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4日 六
Sat. 4th October 1986
抵达六轩岛
船猛然一摇,看来已经停靠到码头边。
船员出来拿着锚绳跳上码头。
码头上有一名身穿燕尾服的高大男子,笑嘻嘻地迎接我们。
……我不认得这个人,他身上也没有闪耀金色光芒的单翼鹫鸟绣章,但从服装仍然看得出是右代宫宗家的仆人。
「大小姐,欢迎你回来。各位这么晚才到,让我十分担心呢。」
被称做大小姐的朱志香笑嘻嘻地回答:
「嗯,谢谢你的关心!其实都是因为这傻大个儿怕得要死,船才会开得那么慢,真的好烦!」
「你、你少啰唆……等哪天我们立场对换你就知道……呜呜。」
照这样子看来,这件事多半会广播到所有亲戚都知道,今天晚餐的时候光聊我的话题就够了。
我六年没来,本来就已经容易被拿来当话题,竟然还主动提供了这么好料的话题……!该死,为什么右代宫宗家要挑在这种偏远的离岛啊!
想着想着,船已经在码头固定住,放上了一块下船用的小小桥板,老爸他们从船内鱼贯上岸。
「辛苦各位远道而来。夫人,请让我扶您。」
穿燕尾服的男子朝绘羽姑姑伸手,就看到绘羽姑姑笑着回答。
「谢谢。好久不见了,乡田先生近来过得也好吗?」
「谢谢您的关心。多亏夫人的福,我每天都健健康康地在这里服务。」
正当我心想原来这个人姓乡田,雾江姐就在一旁帮我说明。
「战人你应该是第一次见到乡田先生吧?记得六年前你还不在这里工作对吧?」
「是。所以我要正式跟战人少爷首次请安。初次见面,战人少爷您好。」
「……我对身高也多少有点自信,不过你个子可真大啊……没错,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我要是看过这么高大的男人一定不会忘记……!你好,初次见面,我是战人。」
「我恭候大驾多时了。我是仆人乡田,从前年开始在右代宫宗家服务,还请多多指教,有任何事情请随时吩咐。」
「乡田先生,好久不见了。」
「让治少爷,好久不见。请让我扶您。」
「啊你还是一样,应对客人专业得不得了啊……将来哪天你找不到工作的时候随时跟我说,我一定马上雇用你!」
「惶恐之至。秀吉姑爷,请让我扶您。」
乡田先生就这样扶每一个人下船,同时一一请安。
他的言语与动作都十分洗炼,该怎么说,一举一动都非常专业。尽管乍看之下身材粗壮,动作却非常优雅。之前他有种大个子特有的压迫感,让我原以为他很凶,但看来远比想象中更彬彬有礼。他说在这里工作两年,但相信在这之前一定也是在做类似的工作。
等所有人都下了船,锚绳解开来,船开始驶离码头,多半是要回到新岛的母港去吧。船长对我们挥手道别,真里亚也很有礼貌地挥手回应。
「……嗯~我从刚刚就一直觉得不对劲,原来是听不到海猫的声音。」
我这么低语完,朱志香就插嘴问说:
「海猫?你是说海鸥的一种?」
还记得每次来到这个岛上,都听得见海猫以热闹的喵喵声迎接。也因为这样,只要一听到海猫的叫声,哪怕我人在其他地方,也会产生要开家族会议的错觉。
听说六轩岛除了右代宫宗家所居住的极小一部分面积以外,剩下的部分都置之不理,所以成了野鸟的天堂。
听说有个地方的峭壁还成了巨大的海猫殖民地,让这个岛上随时都满是海猫。
听不到这些海猫的叫声,让我觉得有点落寞。
「战人侄儿,你怎么啦?」
「啊啊,楼座姑姑……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听不到海猫叫还真有点落寞。」
「哎呀,听你一说,还真的听不到呢。平常那么热闹,今天却完全听不见。」
「……呜?为什么海猫都不在?」
「嗯~会不会是这些海猫今天在别的地方有聚会?真里亚也想看海猫吗?」
「呜,想看。」
「怎么会跑得这么干净,一只都没看到?是不是全~都被朱志香烤来吃了?」
「……呜?」
「你、你不要乱讲话!真里亚会误会的!」
「呜呜呜!朱志香大姐姐把海猫烤来吃了,烤来吃了!呜!」
「没有没有~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没错没错~是朱志香烤来吃了!有皮有绞肉有肝有肉包!」
「有皮有咬肉!有肝有肉包!呜呜呜!啊哈哈啊哈哈!哇哇哇!」
当我起哄闹起朱志香,真里亚也学我学得不亦乐乎。哦哦,原来这小丫头这么合群!好好好,今天我就让你当我的跟班一号!这种小小的归属感似乎很令她高兴,当我对她一笑,她也朝我笑得十分开心。让治老哥看着我们这样,从旁说了几句话。
「不是这样的,真里亚。听说野鸟对天气还有气压的变化都很敏感,而且今天晚上天气多半会变差,它们也许是提早回巢了。」
「……呜。不是被烤来吃了?不是被朱志香大姐姐烤来吃了?」
「不是不是!我、我才不会做这种事!战人你也别闹了,赶快承认你是胡说!」
「战人,真里亚是个乖孩子,这种小小的玩笑话她也会当真,你开玩笑最好挑一下。」
……让治老哥训我训得委婉,内容却十分沉重。
……即使个子长得比老哥高,老哥终究是老哥,我也只能乖乖道歉了。
「喔、喔喔,抱歉抱歉……真里亚,我刚刚是开玩笑。海猫今天一定是乖乖躲在巢里啦。」
