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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with peocious heart 第3话 Open Heart——铃木辉

星野从我身边离开以后,秋天过去,冬天也过去了。

冬天埋首准备考试,多亏千寻——青梅竹马的伊藤千寻教我功课,我——铃木辉顺利考上了第一志愿的高中。

——私立星南学园高中。就连原先想念其他高中的千寻也选了同一所高中,于是我们又同校了。

这是我跟星野一度约好要一起就读的高中,除了普通科以外,还有艺能科和体育科。因为艺能科有电视偶像艺人或模特儿就读,受到这个影响,普通科学生居多的戏剧社也是全国大赛的常客。那是星野一直很想参加的社团。

至于体育科以社团活动为主,集结体保生组成A队,以打进全国大赛为目标。另外还有以普通科学生为对象的B队,而B队也有可能获得提拔参加A队。我以升上A队为目标,加入B队的男篮社,听说千寻也想当男篮社的经理。

……星野一直占据我内心一角,就算满脑子顾着准备考试也一样……

——『星南的戏剧社很有名,好像有很多人在毕业后都成了演员。』

还料想不到星野会转学的去年六月,升学志愿调查表发下来要我们回家跟父母商量的那天,她说「想去考星南高中」。

——『好!那我也要去考星南!虽然以我现在的成绩可能考不上,可是离考试还有半年以上的时间,贝要我拚死努力的话应该能考上吧!决定了,星野,我们一定要念同一间高中!』

——『高中三年也能和铃木同学在一起,简直就像在作梦。』

无疾而终的约定。

三天后,星野突然确定要转学,说是要搬到九州。

……星野应该也成为高中生了吧?是不是进戏剧社了呢?这是当然的吧!

我想再看星野演戏。不管是孤高的公主、楚楚可怜的千金小姐、不向不幸低头的女性、少年或老婆婆。无论任何角色都能够彻底融入,在星野的演技带动下,连周围的演员都发光发热,我想看这样的舞台。

星野……总有一天,我们一定会再见面吧!我相信结婚的约定。

四月入学典礼后过了几天,放学后在校内各处举办了社团说明会。简单说,就是拉新生入社大战。

虽然校舍到处贴了招生海报,上下学时也有人来游说。不过,可以正式参观社团活动是从这场说明会开始。

下课以后,我和千寻毫不犹豫地前往男篮社会场,第二体育馆。

我拉着千寻的手,飞奔穿过连络走廊!

要不然棒球社、足球社、田径社会布下天罗地网招揽。入学典礼隔天我就差点迟到,猛速穿过校内……而且还搞错教室多绕好几圈。我似乎已经被大家记起来了,伤脑筋啊!

说起来这间学校虽然学生很多,不过实在大得要命,而且建筑也很多;而艺能科和普通科的校舍是分开的。之前被老师警告以后,我才知道艺能科和普通科学生不能进彼此的校舍。

明明只是要去篮球社所在的第二体育馆而已,却碰到招揽……应该说是路障。

在走廊角落遭到橄榄球社擒抱阻截,在楼梯下是足球社效法自由球的门前防守,筑成人墙跳跃!

棒球社滑垒扫我的脚,田径社撑竿跳从窗户跳进来要绊住我,网球社和羽球社赏了我杀球。硬式网球和羽毛球都很硬,打到超痛的!

大家似乎都想要抓到我。开什么玩笑,我已经决定好要参加篮球社了!

我一个个把那些人踹开、钻过去、反击、奔跑。

穿过第一体育馆旁边就抵达目的地了。千寻气喘吁吁……「没事吧,千寻?」

「唔,嗯,还好……」

不过她的脚站下稳。就在我转头时,突然冷不防狠狠挨了一记,当场飞出去。

「辉!你没事吧?」

「没事。喂!混账东西!很痛耶!」

我对着倒在我身上的家伙破口大骂,就是这家伙的头槌撞到我的。

「倒是千寻,妳没受伤吧?」

虽然千寻跟我一起摔倒,不过立刻就站起来。

「我没事……呀!」

五、六个穿道服的粗人包围了我和头槌混账。不管是哪一个都虎背熊腰、横眉竖目,千寻害怕起来。

「嘿!那边的少年,收了我们空手道社的传单,居然不讲一声就走掉了,胆子很大嘛!」

「我、我并不是要逃走。可是因为像我这种人实在帮不上各位的忙,于是就想告辞。」

朝我使出头槌的家伙,从那身全新的制服来看是一年级男生,但是脸长得像女生、身材细瘦,怎么看都是文化性社团的料。

「我们是要锻炼你!像你这种娘娘腔,光看到眼睛就会烂掉,你是校园困扰。」

「怎、怎么这样……」

「今年没有半个人志愿入社,学长很生气喔!」

原来这些家伙是畏惧三年级的二年级吗?这么恐怖的招揽方式,当然没有半个人想加入好不好。

「至于你,看起来很值得锻炼。」

对方抓住那个长得像女生的男生的手,拉他站起来,而他露出惧色。

「请你们住手!」

千寻生气了。

「干嘛?女人给我闭嘴!」

差点被推开的千寻踩着漂亮的步法闪过,因为千寻是前篮球手啊!

「这个女人,竟敢耍我们!」

其中一个特别壮的家伙伸长了手,我用拳头弹开,迅速蹲下扫他的脚。旁边那些家伙也连带遭殃,空手道社员摔了个四脚朝天。

千寻趁机掩护男生。我把两人护在背后,大声怒骂:

「没看到他不愿意吗?说起来,就算找这么弱的人加入,也只是沦为你们的沙包而已。咳!这就是你们的目的吗?到处抓替死鬼!」

「那又怎样!」

「你们太狂妄了!」

「我要教训你们!」

他们同时伸手要抓我。我飕地踢了其中一个的肩膀,爬到他背上往后面滑下去。那些家伙失去目标迎面相撞,额头狠狠碰在一起。

「我们快逃!」

我背着千寻、抓住男生的手院,全力奔跑。

我跑啊跑啊,穿过第二体育馆旁边,到了更里面的用具放置场后面,男生就腿软站不起来

「谢……谢……你…………」

「应该不会再追过来了。既然你不想加入就不要随便靠近。」

「……唔、思……」

「你受伤了喔?」

蹲着喘大气的男生头发乱了,看得出额头擦伤。

千寻从口袋掏出oK绷替男生贴上。

「不好意思……之后再答谢你们……我是普通科一年F班的仓田真吾……你们是?」

「谢什么,别放在心上。如果是想交朋友的话就另当别论。」

「可是……」男生——仓田抬起脸。

「我是普通科一年级的铃木辉。要是那些人又造成你的困扰,别客气尽管跟我说。」

「我是跟辉同班的伊藤千寻。我们只是做了该做的事,不用放在心上。」

「谢谢……你们了……」

我们留下道谢的仓田,赶往第二体育馆。因为男子排球社从那边成群结队跑过来了。

呜哇!是预备杀球的姿势!举球了!

