放了不少礼炮吧。当时我就想,这样一来菲特那家伙算是真正圆满了。”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得照顾莉雅娜和你孩子,开始另一种崭新的人生。因此我也下定了决心。不忘掉以前的事就没办法继续往前走。”
菲特皱起了眉头:“乔尼,难道你还对艾蕾诺雅……”
“不是,不是那个原因。”乔尼竖起食指左右晃了晃,然后重新交叠了一次长长的双腿,“不……准确地说其实也没错。你有没有老是重复做同一个梦的经历?”
“梦?没有。”菲特摇了摇头。
“我小时候曾经遇到过,就是每天都和你以及罗比斯一起玩的那段日子。经常会梦到被你撞进了海里……而现实好像也正是如此。”
“那是因为你老是傻乎乎地站在海边那些突出的岩石上。”
乔尼似乎回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代,呵呵地笑了几声:“虽然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我最后又老是重复做着同一个梦。”笑容很快从他脸上消失了。乔尼继续说道,“简直就像梦到自己变成了神一样。具体来说是感觉自己变成了海鸥,从高空俯瞰下界。即使再狂乱的风暴在我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更别说人类。纷争、死亡、诞生都变成了十分渺小的东西。”
“嗯。然后呢?”菲特语气平稳地催促道。
“也就是说,连我自己也变得渺小了。”
“所以你对过去的执着也是出于无奈?”
“不对!”乔尼大声反驳后慢慢叹了口气,“正好相反。正因为人类如此微不足道,所以不能对一切小事都听之任之。所以我才不愿抛弃对过去的执着。明明已经想好了要一决胜负,但却被那家伙抢了先!”
菲特一边伸手为好友斟酒一边歪着脑袋问道:”那家伙是谁?”
“当然是里昂·马格那斯。”
原来说的是这件事。菲特终于明白了。
“原来如此。不过,你的仇人应该是迪贝利斯大王啊。既然他已经死了……那就让这一切都结束吧。而里昂·马格那斯后来不是背叛了斯坦他们,在那个洞窟里溺死了吗?这就叫自食其果。”
“不,迪贝利斯的性命本应由我来结束。导致命运出现差错的真正原因究竟是什么?”
看到乔尼举起酒杯仰头牛饮,菲特也像是在模仿他一般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两人都有了深深的醉意。
虽然两人是在不同领地、带着不同身分降生的年轻人,但却背负了许多相同的东西。菲特脑子里忽然不断涌出这样的想法。在与莉雅娜共同度过的幸福日子里,如果将自己所背负的东西全都装进一艘船里,然后扬帆起锚,让它悄悄地朝远方驶去——这实在是一件令人极度羞耻的事。
“真正的原因?那就是我将刺杀迪贝利斯大王这个任务交给了你乔尼·希坦。为基诺·莫里乌报仇本应是他的儿子,我菲特·莫里乌的责任。”
“哼……从那时开始就错了么。真的?不管怎么说,我也被里昂推到了一边。而那把剑的闪光至今仍铭刻在我的脑海里——很遗憾你没有看见。”
乔尼把空无一物的酒杯放在地板上,转过身在长椅上随随便便地一躺。然后他用手盖住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乔尼想起来了,那个时候发出尖叫的是菲莉娅·菲莉斯。
“毁灭爆炎!”