「战人骗人?让治老哥哥说的才是真话?」
她天真的眼神像是在责备我说亏她刚刚那么开心,没想到竟然是被骗了……看来我刚刚真的有点闹过头了。
「对,没错没错,让治老哥说的是真的。一定是因为天气不好,它们才会提早收工,不是真的不见了。楼座姑姑你说是不是!」
「是啊,等明天天气好起来,它们一定又会喵喵叫给我们听。」
「呜。我等它们天气变好以后回来。等明天,等天气变好。呜呜!」
真里亚心情好转,开始期待明天可以看到满天的海猫回归。
不过话说回来,让治老哥实在很会照顾小孩子……毕竟我六年前还只是个小鬼头的时候,就觉得老哥把我照顾得很好……老哥,说不定你真的有这方面的才能啊。
「让治真会照顾小孩子,我看要当保姆也没问题吧?」
「啊啊,让治哥做起来真的很像他的天职。我还觉得与其在总经理办公室谈生意,做这行更符合大哥的印象呢。」
「哪里,保姆是很了不起的工作,不是单纯喜欢小孩就做得来的。」
「让治真的好谦虚呢。不过战人你知道吗?你也很会哄小孩喔,像刚刚虽然只有一下子,但是真里亚看起来好开心。以后还要请你多陪她玩,只是要记得不是什么玩笑都能开的,嘻嘻。」
楼座姑姑嘻嘻笑了几声,对我眨了眨一只眼睛示意。
知道她看到真里亚开心就这么高兴,让我觉得她真是个称职的母亲。
「喂~楼座,还有几个小鬼头,你们在搞什么啊?要走啦。」
臭老爸挥手要我们赶快跟上。
楼座姑姑回答:「好好好,我们这就过去。」也的确该过去了,就算同样是站着聊天,先把行李放到房间里再聊也还不迟。
「那么请让我带领各位到迎宾馆住宿。这边请。」
乡田对所有人这么说完,就开始在前面领路,熊泽婆则是殿后。昏暗的森林里有着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坡度微微往上。
这条路多半是为了减缓坡度,才铺得这么弯来弯去,但我还宁可笔直爬楼梯上去。
……这条路会弯来弯去,一定是想制造距离感吊人胃口……
走了一会儿,石造的庭园风阶梯慢慢出现在前方……啊啊,从这边起我就有印象了。记得爬上这段楼梯后……再过去就有一栋美丽的洋房。
洋房本身当然也是美轮美奂……但洋房前面的玫瑰园所呈现出来的美,更让人看得目眩神驰。
「啊啊~!啊今年还是一样,漂亮得不得了啊……啊人家讲保养眼睛,就是这么回事吧……」
一爬上石阶,在广大的玫瑰园光景迎接下,众人接连说出了心中的感动。放眼望去,尽是五彩缤纷的玫瑰竞相绽放。
「我看今年的花似乎比较没精神?看来夏天不够热还是有影响到?」
绘羽姑姑俯视庭园这么一说,乡田就回答说:
「我想这应该也有影响。跟去年比起来,今年确实稍嫌逊色,实在令人遗憾。」
说是说逊色,但这玫瑰庭园仍然非常漂亮。我还记得一直到六年前为止,每年都有一大堆玫瑰迎接我们。
……任何人来到六轩岛上所得到的第一波欢迎,就是这片玫瑰园的光景。即使是每年都来的亲戚,也不由得看得发出赞叹。而且我总觉得这庭园比我记忆中六年前的模样更加壮观。
「不管看几次都觉得了不起啊。要是自己家里有这么棒的玫瑰园,真不知道该有多好。」
听雾江姐这么说,臭老爸就回答:
「别闹了,这么大的玫瑰园要叫谁来照顾啊?玫瑰很怕病虫害,照顾起来很辛苦的啊。」
「说得也是,听说就是雾江姐每天都在照顾玫瑰,才没让害虫跑来。」
「咦?楼座,有这回事?我怎么都不知道?」
「就是有这么回事。以这个人的情形来说,其实是玫瑰自己跑去找害虫,说起来反而像是有害的食虫植物?」
「……啊啊,竟然是在讽刺我?受不了,楼座,今天就饶了我吧,我已经金盆洗手,不再搞这种事了。」
「谁知道呢?毕竟留弗夫二哥的浪子个性是从基因层级遗传过来的……!」
「不用担心啦,楼座小姑。要是这玫瑰太顽皮,我会一刀连根剪掉的。」
「呵呵呵呵……听起来好可怕啊。」
「啊女人缘好的男人总是随时伴随着风险的。我也希望下辈子可以长得再美形一点啊~!」
「秀吉姐夫,就跟你说我不是女人缘好了……雾江你也别再讲这种吓人的话,害我的玫瑰都枯萎了。」
臭老爸讲着这些无聊话题的时候,让治老哥笑嘻嘻地在跟真里亚说话。
「来,真里亚你来这边看看,这边的玫瑰开得特别漂亮呢。」
「……玫瑰很漂亮……呜!」
「嗯嗯~闻起来好香啊,跟优雅的我最搭了~」
我装模作样地闻了闻玫瑰香味,朱志香立刻喊说:
「喂,别闹了!要是真里亚又学你,会害她受伤的好不好!」
……我正想说怎么可能,回头一看却看到真里亚学起我来,逗得让治老哥笑个不停。
「真里亚,你要小心,被玫瑰刺到很痛的。」
「……呜?……让治老哥哥,这朵玫瑰特别奇怪。呜。」
「奇怪?怎么了?」
朱志香这么一问,真里亚就指向一朵玫瑰。我马上看出哪里不对劲,原来一整丛盛开的玫瑰里,就只有这一朵已经快要枯了。
这并非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有些玫瑰开得好,有些开不好,就只是这样而已。但每一朵都开得那么漂亮,只有一朵没精神,这种情形似乎就让真里亚挂心不下……我想这一定让她感受到了一种遭到排挤的感觉。
「只有这朵玫瑰没精神,让你觉得很可怜……?」
「……呜。大家都那么有精神,就只有它这样,好可怜。」