太夸张了,就算是开玩笑也该拿捏一下分寸,被排球砸到,保证比网球更痛!

我在心里祈祷仓田也赶快逃,把千寻打横抱起冲进第二体育馆。

「普通科一年级,铃木辉,希望加入男子篮球社!」

后来不仅顺利加入篮球社,也多了新朋友,也渐渐习惯高中生活,就在五月连续假期结束的那天——

彷佛苦等我从学校回来一样,妈妈交代我办事情。

「辉,曾祖父的忌日要办法会,我们家是干事。」

我读幼稚园的时候过世的曾耝父?没什么印象。

「难得亲感团聚,所以法会结束后的聚餐我想搭配观光,给大家玩个开心。」

「不错啊!」

「所以我打电话暂时先口头预约了中华街的餐厅,本来打算这个星期天去吃吃看并正式预约的,后来却不小心跟朋友约在同一天了。」

妈妈也真是冒失。

「而且爸爸说要去打高尔夫,所以辉,你可以去吗?你在餐厅可以尽量吃没关系,也顺便

尝尝味道。」

「就算是鱼翅或北京烤鸭都可以?」

「可以,这次就大方请客吧!」

「oK,就是要这样才对!」

世人称为母亲节的星期天上午。

从位于地下的车站爬楼梯一出地面,初夏的阳光就照得眼睛睁不开。

横滨一大观光景点——中华街前。色彩抢眼的门就在不远处,穿过那道门就进入中华街。

路上行人很多。

背对门看过去则是宽敞的空间。沿着港口细长的山下公园,小小的海鸥飞过海上。

面向大海,左手边远处是红砖仓库,对面是地标塔和摩天轮所在的港未来地区。至于右手边在海洋塔对面是丘陵起伏、名为元町的住宅区,零星散布着几栋称为洋馆的古老外国建筑物。

虽然我住得有段距离,但还称得上是当地的范围内,不过我也很少到这带来。这里与其说是平常逛街的地点,感觉果然还是比较像观光地。

到地面上以后,我首先确认手机。收得到讯号,没有任何mail。

我再看了一次妈妈交给我的手绘地图和字条,记住内容以后,就夹在众多观光客之间要穿过中华街的门。不知道是不是经过的人在吃肉包,阵阵香味传了过来,好像很好吃。

雪白绵软的肉包,就好像星野的脸颊——以前有一次在这里约会的时候,我一这么说,「这样讲有点过分!」星野就笑了。

那天是梅雨后放晴的日子……星野离开前的夏天,耀眼无比的太阳,那是今天的阳光远不及的毒辣,刺眼得教人想哭。

自从知道星野要到远方以后,一直一起度过的那个初夏,两个人一起去海边,两个人一起逛街,在学校也一直在一起——

一年前的那场骤雨,漫长得足以匹敌永远。

星野离开后的季节似长实短;明明应该很漫长才对,却因为以前的回忆烙印在心底,印象深刻,导致后来的时间相形淡薄。

虽然有千寻陪我,进高中以后也结识了能够称为好友的新伙伴。阿太、阿一、阿守,大家都是非常棒的家伙。

但是,终究是无法比较的,跟从前星野在时的风景——「哇!呀!」周围响起小小的惊呼,我回过神来。脚边有个装果汁的纸杯滚过来流了一地,倒退一步避开的人撞到我的肩膀。

「你不要太过分了!」

女生气得火冒三丈的说话声传来,声音大得众人都忍不住转头看。

只见行人专用道对侧,一个看起来跟我同岁却化了大浓妆、穿迷你裙、梳高蓬发的女生跺着一只脚。

「我知道了啦!比起放着不管也不会怎样的我,帮为碰到困难的老奶奶带路比较好吧?谁教你是对任何人都很亲切温柔的真吾嘛!」

女生烦躁地这么大喊,往名产店入口转身把某人撞开,咬住嘴唇,就拨开人群跑掉了。

从周围的议论纷纷得知,扔果汁的人似乎就是她。

吵架吗?

转头看了一眼的路人又继续走动,我也要离开了,但我不经意往她刚刚站的名产店一看,发现一名男生茫然站在那里。

「奇怪?那家伙……不是仓田吗?对了,叫真吾。」

仓田真吾——大约一个月前,在社团说明会的时候,这家伙蒙受空手道社粗暴的招揽所扰,之后在学校走廊擦身而过的时候,他都会用眼神轻轻打招呼,因此虽然我们不同班,但我记得他的名字和长相。

『斯文』这个词就是为了仓田而存在的吧。长的像女生,总是和善地面带笑容,身段很软,好像很温柔,不知道该说是刻苦耐劳还充满服务精神。

话说班上女生似乎也谈论过「仓田同学好迷人」之类的话。

我和穿着简单便服的仓田对上眼。他尴尬地害羞微笑,朝我点头致意,这样我就不能装作没看到了。他的侧脸印着红通通的掌印。

仓田跟人吵架了?一定是被那个女生打的巴掌。原来这家伙也是会惹别人生气的,哦——

「铃木同学,你好……」

仓田要走近我。

「哟、哟——真巧啊,仓田。」

我装作现在才发现他,摆出笑容。所谓的给人留余地大概就是指这种情况吧。我走进仓田——

仓田就浮现松了一口气的表情,问我:

「铃木同学,耽误你一下,你对这一带熟吗?」

「不是很熟,怎样?」

「就是这位老太太,她好像迷路了。」

这一说我才发觉。仓田背后躲着一个拄拐杖的娇小老太太。她穿着朴素的洋装和老旧的针织外套,大概七十岁……接近八十岁也说不定。

老太太惶恐至极,鞠了好几次躬。她抓着仓田的衬衫下襬,慢慢地小声道歉:

「对不起,我没关系的,你去追那个小姐吧!」

老太太似乎是远从外地来昀,讲方言。

「不,没关系了,人这么多是追不上的。」

仓田浮现毫不做作的真诚笑容回应。

「之后多道几次歉就没事了,请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真的没问题吗?虽然我有点担心起来,不过这毕竟是别人的事,应该说是连狗都不理的男女吵架。

倒是这位老太太不能放着不管,看她一脸疲惫的样子。

「铃木同学,这个地名你知道在那一带吗?」

仓田示意我看老太太手上的纸条,我凑近一看,上面写了住址,我看看哦?嗯——……

「对不起,我不晓得,应该说这个住址真的是这代吗?这里是横滨市中区,但这个横滨市后面突然就接000町。」

老太太想要找这户人家,但是记忆似乎很模糊。她说她六十年没来横滨了,而且好像连派出所也不晓得。

「印象中在中华街附近看到过洋馆喔……」

巷太太垂下肩膀。她低着头,喃喃道来:

「这户人家或许已经不在了。」

「老婆婆,意思是屋子已经不在了吗?」

老太太点了一下头。

「但是,我就是想确认,就是来看看屋子在不在也好……我找了好几次籍口,一再拖延,但是现在再不做再也没有机会了,因为已经这把年纪了,怕再也见不到。」

听起来,老太太之前似乎是一间间向中华街的店家问路,路过的仓田跟老太太错身而过好几次,后来看不过去就主动过去攀谈的样子。

至于仓田跟刚刚的女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在这种观光地,这部分就心照不宣了。

居然为了素未平生的老太太抛下约会,仓田也真是个烂好人,但是,换做是我也会这么做。如果是星野的话,应该会笑着陪我吧……星野的话。

再说,漫无目标地找人很难受。

明明应该近在咫尺的,明明现在这瞬间或许就已经经过那个人的住家前面了,却完全找不

到。心急如焚、烦躁不耐。

明明无论如何都想见到一面才来的。

明明呼吸着同一条街的空气,却见不到,那比身在远方还心痛。

一想到有可能在街角偶然遇到,就更加痛苦。

半年前,在博多徘徊时的脚痛彷佛回来了。

我针对老房子这个提示,说出自己想得到的线索。我想起之前跟星野从中华衔前往参观洋馆的时候,馆内陈列了旧地图及照片。

「这样好了,要不要去洋馆的服务台问问看?既然改成像博物馆,或许会有老地图喔。」

这附近有好几栋洋馆,最近的一栋是在那片略高的森林——港见丘公园里面。

「对哦,说的也是,谢谢你,铃木同学。我来送老太太到洋馆去。」

「就这样!」我们挥挥手道别了。老太太的行李由仓田拎着,老太太回头两、三次向我道谢。

我马上就办完妈妈交代的事,到历史悠久的中国料理餐厅预约兼勘查完毕。

因为妈妈多给了我零用钱,于是我不客气地点了午餐中最贵的一道,北京烤鸭真好吃,还有杏仁豆腐。

果然当初也应该邀千寻一起来的,可是,总是要那家伙陪我的话,那家伙就不能跟朋友玩,也交不到男朋友。

千寻总是在身旁关心我。虽然,我也差不多该独立了……但是我们从出生就形影不离,勉强分开反而不自然吧,毕竟我们就像姐弟一样。

在千寻交到保护她的男友之前,我要保护千寻!无论何时我都要为千寻设想。

……我,并不是一个人,星野呢?交到朋友了吗?她那么怕生,但愿她不要孤单寂寞就好。

是因为不寂寞才没联络的吧,一定是这样没错吧?如果是这样就没关系,只要星野不孤单的话……

想着想着心情就快要沉入谷底,于是我离开座位,出了餐厅闲晃。

到了散发甜甜香气的亚洲风首饰店,我留意到花车特卖的戒指。镶着粉红色天然石的银戒

指,跟我最后送给星野的戒指很像。

去年暑假初,在羽田机场的人厅接住我扔过去的那只戒指,戴在左手无名指,转身背对我的星野——

——『戴在妳的左手!等我长大后会去接妳』

星野戴上戒指,又哭又笑地说「大小刚刚好」……一脸「你怎么会晓得我的戒围?」的表情。

因为我总是握着那只手,所以我记得那个感觉。星野的手有多小、指头有多细,全部记得。

——『等我长大后,请妳嫁给我!爽歌!』

我喊星野「爽歌」,前前后后就只有那一次而已。虽然很害羞,但是一想到短期内再也不能当面喊名字,我就心一横大喊了。

——『我相信你!辉!』

这么回应的星野,也是第一次喊我的名字。本来一直都是「铃木同学」的。

那就是我们尽其所能许下的未来约定。那时候我们都相信,相信未来、相信未来还能再见、相信未来还能一起生活。

亏我……相信过的。

一拿起来就发现,店面的戒指不管哪一只给星野戴都太大了。

我强忍叹息,把戒指放回花车就离开首饰店了。

我买了一大袋冷冻肉包要给家人,在委托宅配以后,就到公园看海,人满为患,团体观光客、约会的情侣、玩球的亲子、似乎在散步的老太太。

但愿刚刚的老太太找到要找的那户人家就好了。

我取出手机,虽然刚刚也边吃中餐边看过。

首先看画面确认有没有mail,已经养成习惯了。明知道要是有mail来的话会震动,明知道不可能没发觉,却还是担心或许没发觉,忍不住确认。因为,或许是星野寄来的mail。

之前还没去过博多的时候,手机收到mail是设定成铃声通知。可是总觉得会漏听……虽然不曾漏听,却还是改成震动,时时刻刻放在口袋。

这样就必定会发觉……可是,就算收到再多mail,星野都没寄半封来,结果整天就不安地频印象中我和千寻也分头找遍了手机上的自介网站,虽然我不认为隐私会公开,但就算是再小的线索我都想要。