最先飞起来的是怪物还是多凯城的城墙呢?在向外侧护域河坠去的残骸另一边,可以看到巨大的飞行龙。
“啊!那个那个……”斯坦着实吃了一惊。
“什么嘛……啊!克雷巴姆那家伙想用那个逃走!你个胆小鬼!快给我回来!”露蒂·凯特雷特朝升向高空的飞行龙大喊。
那时候克雷巴姆正要把神之眼运到凡达利亚去。
尽管乔尼紧握着诗琴,对准迪贝利斯的侧脸用尽全力砸了下去,但对方没有一丁点儿想让他得逞的意思。
迪贝利斯此刻正躺在用草编成的地板上,手里握着被酒浸湿的塞伊喀鲁特地图。他忽然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发出一阵狂笑。
“哇哈哈哈哈!看来我被人算计了。克雷巴姆,你这混蛋从一开始就打算把我当成牺牲品吧。”
迪贝利斯这种不逊的态度让乔尼愣了一下。
要是当时立刻夺走他的性命就好了。
(那样的话迪贝利斯这该死的就不会激怒里昂……)
“就算我的性命到此为止,整个塞伊喀鲁特也要为我陪葬!不错,不错!哈哈哈……”
他刚说出塞伊喀鲁特这个名字,里昂·马格那斯便冲上前去,两手紧握着剑柄。
“闭嘴!”
迪贝利斯的心脏就这样被一下子刺穿了。
“呃!呃哦哦哦哦!”
闪耀的剑刃,深红的血沫。乔尼就像在面对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一般看着眼前这一切。
直到里昂开口对他说话之后,乔尼才终于反应过来迪贝利斯已经断了气。
“对不起,乔尼,我把你的猎物……但我就是忍不住。”
“算了……”
尽管嘴上这样回答,但心里的苦痛却不断向上翻涌……
(连接艾蕾诺雅与我的丝线就这样永远消失了……)
两人走出房间时,遇到了在这种场合下最不愿见到的男子。
“乔尼!原来你在这儿啊。援军刚刚驶进港口……”
看到黑十字军的船团,他们明白暂时返回莫里乌的菲特又回来了。
“你回来得真早啊,菲特。”
“你、你也是。那我们走吧。”
说完,菲特瞥了一眼迪贝利斯的尸体——正是他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和艾蕾诺雅,眼睛稍稍睁大了一些。
“啊,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乔尼也看了看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的迪贝利斯,然后从自己的好友身边走过,来到走廊上。
(这次是真正的永别,艾蕾诺雅……)
菲特当然知道乔尼心里的感受。
结束迪贝利斯大王性命的并不是自己。将剑插进大王心脏的人,是愚蠢至极的自己领到这里来的,他是一位塞伊喀鲁特的剑士——与水上城公国的历史没有任何关系。
在注意到自己无法面对艾蕾诺雅和菲特之后,乔尼加快脚步,默默地穿行在走廊里。
“睡着了吗?”菲特小声问道。
用鱼油制成的油灯发出滋滋的响声。乔尼躺在长椅上一动不动。
“看来你的酒量不行啊。最开始明明是你教会我喝酒的。”
菲特就像少年时经常做的那样,叉开腿面对椅子背面坐下,两手抱着椅子靠背。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两人还是保持着正对的姿势。
他把下巴搁在椅子靠背上,刚闭起眼睛就感到酒劲儿像波浪一般摇晃着自己的身体。
就连菲特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什么时候说出了道歉的话:“乔尼,原谅我。”
乔尼没有反应。
“将你逼到这个境地的人其实是我。最根本的原因不是什么让你代替我去找迪贝利斯大王报仇。而是因为我从你身边夺走了艾蕾诺雅。你们俩明明互相爱慕……但如果逆流而上就有可能会改变未来。如此简单的道理,那个时候的我却怎么也不明白。我只想着自己一个人的幸福,却让你承担了本应由我来背负的责任……”
菲特想起了多凯城里的草编地板被迪贝利斯的血完全浸湿的情景,整张脸随之一歪。他立刻便发现致命伤并不是由诗琴造成的。但当时的菲特确实没有把这当成什么大不了的事。迪贝利斯大王的死亡本身足以让人感到满足,这一点是不会错的。再加上时间紧迫。他必须得立刻把斯坦等人送到凡达利亚去,所以没有时间仔细思索乔尼的真实想法。
(为什么我一直……能够不做倒可努力,而只是享受别人带给我的一切呢?)