「不过每朵花开花跟凋谢的时间都不太一样。我想既然它会提早枯萎,也就表示之前它已经比其他玫瑰抢先一步盛开过了啊。」
朱志香都这么说了,我也跟着安慰真里亚。
「就是啊,我想这应该只是因为它已经盛开过,做完了工作,也就开始休息而已,不用那么在意啦。」
「……呜。」
看样子是真里亚的感受还太纯真,让她看到这唯一一朵枯萎的玫瑰而产生感伤。所以即使理智上知道怎么回事,也擦不去落寞的感觉。
「那真里亚,在我们回去之前,这朵玫瑰就由你来照顾吧。」
「呜?」
让治老哥先站起来摸了摸口袋,接着拿出了在飞机上吃完糖果剩下的包装纸。他把包装纸揉成细细一条,轻轻绑在这朵玫瑰上当作记号。
「哦哦,总觉得这么一绑好像就可爱了些。」
「这样以后就认得出这朵玫瑰了,之后你就来帮它浇浇水吧,我想玫瑰一定也会高兴。」
「……呜!我会来浇浇水!」
「难得有这机会,你可以帮它取个名字,我想这样玫瑰会比较开心,而且一定也会更能跟真里亚心意相通。」
「名字……?名字……呜……呜……」
真里亚双手抱胸,脸上还是一样面无表情,却认真地烦恼起来。看来她至少已经完全摆脱了伤心的情绪,老哥真有一套。
「让治哥从以前就很有包容力,我有够尊敬的。」
「是啊,这应该就是所谓的人品吧。晚点我会去跟他要点指甲屑,到时候朱志香也跟我一起服用吧。」
这时秀吉姑丈则在跟绘羽姑姑说话。
「这庭园从你小时候就这么漂亮吗?」
「变得这么漂亮是我嫁出去以后的事了。不过我其实对以前朴素的庭园比较有感情,都怪大哥品味不好,搞得太过火了,以前那样好得多了。」
「绘羽,我们要正面思考!啊我们得放下从前,去爱现在的美才行啊,啊这样才会平安喜乐。」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希望你也能看看以前那座比现在更好的庭园。」
「不知道各位看得心满意足了没有?可以的话,我差不多该带领各位到客房去了。」
乡田先生问大家看够了没有,但众人的心思已经完全放在一年不见的玫瑰园上,
没什么人在听他说话。
这不是跟团旅行,并没有严谨的进度表。而且对老爸他们这一辈的人来说,更是怀念的老家庭院,也轮不到别人来催他们。
乡田先生也很了解这一点,一直笑嘻嘻地等到老爸他们看够了说想去客房为止……
「哦……!喂~!这不是嘉音吗!好久不见,你过得好不好啊!」
秀吉姑丈唐突地大声嚷嚷。朝他挥手的方向一看……那儿有着一名小个子的少年。也或许是因为刚看过高大的乡田,才让他看起来格外矮小。
少年正推着单轮推车,搬运各种园艺工具。知道有人叫住自己后,就放停推车,摘下帽子行礼。
「…………各位午安。」
……他年纪多半比我小,个子也很瘦小,还没到变声期。从他的穿著与举止,看得出是这里的佣人。
同样是这里的佣人,他的衣服上却绣有闪耀金色光芒的单翼鹫鸟绣章。这是只有右代宫家督特别给予肯定的佣人才能佩戴的。
秀吉姑丈先叫了他,对此他有了响应,但语气中不带感情,或许是本来个性就比较冷漠吧。
乡田先生一发现我们的心思转移到少年身上,就走到他身旁帮我介绍。
「战人少爷,我来介绍。他是在右代宫宗家服务的佣人之一……嘉音,跟贵宾请安。」
「……初次见面,我是佣人……嘉音。」
我的第一印象果然没错,他给人的感觉有点冷漠,也或许是口才不好。与当佣人已经当得极为洗炼的乡田先生一比之下,他这年纪该有的不成熟就表露无遗。乡田先生小声叮咛他,要他自我介绍得好一点,但这名叫做嘉音的少年只是低头不语。
「嘉音,你就不会多讲几句请安的话吗……?」
「…………不会……因为我们……是家具。」
他的模样不像是对我们抱持恶意才不想多说话,比较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所以只好闭嘴。
「呃、呃……嘉音他个性就是比较沉默寡言,不爱多说话,可能让人觉得冷漠,不过其实他本性很好的,你不要误会他……!记得嘉音你在这里已经服务三年了,比乡田先生还多一年,对吧?」
我并未对他留下不好的印象,朱志香却赶忙帮他说好话。
……原来如此,看样子他平常就因为态度冷淡而吃亏啊。
「这样啊,那就请多指教啦,我叫战人!今年十八岁,你几岁了?」
「………………」
这阵沉默像是在评量我这个问题该不该回答……结果又是朱志香先说出了答案。
「呃呃……记得比我们小两岁……所以是十六岁,对吧?」
「…………是……就是这样。」
看来只要有选择余地,他会连年龄都不想透露。他不想说出年龄,是因为一旦说出年龄,说不定就会因此被人看不起……记得我在他这年纪的时候,也不喜欢被大人问到年纪……原来如此,十六岁就是会这样啊。
也许在这年纪,对这些事情就是会比较敏感……如果真是这样,那我的确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嘿嘿,很高兴我们年纪差不多!你不用那么拘束,叫我战人就好!我也直接叫你嘉音了!」
「……谢谢您,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战人少爷。」
朱志香自己在那边慌了手脚。看来她以为嘉音这种抗拒的回答让我留下了坏印象。