我已经四年没换手机了。虽然日渐陈旧,但是这里面装满了星野的照片,是用这台手机拍的。我怕会遗失星野的照片,也拷贝到光碟片及电脑里面。

我希望两人相连在一起。星野确实存在过,既不是回忆,也不是幻觉。她现在也在我怀里,我记得,我真实感受得到。不管是她昀温暖、她的柔软、头发的香味、吻的味道。

不管过再久都不会忘记、不会淡去或褪色。

——『记忆似乎很模糊。』

我怱然想起仓田的话,过了六十年就会忘记吗……怎么可能,我一定见得到星野。就快了……我不会放弃。虽然用尽方法、漫无头绪,但是一旦放弃就真的再也见不到。

那个老太太……是来见某个人的吗?来见再也见不到的某个人。

我在意起来,愈来愈在意。

——『现在再不做就再也……见不到。』

我拔腿奔跑了。

港见丘公园这个地方充满绿意。我四处奔走,没多久就在一处花朵围绕、视野很好的地方,发现仓田和老太太坐在长椅上。他们不知道是不是这么晚才吃午餐,正在吃肉包。好像是在中华街时就买的。

我一冲过去,仓田就朝我举起肉包的袋子。

「铃木同学,虽然这冷掉了,不过要吃吗?」

「不用,我很饱,谢啦!找到那间屋子了吗?」

两人互看,摇摇头。仓田无力地微笑。

「已经知道大概的位置了,多亏铃木同学想到的点子,谢谢你。但是屋子已经都改建了,

就算去了洋馆导览员告诉我们的地方,好像也没有自信确定就是这里。」

「这样啊……」

老太太朝我们鞠躬。她发出慈祥的声音慢慢地说了:

「毕竟六十年没联络了,这也难怪。谢谢你们,两位小兄弟。能看到横滨的街道和港湾,我就很满足了。真的谢谢喔!」

老太太把视线转向远方,那边有横滨海湾大桥。

「那时候还没有那样的桥、也还没有那样高的大楼,那是很及uu,很久以前的故事。」

老太太落寞地微笑了,浑圆的眼睛埋没在皱纹里面。

我在隐隐刺痛的内心寻找安慰的话语,就是找不到合适的。仓田也低下头——仓田的经典款牛仔裤口袋响起音乐铃声。

「抱歉。」仓田把手机放在耳边,从长椅上站起来走离几步。

那台手机的吊饰反射着太阳光闪了一下,是银坠饰。

「那个……咦?」

爱心戴着王冠,双手捧着那颗爱心的造型。博多那个女生——内村拿着一模一样的东西。要我们「扔进横滨港海里」的坠饰,印象中叫什么克拉达的……

那个吊饰感觉是很重要的东西,却突然莫名其妙说要送我。我不知所措,就交给千寻保管。

既然说星野也摸过,我也想过是不是该收下。我很高兴内村这样为我担心。

虽然我并不是不想要,可是总觉得要是求助仰赖看不见的力量,自己的心意似乎会变得很没分量……虽然并不到逃避这么严重,也知道有许多人是借着心灵依靠得救,我完全没有批评那些人的意思。

只不过,我……想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在自己心里面坚持心意。我的信念就是这样。

后来,千寻似乎经常和内村mail联络,一点一点地问出内村那时突然跑走的真正理由。

我也偶尔会收到内村「还没找到爽歌,对不起」的mail。对此我表达谢意,但是要我像女生之间那样传mail聊天,我会不自觉拘谨,实在没办法。

从博多回来后不久,得到内村同意的千寻把一部分蛊二给我看。好像是内村很介意当时没好好解释就突然给我吊饰,于是希望千寻向我转达。

——『送别的时候,他说是取自己名字的谐音送给我的。但是我现在对他已经没有任何感,而且他有女朋友。这样他女朋友也会很困扰,应该说会造成人家的麻烦。我小心翼翼地收藏着这种别具意义的东西,不是很对不起他女朋友吗?)

自己的名字……克拉达……仓田……?

说到仓田,我记得内村……好像在电话中提过这个名字。

——(他好像喜欢山下公园哪代,也邀我去过,所以,我想这个吊饰就回归那片海比较好。他现在一定也邀了女朋友到那一带吧!)

难道……送内村吊饰的人是……

——(好像笨蛋一样,虽然是巧合,但我居然也送了一模一样的克拉达银吊饰给他,可是他明明有女朋友,总不会把其他女生送的东西挂起来吧?就算他是个烂好人。)

……像仓田这种烂好人搞不好会干出这种事哦!我有这种感觉,毕竟他甚至为了偶然遇到的陌生老太太抛下约会。

我认为是巧合,毕竟那个坠饰的造型很少见。如果真的是同一个仓田的话,该说是服务精神过剩吗,简直太迟钝了。

克拉达图案含有『愿生命充满爱与友情』之意,是保佑挚爱心系彼此的护符,用来保佑自己就算相隔再远也不会忘记该回到那个人身边,该回去那个地方,保佑感情不灭的象征……内村这么说过。

不过,内村说过的男生真的就是仓田?

那个吊饰……那或许就是内村送的,仓田明明就有

我想这个吊饰就回归那片海比较

的陌生老太太抛下约会。

我不认为是巧合,毕竟那个坠饰的造型很少见。如果真的是同一个仓田的话,该说是服务

村这么说过。

如果只有友情的意思的话,挂着或许是没关系。

不过,内村说过的男生真的就是仓田?

那个吊饰……那或许就是内村送的。仓田明明就有女朋友,却还挂别的女生送他的吊饰,

要不就是神经大条……不然就是——

还对内村有所留恋吗?