乔尼把手从脸上拿开。他似乎迷迷糊糊地想要翻个身,但由于椅子的宽度不够,所以那纤长的身体刚翻到一半便停了下来。
(因为只有我一直在构建着某种真实可见的幸福……所以你才会为来到这里而感到为难吧。)
等等。菲特把头抬了起来。
(让乔尼无比痛苦的不正是我吗?在遭遇背叛,被抢先这一点上我的感受也一样,但牵扯到里昂·马格那斯的话……)
菲特开始在记忆里搜寻与里昂相关的东西。那个时候的他只是一名少年。大红的披风和一头黑发给人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如果塞伊喀鲁特的客座剑士就拥有那样的实力,那么除了迪贝利斯大王以外,没有任何人产生过进攻塞伊喀鲁特的想法这件事也就不那么让人想不通了——里昂的装扮就是这么奢华,能够让人产生诸多联想。
而实际上,那冷峻的目光,精纯的剑技,以及略带讽刺的口气和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大相径庭。即便如此,之后他因为背叛了斯坦、凡达利亚王伍德隆等人而被世人唾弃。对此,菲特的心情十分复杂。
(我虽然不清楚事情的细节,但如果他能一直跟着那些人,为拯救世界而出一份力的话,如今也应该成了人们口中的救世英雄。这样一来乔尼心中的痛苦说不定会减轻一些。而被一个恶人抢先夺走了仇人性命这件事……)
这时,房间大门被轻轻敲响了。
“菲特……老公?”莉雅娜举着一盏新油灯走了进来,“真拿乔尼的睡相没办法,半个身子都快落下来了。”
她不禁轻声地笑了起来,但看到丈夫的表情后立刻缩了缩肩膀,小心地问道:“你们可谈得真久。寝室我已经准备好了。”
“好。”菲特点点头,同样小声地问道,“克莱尔呢?”
“睡熟了。有个喜欢睡觉的孩子真是幸运。”
“嗯。”菲特刚想张开嘴笑一笑,但很快又放弃了。
“我待会儿把乔尼叫起来。我们的话还没说完。”
“那,我把圆桌上的东西都收拾了吧。”
“麻烦你了。对了,莉雅娜。”看着正朝屋外走去的妻子后背,菲特不经意地叫道。
“什么事?”
“不,那个……我,想在今后的人生里不再做让自己感到羞愧的事。”
“哎?”转过头来的莉雅娜一脸不解地歪着脑袋。
“也就是一种……让你、乔尼、克莱尔,当然,还包括领地里的人民都不会感到羞愧的人生。”
“我从不认为你有什么可耻的地方。”莉雅娜轻轻松了口气,“你忘了吗?我之前曾经说过,菲特和乔尼,你们两人都是我的骄傲。”她用缓慢的语气陈述道。
“嗯……这样啊。”
“我还拿来了平常用来醒酒的茶。”
莉雅娜大概认为刚才菲特之所以会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都是因为喝醉了酒的关系。
“快醒醒,乔尼。”
闻到飘浮在鼻尖处的芳香后,乔尼睁开了眼睛。
“啊,我好像睡着了。嗯——”他伸着懒腰从长椅上坐了起来,“哎?你还知道把这块破布给我盖上,挺机灵的嘛。”乔尼笑着把那件袍子从身上拿开。
“要是感冒就麻烦了。给。”
接过茶杯的时候,乔尼看到了已经被收拾干净的圆桌:“剩下的生鱼片我还没吃呢。”
“别说傻话了,快喝吧。帮你提提神。”菲特自己也端起一个茶杯,然后深吸一口气。
“怎么样,挺香的吧。莉雅娜最近很喜欢这种茶,除了醒酒以外,听说还能美容。”
“梅子茶?”乔尼闻出这是什么香味后向好友求证。
“没错。”
“在海风这么厉害的地方也能大量种植梅子之类的东西?”
“不是莫里乌的东西。是一位商人带来的。他好像在哈梅兹村附近有一片很大的梅子林,是个有钱人。”
“听上去不错。”乔尼在赞叹的同时又喝了一口梅子茶,“哇,好酸!一下子就清醒了!”