不过朱志香是女生,自然不懂男生这方面敏感的心态。我好歹是在青春期这门课程上领先两年的学长,决定好好体谅他这点。
「嘉音,你的态度就不能亲切一点吗?面带笑容也是佣人的义务啊。」
乡田先生这么一说,嘉音就以沉重的语气回答。
「…………对不起……我会努力。」
「呵呵呵……乡田先生,嘉音在很多方面都很努力的,你说是不是?」
熊泽婆说着做出拜托的手势。看样子他态度冷漠这点常常受到纠正,而且还一直依然故我。乡田先生脸上仍然挂着生意式微笑,但还是死心地轻声叹了一口气。
「……那,我还有工作要做……失陪了。」
看样子继续留在这里保持沉默,对嘉音自己来说也很难受。他再次一鞠躬,转过身去开始推动手推车。没想到一推之下,手推车当场翻倒,让车上载的东西散了一地。大概是手推车唯一的车轮卡到石头,才会失去平衡翻倒。
「你在做什么啊……来来来,赶快收一收……!」
乡田先生小声催促,仿佛在强调在贵宾面前出洋相是佣人之耻。
嘉音也不用他说就明白这点,默默开始将东西堆回手推车上。像铲子之类的园艺工具看起来就不重,倒还没什么问题,但要扛起大得可以双手环抱的肥料袋,就让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
「你行不行啊?看你跌跌撞撞的,我来。」
「大小姐,你衣服会弄脏的,请交给我。」
乡田先生以优雅的姿势拿走朱志香捡起的铲子,在他背后的嘉音正想抱起肥料袋却抱不太动。
「……唔,衣服会弄脏?」
「放心吧,我穿的衣服没那么上流,而且我最讨厌在餐厅掉了叉子还要让女服务生捡的家伙了。」
嘉音以震惊的眼神转过头来看我,他的表情显然没料到客人会愿意帮忙。
「……战、战人少爷……不用了……全都由我来做就好……」
「别在意啦!别看我这样,我平常的锻炼可跟别人不一样啊,嘿嘿!」
嘉音看来还不到成长期,体格有点瘦弱,这样的重量或许有点太吃力,不知不觉间连让治老哥也来帮忙了。
「还挺重的啊,也难怪嘉音会这么吃力了。嘉音你别放在心上。」
「这是我表现的机会啊。朱志香,这样应该可以跟刚刚船上那段扯平吧?」
「哼!你大呼小叫成那样,做这么点小事就想扯平,哪有这么便宜的!啊哈哈哈!嘉音,晚点我也会告诉你,你都不知道战人多好笑!」
「会掉下去,会掉下去!呜呜呜!」
闹着闹着,东西已经全部堆回推车上。
「……让各位见笑了,非常对不起。」
嘉音鞠躬道歉完,乡田先生接着说:
「好了,已经可以了,请你赶快离开。」
乡田大概是觉得让本来要好好招待的客人见笑是佣人之耻,催促嘉音离开。
「乡田先生也太欺负人啦,何必在那边念他,你自己也可以下去帮忙吧?」
「绘羽夫人……这是我疏忽了,非常对不起。」
乡田先生脸上笑容丝毫不变,优雅地说出了谢罪的话。接着秀吉姑丈与老爸也开始帮忙缓颊:
「啊嘉音也有很多优点啦,只是还太年轻了,很多地方很吃亏。真是可惜。」
「他这年纪正敏感,我们就别太去缠他吧。佣人少说点话反而刚好,熊泽婆你说是不是啊?」
「呵呵呵呵,留弗夫三爷也真是不饶人!有哪个佣人像我这么沉默呀!」
她睁眼说瞎话,逗得大家都露出苦笑。连她自己肯定也从来不曾这么认为,所以这句话完全是为了打圆场才说的。
原来熊泽婆是这种角色啊。在她的哈哈大笑声中,先前还有点僵掉的气氛转眼间就变得十分明朗。
这时雾江姐似乎想转移话题,对乡田先生说:
「我差不多想先去放行李了,乡田先生,我们房间怎么分配?」
「和去年一样。来,我领路,这边请。」
我们走向乡田先生所指的一栋精致又有雅趣的迎宾馆,这里就是我们要借宿一晚的地方。
「…………………………」
留在庭园里的嘉音,隔着围墙看着宾客一行人走进迎宾馆。
接着将目光落到推车上那袋沉重的肥料上。
脑中闪过先前他失手弄翻推车时的光景。体格高大的战人轻而易举地就举起了自己使尽全力还不太抬得动的袋子。看在旁人眼里,恐怕很难看出战人的好意带给了嘉音什么样的感触。
但他低头不语的背影,却在在散发出一种让人不由得想放他一个人静一静的气息。
……他发出了自言自语的声音。但声音非常小,几乎传不到他自己的耳朵。
「…………我也………………」
嘉音低着头,轻轻咬着下唇……
■迎宾馆前
「玫瑰园我是还记得……不过这栋迎宾馆我实在没印象。这是最近才盖的吗?」
我一边看着乡田先生领我们来到的迎宾馆,一边自言自语。一根状似门柱的柱子上写着「渡来庵」,但大家都管这里叫迎宾馆,所以我也有样学样。
这栋全新洋房盖在正好俯瞰玫瑰园的地方,有着将重心放在协调建筑与庭园的美观设计。
「答对了,这是前年才盖的。盖好以后我们每次回来都是在这里过夜。」
让治哥哥帮我说明,接着朱志香就说:
「嘿嘿,毕竟比起破旧的老房子,这栋迎宾馆也比较受到好评,我也好想把自己的房间搬到这里来啊。」
「呜!真里亚也想搬来!想搬来!」
……我家应该也算富裕,但跟宗家一比就觉得跟平民也没什么两样了。只为了迎接一年来不到几次的客人,就盖了这么漂亮的迎宾馆,这有钱的程度实在让我大吃一惊。
「绘羽夫人,秀吉姑爷,两位的房间在这边。留弗夫三爷,雾江夫人,两位的房间在这边。」
「这里果然漂亮又有格调,欧风的建筑真好。」