千寻说过,内村会不会是还喜欢对方——喜欢那个仓田。千寻好像是从mail往来这么感觉到的。不过,既然失恋了也不能怎样。虽然待在对方身边会很难受,不过毕竟都已经分隔两地了——

「等一下,为什么,大川同学?对不起,是我不好。」

仓田透过手机拚命道歉,但好像被对万挂掉电话了。仓田叹气,阖上手机。

「对不起,我得去接朋友了。」

仓田伤脑筋地看看我、又看看老太太。就别在意我了。

「喔,好啊,反正我没事。你先走吧,我送老婆婆回车站。」

「真的很不好意思,感觉好窝心。」

老太太表示感谢。

「铃木同学,谢谢你屡次帮忙,改天到学校再答谢你。」

仓田一板一眼地鞠躬。我觉得好笑起来,用力拍了拍仓田的背。

「就说了别放在心上,你这个人啊,真不懂得朋友之道,还有叫我铃木就好。」

「啊……嗯,说的也是,铃木。可是……」

「那,哪天我忘记写作业的时候记得借我抄喔,我们是朋友吧!」

「这………」

「开玩笑啦!要诈不可取吧!」

「不是,我是想我成绩也没那么好……特别是英文。」

「不要当真啦!你这个人真有趣!」

我们笑成一团,老太太也跟着笑了。

「那么老太太,我陪妳下公园,到下面的马路好吗?」

仓田拿老太太的行李,我背老太太。这座公园位在台地上,阶梯很多。而且,下阶梯比上阶梯更容易滑倒。

老太太很轻。

就在我们下了阶梯,看得见公园下的马路时——

看到一台很大的劳斯莱斯停下来。说到坐那么大台车的家伙……靠!居然附专属司机!

不等司机开门就冲下车的人,是刚刚梳高蓬头的女生。仓田在中华街抛下约会的那个……

我不自觉地看向仓田,只见他愣住了。

「大川同学……那是谁的车?……那种高级车。」

是啊,坐那么大台车的家伙,就我所知就只有那个混账……咦,呜啊!

打开后座车窗,稍微采出脸的,不正是那个混账吗!

铃木忍。

自从那家伙去读别的高中——开城高中以后,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我们从国中毕业典礼后就没见过了。

「为什么她会坐忍家的车?」

「铃木,你认识那个人?」

「……没有啦,他跟我一个去了开城的国中同学很像……哈哈哈,是不是我看错了……」

我不是很想扯上关系。

自从我退出社团,正式开始考前冲刺……自从推荐入学考试迫在眉睫的去年秋天起,就没跟那家伙讲话,也不正眼看他。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混账开始擅自无视我,也不再找碴挑衅。只要我靠近他,就散发出感觉很不妙的气息。

就连千寻也避着他,可见他有多恐怖。

「开城……?这么说,是大川同学的朋友吗?居然麻烦人家送她,对那个人真是过意不去。」

「大川是那个女生?」

「对,她读开城,是我的青梅竹马,我去接她。」

说到开城可是文武双全、成绩优秀、升学至上的升学名校,而且给人「都是认真学生」的印象。不过要说意外,好像也太失礼了。

在公园入口东张西望的大川,不知道是下是发现仓田,指着这边猛然冲过来。忍家的车开动了。

「好了,你快去吧。」

我一面把老太太的行李抢过来,一面大力用手肘戳了仓田。这一戳不知道是不是不小心吓到仓田了,只见他一边大叫,一边连滚带爬地冲下阶梯,抱住大川。

嗯,看来是和好了。

为了避免妨碍他们,我挑别的路线下阶梯。老太太在背上喃喃说了:

「真吾……明明是这么善良的孩子。你叫铃木是吧?」

「铃木辉。老婆婆,送妳到车站可以吗?」

「辉,我叫加代子。难得有这个机会,我想听年轻男生喊我的名字看看。」

老太太害羞地说了。

「加代子小姐是吗?oK。」

我把老太太,不对,把加代子小姐重新背好——没想到一样发光的小东西从我的肩膀滚落下来了。

「不好了,戒指!」

「啊,对不起,麻烦下来一下。」

我放下加代子小姐

两个人在阶梯旁紫藤架下的杂草问寻找,紫藤花盛开,传来宜人的香气

我从白花四叶草里面掐起一样闪闪发光的东西。

「找到了,加代子小姐,是这个吗?」

那是银制的天然石戒指。石头是紫色的,颜色宛如紫藤花比较小的花瓣。

「辉,多谢多谢,谢谢你啊!」

加代子小姐蹲在地上,一边接过戒指,一边靠拐杖慢慢地站起来了。

「颜色很漂亮呢!」

「这是紫水晶喔。英文叫什么来着,我想想喔,a……ame……是amethyst。这颗石头以紫水晶来说,颜色不是很深。」

『Amethyst』——印象中这是二月的诞生石,加代子小姐合起双掌包住戒指。加代子小姐粗糙枯瘦的左手无名指戴着相当旧的金戒指,那是结婚戒指。

「紫藤花好漂亮,挑这个季节来真是太好了……」

加代子幸福地瞇起眼睛,仰望一串串紫藤花,紫花串随风摇曳。

「原来加代子小姐喜欢紫藤。」

「不对,我讨厌紫藤。六十年来一直、一直讨厌紫藤。」

加代子小姐转头看我。

「令天托真吾和辉的福,我又喜欢上紫藤了。」

「咦,为什么?」

太过奖了,我明明就没做什么。加代子小姐叹气了,她是不是累了?反正我也没事,就慢慢地送她回去好了。

「要不要坐下?加代子小姐,今天很热对吧?」

我示意紫藤架下面的长椅,坐了下来。「嘿咻!」加代子小姐也坐下。她让紫水晶银戒指在掌心滚动,然后戴在中指上给我看。

「这只戒指很松,对吧?一不小心马上就会搞丢,我就收起来了,很久没有拿在手上带过来了。」加代子小姐抚摸戒指。戒指亮晶晶的,我想她应该常常宝贝地擦拭。银饰放着不管,很快就会变五不再发亮。

就会变雾不再发亮。

「是男朋友送妳的吗?」

我半开玩笑地问。加代子小姐微笑点头,眼神有那么一瞬间像少女般闪闪发亮。

「六十年前,正好就在这带的……紫藤花下面,不过后来就没有下文了,因为我没回应对方。我明明喜欢他的,却害羞、没有勇气,犹豫自己真的配得上他吗……要是早知道之后再也联络不到人,我就不会抱持那种愚蠢的……态度……」