看到一脸苦相的乔尼,菲特爽朗地笑了起来:“做了个美梦吗?”
“嗯?没有。”乔尼耐人寻味地用眼睛余光看着菲特,“只听到某人一直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
“啊!你、你不是睡着了吗!”
“真不凑巧,本大爷的耳朵采取了单独行动。”
菲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总感觉你像是因为不必要的担心而把心情搞得很糟。我本以为你已经收拾好心情,能够坦然地到莫里乌来了呢。”
“没那种事……”
菲特看着乔尼的眼睛,“你真的已经想清楚了吗?”
“至少是这么打算的。不过,看到你之后不知不觉想起了一些快乐的事。”乔尼微微一笑,将一口梅子茶含在嘴里,“哈,真有效。”
“喂,乔尼。如果你已经想好了,那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乔尼故意用十分轻浮的语气回答道,表情也随之一变。
“你刚才好像因为里昂干扰了你的复仇而十分生气。这件事你打算就这样完了?”
“没错。”
“别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通的。”
乔尼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听好了,是因为我想让自己的人生朝更有价值的方向……”
“不好意思。乔尼,我是很认真地在问你。”
“我知道了……”乔尼让已经没有茶水的杯子在手心里转了几圈,然后终于开口了,“做出妥协的理由……有两个。一个是那天晚上——就是斯坦他们破坏外壳,朝天上进攻的决战前夜。我很担心他们,想到塞伊喀鲁特的旅店去看看。那是一问塞伊喀鲁特国王亲自挑选的高级旅店。当时我心里还充满着对背叛者里昂的怒火。但我在旅店的酒吧里靠近斯坦和露蒂一看……”
乔尼讲到这儿忽然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在去酒吧之前露蒂给了我一耳光,她说“要是听到你那些可笑的歌曲,感觉就像快死了一样”。真是个厉害的人。)
“那两个人或许正在谈论没想到能活着回来这件事吧。自己的人生正离终结越来越近,但嘴上却在说着明天的希望。而我那无处发泄的怒火曾让我产生干脆狠狠揍一顿里昂的姐姐——露蒂的想法,但在那一刻,我发现自己错了。”
“后来呢?”菲特问道。
“我冒着被露蒂揍的危险即兴唱了一首歌。感觉是以‘爱’为主题的曲子。”乔尼诙谐地摆好姿势,就像是在模仿弹奏诗琴时的动作一样。
“提到里昂了吗?”
“我当然没有说出口。那个场合不适合提起背叛者。可以说,当时那两个人的姿态拯救了后来的我。这一点直到现在也没有改变。但是……”乔尼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反常,“那是正好半年前发生的事。虽然在达利尔杰伊特的纪念公园里已经收集了很多有价值的素材,但斯坦那家伙,关于那天晚上的重要情景他居然一点儿都记不起来了。一定因为是在与米克多岚的战斗中耗尽了体力吧。我感觉他们这是刻意在回避我,所以后来实在是后悔极了,就灌了他不少酒。”
乔尼想起了事后伍德隆王那张怏怏不乐的脸。
“当时贤王对我说了‘我跟斯坦还有很重要的话要说,你怎么能把他灌成那样!’之类的话,然后无奈地摇摇头。”
“这就是第一个理由啊。”菲特有些不满地把手交叉在胸前。
“耐心一点嘛。公演最精彩的往往都是后半部分。”乔尼咧嘴一笑,“菲特,你是从谁那儿听说的?里昂那个时候为什么要对迪贝利斯出手?”
“不,要问为什么……我只是碰巧想到战斗的最后结果有可能会是这样的。从站立的位置来看,不是对里昂比较有利吗?”
菲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认真的意味。乔尼一直对过去耿耿于怀的理由不会是这个吧……
“梅子茶的产地是哪儿?”
“啊?”
菲特皱起眉头陷入了沉思,他被这个问题弄地有些迷糊,无意中把拿在手里的茶杯放回圆桌上:“哈梅兹。”
“拥有哈梅兹的大国是哪个?”