「啊如果只住个两三天,欧风当然不错,不过如果要一直住,肯定是日式房间住起来比较自在!日本人还是在榻榻米上最能放松啊!」
绘羽姑姑与秀吉姑丈发表完感想,让治老哥也接着说明:
「……哈哈,他们当初盖新家的时候,就曾经为了要欧风还是日式吵过一架。妈妈还在记恨当初爸爸叫工人盖成日式,经常会吵嘴。」
听让治老哥这么说,朱志香略显不满地低声说:
「我真羡慕让治哥爸妈感情这么好,哪像我们家根本就降到冰点了。偏偏他们只有在讲我成绩怎样的时候会站在同一阵线。」
看来所有人都分配到两张床的房间,让我不用因为是一家人这类的理由就被迫跟臭老爸住在同一间房,真该感谢一下这个安排。
而且要是我在场,老爸他们也不方便好好相处啊,嘻、嘻、嘻。
「你干么笑得这么肉麻?我看你一定想入非非了对吧?」
看来我想什么都瞒不过雾江姐。
「嘻、嘻、嘻、嘻!我怎么会想入非非呢!还请你们好好相处啊!啊痛痛痛痛!痛死了啦,臭老爸!」
说着我又被臭老爸从身后揪住耳朵提起。
「别胡说八道了,我胃都开始绞痛,根本没那个心情。这次你这小子才是主客好不好?尽管去让老爸跟老哥疼爱吧……不过我先跟你说清楚,在老爸面前可万万不能没大没小……朱志香,我们家族的大家长最近心情怎么样啊?」
「嗯……跟去年没什么两样,吧……一直听说他只剩三个月可活,但还是一样活蹦乱跳,整天发脾气。」
「所以今年也还是一样天威难测,是吧……他还是一样只让源次服侍吗?」
楼座姑姑这个问题是由熊泽婆回答。
「老爷似乎只肯相信源次兄,像我们这些下人,最近连看都没机会看到老爷一眼……」
「该不会又窝在书房里,整天研究那些怪里怪气的黑魔术了吧?爱玩什么是他的兴趣问题,我们自然管不着,不过至少希望他可以不要搞得整个屋子里臭气冲天啊……最好还干脆就这么窝在书房里,永远都别再出来了,嘿嘿嘿!」
「朱志香,不可以对长辈说这种话。他可是复兴右代宫家的大恩人,你得多感谢他。」
「嗯……也是啦……对不起。」
被让治老哥这么一说,朱志香也只能收回自己没礼貌的言论。右代宫家确实家财万贯,但家里每个人都是跟社会脱节的怪人。而听说站在右代宫家整个家族顶点的大家长,也就是我们的爷爷,更是其中最怪也最可怕的人。
刚刚老爸说他胃绞痛,我想不只是他,今天来到这里的大人应该都差不多,他们肯定很羡慕我们这些孙子孙女可以只顾着玩闹。
根据老爸告诉我的情形,爷爷是个暴力大家长,一向采取铁拳制裁政策来管教,连对女儿都不会手下留情,拿木刀照打不误。
既然作风这么硬派,帮儿女取名字的时候怎么不硬派一点?害得我们这一辈都跟着遭殃……不过他那种吓人的形象倒是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不搭调啦。
我印象中见过他的次数也不多,只记得这个爷爷非常不好相处,随时都以锐利的目光让周遭的人畏惧。
我还想起了爷爷在场时那种紧绷的气氛,几乎难受得让人窒息。到现在我才开始觉得老爸说这次主客是我的那句话,在我心中变得越来越沉重。
「……六年前我也是小学生,不过这次可就是高中生了。要是态度上失礼,说不定事情会闹得一发不可收拾啊……好可怕好可怕。」
「外公的确不苟言笑,可是不需要怕成这样啦。毕竟他一向很讲理,只是不太会说话而已。」
「那是因为让治哥从以前就成绩优秀,是全家族的楷模,爷爷对我们的待遇根本就完全不一样!像我还被他用木刀打过,是打屁股耶,屁股!而且还是打清纯少女的光屁股!」
「毕竟朱志香是宗家的继承人,外公自然特别关爱你了。你应该想说这表示他很看好你,才会管教得这么严格。」
「开什么玩笑……这什么鬼继承人就让给让治哥吧,我实在有点扛不起啊。」
之前我也说过,朱志香是宗家的继承人。相信她肩上的压力,也不是我们这些分家的堂兄弟能比的。
「……呜?朱志香大姐姐扛起来很重?换真里亚拿会比较轻吗?」
「嗯?啊哈哈哈哈,谢谢你啦。不用担心,我不会推给真里亚的……这个十字架我会自己背到进棺材为止……你放心啦。」
看来朱志香尽管感谢真里亚天真的关怀,脸上那种对未来的忧虑仍然挥之不去……我想我应该也一样,只要是面临大考的高中生,每个人都掩饰不住对将来的不安。
「真里亚,来,妈妈跟真里亚的房间在这边。」
真里亚被楼座姑姑叫走,让治老哥也对我说:
「战人跟我都在这个房间。」
「哦哦?我看我看,这可不得了!比老爸他们的房间还大啊!哇啊~!」
「我是想说我们小辈一定会聚到同一个房间里,所以事先请他安排比较大的房间。」
朱志香这么一说,跑来看房间的真里亚也喊说:
「呜!真里亚也比较喜欢这边!比跟妈妈一起更好!呜呜!」
「是吗?真里亚也喜欢这边啊!好,虽然这里是我跟让治老哥的房间,不过我就特别准许你进出!这件事要对妈妈保密喔?」
「呜!保密!」
她妈妈楼座姑姑就站在身后,但真里亚仍然活力充沛地高举拳头这么回答。上一辈进房间放好行李后,又聚集在走廊上。
「喂,你们几个小鬼有什么打算?要在这里聊天吗?」
老爸对我们这么问。看样子他们是打算去大屋里打声招呼。
……照规矩我们也应该跟去一起打招呼,但如果真有必要,老爸只要说一句你们也跟来就好。既然他都说我们可以自己决定要不要跟去了,该怎么办才好呢?