声音渐渐沙哑,加代子小姐就快哭出来,深锁的眉头皱纹皱得更深,摇了好几下头。

「六十年前,我也还是个十八岁的小丫头。以为将来的路还很长……已经没有了,在不知不觉问,将来早就所剩无多了。」

「……所以妳再来横滨一次,来找送妳那只银戒指的人。」

我懂了,我明白了。

加代子小姐六十年前也曾经是少女,现在也是不折不扣的女人。她是一个心地善良纯洁的女人吧。

「不知道这辈子还能再看到几遍紫藤花开呢?虽然曾经那么讨厌,但是等到我发觉『也没几遍了啊』,就再也受不了了。所以我隔了六十年,再度来到横滨。」

就在我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加代子小姐还是一样喃喃地、慢慢地用温柔的声音娓娓道出了

六十年前的恋情。

六十几年前。

据说当时日本刚战败,民不聊生,都市到处都化为焦土。

当时十多岁的加代子小姐住在中部地方的小镇。她放弃升学,继到东京找工作的姊姊们之后来到关东。她在横滨找到寄宿帮佣的工作,进了一户经营商店的人家做事。

之后加代子小姐和在那家商店上班的店员少年渐渐熟识。少年是本地人——在横滨土生土长,偶尔放假,会带加代子小姐熟悉横滨街道。

当时非常开心。少年既开朗又亲切,总是满脸笑容。

个性怯懦总是挨骂的加代子小姐,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能够开怀欢笑。

过了几年——

六十年前的春天,加代子小姐的父亲因为战争过世、故乡的母亲生病,姊妹中唯一单身的加代子小姐为了照料母亲,于是决定回老家。

就在返乡前一晚,少年送给加代子小姐这只紫水晶银戒指,向她告白。

他说:等我出人头地以后,我一定会去接妳……请妳嫁给我。

那时不知道是在远离市街的公园里,还是因为从哪户人家院子的花丛长出墙外,他们被包围在盛开的紫藤花甜甜香气中;尽管月光昏暗,他紧张的模样却历历在目。

递出戒指的手在发抖。

据说当时日本住了许多美军士兵,负责维持治安。似乎有店家专门卖这些士兵脱手的物品,少年于是存钱买了戒指。

因为少年工作的商店也有士兵光顾,所以加代子小姐觉得他大概是听说了美国送结婚戒指的习惯。

加代子小姐觉得不能收这么昂贵的东西。

加代子小姐没有勇气接受他的告白,自己既不漂亮、也不贤慧、也不能干。

而且那个年代风气保守,还不时兴自由恋爱,据说一般都是相亲结婚。

「真不知道我是哪一点好,而且当时还年轻,吓了一跳。」

虽然收下了少年塞给自己的紫藤花蕊颜色的戒指,但加代子小姐也没告诉少年联络方式,就逃也似地离开了。

戒指很松,尺寸根本不合。

因为他们连手都没牵过……他或许只是看刚好买得起就买下来了而已。加代子小姐觉得尺寸不合的戒指就象征了加代子和少年的缘分浅,于是死心了。

可是,回到故乡以后,加代子小姐才发觉自己其实很喜欢他,要是没有他一定会很寂寞难熬,所以才逃离了横滨。

这只戒指也不知道他是经过几番思考,忍住不买东西。才存下钱买给加代子小姐的,就为了加代子小姐。

但是,自己却那样落荒而逃。一想到他一定讨厌自己了,就无比悲伤,讨厌不懂事的自己,连寄信道歉的勇气也没有。

……后来为了让母亲安心,加代子小姐听从亲感的安排相亲,嫁给了邻镇不是很熟的人。

「我啊,就只谈过六十年前那一次恋爱而已。丈夫是非常正经老实的人,正经到无趣的地步:不爱讲话、很能干,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决定。不过,我并没有任何不满。托丈夫的福,我的人生过得平安顺遂。丈夫已经……离开人世五年了,我应该也快了。谢谢你愿意听我这老人家讲往事。」

加代子小姐又道谢了。

「不会,听了……很感动,感触很深。」

「真对不起,你不用顾虑我也没关系的。」

看我用力摇头,加代子小姐终于肯笑了。虽然布满皱纹,却是非常温柔的眼神。「好了,差不多该回去了。」

不行……不能这样,不可以回去。

——『等我出人头地以后,我一定会去接妳……请妳嫁给我。』

我也说了跟加代子初恋情人一样的话……简直就像是翻版。

——『等我长大后会去接妳!等我长大后,请妳嫁给我!』

请妳戴上爱心戒指,我一定会去接妳的。就算分隔两地,因为我喜欢妳,等我长大就去接妳……

我花了好几天找爱心戒指。

因为很难找到中意的。我想象着星野收到时会是什么表情,边寻找最合适的款式;希望星野看了会露出最棒最开心的表情。

在顾客全是女生的店,承受众人的目光找戒指是有点害羞。不过,只要星野开心,哪会害羞……我想加代子小姐的男朋友一定也是同样的心情。

希望加代子小姐笑、希望她接受自己的爱意。加代子小姐应该也明白这点的。

「不可以回去,加代子小姐!明明就后悔了,难道还要再放弃一次吗?寻找的那间屋子是他家吧!是在哪一带?我带妳去!」

我从加代子小姐的针织外套口袋抢过便条,背起加代子小姐奔跑了。

总觉得加代子小姐要是放弃了,我的心也会从某个角落开始崩溃。

我明明就相信星野的。

我一边看电线杆的巷弄指示牌,一边跑过坡道很多的住宅区。庭院洋溢着花和新绿,不知

从何处传来小孩子约嬉闹声,还跟捧着红色康乃馨花束的人错身而过。对了,今天是母亲节。

加代子小姐在我背上宪宪率宰地扭动。

「已经够了,辉。我们事到如今反而会给他添麻烦。」

「可是妳想跟他道歉吧!就算发生过的事无法重来,为心意道歉永远不迟。我的祖母是这么说的。」

「但是,他一定已经忘记了……他忘记最好。」

「如果是我就绝对不会忘记!难道加代子小姐喜欢上的人,是那种会忘记的薄情郎吗?」

加代子小姐在我背上沉默了。

我爬到坡顶,抵达一处老旧住宅远多于大楼或小楼房的区域,我确认便条的住址。

「加代子小姐,是不是这一带?」

「应……应该是吧。刚刚我也和真吾到了这一带……可是果然还是没办法确定,六十年前我只来过这里几次而已。」

「就干脆做得彻底一点,进小巷子看看吧。加代子小姐,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藤中先生…………」

加代子很小声很小声地回答。藤中……所以才选紫水晶……紫藤色天然石的戒指吗?