“塞伊喀鲁特。”
“没错,就是那个。”乔尼慢慢地点了几次头,“在当时的多凯城里,大王那家伙这样说过类似‘塞伊喀鲁特的悲剧总有一天会实现。就算我的性命到此为止,塞伊喀鲁特也要为我陪葬!’这样的话。”
“所以他才会被杀?”
“嗯,我一直以为里昂是个忠心的爱国者。”
“拥有那样的身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不,菲特。我是最近才注意到这一点。里昂想要守护的东西,绝不是什么国家。”
“什么?”菲特把上半身往前探了探。
“你的孩子出生后,我偶然去过一次塞伊喀鲁特。当然,并没有想过是去整理心情的,也不会到达利尔杰伊特去。我坐上商用船,在阿尔梅达附近下的船。当晚,在一家破旧旅店的床上,我又做了那个梦……”
“飞行的梦吗?”
乔尼没有答话,只是闭上眼睛把头抬了起来:“视线下方没有水上城的海,只有广阔的森林和城市在不断延伸,人多得要命。我忽然想起这里是塞伊喀鲁特。斯坦在这里,露蒂在这里,还有那家伙——里昂·马格那斯也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菲特无奈地耸了耸肩。他有些忌惮说出“那只是个梦而已”这句话。
“里昂和我一样,从天空上看是一个非常渺小的存在。”乔尼带着一脸的微笑慢慢睁开眼睛,“当然,那家伙不会像个近视眼一样,只能用模糊的视线来看待问题。所以我感觉他一直专心于某件对他来说十分重要的东西。如果我没有对艾蕾诺雅抱有难以割舍的强烈悔恨,说不定直到现在还发现不了这一点。”
“喂,我怎么一点儿也听不懂啊……”
“哎?我都解释得这么清楚了。”乔尼把身子向后仰,靠在长椅靠背上说:“那我再给你点儿提示:女人。”
语气显得轻描淡写。
“女人?”
“正是。你把刚才大王那句话里的‘塞伊喀鲁特’换成‘艾蕾诺雅’试试。如果我是里昂的话岂止刺一剑,肯定会把大王那个混蛋扎成蜂窝。”
“呃……”菲特停了一会儿没有说话,似乎在用脑子里的逻辑试验刚才听到话。
“哎,等等。”他抬起了头,“说起这个……虽然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但我好像听到过这种传闻。说里昂是为了心爱的女人而背叛英雄们的。”
“喂,你是说真的?”乔尼惊奇地问道,“为什么没告诉过我?”
“这只是从我手下的水兵那里听到的流言。再说你当时也不是不在这儿么。”
“的确……”乔尼点了点头,然后貌似十分满足地叹了口气,“不过既然有这样的流言,说明我的假设不一定就是错的。”
“会不会是世界稳定之后人们的嘴巴就变得轻佻起来了?你还是别乱猜的好。”
“没关系。”乔尼眯着眼睛说道,“已经没关系了。里昂和我,一定都在为同一件事苦恼。明明想要保护重要的人,但最后却失败了。不,那家伙也许成功了。只是我不知道……他想要保护的不是什么国家,而是生活在其中的一个女人。我俯瞰的塞伊喀鲁特的人群里,一定有里昂·马格那斯深爱着的人。想到这,我就感觉如果不能原谅里昂,连我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这就是第二个理由。怎么样,很精彩吧?”
菲特没有说话,站起身走到窗户旁边,拉了拉垂落的绳子。厚重的遮光帘顺滑地向上升起。
“哇已经是黎明了?”
这时,朝阳仿佛正要从地平线的另一边升起来。
“只要活着,就有很多我们必须得知道的东西,乔尼。”菲特转过身,面对用手遮住那耀眼光线的友人。
“嗯,真是的。我也得到了宝贵的教训。想听吗?”