「反正就快吃中饭了,啊小孩子就在这里轻松一下吧,而且搞不好他们也只有现在可以在外头玩耍了。」
「呜!真里亚也要去!」
「真里亚留在这里。不要恶作剧,要乖乖在这里等大人回来。」
「……呜。」
既然真里亚得留下,我们也不能放她一个人待在这里。
让治老哥立刻想到这一点,于是代表我们小辈回答。
「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留在这里了。毕竟我们一年没见,也有很多话要聊。」
「这样很好。而且像战人可整整积了六年份的话题呢。」
听雾江姐这么说,我也陪笑着回答。
「是是是,我这个小鬼头会乖乖留在这里看家。」
「熊泽婆,我也留在这里!后面就交给大人,年轻人乖乖闪一边去了,嘿嘿嘿!」
「这样很好,呵呵呵。我会这么告诉夫人的……」
「那么请让我带领各位到大屋,这边请。」
「……其他孩子就先不说,让治已经成年了,是不是该带他去比较好?」
绘羽姑姑忽然这么说,但秀吉姑丈则这么回答她:
「为了这种事搞得让治一个人被排挤出去,那他就太可怜啦。啊小辈之间的交流也很重要啊。好啦,我们走啦!」
长辈们鱼贯走出屋子。就跟从码头走来这里的时候一样,由乡田先生在前面领路,熊泽婆殿后。
我们正准备到特地为我们安排的大房间集合,却看到让治老哥说失陪一下,跑向鱼贯离开的大人行列最后头的熊泽婆身旁问了几句话。
他很快就问完,又跑了回来。
「老哥,怎么啦?」
「呃,没什么,只是有几句话想问。」
「呜!也问问真里亚!问问真里亚!」
「……嗯~?呵呵呵呵,不知道是什么事说?不知道让治哥有什么事不能问我,却要问熊泽婆啊?唉唉唉,我怎么都猜不到呢~?」
「不,这是误会……!虽然我也不知道朱志香你是怎么个误会法啦……!」
老哥显得慌慌张张的,看样子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还被朱志香抓到把柄……不管到底是什么事,只有朱志香知道,我却不知道,这也太没意思了∣
「我说真里亚,他们竟然只把我们两个排除在外,你说是不是很过分?你也很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吧~?」
「呜!战人跟真里亚也想知道!战人跟真里亚也想知道!」
「呜呜呜呜!」
我和真里亚两个呜呜呜呜地起哄。
「没有,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啦,啊哈哈哈……」
「鬼扯!老哥真不会说谎,赶快招出来!真里亚,你搔他右边腋下,我搔左边!」
「呜!真里亚搔右边,战人搔左边!呜!」
「等一下,你们两个住手……!啊哈哈哈,停,啊哈哈哈哈哈!」
我跟真里亚追得让治老哥在床上四处逃窜,玩得不亦乐乎。虽然我也觉得都高中生了,怎么还像小猫似的玩耍,但像这样打打闹闹的感觉真的让我很怀念,让我重温了这种温暖又欢乐的时光。
「哈哈哈哈,让治哥刚刚问熊泽婆的问题啊,嗯~?其实说穿了也不值钱啦,就是他也一年没回到宗家了,所以想知道这段期间里有没有哪个佣人辞职或是刚进来,有的话他想去打声招呼。照他的说法是这么回事啦。」
「……呜?打招呼,真里亚也要去打招呼!」
「老哥你搞什么?这种事有哪里见不得人了?……嗯嗯~?我看不是这样吧?真里亚,别被他骗了,老哥一定有事情瞒着我们不说。继续拷问!看我的~!」
「住、住手,我是说真的!啊哈哈哈哈哈!真里亚你也住手!」
「啊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哇啊啊,哇啊啊!」
「我想佣人多半正忙着打扫跟准备午餐啦。不用担心,晚点他们会好好来跟你请安的。我想你一定比较希望出来迎接你的是纱音,而不是爱出风头的乡田吧?嘿嘿嘿!」
「纱音?……夏侬(注:纱音的读音。)……啊啊啊啊啊啊……我想起来了,的确有这么一个女生!她还在当佣人吗?她过得好不好!」
■大屋·客厅
这个时候,右代宫家的成年子女已经齐聚在大屋的客厅。由绘羽、留弗夫、楼座等人的长兄之妻夏妃迎接宾客。
「啊夏妃嫂子,最近你的头痛有没有好一点啊?之前有一阵子看你好像疼得厉害啊。」
「啊啊,秀吉妹夫……托你的福,我最近好得多了,谢谢你的关心。」
「对了,这是要送给夏妃大嫂的伴手礼。」
「……每次都让你费心了,楼座每次都送东西来,真是过意不去……这是红茶吗?」
「胡椒薄荷跟香蜂草调成的花草茶,是一家治头痛很有名的店调出来的。我是想说也许对大嫂的头痛也会见效。」