「好。」我继续背着加代子,走进巷子。我们一家一家看门牌。藤中、藤中……就是找不

「都过了六十年,是不是已经不住在这里了?」

「要找了才知道。啊,不好意思——」

我向一个在院子洗车的叔叔问话。

「请问一下这附近有没有一位住了六十年以上的藤中先生?」

叔叔狐疑地瞪着我们。

「不认识,我们家去年才搬到这里的,跟邻居也没来往。」

「谢谢您!」

我朝叔叔点头道谢,找其他人问话。

带小孩子到公园玩的妈妈们都是大楼住户。还有一位大婶本来在整理花草,我一向她攀谈就缩起来要逃跑。

「不好意思——请问这附近有没有一位藤中先生——」

我看围墙对面有人影动了,便开口询问:心想这不知道是第几家了。这时——

「不好意思,想请教您一件事。」

——从围墙转角对面传来说话声,是仓田的声音。

「奇怪?仓田?你回来了吗?」

仓田发觉我叫他,跑了过来。

「铃木、加代子小姐,原来你们还没回去。太好了!因为刚刚没能好好打过招呼再走:心里一直很过意不去。」

加代子小姐很惊讶,从我屑上往前探出上半身。

「真吾……你又继续帮我拢了是吗?就算只有一个人……」

「是我鸡婆了。不过,我就是觉得放心不下。」

仓田害羞地抓抓头笑了。

「仓田,你朋友……大川没关系吗?」

「啊……思…………」

回答得很含糊。

「这怎么行呢!应该以她为先吧!」

「没有啦,大川同学好像只是想介绍刚刚载她来的朋友给我认识而已。但是那台车不是马上就开走了吗?所以她就更生气。」

忍吗?那个混账,个性超烂的,认识他反而困扰吧?

「她说想一个人独处。」

「一般哪有人会这样就放女生一个人的?」

我受不了了。这家伙与其说是人很好,根本只是迟钝到极点吧?

「要是她被奇怪的人搭讪了该怎么办?」

「呃不,没问题。听我说一个人很危险,她就用手机一个一个打给朋友。似乎有几个女生就在附近,过来会合了,所以已经不需要我留在那边碍事了。」

「这样真的好吗?你不是跟那个大川在交往吗?」

仓田睁圆眼睛。

「你、你怎么会晓得?」

「看就知道了。应该说,内村这么讲过。」

我不小心妄下断语,仓田愣住了。

「……咦…………?」

「我和内村稍微讲过话,在博多。虽然之后并没有密切往来。」

我指着从仓田口袋露出来的手机吊饰——克拉达坠饰。

「我也听说过坠饰的由来,你和内村碰巧交换了同样的东西,对吧?」

我似乎说对了,只见仓田像金鱼一样嘴巴一开一阖。

可是内村把坠饰交给我们,要我们扔掉。她说既然内村喜欢新女友——喜欢大川,她想要珍惜仓田的心意。

「为什么你不珍惜大川呢?」

「我有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徒劳无功,我就是没办法合她的意。」

「……真吾。」

加代子小姐在我背上低声呢喃:

「为什么你在意我……却不在意那个小姐呢?你跟我明明萍水相逢,跟那个小姐却是一直有来往,不是吗?」

「不,明天也见得到面的人还有办法挽回。但是。一期一会的话,就算后悔句早知当初对那个人那样就好了』,恐怕也没办法挽回,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发生。我是会一直在意这种事的人。」(译注:「一期一会」在茶道上,原意是要把每次茶会都当作一生只有这一次般看待,后引申为『一生只有一次的相遇」。)

「明天也见得到面……真的明天也见得到吗?能够确定一定还见得到面吗?」

「咦?…………啊……不……」「我很高兴你这么热心帮我。但是,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呢?真吾。」

就是啊!