“当然。”
看到逆光站立的好友点了点头之后,乔尼深吸一口气:“听了你肯定会吓一跳。记得要把这句话一直在莫里乌家传下去哦。那就是……”
“到底是什么?”
“‘结局好,一切都好。’”
菲特噗地一声笑了起来。
“你别笑啊。我真是这么想的。所以不许笑话我。”
“好,知道了。我差不多要到海边去了,罗比斯还在那里等我。一定要提醒他们加强城堡的戒备,不能再让奇怪的占卜师溜进来了。”
“没错。警备可是件大事。”
乔尼闭起一只眼睛夸张地点了点头。
“我会在吃早饭的时候回来。把罗比斯也叫上吗?”
“行。”
菲特打开门之后举起一只手,指着乔尼那张睡眼惺忪的脸笑个不停。
刚开始有些虚浮的脚步很快就变得笔挺而有力。
每在走廊上踏出一步,菲特·莫里乌的决心就增强一分。
(从今以后,我绝不再从那位友人身边夺走任何东西,无论那是什么。要成为一个懂得给予的男人……)
从夺走艾蕾诺雅开始歪曲的命运之河,到今天才完全被堤坝拦住错误的流向。他在心中暗暗起誓,然后悄悄擦去眼角的泪水。
“这真是阵凉爽的风。”菲特离开之后,乔尼一个人站在窗边说。
海风把窗帘吹得不断摇晃,他那被染成太阳色的头发也变得一团糟。
“哦。原来这里是训练海港的上面啊。”
在邻近莫里乌港的地方,为了配合黑十字军每天清晨的训练,菲特修建了一个新的港口以供军舰停泊。此刻这个海港就在乔尼的眼睛正下方。可以看到在几只船上有忙碌的水兵在来回穿行。就像平常的梦一般。
这让乔尼微微一笑,索性展开双臂,就像是要乘着风从窗口跳出去似的。
(但是,里昂·马格那斯……看来我已经不可能找到你了……)
忽然,乔尼听到一阵十分怀念的声音,一下子将他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虽然有些混浊,但那悲伤的音色……
“哎?什么!是诗琴?”虽然他急急忙忙地环视了整个屋子,但并没有看到乐器在哪儿,“难道是他们说的那个什么戏法?”
即使乔尼侧着耳朵仔细倾听,除了波涛的响声以外什么都听不到。
“被风拨动的诗琴……听上去不错啊!我下次出去旅行的时候就能宣称自己是‘不可思议的乔尼’了。”
这时,另一个声音清楚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语音混在不断上升的海风中飘进他的耳朵里。
乔尼把身子从窗口往外探,看到菲特和罗比斯正在向他招手。
“你们两个还真是肉麻。不过正合我意!”
乔尼摆出一个弹奏诗琴的姿势,一边笑一边回应着两人。
守护者,是能详细感受主人心理活动和变化的东西。
在战斗时,这一特性对持有者非常有利。不过这也只能在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对手时,告诉主人“他的剑非常快”之类的信息。
如果别人问我有什么想说的话,那么我想说说在杀死迪贝利斯大王时少爷的心情。
的确,那只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事。乔尼的诗琴虽然也不错,但始终不适合用来战斗。
不过,那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惊人的速度。
让我吃惊的是少爷亲手杀死了大王这件事本身。
直到事情发生前,少爷都一直想的是让希坦领主的三公子——乔尼去杀死大王。
但后来却因为一时激动而突然采取了行动……
失去塞伊喀鲁特,就意味着失去玛丽安。少爷是无法忍受这一点的。
其实少爷从一开始就对乔尼抱有某种类似敬意的东西。
像个傻瓜一样戴着插有几根巨大羽毛的白色帽子,身穿乱糟糟的、满是褶皱的宽松衣服——再加上背后那把诗琴。
不过少爷他一定感觉到了乔尼与生俱来的一种气质。
乔尼似乎无法忘记我刺进迪贝利斯心脏时的情景。
我实在不愿想起刺进那种人的身体里这件事,但是……也不能太挑剔了。
因为,我,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