楼座从以前就是个很机灵的女性……或许多亏了她是四兄妹当中的么女,加上与三名兄姐的年龄差距颇大,得以不受到兄姐的毒素污染而成长。
她的关怀让夏妃脸上的表情一瞬间转为和气,但终究未能松开她那因长年劳心而固定住的平淡表情……
绘羽则对夏妃投以带刺的话语:
「听你们这一说,我才想到你一直说自己头痛。你可要振作点啊,朱志香不是今年就要考大学了吗?这可是人生的转折点,你这个做母亲的却这个样子,那怎么靠得住呢?而且夏妃嫂子你还比我年轻了三岁,不觉得应该振咋一点吗?」
「…………对不起,我生来就有头痛的老毛病。」
绘羽有时候说话会口不择言,但对夏妃所说的话却不一样,尽管用了微笑掩饰,却仍然含有少许明白的恶意。夏妃当然也听得出这些恶意,她拼命按捺住想让表情转为苦涩的冲动,装出一副并不在乎的模样。
「我们家战人不也是今年要考大学吗?留弗夫你是不是该多少关心一下啊?你该学学人家夏妃嫂子,为自己儿子认真地想到头痛才对。」
「那小子不管我说什么都会反抗好不好?那你要我怎么说他?反其道而行,干脆叫他去玩?那小子偏偏只对这种话会乖乖听。秀吉姐夫你们家小孩考大学的时候可顺利了,还请务必传授一下操纵小孩的秘诀啊。」
「唔,我想想……啊说不定我有跟他讲过为什么要念书这档子事!个别的学问哪里有什么意义?没错,啊念书这回事,就是在练习怎样自己去查出不明白的事情这种行为!做不到这点的人,出了社会也一样派不上用场!说穿了我不是要他学会国语算术,是要他学会怎么学习新的事物!」
「……了不起。要是我们家朱志香也懂得这个道理就好了,可是照现在这样下去,要继承右代宫宗家实在有点……」
「有什么关系,何必硬要她继承呢?女人有女人的幸福,父母怎么可以强迫呢?」
「别说啦,绘羽。啊每个家都有自己一套管教小孩的方法,不可以强迫推销。」
「对不起,夏妃嫂子你别放在心上喔。」
「……………………」
尽管外头是阴天,从窗户射进来的光线仍然如此温暖,但室内的空气却极为沉重。即使不是夏妃,多半也会被这沉重的空气压得头痛。
这时雾江仿佛想挥开这股空气,开朗地提出提议:
「不过刚刚楼座拿出来的花草茶真的好香,我们马上来喝喝看吧。记得Leopold的花草茶,在日本应该只有银座买得到吧?」
「雾江嫂子好清楚,真是没有白买。」
雾江与楼座起身就要去泡花草茶,却遭到夏妃制止:
「……谢谢两位,这花草茶我们晚点再喝吧。寒舍的下人马上就会奉茶上来,还请先坐一坐。」
「你们两个晚点再泡吧,至少也该先让地主招待一杯迎宾饮料啊。」
留弗夫轻描淡写地使了个眼色,要她们两人回座。雾江与楼座立刻会意,默默回到座位上。宾客都露脸了,地主自然应该立刻奉茶……但奉茶拖得晚了,让宾客提议自已泡茶,这可让地主当场颜面扫地。
佣人准备奉茶的动作太慢,让夏妃紧咬下唇。绘羽看着她的表情,更是毫不忌惮地嘻嘻直笑。
这时一名穿着清纯女仆装的佣人终于现身,是佣人纱音。
……纱音自然不知道自己来到客厅之前的这些原由,推着放有茶杯的餐车进来。
只是这么一个动作,却看到夏妃以几乎刺痛人的目光朝向自己,纱音也只能不明就里地畏缩起来。
「……失、失礼了,请让我为各位贵宾奉茶。」
纱音以紧张的口吻对众人打了声招呼。
「哦哦,纱音,啊好久不见啦!你越来越漂亮啦!」
「……哪里……这个……谢谢您的夸奖……」
「有话等奉完茶再聊,茶都要凉了。」
「……非……非常对不起,夫人。」
纱音像只受到惊吓的小动物,伸手一碰餐车,打翻了好几枝茶匙,发出刺耳的声响。她出丑的情形让夏妃表情越来越难看,进而让纱音越来越畏缩。
「没关系啦,夏妃嫂子,打招呼多说个两句又有什么呢?我们早就等得够了,茶要凉也早就凉了。嘻嘻嘻嘻。」
听绘羽出言捉弄,纱音急躁地回答:
「不、不会的……茶没有冷掉。」
「……纱音,茶赶快端给客人。」
「失、失礼了,夫人……」
夏妃显然已经很不耐烦。
……茶太晚端上来,加上佣人出丑,这些全都会归结到夏妃平常对佣人指导无方,让她颜面扫地。在这一年一度的大日子里出这样的洋相,对于执掌右代宫宗家家务的夏妃来说,自然是屈辱到了极点。
「别这样啦,夏妃嫂子,纱音也很努力了,再欺负她她就太可怜了。」
留弗夫一副看不下去的模样这么说。
「我才没有欺负她!」
夏妃也急了。雾江察觉到情形不对,找纱音说话想扯开话题。
「这茶闻起来好香啊,方便透露一下茶叶的品名吗?」
「…………呃……非、非常对不起……我随后就去查清楚……」
雾江本是好意想让险恶的气氛缓和下来,却让纱音更加出丑,让夏妃的表情与室内的气氛都变得更僵了。
这时绘羽已经用足以让每个人听见的音量嘻嘻笑个不停。