有时候明明相信两人未来会在一起,相信两个人能够永远在一起……后来却见不到面,各自生活。

人在幸福的时候是不会发觉的,原来两个人明天不久即将分开以后,每一天都是那么地宝贵。

「——加代子小姐。」

从背后传来沙哑的说话声,我背上的加代子惊讶地扭过身去,我也慌张地面向哪个方向。以免加代子小姐摔下来。

「奇怪?刚刚除了我们以外,有人说了『加代子小姐』。」

仓田东张西望。

「对啊,的确有人喊了加代子小姐,对吧?」

我也观察四周——找到了。

「能够和加代子小姐散步,好开心啊!」

出声的人,是个腰直不起来的八十多岁老先生,由两个女的从两边搀扶,蹒跚地走过来。搀扶老先生的人,一个是感觉接近五十岁的大婶,另一个是比我们大几岁的女大学生。两个人

「加代子小姐,再一会儿就到港口了。听到海鸥的叫声了。」

「呵呵,外公真是的,又回到年轻时候了。」

大婶笑了。

「把玲奈当成加代子小姐。」

「那是外公在我这个年纪喜欢的女生,对吧?既腼腆又可爱,这我听外公说过好几次喔,在外公还神智清楚的时候。」

「有什么开系嘛,加代子小姐,用不着害羞啊!」

老先生突然这么说,开心地仰望孙女。看到老先生摸索着她的手,孙女牢牢地握紧那只手。

「太好了……加代子小姐,我好开心啊!」

「嗯,我也是喔,胜先生。」

孙女凑近老先生的耳边回话。

「……胜先生……胜吉……先生…………藤中胜吉先生…………!」

加代子小姐发抖,要从我背上下来。我一放她下来递了拐杖,加代子小姐就摇摇晃晃地踏出几步,停住不动了。「很幸福对吧?胜先生。终于见到加代子小姐了。」

「你一直在找加代子对吧,谢谢你。」

听了大婶——女儿和孙女的轻声呢喃,「嗯、嗯」老先生连连点头。

那三个人就要慢慢地经过我们前面,加代子小姐依然动不了。

「啊,请等一——」

看我要叫住那三个人,加代子小姐整个人撞过来抓住我不放。

「拜托你不要,辉。」

「为什么?」

仓田也逼近加代子小姐,加代子小姐只是一直用力摇头。

最后三个人进了对侧不远处,一户紫藤架的藤蔓和花穗越过树篱外的日式房屋里面。

起风了。紫藤花摇曳,甜甜的香气熏鼻。

「加代子小姐,那就是妳要找的人吧?绝对是这样没错。」

加代子小姐一面颤抖,一面转身背对我们,拄着拐杖仰望紫藤花。她或许哭了。

「加代子小姐……」

「……这样就好,辉,真吾。胜先生愿意忘了我,这样就够了……现在那个人一定很幸福……」

「就算妳这么说!」

「就是啊,不说真的好吗?」

藏在内心六十年……本来明明要打开心房的,这是为什么?加代子小姐。

明明好不容易见到了。

要找的人,终于……明明双方的心意都没变!

「我说,辉、真吾,那个人的心已经回到六十年前了,没办法跟现在的我说话。要是说了,那个人反而会想起现实,感到悲伤吧!」

加代子小姐慢慢地用温柔的声音,对着紫藤花诉说。

「那个人这一生应该过得很幸福吧,看他女儿和孙女就知道了。尽管那个人的心已经去了六十年前,但是她们不轻蔑、也不阻止他,孙女还扮演着『加代子。陪伴他。普通人是做不到的。」

是这样……吗?

「娶到好老婆,养出好女儿,还有了懂事的孙女儿喔!这真是美好的人生。」

加代子小姐缓缓地转头,她已经展露微笑。紫藤花甜甜的香气围绕着我们。

「我这一生也过得很好。是啊,至少要在信上写下这件事。可不能害那个人担心啊!」

加代子慎重地走近刚刚三人进去的屋子门牌,记下名字。

「这应该是他女婿的名字吧,难怪邻居不晓得。」

「加代子小姐……太好了,对吧?」

仓田这么一说,加代子小姐堆起满脸皱纹笑了。

「多亏有真吾和辉,谢谢你们啊!我一个人是办不到的。」

加代子小姐深挚地轻声说完,怜惜地仰望紫藤花。花穗静静地迎风摇曳,我们看了一会儿。甜甜的花香——加代子小姐正眼看仓田。

「真吾,你可不能后悔喔!」

仓田惊讶地抬起脸。

「我很清楚你是个十分体贴的孩子,之前讲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但是啊,什么事都要为对方好,这样是逃避吧?」

「……啊…………」

「像这样逃避,总有一天会后悔。就算会失败、会出尽洋相、会受伤,关键时刻最好还是贯彻自己的心意比较好。只要贯彻心意,到了遥远的将来,就不会后悔终生,会成为怀念的回忆。后悔跟回忆是不一样的。」

「…………是。」

仓田一惭愧地红着脸点头,加代子小姐就面向我们了,眼神很认真。

「辉也是。」

「嗯,加代子小姐,我会这么做的。」

看我也使劲点头,加代子小姐总算安心的样子,整个人站不稳了。我们仓皇扶住她。

「话说,肚子饿了呢!就点个鱼翅、北京烤鸭,来顿道地的中国料理全餐,当作旅行见闻吧!」

加代子小姐打趣地说完,我们大笑了。真的耶,肚子已经饥了。

我背加代子小姐,仓田拿行李,我们开始朝中华街走去。背起加代子小姐时,一朵浅紫色的紫藤花从加代子小姐肩上飘落了。

在中华街虽然吃不了全餐,倒是吃了饮茶。跟前往车站的加代子小姐及要回家的仓田道别时,已经是下午很晚的时候了。

我本来也打算回家。可是天气这么舒服,总觉得很可惜,于是就想走个两站看看,便沿着港口码头,往港未来地方方向散步。

就看到……

熟悉的身影任海风拨弄头发,站着看海——是千寻。

「千寻!」

「辉……你怎么在这里?」

「妈妈托我办事,去了中华街一趟。千寻呢?」

「买东西,因为今天母亲节。」

这么说她脚下的确摆着纸袋,里面装了康乃馨图案包装的礼物。

……千寻,早知道她是一个人的话,当初或许应该找她一起来才对。

「啊,你别在意,我是跟朋友一起来的,不过朋友有事先回去了。」

千寻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这么回答。

「还是说我当初应该邀你才对呢?对不起喔,你是一个人来的吧?」

「不是,我也已经办完事情了,之前和死党在一起,刚刚道别。」

千寻握紧手心伸到我面前,张开手。只见亮光一闪,克拉达吊饰……这是内村交给我们的东西。

「我一直在想,是要扔掉呢,还是怎么办呢?内村同学坚持要扔掉……可是你不觉得要扔掉护符会怕怕的吗?或许会走霉运,或是遭到报应。」

「……是啊,别这么做吧!」

「咦?」千寻眨了眨眼睛,我从她手上拿走坠饰。

「阿姨在等礼物吧?虽然想在这附近暍点什么,不过方便的话要不要一起回去?我有事要跟妳说。」

「什么事?怎样啦,怎么这么郑重?」

「没有,不是什么大事……是要跟妳说,我已经知道送这个给内村的男生是谁了。」

我把坠饰举到眼前,对着太阳看坠饰闪闪发亮以后,还给千寻。

「……我也觉得果然还是不要扔掉比较好,一直很犹豫。又不能还给内村同学,怎么办呢……」

千寻看着海。

「毕竟要扔随时可以扔,要是扔了就再也捡不回来了。」

「就是啊,扔了就完了。」

守护爱与友情与牵绊……不可以扔掉,就算要换新的生活方式,一旦彻底挥别过去——毕竟是那段过去造就现在的自己的——总觉得那样是在否定自己。就算再难受、再丢脸,毕竟是自己做过的事。喜欢上那一个人的也是自己啊!

我转身背对海,拎起装礼物的纸袋。

「啊,我拿啦!」

「没关系,我拿就是了。就当作是我给阿姨的心意。我还寄了一堆肉包回家,等一下分给你们家。」

「一堆肉包……真像辉会送的礼物。」

「好,我们回去吧!」我催促着嗤嗤笑的千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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