「怎么啦?纱音,你连自己泡的是什么茶都不知道吗?怎么可以端这种来路不明的茶给客人喝呢?那不是害我们得用银汤匙才能喝了吗?」
「……对、对不起……我马上去准备……」
「纱音,你知道银汤匙是拿来做什么的吗?一定要银制的才行喔,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这……」
绘羽露出恶作剧的微笑,抬头看着端茶的纱音。如果只看绘羽的表情,或许会觉得有种小恶魔式的可爱。
然而她口中说出的话,却实实在在有如剃刀般锋利。被绘羽一直盯着自己的眼睛看,纱音只能拼命不去对上她的目光,根本没有心思想别的问题。楼座看出纱音不知道怎么响应,立刻伸出援手。
「据说银一碰到毒素,色泽就会变得黯淡……嘻嘻,纱音你这可上了一课呢。」
绘羽说这茶得先试过毒才能喝,这对夏妃来说无异于在贬损这茶,以及让佣人奉上这茶的自己。留弗夫以轻浮的表情笑着拍拍绘羽的肩膀。
「哈哈,老姐你哪需要什么银餐具?被老姐的毒舌一碰,就连银餐盘都会马上变成全黑啊。」
「哇哈哈哈!我每天都听她的毒舌,啊对毒都已经有抗体了!绘羽你也是,啊对我毒舌是没关系,对没有抗体的人多少总要手下留情啊!哇哈哈哈!」
「哎呀呀,说得好过分。我只是在教纱音有关茶的知识嘛,嘻嘻。」
尽管转得生硬,但众人仍然跟着秀吉笑了起来。
只有夏妃一个人不笑,但室内的气氛至少已经变得可以让人误会他们是在谈笑。
纱音总算奉完茶,正准备回厨房,雾江小声朝她道歉说抱歉没能帮到你。纱音微微点头回应,急急忙忙走了出去……
■走廊
纱音低头推着餐车走在走廊上……任谁看了她凄惨的表情,都能轻易想象到她刚受了委屈。
「……不要沮丧,姐姐什么事都没做错。」
对她这么说的人,是同为佣人的嘉音。
「……你都看到了?」
「这是我的职责。」
「………………」
「夫人跟绘羽二小姐都该下地狱……不过最卑鄙的是那个家伙。」
嘉音以愤恨的眼神投往客厅的反方向。他们所以会耽误到奉茶,是因为在厨房出了些小问题。这些问题不是纱音造成的,实际上是乡田有了小失误。
到宾客聚集的地方奉茶是很抢眼的工作,爱出风头的乡田不可能会让给别人做,这才搞得得花时间重新泡茶。当乡田知道上去奉茶没办法争取好印象,就将奉茶的工作硬推给碰巧经过的纱音。
……说是懂得取巧也没错,说卑鄙更是一点也没冤枉他。
由藏臼与夏妃夫妇雇用的乡田,在右代宫家服务的资历比纱音要短。
纱音则和源次、嘉音一样,属于身上绣有金色单翼鹫鸟绣章的佣人。
「……没关系的,嘉音,谢谢你……我完全没放在心上……」
「………………」
嘉音的沉默在诉说出纱音这几句话根本言不由衷。
「…………谢谢你。就算只有嘉音你了解,也让我觉得好过了些。」
「……姐姐把太多事情都闷在心里了……偶尔要对自己好一点。」
「嗯……谢谢你啰。」
这时忽然有人过来,两人赶紧转过身去一看,结果看到一名年约半百的男子,是总管源次。
「……你们在那边做什么?……纱音,赶快回厨房去。」
「遵、遵命……我失陪了……」
纱音恭敬地领命,立刻推着餐车就要离开,但嘉音却将一种不能说出口的诉求蕴含在眼神中,用这种方式默默向源次抗议。
「…………………………」
「嘉音,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纱……纱音她什么事都没做错,可是那些家伙……」
「嘉音,别说了……失礼了,我立刻回去工作,嘉音也回自己的岗位去……算我求你……」
「……既然姐姐这么说。」
「…………既然没事,就回去工作吧。」
「……是……失陪了。」
穿着烹饪服的老婆婆熊泽,躲在走廊后头看着这一切……
……可怜啊可怜,纱音,嘉音……他们两人根本没有道理要被欺负。然而乡田先生看他们不顺眼,却是不争的事实……听说乡田先生来到右代宫宗家服务以前,是在很高级的旅馆服务。连我也觉得乡田先生在那里磨练出来的工作能力实在很了不起,但他在这里却成了资历最浅的佣人。
……相信他在旅馆服务那些年,自然有他自豪之处。纱音与嘉音在这里的资历比他久,却又不够成熟,人生经验更是远远不及,所以乡田总是一逮到机会就给他们脸色看……
而且更令人痛心的是……连夏妃夫人也讨厌他们两个……当然要说到资历,夫人待在这个家的时间更久。只是……唯有这件事,夫人实在也很令人同情。藏臼大爷也真是作孽……他为什么就没想过自己的一时兴起,会害夫人产生这么重的自卑感呢……
……当然夫人内心也明白他们两人完全是无辜受到迁怒……但人心就是这样,即使理智明白,自己却无可奈何……
唉唉,可怜啊可怜……我无能为力,只能躲在这里看着……